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君陛下面色一冷:“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场会面,是您的皇长子自己提出来的,而他出来的见面方式就是您与南域王同时在场,他有话向二位倾诉。既然国君不同意这个方式,代表拒绝与他见这一面。作为一个传话者,遂岩如实转告。倘若他愿意按照国君的方式行事,遂岸也会如实禀知国君。”他道。

“如果你认为朕不晓得一个四五岁的娃儿能够做些什么,朕的宫中还有一个四岁的二皇子。”母亲不在眼前超过一日即会打滚抗议,一只虫子能将他吓得号啕大哭,如同这般的小娃儿,还不任遂氏人等摆布?“朕最后说一遍,休要拿朕的儿子来要挟朕。”

遂岸大笑:“国君后宫当然有一位二皇子,不然哪有今日这场战争?”

律殊面色一沉,便欲发作。

遂岸忽地长叹一声:“好罢,谈判破裂,国君请便。”

“站住!”眼见对方当真打马要走,国君陛下当即断喝,“朕的儿子到底在哪里?把他送到朕的大营,朕要见他!”

“我会转告。”

“不是转告,是一定,必须。”

“遵命,包括国君的语气,遂岸也会一并转告。”

律殊眸眯如刀:“遂岸,你别耍花样。”

他向后挥了挥手,径自返回己方阵营。

遂宁端坐马上,以手中长刀拄地闲眺,此刻见自家兄弟归来,不即凉声道:“南连王大人原来是如此一位不遗余力地为和平奔波的热血之士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不是?”南连王大人抚额叹息,“谁让本王就是一位如此珍惜生命远离战争的和平之士呢?天性使然,其可奈何?”

遂宁嗤其一声,道:“方才你对我那番话,俨然是晴晴的口吻,她也来了么?”

他傻笑以对。

“明白了。”遂宁高举长刀,“收兵!”

南域将士按主帅刀势,阵型起变,后队变前队,弓箭手断后,鸣金收兵。

“国君,要趁机追上去么?”一武将问。

“没看见是谁在后面压阵么?”律殊冷眸一横,“你们中有谁是遂岸的对手?”

诸将无人敢应。

这时,他们不免有志一同地想起了那位不知所踪的东则王。倘有他在,当可与南连王颉颃,牵制住那个白色修罗的力量,他们便可大展神通。但是,东则王啊,您在何方?

无论北疆将士如何的呼唤,东则王消失就是消失,而那边的南连王却是神气活现的存在。

“冉冉,冉冉,本王回来了!”

才进军营,他即飞身离鞍,扬颈大呼。

遂宁跳下马来,抬脚向着那个蹦蹦跳跳的背影踢去。

前者疾身闪开,回身拧眉恶声:“有何贵干啊,南域王阁下?”

“还好,你没有忘乎所以到忘记这是什么地方。”遂宁将长刀递与俨翠,大踏步走向中军帐。

他亦步亦趋:“什么意思呢,南域王阁下?”

“自己想。”

“想不明白呐,南域王阁下。”

“离远点。”

“敬请赐教呀,南域王阁下。”

这厮真够烦人,晴晴是如何一日三餐地忍受他的?遂宁忒不耐烦:“本王看南连王仿佛把这里当成了你的南连王府,担心你失去了身在战场的自觉,加以试探而已。这点良苦用心,南连王都领会不透么?”

南连王大点其头:“如此就好,只要不是拿本王撒气,本王都可以完美消化。”

遂宁挑眉:“本王为什么要找你撒气?”

“因为你的前夫带人打上门来了。”他凉凉道。

“你……”她森森一笑,“确定自己是我的亲弟弟么?”

“这个问题需要去问咱们的爹娘……我闪!”

“呛啷”一声,南域王腰间佩剑出鞘。

南连王眼疾手快,拔剑挡下长姐刺来的一剑。

二人一着白色盔甲,一披红色戎衣,白红交错,打在一处。

此是正值午膳时分,冉晴暖牵着律己的手站在中军帐前,他们本是听见了大军归来的声动出帐迎接,谁知目睹此是落在。眼下看那场姐弟大战貌似不会在短时内结束,他们返回帐内,继续用膳。

“舅母,舅舅那样的人,你还是别要他了罢?”

