两妇人骂骂咧咧,关门落锁。

门内,冉晴暖两手并用,取出藏在脖颈间的小匕首,以嘴相辅拔下外鞘,而后割断腕间绑绳,走近那盏看了许久的油灯。

不一时,大火燃起。

她藏在门后,趁着外间人打开门锁闯进来的刹那夺门而出。

“那女人逃了,快追!”

“快来人救火,这地方离粮仓近,别烧了咱们过冬的粮食!”

身后乱声如吠,她在黑夜中一心向前,恨不能肋生双翅。虽然难辨方向,但照她所想,既然身在山上,若想离开,自是向低处奔逃。然而,前方月黑风高,初时的激奋过后,踩在崎岖山路上的双足渐渐重若沉铅,举步维艰。

就在她体力不支即将颓力委地的当儿,手指触到了腰间层层包裹的器物。

是倩儿。她贝齿紧咬:“我一定带你回家,为你买丰香斋的点心。”

再度奔跑。

“前面什么人?”迎面闪现数支火把,有厉声陡喝,“站住!”

她不理不闻,转步拐进另条山路。

“无胆匪类,看你敢逃!”叱骂未落,一支尖利的锐物划破空气,直直斫来。

她并未感到疼痛,只是觉到一股寒冰般的气息从胸口贯入,带来不可抑制的寒冷与战栗,侵吞了她所有意识。

“刚才是谁射箭?”那间,有声喝斥,“王爷不是下令到达山寨前不得发出任何声响?”

“属下怕如果不把那个匪徒拦下,放他回山寨报信。”

“你怎么确定一定是匪徒?说不定只是一只山鹿……”

“都吵什么?”一记更具威慑的声音逼近,“方才是谁射箭?”

“禀王爷,是属下。”

“射着了什么?”

“属下还没看。”

“没看就快点去看,若是匪徒,死了就给埋起来,没死就给治过来,也好趁机打听一下那伙悍匪的实底。”

“还是属下去看罢。”被称统领者道,“你们两个拿火把过来。”

而后,一阵沓沓步声,火光照亮了地上人的脸。

两个随行的兵丁捂鼻大叫:“这是哪里来的臭味?”

“小点声。”走在前方的遂统领也将鼻口挡起,拧眉道,“把火把拿近点,不然怎么知道人死了没有?”

待火光下移,他看清了一张黝黑却娇小的脸:“这个人的眉眼怎么看着有点熟……”

“统领大人,这人还没有死透,”一兵丁道,“属下看到她的手指动了动。”

手指?统领觑了过去,随即一怔——

翻起的袖口处,有一截皓腕如雪。

“是个女的?”

“女的?”统领盯着那张脸,眉头紧锁,忽地灵光一闪,“难道这是……王爷,王爷,请您过来,属下发现宝物!”

第123章 大难未死(2)

在黑夜 中,山林内,崎岖不平的山路间,盘桓迂回,不知走了多少次,多少日,筋疲力尽,疼痛不已……

终于醒来。

冉晴 暖看着顶上的云青色帐子,猜度着自己此刻的置身之处。

“冉冉?”垂幕掀起,从外迈进的人一声惊呼,一个箭步迈到榻前,“你几时醒的?”

她微微转头,看着那张脸,眨眸再看,仍是那张脸。

“眼睛看得清么?”对方俯身,“知道我是谁么?”

她困惑:“南连王?”

“太好了!”遂岸欣喜笑开,“大夫说你醒来后若认得出人便没有大碍,本王要重重赏他。”

“南连王……”她还是茫然,“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我在哪里?”

