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虞看出花子妤的不自在,点破道:“你这么晚过来给我弄吃的,难不成有事相求?”

脸上露出一抹不自然的讪笑,子妤只好点头:“唐师父心如明镜,什么都瞒不过您。”

“说罢,看在这碗面的份儿上。”唐虞酒气过去,吃下一碗热面心中也有些满足,看着子妤人小鬼大的样子,倒也乐意帮她。

“是这样......”

子妤将茗月妈的事儿简而言之地转述了一遍,也没添油加醋,只强调了茗月是花家班的弟子,自家人受了欺负怎能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又把茗月和她母亲相依为命的情形描述了一下,说的自己都忍不住眼眶湿了一圈儿。

说完,子妤盯着唐虞,水眸中透出可怜巴巴的表情,撅着小嘴儿就这样看着他,等他开口表态,到底帮还是不帮。

知道花子妤在故作可怜,唐虞唇角**了一下,不只是在笑还是在想些什么。

不过,听了这茗月妈的事儿他倒觉得并非难办,只是花夷不在班里,和衙门打交道毕竟得小心谨慎,这个主恐怕自己还不能做,便道:“子妤,你们姐弟不是和诸葛不逊结下友谊么?前日里相府管事过来邀请你们过去见他,不如顺带提提此事儿,保管比班主或者我出面要干净利落。”

这提议确实不错,可子妤却有些犯愁了。

三天前相府管事的确送了信儿过来,说诸葛不逊邀请他们姐弟三日后去相府再聚,顺带赏赏宫中贵妃赐下的一株绿萼梅花。子纾高兴的很,巴不得第二天就去相府赴约,晚上睡觉都兴奋地合不上眼。但子妤想着诸葛不讲“嗜血擒狼”那故事的样子,笑眯眯却透着一股难言的残忍,就再也不想自己的弟弟和他有什么牵连,压根就没想过要去赴约。

要知道,诸葛不逊今年才刚满十岁,就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要是长大了,指不定多冷酷无情脾气古怪呢,想想还是算了。

本来,对方是请他们过去作客,又不是唱堂会,作为被邀请方,子妤想着到时候找个借口就不去了。诸葛不逊这样的高门公子哥儿还是少接触比较好,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免得以后惹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可现在唐虞这样说,子妤想想确实由诸葛不逊出面这件事儿就变的极容易了,咬咬牙,点头道:“那好,明日我便带着弟弟过去赴约,只有求那诸葛不逊一次了。”

瞧出子妤不大愿意,唐虞似是知道她心中有些顾忌此人,淡淡相劝:“其实你也别太拒人于外。诸葛小公子身份虽然尊贵,但骨子里还只是个小孩子罢了。他姑婆是宫中贵妃,少不了将来替他讨个好前程。对于花家班来说,也是一个不可轻易得罪的。”

说罢,唐虞端起茶盏,半眯着眼也细细打量了对面端坐的花子妤,见她眉眼间又透出与年龄不符的沉思状,无奈地甩甩头,又道:“再说了......子纾若能与其从小称兄道弟,将来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人小,却心思细密,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但也别太过谨慎,一点儿也不像个小女娃,倒像个老太婆了。”

抿唇仔细想了想,虽然心底真不想和沾那诸葛不逊半点光,但茗月的事儿自己既然已经答应,若不早早将她母亲救出,恐怕就被那捕头给吃得一点儿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加上唐虞的话本来不无道理,便勉强的点点头:“多谢唐师父点醒,您早些休息吧,弟子告退。”

说着起身来,默默地退了出去。

一路沉默黯然地往回走,过了小桥,子妤眼尖地看到落园那边有一缕烛灯在跳动,隐隐还有一两声咳嗽传来,心想或许是南婆婆这几日受了凉,便琢磨是不是该过去看看她。

想着,就转向往落园而去,只是敲了敲门,好半晌却无人应答,那烛灯也随即熄灭了。

看了看天色,尚算不晚,子妤等了一会儿,想着若南婆婆不来开门就不打扰她了,等明儿个再寻机会过啦看望,可刚准备离开,门又“吱嘎”一声开了。

“子妤?”来人果然是南婆婆,正裹着一声厚厚的棉衣,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朝其甜甜一笑,子妤关切地问:“婆婆您是不是染了风寒?刚才我正准备回院子呢,却听见您这边儿有响动,看着天色还早,就过来看看您,却是打扰了您休息吧?”