“为什么?”

“太幼稚了。”

冉晴暖失笑,持巾拭去皇长子嘴角菜渍,道:“舅母考虑一下。”

“一定要考虑,舅舅是个值得抛弃的男人。”

“你这棵小豆丁!”随着一声大吼,遂岸闯进帐来,“你敢在本王王妃的面前说本王的坏话,活腻了不成?”

“做得很好,儿子。”遂宁随后声援。

冉晴暖姗姗立起,将两条备在一畔的湿巾奉到二人面前,道:“先将脸和手擦一下,来用膳罢。”

身着胃胄,正是一身燥热,一块湿巾蒙面拭去汗渍,也带来清凉,遂宁满心感动,张臂把她抱住:“晴晴好贤惠,如己儿说的,抛弃那个幼稚的男人,嫁给我罢。”

“娘说错了。”律己小脸一板,“舅母是己儿的新娘。”

遂岸不由分说把妻子抢进怀内,横眉冷对:“你们母子懂不懂得‘亲人妻不可欺’?冉冉是本王的王妃、爱妻、娘子,谁敢来抢,打得过本王再说。”

律己当即面朝母亲,热切问:“娘刚刚打输了么?”

“没有输。”律宁坐在儿子身边,“但也没有赢,这小子一瞄见你家舅母的影,就冲了进来。”

律己摇头:“真是一个没出息的男人。”

遂宁大有同感:“谁说不是呢?”

遂岸嗤之以鼻:“你这棵小豆丁少用律严的口声说话,她用膳的时候可不会吃个满脸。”

遂己提袖即抹,泰然自若:“严儿是女人,己儿是男人。”

“你认为自己是男人?”遂岸长臂一伸,两根指头夹其后领,“先随本王到帐外打一场再说。”

遂己奋力挣扎:“啊啊,放开我,我要吃糖醋肉,舅母为己儿做的糖醋肉——”

冉晴暖眉目含笑,柔声道:“王爷请坐下用膳罢。”

“好。”威风凛凛的南连王把张牙舞爪的甥儿放回原处,在妻子身畔落座。

遂宁咋舌:“多日不见,晴晴驯兽的本领又上层楼。”

“嗤,舅舅只在舅母面前装乖。”律己把糖醋肉咽进腹中,如是鄙夷。

遂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本王的惧内是天性,无关人等请闭嘴。倒是皇长子大人,你的父皇驳回了三方会面的提议,命微臣将你送到他的大营,膳后启程如何?”

“不要。”皇长子断然拒绝。

“然后呢?”

又一口糖醋肉后,律己道:“战场见。”

遂宁、遂岸相视一笑。

冉晴暖则是一怔:“己儿要与你的父皇战场相见?”

律己奉出一个乖笑:“舅母不用为己儿担心,开战之前,战场上不会有死人。 既然父皇不同意三方会面,就在战场上三方会面,舅母说好不好?”

也只有如此了。惟有见到了己儿,国君才会晓得自己的皇长子当真存在,有着一张与他相差无几的面孔,有着一双坚定无畏的眼睛。她颔首:“这是己儿的决定,舅母自然支持。”

律己欢笑:“舅母最好了,做得饭最好吃,长得最好看,声音最好听……”这番溢美之辞的结论是,“舅舅一万个配不上。”

遂岸眯眸:“你确定自己不是想激怒本王担上错手掐手甥儿的罪名?”

