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柴,咱们家进了耗子精了?怎么没一只去别人家?全聚在咱家?”

老柴想了想:“若不然,咱们去庙里拜拜吧。只是放耗子药不太有用,药死了旧耗子,又来了新耗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爷今儿也见了,那耗子,被人追得到处跑,可它就不出咱家的铺子,必是咱们得罪了哪路神仙了。若不然,爷亲自再给财神爷上柱香?”

于是,九阿哥开始在京里各个庙里烧香,京里的庙转了个遍,好了,耗子没了!九阿哥松了口气,着下面人把各个铺子歇业两天,盘一遍,清一下库,再修整一下,把那些个耗子洞都堵上,收拾收拾准备再开业。

九阿哥的铺子无事了,九阿哥的岳丈家又闹上了,弄得生意很是清淡,闹了一两个月,也是如九阿哥一样进庙烧香完事儿止住了鼠灾。

自然,坏一批儿物件儿,丢一批老客户是肯定的。等把坏的一批东西处理了,进了新货,那耗子又来了…

九阿哥铺子也是如此,歇一阵儿,又来,住了阵儿,走了如此往复两次,九阿哥订了一批铁皮柜子,铁皮的,那老鼠咬不开,物件儿是没坏,不过,客人进铺子,时不时看见耗子,那再高的兴致也得坏,九阿哥的生意自然越来越差。老九阿哥愁得不行。他现在也没爵,就靠着门人孝敬也没法儿过日子,这庄子铺子上都闹鼠,可实在是恼人。对付人,九阿哥手段不少,可对付耗子,九阿哥却着实没几招儿,人怕九阿哥权势,耗子不怕呀,最后,只能每个铺子放五六只猫,这才彻底安生了。

如此,闹过了年,进入了四十七。

四十七年,好呀,刚过年没多久,皇阿玛把八哥安排着管内务府,让闲了几个月的八哥一下又有精神了,八阿有精神了,九阿哥自然也高兴,拉着他九哥十弟十四弟很是喝了两天。

老十关了四个月,变了一些。九阿哥想,兴许是宗人府的日子着实难过,把老十的性子磨平了些吧,倒是八阿哥对于十阿哥的转变想了好几日,最后,也摞开了手。十阿哥的舅舅阿灵阿他们几个还是死心塌地跟着自己,想来当日朝堂上那两只小崽子的挑拔没起作用,老十显然没和他的舅舅们说什么,如此,也便罢了。最重要,八阿哥不缺人,老十四现在也跟着呢。以前有老十,老十四还不太显,现在老十被磨得没冲劲儿了,老十四就显出来了。那小子,不错!

九阿哥坐在他八哥的书房里,端着个茶杯,笑道:“八哥,这四哥可真没人缘儿,连他亲兄弟也不帮他,这一年多我是看出来了,这老十四,确是铁了心跟着咱们呢。八哥,还是你能凝聚人心呀。”

八阿哥温文一笑:“四哥那性子是有些严苛,老十四也是个犟的,一时不服四哥管,也是正常,以后老十四长大了,性子收敛了,也就好了。”

九阿哥笑谑道:“八哥,我看只要老四与老十四的性子不变,他们一辈子也别想好好在一起呆一天,四哥要像你这样,连老十四的心都能收住,更是不可能!”

八阿哥看一眼九阿哥:“九弟呀,这个,却也说不准不是,老十以前也是个炮仗性子,现在不也改了些?”

九阿哥想了想:“十弟是变了些,不过他也没见和别人亲近,除了那个女人。”

八阿哥看一眼咬牙的九阿哥,劝道:“这都多久了?我现在都不知道你还记恨她什么了?”

九阿哥气道:“那个女人自己讨厌,生出来的两个小崽子也讨人厌。”

八阿哥摇头:“你别在老十面前这样说,一说,他就得急。”

九阿哥坚起眉毛,一拍桌子:“为这,我才更讨厌那个女人!”

