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然是。”小丫头坚持己见,“王爷是不是小姐的心上人,奴婢不知道,但小姐一定是王爷的心上人,绝对没错。自从您来了,奴婢没见王爷这么高兴过,整天想着给您最好的东西。您受伤昏迷那几天,王爷一直在旁边守着,胡子拉茬的,好颓废的样子。”

她不置可否的一笑,道:“你名中有花,就叫‘藏花’如何?”

“藏花?藏花……”小丫头念了几回,笑靥如花,“好,奴婢这个名字,听着像是大家闺秀,谢谢小姐,奴婢伺候您用药。”

倩儿娇憨,素问精明,这丫头机灵,难道当真仆随主性?她咽下一口药汤,唇齿间苦涩莫名。

这把紫檀琵琶,连它所曾掀起的涟漪,所曾鸣出的心曲,一度尘封,如今还是依然封存罢。有些事,过去便是过去;有些人,错过便是错过。

第126章 春燕还巢(1)

一个漫 长的冬天过去,冉晴暖的伤势总算痊愈。

今日 早膳过后,她在院中走了数个来回,又骑马行了一遭,确定自己已经完全摆脱病患的滋扰,心情随着头顶那轮春阳一并灿烂起来。

“小姐。”藏花捧着一盆牡丹兴冲冲走近,“您看,这盆牡丹开了,这可算开得最早的。”

她接花在手,端详着那团浅粉 嫩紫的瓣蕊,道:“颜色如此独特,许又是南连王培植的新品罢?可有名字?”

“冉冉。”遂岸在她身后道。

“嗯?”

“这花的名字。”他指了指那盆娇花,“本王取名‘冉冉’。”

她顿了顿,道:“阁下好文采。”

他遗憾叹息:“可惜本王不通丹青之术,不然将此刻的景致描绘下来,题为‘冉冉识得冉冉来,牡丹向脸两边开’。”

她勉为其难的一笑:“阁下好雅兴,请恕晴暖告退。”径自掀足朝室内行去。

“晴暖,晴暖~”他默念数遍,忽尔对着那道苗秀的背影大叫,“有了,本王下一盆新品的名字就叫‘晴晴’或‘暖暖’,你更喜欢哪一个?”

“随阁下喜欢。”她迈进室内。

藏花摇头:“王爷,奴婢对您好失望。”

“这话怎么说?”他不认为自己是个苛待下人的主子。

“您整个冬天都耗在行馆内,还以为到了春天奴婢就能喝到您和小姐的喜酒,可三四个月过去,您每天只是花呀草呀的,为什么不快向小姐表明心迹?”藏花粉嘟嘟的小脸上尽是哀其不争的同情。

遂岸哭笑不得:“你这小小丫头是从哪里懂得这些?本王记得你今年只有十一还是十二岁?”

“禀王爷。”藏花木然道,“奴婢三年前十二岁。”

“是么?”

“是。”

遂岸轻飘飘道:“那就是罢。”

“奴婢告退!”藏花气鼓鼓转身,小嘴嘟嘟囔囔,“难怪讨不到小姐的欢心,如此无形无状,哪进得了小姐的眼?奴婢真为自己的主子汗颜。”

这小丫头,送她念书识字是为了听她文邹邹抱怨自家主子的么?奴大欺主也就罢了,奴不大也要欺主?

他仰头,晴空之下,树顶积起薄绿,枝条随风而软,几只春燕呢喃其间。

春天到了,燕子要回巢了呢。

“我明日返乡。”

午膳后,在藏花将残羹剩饭撤下离开的当儿,冉晴暖开口。

“一定要走么?”遂岸问。

她点头。

“本王差遂洪送你。”

“不……”

他蹙眉:“如果连这个也不答应,本王绝不放你走。”

她思度片刻,颔首:“有劳了。”

他垮脸一叹:“我还是喜欢冉冉如今日早些时候那样向本王发一点小小的脾气,太过客套,会令我觉得自己又被冉冉拒之千里。”

她怔。她并不记得自己曾向这个人发过脾气,但他说有,必定是有罢?

“冉冉走了,藏花又要埋怨本王。”南连王好生惆怅。

她莞尔:“藏花是活泼了点,却最懂分寸,埋怨王爷什么?”

他嗤声:“那是在冉冉面前卖巧装乖,小丫头惯会看人下菜碟。”

果不其然。

第二日的离别时刻,藏花抱着冉晴暖哭成泪人一个,好生可怜,转脸面对自家主子时表情丕变:“都怪王爷留不住小姐,奴婢对您彻底失望了!”