遂宁一嗤:“本王还在呢,你想掐死谁?”言间,为儿子添了一箸糖醋肉,“快吃罢,吃吃得饱饱的,长得好好的,然后替为娘气死你家父皇。”

“儿臣会努力。”律己大口吃肉,大口咽饭,言之凿凿。

第366章 父子相见

苍穹高悬,繁星密布,日间苍茫广阔的草原,夜晚也是浩渺无垠。

草原的夜晚,气温与白间相差颇多,冉晴暖裹着毛氅,跟随在遂宁之后,进行着一场晚膳后的行走。

其实,她晓得遂宁定然因为有话要说,才会要特地避开又闹成一团的南连王与皇长子,走到这群星之下,旷野之中。

“歇歇罢,在那两个孩子消停下来之前,我们就在这里消磨一下时间。”遂宁将披风卸下掷于草地,先自矮身坐下,拍了拍那处空位,“一定要坐在披风上,不然回头病了,那位天生惧内的南连王又要找我麻烦。”

冉晴暖嫣然落座:“届时宁姐把他一脚踢飞就好。”

遂宁嗤声:“那个臭小子的翅膀已经硬了,不会再乖乖任我踢任我打了。”

“但是,宁姐仍然是他最敬爱的长姐,这点永远不会改变。”冉晴暖抬起头,仰眺那个无边无际浩瀚如海的星空,嫣然道,“阿岸是夜空之中最亮的星辰,而宁姐则是繁星簇拥下的明月。”

遂宁冁然:“不管我和阿岸谁是星辰谁是月亮,这个天空很漂亮是不是?这样的夜晚,是我最喜欢的时候。征战沙场的那时,每个夜晚都会站在这样的星空下面,看着那些星星,想着哪一颗是经由自己的手结束的生命所化成,哪一些是我的亲人、朋友所化成,不知不觉间还会落下泪水。而后自己又会为此大感滑稽,明明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武者,却还有那等软弱的时刻。”

她静默片刻,徐徐道:“我一直崇拜宁姐,既有保护所爱之人的力量,也有为所爱之人而战的勇气。遂氏家族、嘉岩城、南域,都在宁姐的保护之下。就连当年在东则王府的我,倘使没有宁姐的庇荫,还不知会落到如何境地。”

遂宁笑出声来:“晴晴真是上苍送给我和阿岸的救星呢。”

“嗯?”

“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为何会嫁给律殊罢?”

冉晴暖点头。

“那时,他已经平定了北疆,南域也几乎处于遂氏的掌控之下,他跨过乌木脱河观察情势,若是能将遂氏拉入麾下自是最好,若是不肯归其所统,即联合犹在抵抗的剩余部落夹攻遂氏。而这个计划,安插在律氏间的卧底早已报了过来。我决定同理还之:若他是个足以担负大任的明主,受其统领也无防,倘若相反,便将之诛杀,趁机将北疆纳入版图之内。这便是我和他产生交集的开始。”

居然一点也不意外,或许,两个强者的相识就该始于这种方式罢。她忖道。

“我和他经过数轮的谈判,明暗相济地博弈,始终不能取得双方满意的妥协。记不清是第几日的夜晚,我走出大帐,坐在如同今夜的星空之下,而后听到了他的声音,问我是想到了什么开心或者伤心的事,居然流下泪来……”

遂宁停顿下来,低低叹息:“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已然决定对身为女子身份的我改用其它方式攻陷。但那个时候,我却认为是命中注定,因为我曾暗自想过自己的丈夫一定是看见我眼泪的那个人。”

夜风微冷,冉晴暖抱膝而坐,无声泛笑:强大如宁姐,也有那等小女儿情怀的一刻。

“有许多事,是离开之后才想得透彻明白的。我与律殊的最初,就不是一对两情相悦的男女应有的开始。十年内后宫惟我一人,来自于盟约及誓言的约束,而非情感上的惟一。所以,当一段柔情似水的情感出现时,他无法放弃。”

并非全然如此罢?在自己与他们相识的最初,国君夫妇间的那一份无需言语即可心灵相通的契合,决计不止来自于盟约。但,纵是那般,事到如今,也已覆水难收。冉晴暖心发吁息。

“现在,无论是律殊还是素问,我心中没有一点恨怨,与律殊的这场开战,对我来说更像是一场迟来的胜负,说不定我和他十几年前就该有这么一场直面对决,而非各怀目的的成为夫妻。”

可是,就算曾经各怀目的,也是曾经将彼此视作世上至爱之人的罢?