一个太监在外敲门:“九爷,您府里来人了。”

九阿哥皱眉:“什么事儿不能等爷回府再说?叫他进来。”

九阿哥府里的奴才进来给八阿哥九阿哥行完礼,九阿哥一看,外管事老柴。

“怎么,铺子着火了怎么的,跑这一头汗?”

老柴苦笑道:“爷,您可快别说这话了,上年,您说,蛇鼠一窝,还好这闹的是鼠灾,没跑出蛇来,您现在又说火!我的主子爷呀,咱铺子,进蛇了,吓晕了一个有诰命的命妇…”

285静观

九阿哥急匆匆跟着柴管事往出事的铺子赶,快到铺子时,一辆朱轮马车慢慢从九阿哥身边驶了过去,九阿哥扫了一眼,挥鞭而去。

九阿哥的马跑远后,朱轮车畔一个护送的侍卫轻声道:“格格,方才过去的是九爷。”虽不明白格格出门前为什么说可能会遇到皇上的九阿哥,瓦尔喀却仍按格格的吩咐禀了一声。

车内传出惠容清脆的笑声:“哦?九堂叔呀,他的铺子出事儿了,他肯定着急,一时没注意到我们,也是正常。瓦尔喀,咱们还得接着逛,我现在还没找到合心意的物件儿呢。”

“是!”

车内,惠容斜倚在一个垫子上,手里拿着一个玉石的小马搓弄,唇角含笑,心情显然很好。

“格格,九爷这是招了哪路神仙不高兴了吧,这般繁华的地段儿,怎么偏就他家出了蛇了?那蛇本不该来人这么多的地方呀!”

惠容笑道:“嗯,林嬷嬷说的对,兴许是九堂叔行止有差,真招了神仙也不一定。”

林嬷嬷合什道:“阿弥陀佛,九爷好好烧烧香,兴许就没事了。”

惠容咯咯笑道:“是呢,平日多烧香,多行善,总是好的,额娘不是说了,不以善小而不为吗?”

林嬷嬷点头:“夫人素日总不忘劝人向善,自己更是从没停过做善事,别家的主母都往庙里送香火钱,夫人庙里没忘,京里各处收留落难之人的善堂也是从没停过米粮衣被,更不用说听到哪儿遭了灾,还总遣人去救济了,像我们夫人这般仁心仁德的,老天合该让她事事顺心,万事如意的。”

惠容听着林嬷嬷又开始念叨这话头,转了转眼珠,“如果九堂叔也这样做善事,他的铺子应该就不会这样总出事儿了吧?”

林嬷嬷很是赞同:“行善积德,老天总会保佑的。”

车轮辘辘,主仆在车内闲话,贝勒府的四个侍卫前二后二,护着自家格格的马车在京中最好的各色铺子转悠,神色警惕,眸中精光四射,瞪视着每一个靠近自家格格的生人,唯恐有失。上年府里的两个小阿哥被掳,让所有人都心惊不已,那当日护送的,也都被贝勒爷撵了,那留下的,自是人人绷紧了神经,没见格格身边那两个丫头、四个嬷嬷,也俱是不敢有丝毫轻忽!

她们这般阵容,那些掌柜的自是拿了铺子里面最好的货色出来给惠容相看,只是,能让惠容满意的货色,着实不太多,好在,她今儿也只是出来碰碰运气而已,倒也并不太失望,有中意的就买,没中意的就再接着逛,直逛了许久,看着天色不早了,惠容才领着一群人回府。

靠在靠垫上,惠容无奈道:“额娘偏说什么要趁着年纪小,到处多看看,又说将来大了,就再不能像现在这般自在,可郭络妈妈说,她小时候都不怎么出门的。”

林嬷嬷给自家格格倒好果汁,笑道:“夫人正因年幼时的缺憾,才想着让格格多出来呢,夫人这全是一片爱护之心。”

惠容喝一口果汗,眯了眯眼,呼一口气,还是额娘那个地界儿的果子榨出来的果汁香。

“我知道,只是,逛来逛去,全是这些铺子,下次去那些没去过的地界看看,就当玩吧。反正,我现在才几岁,不用太多忌讳,是吧,林嬷嬷?”