第127章 春燕还巢(2)

春时离 去春时归,双载荏苒岁月催。去时暖晴今晴暖,卸却虚名实至归。

站在 城门前,她举步维艰。

“冉小姐,您不进城么?”遂洪问。

她摇头:“进城后也要在天黑之后才能进家,不如在此等着,只须在城门关闭前进去就好。”

突兀而去,突兀而还,尚不知父亲如何向四邻解释自己的去向,就这般贸然出现在家门前,自是不妥。

“那您回车里等罢,属下找个安静地方停下,您在车里小睡一下,转眼就是天黑了。”

在城门关闭前的一刻钟,车子驶进兴岚城。

她坐在车前指路。暮色中,青瓦青石的民居,九曲回环的巷弄,满城的花影,遍地的水声,四时如春的兴岚城,从梦中来到眼前。

“这就是兴岚城?”遂洪啧啧称奇,“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像是仙境一般。”

她嗅吸着空气内的花香,道:“大氏国山水雄奇,此处清秀精致,各有一方水土。”

“王爷叮嘱属下将冉小姐送进家门后即刻返还,属下决定偷个懒,在兴岚城多住两天。”

她嫣然:“我家中有三间闲置的客户,盛得下远来的贵客。”

遂洪喜出望外,转而又有些微不安:“冉小姐要替属下保密,别告诉王爷。”

她稍怔,目色渺渺淡淡:“此处与嘉岩城相隔千里,我与你家王爷从此不会有机会见面。”

“世事无绝对,我家王爷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主儿,冉小姐您可别放心太早。”遂洪笑嘻嘻道。

她默然不语。

这时,冉宅已经到了。

万家灯火中,漫天星光下,那道家门近在咫尺。

她抬手抵触,两道黑漆木门竟“吱呀”而开,不由怔在原处:本以为门内下了门闩,还想在叩打门环前稍作缓冲。

“是谁在外面?”厢房的灯霍然打亮,传出话声。

“奶娘。”她心中一暖,“是我。”

“是……晴暖么?”那道声嗓添了颤抖。

“是晴暖。”她抬足,“晴暖回来了。”

“天呐,我的晴暖!”厢房内一阵乒乒乓乓之声,门訇然大开,一道带着哭声的身影蹀躞扑来,“我的晴暖,我的晴暖在哪里?”

她伸手:“晴暖在这里。”

“我的宝~”奶娘卫氏一把将她抱住,放声痛哭。

她虽然也是泪意盈眶,但若在此长哭下去惊动了邻居,自己便白白在城外忍耐了半日,遂笑语:“奶娘,我们进去再说。”

“好,好,进去再说,你一定也累了……”卫氏颤颤巍巍地拭泪,发觉跟在后方的三个男子,“这几位是?”

“是姑母怕路上不太平,派来护送的几位朋友。客房应当还空着罢?”

卫氏忙不迭招呼:“空着呢,里面的被褥铺盖都是现成的,三位快跟我来!”

冉晴暖望向迎面的正房,无论是中间的客厅,还是左右的寝室与书房,俱不见一丝灯光,怔道:“爹爹呢?”

“老爷去会朋友还没有回来,你先去后院歇着,奶娘安置了三位客人后便给你送热水和吃食过去。”

“晴暖?”一道手提灯笼迈进门来的清癯身影丕地定住,又倏然加快脚步,“可是吾儿晴暖?”

她回走数步,跪地相迎:“晴暖拜见爹爹。”

至此,才算回到家园。

第128章 冉冉归来(1)

当夜, 她梳洗过后,来到父亲书房,趁夜深人静,将自己此去两载的所遭所历一一道来。

冉重错愕且惊异。

女儿 只捎来一封书信,便再无消息,他便知其中有了什么差错。初时以为又是太子作祟,曾暗自请托在京城为官的门生打探消息,结果自是一无所获。然后,他给远嫁的妹子写信,得到的回音却说甥女从不曾出现。而后,便是漫无目的的寻找与等待。每日,他从嘉岩城的大街小巷到四郊的乡村阡陌,搜寻每一寸土地,盼着能够在哪里找到爱女不得不离去时留下的痕迹……

两年来,天天如此。

在生不见人之时,他想过最可怕得结果——

死不见尸。

如今爱女平安归来,带来的却是另样的震撼,几乎顶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为妻为母,中间还牵扯到家国天下。比他猜想得要好,却比猜想得要事关重大,容不得一丝泄露。

“即日起,我儿便在深闺好生休养,倘若有邻人发现多日不见的你归来,就如同为父和奶娘对外所说,因为姑母身体抱恙,是而你一直居留未归。”冉重郑重叮嘱。

冉晴暖颔首,继而又道:“倩儿花龄逝去,无依无靠,女儿想请爹爹收她为义女,葬入冉家祖坟。”

“自然要如此。”冉重叹息,“可怜的孩子,就在我们冉家祖宗的护佑下,放下此生惨遭横死的怨尤,早日重新为人罢。”

翌日,冉家便举行了收女礼,冉晴暖捧着倩儿的牌位,向父亲三叩三拜,奶娘卫氏在旁边哭得泪水涟涟,卫氏的独子十三岁的叶儿哭得尤为厉害。

其后,冉重亲自捧着倩儿骨灰前往冉家祖坟,将她葬在先去的妻子墓旁,焚香三烛,慰送这缕上小小的芳魂。

“叶儿长高了呢,我走得时候你只有三尺开外,转眼已要超过我了,再不是那个弱不禁风的小不点。”

