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有些尴尬道:“臣弟可不是因为被她挤兑了才这样说的。她这性子,真是愁人,一点儿不知人心险恶,太子爷您问十三弟就知道。”

皇帝看那边祖孙相见的场面看得正乐,猛不丁听到这话,便回头问十三阿哥:“老十三?那丫头又做什么了?”

十三阿哥笑着把那日南村的事儿说了。

皇帝来了兴致,把弘普叫过来,问他当日的事,弘普很溜地一会便把事儿说得一清二楚。

“你听朕说了小民百姓日子不好过,就去看看?”

弘普小脸上神情很肃穆:“嗯,弘普有认真听汗玛法的话。都记下来了。”

皇帝道:“你们出门儿怎么只带了几个侍卫?”

弘普道:“额娘说,汗玛法到的地儿,自然不会有危险。”

皇帝乐了:“合着,朕成了镇山的大神了!”

弘普想了想,摇摇头:“镇山大神只能镇一处地儿,额娘说,汗玛法到了哪儿,哪儿就不用愁。”是不用愁,额娘说了,地方官就算为了挣好印象也得卖力地整治治安。

皇帝听了这话,大乐。

皇帝在这边拉着弘普说话,那边惠容已经爬到了阿山怀里,啾啾在阿山脸上亲了两口。

“郭罗玛法,容容乖不乖。”

阿山搂着小小的外孙女儿,就想起当年搂着女儿的日子,心里美得不行,“乖,容容乖!”

玉儿在一边看了直噘嘴儿,她现在嫁了人,不能随便亲阿玛了,真讨厌。

玉儿的神情太容易看懂了,让一边进来的大臣看得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皇帝看看太监领进来的大臣,对着阿山道:“赶紧把人都领走,去别处亲热去,没的在这儿让人看了眼红。”

一家子都退了下去。

皇帝看着阿山抱着惠容,衣角上坠着玉儿,玉儿手里牵着弘普,一串儿连着走下去,摇头:“这腻乎劲儿,多少年也没变。”

大臣行完礼,还等皇帝叫起呢。皇帝一挥手,“起喀。”

大臣看皇帝还看门外呢,凑兴道:“阿山大人这三个儿女看着真招人疼。”

十三阿哥听了这话乐出了声儿,四阿哥与太子也都忍不住笑。

皇帝呛了一下:“合着,你以为那两个小的也是阿山家的呢?”

大臣呆了一下:“奴才这是弄错了?”

皇帝笑道:“也不算错,只是辈份儿错了。那俩孩子是阿山的外孙?”

大臣道:“那个牵着阿山大人衣角的是?”是孙女?

皇帝道:“那倒是他女儿。”

大臣道:“阿山大人这是准备送女儿进京选秀吧,说起来,奴才也有孙女今年到了年纪了。”

四阿哥正喝茶呢,呛了一下。

太子忍不住了,这个大臣年纪不大呀!

“阿山的女儿早嫁人了,那两个小的就是她的儿女。”

大臣呆了。

皇帝看大臣的样子,忍不住乐:“武功没看出来?”

大臣摇头:“一脸娇憨神态,与未出阁的小女儿一样;奴才可真没看出来。”

皇帝乐道:“可不是,这嫁了人的女儿,朕可真没见过谁像她似的,见着阿玛就粘上去了,腻,太腻。”

如果,皇帝脸上羡慕的神情别那么明显,大臣估计会认为皇帝不喜欢。可皇帝眼中的笑意太浓了,谁都能看出来那一家子很招他的宠爱…

记得阿山大人有个女儿是嫁到了亲王家,看皇帝这熟稔亲近的神情,应该是那个女儿了!

“来来,武功,咱说说安徽的事儿…”

大臣赶紧收回心神。

玉儿牵着阿玛的衣角,看着阿玛怀里的女儿,噘着嘴儿问:“阿玛,额娘呢?”