南婆婆愣了愣,这才抬手捂住半张脸,有些表情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笑道:“不妨事儿,身子骨儿老了,就不中用了,这天一黑就得上床捂着,不然怕是过不了年关的。”

挽住南婆婆的手,发觉她掌心倒是温热的,并不觉得寒冷,子妤才放心:“婆婆不要说这样的话,您身子硬朗着呢,就是要注意这天气变化,冷了就多穿些。您回屋去睡,我就不耽搁您休息了。”说完笑着福了一礼,这才回来沁园。

看着子妤背影消失,南婆婆表情有些无奈,回头望向了桂树下一个清冷的身影,关上门,走了过去:“盏儿,你越是睡不着,嗓子就越不好,还是别多想了,快歇着吧。”

“没事儿,今晚月色不错,我想再待一会儿,您回去歇着吧。”金盏儿裹着一身素白裘狐披肩,削尖的瓜子脸被月色映得愈发泛白如玉,只是说着话,好像又忍不住地轻咳了起来,神色间有些凄冷。

南婆子摇摇头,知道劝不动,只好拖着身子先行回屋了。

章三十四 座上宾客

京城偏北,冬日的初雪落了满地,好在太阳却金灿灿地露出个脸,照在身上也不觉得哪化雪寒气逼人,反倒有些暖意融融的畅快感觉。.

打早用过膳,坐在相府派来接人的红漆绿顶雕花撵车上,子妤和弟弟一点儿也没耽搁地一路前往右相府而去,只留得诸多低阶弟子羡慕的眼光。

花家姐弟前往右相府之事儿,唐虞让陈哥儿按下不表。只报了塞雁儿和钟师父这两人,说派遣他们姐弟两人去给诸葛不逊出个小堂会,并未提及他们原是受邀作客去了。陈哥儿先前还不明白,觉得花家姐弟倆去相府作客乃是大好事儿,若传了出去,咱们花家班的身份地位无形中又会比之另外两家戏班高了不少。可因为班主在宫里还没回来,班里事情无论大小都得唐虞暂时说了算,陈哥儿也只得听话的份儿。

其余师兄师姐们倒没觉着什么,虽然有些羡慕,但也想得通。毕竟诸葛不逊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子,他们也听说过上次生辰唱堂会,花子纾得了最大的彩头和赏钱。这次请了他们姐弟去倒也合情合理。但红衫儿却有些不满,当时自己也参加了演出,还唱的陈妙常这个主角儿,凭什么连那个没上台的花子妤也能去,她却连消息也没接到!

而且,相府还派了花撵亲自来接,这样的堂会就是不给钱恐怕所有弟子都愿意去,更别提能和右相的小孙爷搭上关系这层好处了。

心中想不过,红衫儿气冲冲地找上了止卿,“砰砰”地敲开了他的屋门。

止卿开门,见来人是红衫儿,脸色微微一动,淡淡地问:“什么事儿?”

红衫儿瞧着止卿相貌堂堂,男生女相,端的是俊美非常,小女儿心态也有些作祟,便收起了心中怨气,声音放柔了两分:“止卿师兄,您可知今儿个花家姐弟去右相府出堂会的事儿?”

点点头,止卿说了声“知道”就想关门闭客,却被红衫儿伸手拉住门边拦住:“上次咱们倆唱的是主角儿呢,结果好处都被子纾那小子给抢光了。我知道师兄和花家姐弟交好,但他们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我是班主的亲传弟子,如今班主不在园子里,那唐虞师父就擅自做主遣了花子妤和她弟弟去出堂会,想想要是演砸了该怎么办?岂不丢光了咱们戏班的脸面么!”