林嬷嬷无奈:“照奴才的想法,自是希望格格不去那些不太安稳的地界儿的,只是,夫人说了,只除了那于闺誉有碍的所在,但凡您想去的地儿,都由着你,夫人既有这话,奴才们也自是听从的,若格格下次真要去,咱们就得多带些人才好,侍卫得多加几个,丫头嬷嬷也得再添。”

惠容打小身后就一串儿人,不像她自己额娘总嫌人多太烦,因此,对于林嬷嬷的话也不以为意。

“额娘总说百闻不如一见,我素日见的,也就这么些罢了,逛再多回,也长不了什么见识,倒是那年跟着汗玛法南巡,见过了那被火灾的村子,我那时,也才知道,何谓荒凉,何谓贫瘠。更是第一次目睹,真的有人穷得衣不敝体。额娘想要我知道这大千世界的各样人,各样事,各样物,说有比较,才有鉴别,有鉴别,才懂抉择。还总叹我是女儿身,不能自由自在,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要被拘着受苦。嘻嘻!”

林嬷嬷看着自家格格甜甜的笑容,笑道:“夫人全是一片慈母心肠,总想着给格格最好的,恨不能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揣到格格怀里呢。”

惠容弯着眉眼:“额娘有时的一些想法,总是异于常人,不过,我都知道,便是让我看最不堪的事物,那也是因为额娘爱我。”

额娘说要让她知道这世界的真相,说不愿让她被人禁锢了思想,成了提线木偶,要她学会享受生活,而不是被生活所左右…

惠容抚摸着手上的小玉马,额娘的爱,与别人不一样,别家的额娘爱女儿,总把她们护得严严实实的,额娘爱女儿,却要她自己面对世界,总让她学本事。针线绣活要会,琴棋书画要学,银钱账本要懂,医术药理也得知道,额娘恨不能把一个世界装在她的脑子里,那样,她就无所不能,就能护着自己平安一生。

惠容扶着嬷嬷的手下了马车,缓步进了家门,其实,她比额娘知道的坚强,只是,额娘这样的爱,让她觉得好喜欢,她喜欢额娘把她严严实实搂在怀里,叫她宝贝;喜欢额娘偷偷看她练绣活后转身擦眼的样子;喜欢额娘为她揉手、揉身子;喜欢额娘摸着她的脸问:容容,今天心情好不好,高兴不高兴?…

“容容,出去逛得好不好,高兴不高兴?”

惠容看着坐在椅上挺着肚子向自己伸出手的额娘,紧走几步把手伸到额娘的手里让她握着,坐到额娘身边,“额娘,容容今天可高兴了,容容逛了好些铺子,还看到九叔了,他的铺子进蛇了!”

玉儿听到这话,与女儿相视一笑…

因为额娘怀孕,第二天惠容替额娘进宫给皇太后请安送礼。刚到慈宁宫门口,便见惠妃牵着一个红着眼眶的年青女子从里面出来。

惠容趋身给惠妃行礼,惠妃看到惠容,勉强笑着闲话两句,就领着那个一脸凄惶之色的女子走了。惠容看着远去的两人,站着想了想,直到身后传来慈宁宫小太监说太后让进的话,才转身进了慈宁宫。

皇太后笑着等惠容给她行完礼,冲惠容招手:“过来,到皇乌库玛姆身边来。”

惠容笑着坐到皇太后身边的椅子上。

皇太后拉着惠容的手:“看着你们一家子的人,哀家就高兴。可你额娘这有了身子,都好些个月没进宫了。”

惠容笑道:“皇乌库玛姆,额娘也想您呢,这不,今儿容容就把她给您备的东西送来了,你看看就知道,罗里巴索,好些零碎儿,都是平日一想起来,就备下的,连额娘自己觉着好的一块儿垫子,她都能让人备下,您说,额娘她多琐碎。容容就和额娘不一样,容容昨儿逛京城,买了好些好玩儿的,你一会看看就知道的,还有外面做的泥娃娃,有个娃娃和桂嬷嬷就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容容也带来了。”