阿山看看女儿脸上嫉妒的神情,再看看怀里的小外孙女儿,笑眯眯道:“阿玛要赶着时间来朝见,就骑马先来了,你额娘在后面呢。”

“阿玛,你把额娘一个人扔路上了?”

阿山伸手抹把汗,“你额娘身边有好些兵丁护着呢。”

“阿玛,额娘还要多久到?”

“嗯,再一两天吧。”

“阿玛,你能在这儿留多久?”

“这个,要看皇上怎么说。再说,阿玛还有一摊子事儿呢,不能留太久。”

玉儿想了想,正事儿重要。

“嗯,阿玛,额娘来了能留久点儿吗?”

“嗯,你额娘能留久点儿。”

“阿玛,你们这两年好不好?”

“好,好!阿玛和额娘都好。”

“阿玛,我让分明送去的水果你们吃没?”

“吃了。”

“好吃不?”

“好吃。”

“阿玛,江宁府湿气重不重?你们平日习惯不习惯?”

“还好,没什么不习惯的。”

“阿玛,女儿肚子里又有了。”

“好,啊?”阿山呆了一下,站住脚,上下打量女儿一阵儿,看她脸色不错,这才又迈步往前走。

“又有了?多久了?什么时候知道的?你这肚子里有了,怎么还跟皇上闹着出来?”

玉儿看阿玛终于不再只是点头了,乐滋滋笑道:“路上发现的。一个半月了。”

“路上颠着没?”

“没有。”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没有。”

“吃饭能吃下吧?”

“嗯,能。”

“吐不吐?你额娘上次听说你怀孕了,给你搜罗好些止吐的吃食。这次还不知道,若不然,估计又要带一车来。”

“现在还没吐呢。”

“嗜睡不?你上次嗜睡那样厉害。”

“还好。没上次厉害。”

“有什么想吃的不?阿玛让人给你去买。”

“嗯,现在还不知道。以后知道了告诉阿玛。”

“穿的呢?让你额娘再给你多选些好布料带回去,打小你就挑剔,两个孩子不像你吧?”

玉儿噘嘴儿:“阿玛,人家哪有挑剔。人家那时小,只是更喜欢细棉布嘛。”

“好好好,你不挑剔,你只是打小儿比别人娇气。”

“阿玛——”

“好好,阿玛不说,给你在儿女面前留点儿面子。来,跟阿玛好好说说两个孩子的事儿…”

… …

父女俩腻乎着回到玉儿一家子住的地儿。

领路的小太监送到了地儿,就往回走,边走边想,这对儿父女真让人眼馋…

到了晚上,小太监被叫到了皇帝跟前,皇帝闭着眼问:“阿山和他家丫头都说了些什么?”

小太监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本来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儿,要挨罚呢,现在一听皇上只是问问这事儿,心也静了,就把一路上那父女俩的一言一行复述给皇帝听,皇帝累了一天,此时听小太监把那父女俩的情状一说,不由忍不住笑。

小太监听皇帝笑了,轻呼口气,方才皇帝的声音听着可心情不太好。

“叫什么名字?”

“奴才叫小德义。”

“嗯,记性不坏,难为你把他父女俩这样繁琐婆妈的话都记全了。去找李德全,让他把你安排在朕身边儿当差吧。规矩也再好好学学。”

小德义激动得浑身直打哆嗦,应了一声退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小德义冲着自己脸上就狠狠一巴掌,“啪”的一声,惊得旁边一个侍卫回头看了他一眼,见是一个小太监自己个儿在抽自己个儿耳光,半边脸都抽红了。侍卫摇头,这小太监,准是做错啥事儿了,在这儿后悔呢…

小德义觉得脸上很痛,火辣辣的痛,痛得他知道这确实不是做梦。小德义含着泪——也不知道是激动得,还是痛得——嘴里喃喃地低念:“我小德义出头了,一千个太监里,我小德义终于成了出头的一个。”以后,不用再被别的太监随意呼喝,不会再做最多的事儿、拿最少的钱、受最多的罪…