遂岸拉来坐椅,挨着榻沿坐下,道:“本王的行馆。”

她颦眉。迷茫的梦境,胸口的疼痛,在在提醒她经历一些糟糕的事情,但张开眼见到的竟是这张面孔,实在违和,实在悖离,也实在匪夷所思。

“冉冉相信善有善报么?”遂岸突然问。

“嗯?”她不明所以。

“那日本王去找王烈喝酒,打灵枢大夫处听说你半日前刚刚离开便追了出来,但沿路追上的两支商队皆没有你的行迹。正在一筹莫展时,遂洪抓来两个失魂落魄的商人,从他们嘴中听到所在商队遭遇山贼袭击同伴被掳上山一事。本王那时并不知冉冉在哪里,也曾想过在找到冉冉后再去剿灭悍匪。”说到此处,他咧嘴大笑,“而后,本王决定先救那几十条性命,从最近的军防营调了五千兵马,谁知道就在攻山的路上遇到了冉冉,这就是俗语说的‘好人有好报’罢?”

她勉力扬唇:“原来是南连王救了我。”

遂岸板起脸:“伤口疼痛就不要勉强笑了。”

她摇首:“比起身处山寨内的时刻,此时哪怕再多的疼痛,也甘之如饴。”

遂岸重新释笑:“等下你喝药的时候,本王当真喂你一块糖饴罢?”

“那股悍匪如何了?”她答非所问。

“已经灭了。”遂岸扬臂落下,眉目间凛凛生寒。

她稍作调息,道:“那些人不只是劫掠货物,还将掳上山的男女打上烙印,贩到胡地为奴,并对所有女子……”

“冉冉何必去回想那些?”他道,“本王已然审讯完毕,那些人做过的恶事俱已记录在册,按大氏国律法,皆是死罪。本王也会按口供所供述的,设法寻找被贩至胡地的苦主。”

她颔首:“多谢。”

“不要谢本王。”他闷声,“在本王的封地内,居然让如此凶悍恶毒的悍匪作恶达一年之久,本王难辞其咎。使冉冉经历那样的恶梦,更加不能原谅。”

她忍着胸口袭上的痛意,道:“家父曾在一次看完几封地方奏折后,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完美的世界只存在于对帝王的歌功颂德中。”

他眼前一亮:“难怪能教出冉冉这样灵慧毓秀的女儿,老爷子真真不俗。”

她嫣然:“阁下只关注‘家父’,他的话才是要点……咝。”她浅声吐息。

他眉间一紧:“伤口在疼?”

她点头,眸睑低覆:“也有点想睡了。”

“那就睡罢。”

睡罢,梦魇已除,终可放心好眠。她心念如是,进入沉沉梦乡。

第124章 何须多情(1)

等到榻 上佳人声息平稳,遂岸才起身走出垂幕。

“王 爷。”遂洪在门外道。

“说。”

“国后将在五日后替东则王妃举行葬礼,派人来问您去不去。”

他唇角挑:“当然要去。”

南连王此去熙禾城,是为了从东则王府取回一样东西,一样不应该留在东则王内被尘灰和岁月掩埋的东西。

“紫檀琵琶?”

南连王消失数日,抱着一样极为熟稔的物什归来。其时,冉晴暖小睡才醒,正倚枕而坐,看一本先前他放在榻边供她解闷的闲书。

他直接将它放到了她膝头的毯被上。

她微惊微疑,仔细端详过后:“阁下还有第二把一模一样的紫檀琵琶么?”

遂岸大摇其头:“只有一把,送给了心仪的女子。”

“你把它从东则王府拿了回来?”

“你为我抚歌送行时,曾说起过它,一定很喜欢才对。”

她着实费解:“东则王不问缘故,就这样给了?”

遂岸一嗤:“本王才不会费事向他开口索要,直接潜进明秀苑取之拿之而已。”

“……”她很难置评,“阁下如何晓得它的详细所在?”

毕竟进屋窃物需要大肆翻弄,东则王府戒备森严,他是如何全身而退?

“我没有告诉你么?”

“没有。”

“喔。”遂岸摇头晃脑,“我那位姐姐国后为东则王妃在东则王府办了一场葬礼,我前往吊唁,从与姐姐一起赶来的素问那里问出了琵琶的安置处。如今那里人去楼空,本王就如探囊取物。”

她愕了片刻:“原来王爷消失几日,是前往参加东则王妃的葬礼了?”

他双手掩面:“狠狠哭了一场。”

她啼笑皆非:“还见过素问?”