皇太后听到这话,笑眯了眼:“ 好,好,都是孝顺的好孩子,你额娘备的东西,从来都是好的,零碎儿好,皇乌库玛姆喜欢零碎儿。”

跟着的嬷嬷早把几个大盒子抱了上来,惠容一件儿一件儿拿出来给皇太后数落,当时额娘看着合适上了年纪的人用,东西又好,就让备下,什么时候吃着好东西,也让记下,下次进宫了带上,等等,等等,末了,惠容拿出自己昨儿买的东西,特特把一个泥娃娃拿出来给太后看。

“太后,您看,这样貌,和桂嬷嬷可是一样?”

皇太后拿远了眯着眼看了半晌,又回头看身边的桂嬷嬷,完了,哈哈大笑。

“小桂,你是不是出宫被人看到了?这模样,可不就是照着你的样子做的。”

桂嬷嬷从太后手上接过一看,自己也忍不住笑:“若不是奴才自己天天侍候太后,自己都要以为出宫去逛过了。”

慈宁宫几个侍候的嬷嬷传看一遍,无不称像。

皇太后道:“既像你的模样,就赏你了,拿回去好好玩儿吧。”

惠容又拿出另一个盒子里的小物件儿,慈宁宫里人人都有。皇太后看得直点头,这孩子年纪小,却仔细,好!

皇帝领着众皇子巡幸畿甸,不在宫中,因此,从太后的慈宁宫出来,惠容又去四妃处转了转,便出宫回府。

惠容回到家里,一家子都回来了,洗漱完毕,遣了下人出去,一家人自在地歪在炕上说话。

雅尔哈齐坐在妻子身后给妻子当靠背,一边伸手给她按摩腰背,玉儿懒洋洋倚着,一边拉着女儿的小手婆娑,双胞胎看得眼馋,一会儿把姐姐挤到了一边,把两颗小脑袋伸到玉儿手下让她揉。额娘被抢,惠容也不恼,顺势歪在哥哥身上。弘普无奈,妹妹和额娘学得一个样儿,人前一副端庄派头,家事女红也都拿得出手。可人后就是个懒骨头,能靠着绝对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好在有认真学额娘教的养生式,若不然,这身子不知道会不会懒得长不高。

玉儿看着大儿子的样子笑了笑,一家子,就他最严肃,还是四阿哥府去得多了,跟四阿哥学得越来越像。好在,没像四阿哥那般自虐,若不然,她肯定不再让儿子去的。

“普儿,邬先生学识如何?”

弘普侧转身子,让妹妹靠得更舒服,听到额娘问,想了想:“比上书房的师傅灵动,也不拘泥,医药星相,巫卜测算都会涉猎的。”

雅尔哈齐听了儿子这话,失笑道:“难不成你让上书房的师傅教你算卦?上书房的课,都是皇上亲定的,自是不能随心所欲的。至于邬先生,他确有几分才气,却也有几分痞气,油滑之气。”

弘普道:“邬先生说那是豁达,不是油滑。”

雅尔哈齐道:“还有几分酸气,酸秀才。”

“邬先生说那是文人长年浸□册才能染就的书卷之气,还说他上了年纪,不再意气风发,如今更喜欢顺势而为。”

雅尔哈齐咬牙:“还有一张刁嘴。”

弘普看看他阿玛,决定不说了,邬先生嘴里,他阿玛是个粗暴蛮横、心狠手辣的权贵,好命的娶了他额娘,于是,过上了神仙似的生活,唯一的可取之处是疼爱妻子儿女,不贪花爱柳罢了。当然,他阿玛嘴里的邬先生也没什么好处!

玉儿见丈夫又开始数落邬先生,不由好笑:“邬先生那腿最近如何了?”