虽然小德义不知道为什么万岁爷听了自己的回禀就提拔了自己,不过,小德义知道,自己能被万岁爷看中,全因今儿自己领的那对父女,一个是阿山大人,一个是阿山大人的女儿、雅贝勒爷的夫人。小德义决定,一定要把这两人深深地记在心里…

雅尔哈齐回家时,就发现一个男人坐了他的椅子,怀里搂着他的孩子,身畔还靠着他的女人。可是,他还不能露出一点儿不乐意来,因为玉儿正冲他甜滋滋笑呢。

“雅尔哈齐,我阿玛来了!”

“阿布哈一切都好?玉儿成天念着您与额布喝,去年跟着皇上出来一次没见着,今年终于见着了,您看她高兴得。”

阿山要放下两个外孙与雅尔哈齐见礼,玉儿有些不乐意地瞪了雅尔哈齐一眼,雅尔哈齐赶紧止住阿山的动作。

“阿布哈不须多礼,都是一家子人,不可太见外。”平日多少人给他请安,他也不差这一次两次的,他要是受了阿山的礼,晚上玉儿还得收拾他,反正这屋里也没个外人,倒也不怕。

阿山到底还是起身与雅尔哈齐各行了半礼。女婿现在宠着女儿不在意这些小节,可如果将来情淡爱驰,说起来便是女儿与自己一家子恃宠而骄了。

玉儿噘噘嘴儿,到底还是明白这是个规矩大于天的时代,也就罢了,起身接过雅尔哈齐手里的帽子,又去一边的房间里服侍他更衣。

雅尔哈齐看媳妇儿还有些儿不乐意,在她脸上亲了亲,“行了,知道你心疼你阿玛,你也知道爷在心里一直很敬重你家人的。”

玉儿当然知道,只是此次怀孕后,小性子总时不时冒头…

“你会不会觉得我现在有些恃宠而骄?”话未说完,眼中已有了泪雾,“会不会开始嫌弃我了?”

雅尔哈齐赶紧抱在怀里保证自己绝对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等等等等…

玉儿靠在雅尔哈齐怀里,有些懊恼:“我现在这越来越控制不住情绪了,一会高兴,一会伤心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讨厌?”

“不会,怎么会,我的玉儿怎么着都招人疼。”

“真的?”

“真的,比真金还真。再说,你这也是为爷孕育子嗣呢,还能不由着你撒撒娇?”

玉儿嗔道:“谁跟你撒娇了,厚脸皮。”

“好,好,爷是厚脸皮,让爷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妥的,一会出去,你阿玛还以为爷欺负你了呢。”

玉儿看着凑近的这张越发成熟的脸破涕为笑,带雨梨花一样纯真娇柔的神态看得雅尔哈齐眸光一黯…

175父子

玉儿伸出手,抵住靠得太近的脸,“你做什么?”

雅尔哈齐惋惜地叹口气:“还能做什么?你肚子里这俩才揣了一个多月呢,爷什么也做不了。”

玉儿看着他憋屈的神态心情大好:“总不能只是我一个人受苦吧。”

雅尔哈齐把媳妇儿搂在怀里,把头搭在她薄薄的肩膀上,郁闷地道:“是,爷也得一起同甘共苦。”

玉儿笑道:“怎么,你不乐意吗?”

“乐意,荣幸之至!”

这还差不多。

阿山看着女儿满脸笑容地与女婿一起出来,看看雅尔哈齐身上的衣裳,阿山暗地撇嘴,哼,全是女儿的手笔…

雅尔哈齐什么人?他可不像媳妇儿那样迟钝,对于老丈人隐隐流露的嫉妒洞若观火,不过,他一点儿不露声色,坐下后,又把脚伸了出来。

阿山一看,那鞋也是女儿做的,眼气…

阿山明智地不再去看对面那个抢了他女儿的男人,低头逗弄怀里的孙女儿。

雅尔哈齐心情一下好了,唉呀,果然,当你憋屈的时候,就得让别人一起憋屈,这样,你心情就好了。

“阿布哈(岳父)能多留几天?”