“不过,如今的我,虽然不惧怕战争,却也不再热衷于厮杀。倘若你和己儿那般希望能够和平解决,我不会反对你们的方式。但当努力无效时,也不要对我的做法失望。如我先前承诺给你的,我们各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解决阻挡在我们面前的难题,如何?”

冉晴暖莞尔:“果然,无论何时,宁姐都是最值得晴晴崇拜的人。”

如此光明磊落,如此泱泱大气,如此风范无二。

“是么?”遂宁懒懒叹息,“我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太想将刀砍向曾经视我为国母的将士罢了。三日后,就带着己儿一起到战场罢。”

她不解:“为何是三日?”

“因为国君对大多事都只有三日的耐心。三日后,不见己儿自动送上门去,定然打上门来。所以,三日一早,本王率先出兵,在半路上等着国君的大驾光临。”

十余年的夫妻,宁姐对国君的行事风格了解至深,若是战争成了惟一解决眼前问题的途径,他们将是彼此最大的敌人罢?随着他们的两败俱伤,整个大氏国也必定与之俱损。何况,姑且不去说为国为民,一旦有那一日,随着双方将士的阵亡、彼此疆土的沦陷,新的仇恨必将在昔日的帝后之间衍生,届时必将陷入无休止的战争循环。

所以,己儿,就算只是为了你的双亲,请全力一战罢。

“舅母,己儿出发了。”

天色未明,晨曦未透,律己与舅舅同乘一骑,向站在大营门前的冉晴暖挥手。

冉晴暖亦挥手相应,而后,目送小小的皇长子踏上人生第一次征程。

“我的儿子,作为娘亲,我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你当真舍得离开你美丽的舅母么?”遂宁一手持缰,一手扛刀在肩,“现在后悔得话还来得及,为娘立刻就把你送回舅母身边,安心做你那个可以在舅母怀内尽情撒娇的小豆丁。”

遂岸浓眉怫然蹙起:“这是你的儿子又不是冉冉的儿子,干嘛拿冉冉说事?你到底想把你儿子教成什么样子,南域王阁下?”

遂宁完全将这些杂音当作空气处理,问:“回答呢,我的儿子?”

“己儿在离开严儿时,已经选好了。”律己道。

“好罢。”遂宁浓眉舒展,“你五岁的生日还没有过,为娘多少是有点舍不得,可也不想阻拦儿子自己选下的路,走罢,这就去见你的父皇。”

半个时辰后,皇长子终于见到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父皇。

当东方光芒骤盛天光大明之际,前方尘土飞扬,千军万马奔沓而来,最前方,头顶金盔、身着金甲、手仗三尖两刃长刀者,正是国君律殊。那一身的威仪震慑,令人难以错认。

当然,律己也是第一眼就断定是他。

两方兵马遭逢,各在距离彼此百丈之地停下前进的步伐。

“国君陛下,这是要去哪里?”遂岸长戟拄地,明知故问。

“你的记性不好,朕无意提醒。”律殊横刀立马,冷冷回声。

遂岸抖缰向前:“在下的记性不好,国君的眼力可好?”

“什么意……”思?律殊的双眸被对方胸前那张小脸引去,凝瞳观察多时,淡淡道,“你的眼睛很像你的母亲。”

律己呲牙坏笑:“舅舅,你惹父皇讨厌了。”

“何以见得?”遂岸不解其意。

“舅舅和娘长着一样的眼睛,己儿又离舅舅最近,可父皇却说己儿的眼睛像娘,一定很讨厌舅舅。”

律岸嗤之以鼻:“说你是棵小豆丁还不承认?你是你娘生下的孩子,你的父皇看你的长相,当然先会联想你的娘,这是人之常情,不懂不要紧,不要装懂,明白么?”

“舅舅才是,惹人讨厌就是惹人讨厌,辩解太多就是心虚,明白么?”律己利落反击。

“你这个不可爱的小豆丁,是谁教你和长辈顶嘴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