弘普道:“现在已经不拄杖了,但每日总要敲几遍他那条病腿,极高兴的样子。”

雅尔哈齐冷笑道:“他高兴?以前四条腿,现在只剩了三条,高兴什么?”

玉儿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想起几个儿女还在,又回身拍了丈夫一记。

雅尔哈齐这才省起现在在家呢,嘿嘿笑了一声,“容容,打听到你八堂叔家的事儿没?”

惠容还在想方才阿玛那话什么意思,见问到自己,便道:“庆嬷嬷说,八堂叔家的呐喇庶夫人被人下了歹毒的绝育药,今儿惠妃娘娘领了她去跟太后告状,太后很生气,说要叫了八堂叔去问。”

雅尔哈齐扶着妻子换了个姿式,给她揉另一边的背,“郭络罗氏给呐喇氏下药的事儿,得让太后皇上知道,前些年,她可没少给你们额娘找麻烦,就算现在有了弘旺,可那却是个汉人使女生的,身份儿却是差了很多。皇上太后正月还赞郭络罗氏是个懂事的,出了这事儿,想来也都知道弘旺的出生只是郭络罗氏的无奈之举,不过是为了不让府里再进别的身份儿尊贵的八旗女子。以后,郭络罗氏在太后皇上面前,说话只会越来越没份量,再不用担心她找你们额娘的不自在了。

现在,你们八堂叔后院儿起了波澜,应该没多少空儿来算计咱家了,嘿嘿,你们阿玛我把他安在户部的人手弄了好几个下去,也算稍出了一口气。别的,以后等着机会再接着算,却不用再主动挑事儿了,以免被捉了漏。还有你们九堂叔那儿,你们自己玩儿吧,只不要让他抓着把柄就成。”

弘普翘起嘴角:“上书房里的堂叔堂兄弟们,也都知道了九堂叔铺子的事儿了,都说九叔肯定是德行有亏,才总召蛇鼠虫蚁,不久,宗室亲贵,都会注意到,皇上肯定也会知道,到时,不知道九堂叔会不会又挨顿板子。”

玉儿摇头:“皇上不会为这个打你们九堂叔板子的。”

几个孩子都一脸惋惜的表情,看得玉儿直摇头。

雅尔哈齐道:“再几个月,你们额娘就该生产了,你们都要更仔细一些,另外,弘普在宫里要小心,现在你们八堂叔管着内务府,不知道他会不会使什么手段,你记得离太子、大阿哥家的孩子远一点儿,你们阿玛我总觉得这气氛有些不对劲儿。”

弘普难得好奇:“阿玛,怎么不对劲儿?”

雅尔哈齐道:“以前,太子的人总时不时被人挑出错来,现在却安静了许多。”

弘芝眨巴着眼:“阿玛,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对不对?”

雅尔哈齐点头,“不过,也兴许是不想折腾,或者是没找着由子折腾了也不一定?”说完这话,雅尔哈齐自己都摇了摇头。

八贝勒府,八阿哥坐在正房,看着满脸泪痕的妻子,无奈道:“呐喇氏真不是你下的药?”

郭络罗氏道:“谁知道她是着了谁的道,却来赖我。”

八阿哥叹道:“若是别人,还好说,偏她是惠母妃家的,这让我如何向惠母妃交待。”

郭络罗氏垂下眼皮:“怎么就要爷交待?许是她在进咱们府前就出了事儿呢。不过是那时不知道罢了。”

八阿哥看一眼妻子,“今儿我歇在呐喇氏那儿,出了这事儿,我不能不去安抚她。”

郭络罗氏袖内的手一紧,咬着牙道:“爷自己看吧。”

八阿哥静静坐了片刻,起身道:“你早点安置吧。”

郭络罗氏僵直地坐着,听着八阿哥出了门,听着他走远,听着,再没有声音…

“夫人,您别伤心了,爷也是不得已的。”

郭络罗氏有些疑惑地看着贴身嬷嬷递到眼前的手绢子。

“夫人,您别哭了,您这一哭,奴才心里跟刀绞似的。”

郭络罗氏呆了呆,自己哭了?伸手在脸上一摸,一手的湿。

“嬷嬷,我做错了吗?”