说着见止卿只是冷冷看着自己并未有所动,红衫儿又道:“唐虞是你师父,不如你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儿,要不把咱们俩也送去。这会儿花家姐弟的撵子还没走两步,赶赶还来得及呢。”

听完红衫儿的一番话,止卿的好脸色终于用光了,语气不善道:“你不是仗着自己姿色出众,唱功了得么?不如你登门自荐,想来还能给诸葛小公子留下个深刻的印象。我这厢就不奉陪了,慢走!”说罢也不顾红衫儿小手还撑在门边,“砰”地一声给了她一个闭门羹。

“你!”红衫儿顾不得淑女矜持,气得想跳脚,奈何对方是唐虞的徒弟,自己即便有班主撑腰也奈何他不得。刚才对止卿好皮相给留下的印象也全消了,连带着对花家姐弟的恨意又浓了半分,咬着一口贝齿只得讪讪离开。

......

且说撵子上的花家姐弟,此时两人表情没有一分相似。

子妤临走前专程去见了茗月,虽未明说,但提及了会将此事告诉诸葛不逊,若有他相助定然事半功倍。茗月诧异于子妤竟愿意为了她娘的事儿求助于右相小孙,感激之余心中殷切,感言无论有没有结果,这个恩情也是天大的。

子纾则一副欢喜莫名的样子,一会儿摸摸这装饰华丽的撵子,一会儿撩开帘子看着街景,还时不时地哼着小曲儿,想着自己竟能攀上如此个兄弟,将来前途定然不愁,看看戏班子里还有谁敢欺负自己。与此同时,还暗暗埋怨了唐虞两句,心道:若是大家知道他们姐弟俩是前去赴宴赏花而非出堂会,恐怕下巴都要给惊掉吧。毕竟对方可是堂堂右相府的小公子,身份地位简直是他们这些戏伶所不敢同日而语的。能够被右相府奉为座上宾客,那自己以后岂不是能在花家班横着走了!

想到此,子纾就“扑哧”一声闷笑了出来,好在看姐姐正望着外头,并未注意到自己失态,便赶紧安分了。

姐弟俩各自想着心中琐事,不一会儿听得车夫“吁”了一声,显然已经到了右相府。

下得车撵,子妤蹙蹙眉:“这位大叔,咱们不走侧门么?”

车夫面向憨厚老实,此时见子妤开口询问,便乐呵呵地道:“管事说两位乃孙少爷的贵客,自然要从正门相迎。两位先下来,小的先牵了马儿去吃料,等过了午膳还在这儿候着你们。”说罢,抹了抹额头的细汗,牵着马儿在一个相府家丁的带领下便往后院儿去了。

一边立着的小厮见花家姐弟到了,忙迎了上来:“花小姐,花公子,这边请。”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称呼为“公子”和“小姐”,姐弟俩对望一眼,子妤伸手替他理了理棉衣,看着显得平整滑顺之后才道:“走吧,看来诸葛小公子是真把你我当成贵客了,不但没让咱们走侧门后院,还摆出了迎宾之礼。”

子纾一听姐姐所言,神色愈发高兴,下巴微微一抬,走路的样子可神气了:“我就说嘛,诸葛小爷是个好人,而且一点儿也不势利眼。”

“好人......”子妤面上挂起一丝苦笑,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一日在酒楼上诸葛不逊的样子,心中暗暗一寒,提醒自己莫要被对方的表象所迷惑,除了求他帮忙解决茗月妈之事儿,其余的,能没有任何牵连最好。

从前庭绕过一面花开富贵的汉白玉屏雕,小厮领着两人直接去往了内苑所在。

这是花子妤和弟弟第一次从前庭正门进入,看着雕栏玉砌的亭台楼阁,遍植各处的各色冬季时花,才正真感受到了何谓朱门豪宅和滔天的富贵。

特别是依着地形缓缓上行下坡的抄手游廊,两边翠松油绿,点点黄梅,幽香绕鼻,若不是屋檐上的积雪未化,几乎要让人以为此地光景乃是春日了。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子妤已经从刚才的咋舌变为麻木,毕竟这假山园林什么的看多了也就一个样,再加上自己也是再世为人,连紫禁城颐和园之类的也是逛过的,如此便心中渐渐平静了下来。倒是花子纾东摸摸西瞧瞧,拉着带路小厮问东问西,好在并未失了礼数,子妤也就随他去了。