“还是得看皇上呀。”

雅尔哈齐点点头,“阿布哈在两江可还顺心?”

“劳贝勒爷挂心,奴才政务都还顺手。”

玉儿坐在一边撇嘴儿,一家子,就阿玛才跟雅尔哈齐这样客气,要是三哥在这儿,早歪肩塌背地怎么舒服怎么靠着了。

玉儿转转眼珠,朝两个孩子使眼色儿。接到额娘的示意,惠容从郭罗玛法怀里溜下地,爬到了阿玛怀里,弘普有些无奈地顺应额娘的心意自动自发地坐到郭罗玛法怀里,两个男人因为怀里的两只,神色一下都舒缓了。

“郭罗玛法,额娘说她都三年没见着您了,平日额娘可想你了,郭罗玛法想额娘吗?”

阿山看看一边笑靥如花的女儿,神情更柔和了。

“郭罗玛法到江宁府已经三年了,连你们都长这么大了。虽然想你们额娘,可郭罗玛法要为皇上办差,为朝廷出力呀,知道你额娘在京里一切都好,郭罗玛法也就放心了。”

“嗯,阿玛对额娘很好,郭罗玛法你放心吧。”

阿山眯着眼笑着点头。

哼,亲王府再好,也没有以前在家里过得好。

… …

看着那翁婿二人间的气氛一下融洽了许多,玉儿满意地下去张罗,唉呀,阿玛好久没吃自己做的饭了,今儿得好好做几个菜给阿玛吃。

过了几个时辰,一家子坐在饭桌上,雅尔哈齐又开始撇嘴儿,有好几个菜,自己一次也没吃过,媳妇儿太偏心眼儿了,她阿玛一来,她做这么多,平日都不给自己做。

“干烧鳝段、牡丹鱼片、荷叶米粉鸭、雪包银鱼、元蘑焖山鸡、鹿茸三珍、鸡蛋玉米羹、门钉肉饼、雪红圆蜜饯、红枣山莲葡萄粥…”

玉儿一一把菜名儿报了一遍,开始忙乎着给两个男人布菜。

“玉儿,你坐着吧,别忙乎了,都累了一天了。”雅尔哈齐赶紧把媳妇儿按住,心里直犯酸,老岳丈能吃多少?媳妇儿做这么多!

“对,对,赶紧坐下,你现在是双身子,怎么还如此不知爱惜自己。”阿山看看桌上的菜,知道好些都是女儿亲手做的,又高兴,又欣慰,又担心。

玉儿甜甜笑道:“阿玛好几年没吃女儿做的饭了,今儿多吃点儿。”

阿山眼眶有些潮湿,“好,好,阿玛多吃点儿。”

雅尔哈齐暗地里撇嘴儿,哪有好些年,经常在府里做了点心,不都让那只大雕运过去了嘛。没见老岳丈比几年前都胖了?

好吧,男人嫉妒起来,也是不讲理的…

玉儿给两个孩子盛好粥,看着他们自己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开始吃。

阿山想起一事,筷子顿了顿,“方才你让人给皇上也送了?”

玉儿点头:“嗯,送了几个女儿亲手做的。”

阿山顿了顿,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雅尔哈齐看看老岳丈的神态,自是知道他担心什么。

“送菜的是我身边的小林子,性情谨慎,无妨。”

阿山看看女婿,点点头,这入口的东西,太容易被做手脚,谨慎小心总无错的。

“平日偶尔玉儿做了好的点心,我也会亲送到宫中,皇上是极喜欢的。”

阿山想,怪不得女儿女婿在皇帝面前那样自在,一般的宗室哪像他们似的。先前谈政事时,雅尔哈齐也在的,玉儿来前儿,被皇帝差去办事儿去了。阿山自然看到了他在皇帝面前的待遇跟皇子阿哥没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