“夫人,您没错,爷要儿子,现在不是已经有了?府里毛氏再两三个月也要临产了,您还有什么没做到位呢?”

郭络罗氏擦干净脸上的泪,苦涩地笑道:“我以前还知道爷在想什么,可他现在想什么,我却都不知道了,他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其实心里在怨怪我,现在,我都拿不准了。自打呐喇氏进了府,你看,爷多宠她,每个月,总有十天歇在她那儿…”

郭络罗氏紧紧捂着胸口,只觉身心俱痛,满腹悲苦,以前,以前他从不在别的女人那儿呆足一晚,可是,呐喇氏那儿,他一个月,十个晚上,从没少过一天。如果,如果自己当初手软一点,那么,现在这个府里,还有自己的位置吗?

“你们,下去吧。”

几个心腹丫头并嬷嬷都静悄悄退了出去,郭络罗氏哆嗦着倒在被间,只觉全身无一处不痛,她的爷,她的爷现在抱着别的女人…

等着那一阵剧痛退下去,郭络罗氏喘着气,她知道,这又是一个无眠的夜,她的男人,在别的女人房里,哄着那个女人,抱着那个女人,亲吻那个女人,原本,原本,这都是她的,如果,如果早点儿让下面的使女有孕,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个呐喇氏?如果,如果她能生育,她,是不是就不用受这样的苦?是不是,她也能如同那个伊拉哩氏一样,独宠专房?那个女人,又有孩子了,那个女人,那个伊拉哩氏,她为什么就能一直生,自己,为什么求一子而不可得…

爷想要那个位置,可是,坐上那个位置,是不是会有更多的女人来分走他的时间,他的宠爱?以后,她就得夜夜这样痛苦难眠?

呐喇氏,呐喇氏,现在,你知道自己再不能生育,如果,如果你还要占着爷…

郭络罗氏双手狠狠一撕,刺耳的裂帛之声,在房内传开…

286皇子

三月丙辰,皇帝巡幸完畿甸,回到畅春园,领着众皇子诣皇太后宫问安。

众阿哥陪着逗乐说笑,皇太后自是极高兴的,又拿出自己中意的小玩意儿给儿孙们相看,阿哥们凑趣讨要,皇太后先做不舍状,阿哥们撒娇恳求半天,太后始如壮士断腕一般拍腿割爱分予众孙,阿哥们打千唱诺谢恩,又表示索要了祖母心爱之物,自会随身携带,好生爱惜,将来还要传子传孙,彰显今日祖孙睦爱之情…你一言,我一语,把皇太后逗得笑声不断,直到时辰不早,这才放了他们离开,唯留了皇帝说话。

阿哥们两人并肩,三个成堆,三三两两相揩着往园子各处散了开去。

十三阿哥与四阿哥慢悠悠在园里走动,十三阿哥讲着此次领着十五、十六、十八随皇阿玛见了些什么人,间中几个弟弟又干了些什么招人笑的事儿,边说边乐。

“四哥,十八比我当年也没好多少,见着一些个庄稼只当是杂草,还说老农奇怪,正经的麦苗才一点儿,那杂草却长得很是丰茂,哈哈。”

四阿哥翘着嘴角:“定是你故意误导他。”

十三阿哥嘿嘿笑道:“四哥当初看着我稼穑不明的样子,是否也觉有趣?”

四阿哥失笑:“我当初可不是特意看你笑话,那是你自己跳脱,要帮人家拔‘杂草’。”

十三阿哥想起年幼时干的傻事儿,一个劲儿乐,乐完了,又道:“直隶卫戍京畿,此次跟着皇阿玛见了些当地官员,事后,弟弟偶听皇阿玛轻念一个叫吴元莱的人。”

四阿哥想了想:“吴元莱?‘畿甸清霜’吴元莱?”

十三哂笑:“‘清霜’?为官清肃廉正,有如寒霜令人敬畏?”