缓步而行,看看周围景色倒也心情舒畅,子妤不由又感慨了一番有钱人的生活。看着自家弟弟小脸绯红的模样,想着在花家班的景况,不免心中有些黯然,再想想若是子纾生在这样的人家,又如此相貌,定然不会比之那诸葛不逊差多少吧,可惜没有投到一个好胎......

胡思乱想间,前头带路的小厮停下了脚步,指着一方粉墙上的月洞门神色和善地说道:“两位贵客,孙少爷就在里面相侯,小的未经允许不得入内,还请两位自个儿进去。”

“多谢小哥。”子妤从袖口里摸出几枚铜钱塞到那小厮手中:“您拿去买口茶吃。”

小厮一愣,随即将铜钱揣入袖中,笑着打了个千便退下了,心中暗道这小戏娘真是懂理,虽然钱不多,可人家小小年纪也是个礼数心意,而且她晓得给带路下人赏钱,看来也是常出入大户人家的主儿。

“家姐,那可是十文钱呢,你怎么给了那人?”子纾却不懂这些,愣着看了看那小厮远去的背影,这才分神出言询问,一脸肉痛地样子。

拍了拍弟弟的头,子妤笑着拉起他的手,一边走一边小声的解释道:“咱们是来做客的,人家小厮虽然奉命带路,名义上却也是在伺候咱们,按理就该打赏。不过咱们不是有钱人,十文钱虽然不多,却是个礼数。”

“还不多呀!”扁扁嘴,子纾心想若是回头去街市上,这十文钱都能买十个甜饼了。

这下子妤只有无奈地一笑了:“对于咱们来说十文钱确实不菲,但用作打赏,也仅仅是底线了吧。”想想街上体面些的茶馆里稍好些的茶都是十文钱一壶,这确实不多。

姐弟俩边走边聊,不一会儿便听得有阵阵丝竹之声从前头那堵绿墙后面传出来,相视一眼,料想定是诸葛不逊在弹奏,也加快了脚步,总不能让主人等久了。

章三十五 绿萼初绽

绕过由四季青藤爬满的绿墙,这方小院儿的真实面貌才一一展现在花家姐弟二人的面前。。?

碧水一潭,上有曲折木桥延伸而去,连接一座木造花亭,匾额上书了“观梅”二字,简简单单,清清粼粼,没有丝毫造作。两边挨着粉墙种了星星点点的白梅,寒气中散发出缕缕幽香,衬着白墙青瓦,青藤碧水,将此地勾勒的仿若仙家境地。

再遥遥望去,花亭四周所挂的湖色轻纱随风漫舞,露出当中一方石造琴台,其后正是诸葛不逊端坐,一身雪白的羊羔袄子,纤细玉白的小手正闲闲弄弦,似有若无间阵阵悠扬乐音自亭中传出,亭下碧潭之水仿佛也活了起来,不知是因风而动,还是因琴而动。

正好抬眼,看到花家姐弟在潭边打量,诸葛不逊停住了抚琴,含笑起身来到花亭前方,遥挥手臂:“两位站在那儿作甚,请过来饮一杯热酒,也好祛祛赶路的寒气。”

对望一眼,这下花子妤也被眼前的景色给怔住了,心中不由地再次感叹了一番投错胎的差别。再看身边的弟弟,傻了眼一般望着白裘裹身的诸葛不逊,眼底是掩不住的浓浓羡慕之情,脸色也不由得从欣喜转而带了点点黯然自卑之意。