他撤下手,眼内充满戒备:“她很好,如果你是想打听这一点的话,只是不要撮合我和她。”

她无奈叹息:“我当前也没有那份心力。”

他眸内一紧:“伤处还在痛?”

“已经好了许多。”

“需要本王去把那位灵枢大夫接来么?”

她摇头:“还是不要让她走出河套部落得好,为我医治的大夫同是杏林高手,伤口愈合得很好。”

他无奈点头,矮身坐在椅上唉声叹气:“本王也是因为知道你一定有所顾虑才没有请灵枢过来,尤其在这个当口。”

“这当口?”她一怔,“这当口怎么了么?”

“呃……”遂岸好想杀死片刻前的自己:这世上就是有当说和不当说的话,堂堂南连王竟犯这样低级的错误,该打,该杀!

“东则王不相信你死了,正到处搜寻你的形踪,还为此扣留那些留在府里的随嫁侍卫,连国后要人也执意不放,直到国君亲自下旨。不过,东则王府的侍卫如今仍然拿着画像四处寻人。”

你又何苦如此?她低叹:“哪来的画像?”

听到这声叹息,遂岸更加痛恨自己的失言,却又不得不书接上回:“是之前议定两国和婚时贵国送来的秀丽公主画像,他找人临摹了不下百张。我也是看过后才发现,你与秀丽公主当真长得有几分相像。”

“我们眉眼相像,身形相仿。秀丽公主自幼就热情好动,她偷偷出宫游玩时,我便替她坐在寝宫看书弹琴。”感谢暖晴,令她的少女时光充满别样的情致。

第125章 何须多情(2)

“你们 的替身游戏之前便开始了?”他煞觉有趣,“从来没有被人发觉么?”

她一 笑:“有一次被皇后当面撞破。”

“然后呢?”

“皇后慈祥和善,只斥责告诫了我们几句,秀丽公主稍一撒娇,事情便过去了,只是,因此招惹上一个……”她截口不语。

“招惹了什么?”他正听得兴致盎然。

招惹上一个至今摆脱不去的麻烦。她淡哂:“都是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他脸色一黯,闷声道:“冉冉的过去,本王无法参与,连了解也不可以么?”

她莞尔:“南连王人高马大,实在不适合扮小孩。”

“真的?”他问得可怜兮兮。

她点头。

他倏地捧心自怜,踉跄举步:“本王受伤了,要去找大夫疗伤,冉冉只管歇着罢,不需要理会本王的死活。”

她抿唇:“好。”

“本王去也~”南连王如愿逗笑佳人,功成身退。

冉晴暖唇边的笑意缓缓敛尽。

她想尽一切办法摆脱律鄍,走出东则王府,是为了放彼此自由:从此,他不必因为愧对自己左右为难,自己也不必因为看他与长着旧爱面貌的新欢两情缱绻而妒意横生。明明是一个两赢局面,他何必还执意至此?

“小姐,该用药了。”门开,一个小丫头托着药和蜜饯进来,“方才王爷说,您用完药后若是觉得闷,可以到后院坐坐,那边有个花房,您一定喜欢。”

她一怔:“行馆里也有花房么?”

小丫头甜甜一笑:“王爷喜欢种花,所到之处都是鲜花盛开。”

“你很了解你们家王爷呢。”

“是。”小丫头放下托盘,拿汤匙搅着药汤,“奴婢是王爷从街边捡来的,替王爷在这边打理花房已经五年,平时专门伺候那些漂亮花儿,现在则是在伺候最美丽的花王。”

她失笑:“你叫什么?”

“奴婢小花。”

“小花?”

“嗯,是王爷为奴婢取的。”

她默了默,道:“你们王爷或者爱花,但这个名字……未免敷衍了点。”

“奴婢也这么觉得。”小丫头噘嘴,“小姐为奴婢起个名字呗?”

“我?”

小丫头两眼晶晶亮亮:“您是位饱读诗书的大家小姐,又是王爷的心上人,您为奴婢取名字,一定好听不说,王爷也不会怪奴婢擅自改名。”

她淡哂:“我并非你家王爷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