四阿哥点头:“十三弟,这个吴元莱确是个德行不差的,皇阿玛念起他来,想是对下面那些个奴才们的为官之行有些失望吧,现今能如‘畿甸清霜’那般清正的,不多呀!”

十三阿哥正了正脸色,“是个好官儿?”

四阿哥点头:“吴元莱原是前朝末年相国吴甡的儿子,顺治年间贡生。由中书舍人历郎中擢升为直隶省巡道。当年,有奸民沈天甫一干人为诈骗钱财,伪造了十卷《忠节录》到吴元莱处,意图恐吓诈财。吴元莱反复吟诵察看,知非其父吴甡的手笔。于是愤而反告,主动出首,自缚至巡城御史处,御史即奏报朝廷。

由于朝野一辞,一力湔雪。皇阿玛遂以‘奸民诬陷、大干法纪’逮沈天甫一干人等交刑部严审。未久,沈天甫等人全部弃市斩首,此案乃平。

这个吴元莱,算是个有智有德亦有运之士,别人遇到这样的事儿,怕与前朝勾连上,都是破财消灾,偏他就敢自缚反告,你说,是不是有些个性子?因此,我听过他的事后,倒是记住了这个人。据说其年老归里后,关心地方及民间疾苦,有俾桑梓者,力任其事;还曾揭地方官吏贪污增加赋粮害百姓事,里人咸颂之。”

十三阿哥笑道:“四哥,那都多少年前的人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四阿哥凝肃着脸:“好官难得!”只不知其后代可有进入仕途者,是否也是品性好的,皇阿玛既念起,回京倒可以着人查一下,…

兄弟二人进了四阿哥在畅春园的居所,十三阿哥一屁股坐在楠木椅上,“高无庸,快,爷渴了。”

四阿哥摇头坐在另一张椅上,看着高无庸快手快脚端上茶,又捧上几块干净的湿巾子。

十三阿哥拿起一块湿巾子抹脸抹手后,扔到一边,端茶就喝。

四阿哥看一眼牛饮的十三,摇头,回身接过高无庸递过来的巾子,慢条斯理擦脸、擦手,又缓声对高无庸道:“把点心端两盘上来,你们十三爷这架式,许是几天没进水米了。”

十三失笑:“四哥,我就喝水急了点儿,怎么被你说得跟饿狼似的了?”

四阿哥睨他一眼:“你连仪态都不顾了,不是几天不曾饮水进食?”

十三摆手:“咱兄弟在一起,讲什么仪态,玉儿不是说了,亲近人面前,便是要行止随心的?又不是国宴,你还让我时时如对大宾一般不成?对了,四哥,玉儿这胎,又是双胎,不是又得备双份儿礼?嘿嘿,那丫头,为着省事儿,连孩子也要一次生俩,就为的少受几次生育之苦?”

四阿哥翘起唇角:“多少人想如她这般还不可得呢,别说双胎,便是一胎,哼,也没那命。”

十三阿哥好奇道:“四哥,你这说谁呢?”

四阿哥端起茶,哼道:“没说谁。”

十三阿哥看一眼他四哥,知他素来慎言,也不再追问,拿了一个高无庸送来的点心咬了一口。

“四哥,这是玉儿做的呀,太偏心了,怎么你这还有?我大半年没收到她的东西了。”

四阿哥瞪了十三阿哥一眼:“她现在身子重,你还让她下厨不成?”

十三阿哥也不理他四哥,一口一个,埋头大吃,不大会儿功夫,吃掉大半盘后,才呼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她不下厨,四哥这儿也没点心吃。”

四阿哥道:“是容容做的!”

十三阿哥惊讶道:“容容做的?她的手艺,赶上她额娘了!”

四阿哥点头:“至少,这点心一道,火候不差多少了,至于别的,却是不成。弘晖说这段儿时间送到上书房的菜式皆是出自惠容之手,比起玉儿,却是远远不如,不过,弘普倒是次次吃完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