晚间,冉晴暖来到奶娘房内说话,正赶上叶儿前来请安,她看着这个眉眼憨厚的少年,笑道。

“嘿嘿。”叶儿腼腆一笑,“以前和晴暖姐姐和倩儿姐姐最爱叫我小不点。”

她点头:“我不在这些时日,多亏奶娘和你照顾爹爹。”

“晴暖又在客气了。”卫氏忙不迭道,“这混小子若不是有老爷愿意教他念书识字,现在只怕早成了街上的小混混,我们一家人的命都是老爷和夫人救的,他当然要好好报答老爷。”

冉晴暖淡哂:“其实,这是奶娘和冉家的缘分,当年奶娘的长子夭折,进冉府将晴暖喂养长大。娘离开后,是奶娘替娘给予晴暖母爱,叶儿就如同我的亲弟弟。”

卫氏泪水盈眶,哽咽道:“晴暖能这么说,是这个混小子的福分。”

“晴暖有一事想先征求奶娘的意见,叶儿也在的话便更好。”她道。

卫氏擦一把眼泪,道:“你把叶儿当弟弟,难道我不把你当闺女么?有什么话就说。”

“请奶娘做晴暖的娘。”

卫氏一愣。

“不知奶娘和叶儿可愿成为冉家人?”

卫氏恍然明白,嗫嚅道:“突然间怎么说起这话?”

“并非突然。”冉晴暖握住奶娘的手,“此事晴暖想了已非一日,请奶娘做我的娘亲,让叶儿成为冉家的继子。”

第129章 冉冉归来(2)

早在回 到兴岚城前,她便有撮合父亲与奶娘的念头,当时只想避开京城内的是是非非后,再向父亲和奶娘提起。

而后 ,回到故乡的父亲忙于会见昔日同窗,一直苦无机会,随之秀丽公主和婚的消息传来,她挂心好友,便将此事搁置。

然后,便是西漠之行。

“娘去世后,爹爹一直没有续弦,一则专心朝务,二则不想年幼的我遇到一个心肠不厚道的后娘。先前,有铁叔照顾他的饮食起居,铁叔去世后,奶娘也成了一个人,若不是我苦苦挽留,您一定会搬出冉府。那时,我便想,爹爹膝下无子,奶娘中年丧夫,为何不能成为一家人?除非奶娘认为爹爹配不上您。”

“别说这样的话。”卫氏拭了拭眼角,“老爷是什么人?是大云国的大学士,奶娘是个粗人,如何般配老爷?”

“奶娘这么说,请恕晴暖开诚布公,爹爹的心里有娘,您的心里有铁叔,你们都只将对方当成至亲之人。您和爹爹成婚,就当是为彼此找到可以老来为伴的理由,也堵住那些冉家远亲的攸攸之口。”

卫氏垂头:“老爷未必愿意罢?”

冉晴暖微喜:“晴暖的娘也并非出身,而是爹爹赶考路上对他有一粥之恩的乡间村姑。但娘能够在爹爹钻研学问废寝忘食时,为他递上三餐茶饭,干净衣衫,打发掉那些缠人的书商,也能为家里的十几庙薄田找到最擅长耕种的佃农。现在这些,都是奶娘在做不是么?就当您是为了报恩,帮晴暖更切身的照顾爹爹如何?晴暖是女儿家,毕竟有诸多不便。”

卫氏左右为难:“你这么说,奶娘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冉晴暖看向叶儿:“你可愿做冉家的孩子?”

叶儿不知所措:“我不记得爹的模样,老爷一直是我心中的父亲,无论进不进冉家,我都愿意奉养老爷。”

“冉家的族中远亲都在惦记着这栋宅院和那十几庙薄田,倘若我不能使你们名正言顺,将来爹爹身子稍有不济,那些人便会如秃鹰般盘旋而来,晴暖必须早做打算。”

卫氏义愤填膺:“你是这个家中的女儿,有你在,那些人纵算来了,也抢不去冉家家产!”

冉晴暖一笑:“奶娘忘了晴暖早晚都要嫁人的么?”

卫氏低头不语。

女子的不言即为默许,冉晴暖喜不自禁,抱了抱奶娘,再去游说父亲。

冉重稍加思索之后,点头应允。

于是,冉晴暖开始亲手操持父亲的续弦之礼。

经过那场始料未及的代嫁之旅,更有倩儿的猝然离世,她感知人生之无常,生命之脆弱,在当做的时候做当做的事,莫蹉跎。

一个晴暖的黄道吉日,冉家请了几位至友亲朋作为见证,迎卫氏过门,并将叶儿改名冉叶,成为冉家继子。

“晴暖姐姐,外面有人送来大礼,说是恭贺爹和娘的大喜!”叶儿穿着一身崭新衣裳跑来报信,笑得欢天喜地。

她惑然:“今日我只邀请了爹爹的几位交心好友,他们俱是两袖清风的儒士,谁会做这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