心疼地挽着子纾的手,子妤顺势捅了捅他的腰:“咱们过来做客,可别丢了份儿!”说完强让他撑起腰杆子,姐弟俩这才并肩往那花亭而去。

诸葛不逊含笑看着花家姐弟迎面而来,那花子妤一身藕色细棉袄子,裙角和袖口都坠了瓣瓣深浅不一的樱花,虽不是簇新却显得干净利落,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眸,表情文雅中又透着股子恬然气质,丝毫不输平日见过的那些豪门闺秀。

反倒是子纾,以前见他的那股子机灵样儿全没了,虽然腰杆挺直地走过来,脸色却有些淡淡的卑怯之意,比之其姐直接输了三分气度。

眼看两人走进,诸葛不逊含笑主动上前鞠身相迎:“里边备了薄酒一壶,咱们仨儿进去暖暖。”说着亲手撩开了垂帘,手在身前一扬,做了邀请的姿势。

“诸葛小公子,您身边没个伺候的人么?”

看着诸葛不逊亲自招呼,子妤也觉得奇怪了,往里瞅了一眼,没有半个丫鬟或者小厮,故而有此一问。

笑着领了两人端坐在矮榻对面,诸葛不逊一边温酒,一边闲闲道:“今日招待友人,三人围炉吃酒品梅即可,丫头小厮的多了反倒觉得不妙。”

“您倒是个真正的妙人儿。”子妤点点头,对于诸葛不逊这样的态度倒是接受了许多,没有先前那股强烈的排斥。

自打落座,子纾一句话也没说,此时见家姐和诸葛不逊你一句我一句,很是闲适的样子,也终于忍不住了:“诸葛小爷,您说让我们来赏梅,梅呢?”

诸葛不逊见子纾终于憋不住开了口,笑着反问:“子纾,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子纾不明白了。

“上次你我就以兄弟相称”,诸葛不逊将暖好的青瓷小壶提了出来,一一斟满三个酒盏,推到各自面前:“怎么几日不见,反而疏远了。”

不自然地挠挠后脑勺,子纾傻笑了两声:“嘿嘿,我觉着今日看着你有些不一样,不敢这样和您称兄道弟了。”

“我还是不逊兄,你还是子纾哥,怎么不一样了?”诸葛不逊露出贝齿一笑,甜甜两个酒窝就这样显露出来,终于让人觅到了一丝孩子气。

“呀!”

突然,子妤一声惊呼,让子纾两人齐齐朝她望过去,见她纤手捂唇,指着诸葛不逊身侧的纱幔之后,黑眸中全是浓浓的惊喜。

诸葛不逊笑意盈盈,也不多言,只徐徐端起酒盏就在唇边品啜。子纾却闹不明白了,“家姐,你看到啥了,这么兴奋。”

“你不是要赏梅吗?瞧瞧那边是什么?”子妤脸上惊喜未退,缓缓起身来,移步到亭边。

子纾见平常不温不火的姐姐这样惊喜,忙跟了过去,仔细一瞧,才恍然大悟般的点头:“哦,原来这就是贵妃娘娘赐下的,可是看来看去就是花儿是绿色的,与其他梅花似乎并无太大区别啊。”

“笨蛋!”子妤伸手敲了敲弟弟的头:“让你赏花也是对牛弹琴。这叫绿萼,不是什么绿色的梅花儿!绿萼在苏杭一带水土湿润地生长,苏州太湖西山的万亩梅海中偶有绿萼,却是极为鲜见珍贵的品种呢。此花不耐寒,能在北地一见已是万幸,你还嫌弃了!”

好像对子妤了解这绿萼的来历也并不吃惊,诸葛不逊也缓缓移步过来,立在两人的身后,虽然年纪小他们姐弟两岁,却高出半个头,含笑柔声道:“小姐姐是惜花之人,不过子纾也没言错,此品因萼绿花白、小枝青绿而得名绿萼梅,坊间也是有人俗称其绿梅的。而且此花太过精贵,幽香独放,说实话,反而不如白梅那般平易近人,家家得闻其香。”

子妤回头望了一眼,又揪了揪子纾肥肥的耳垂:“诸葛小公子不用给这家伙开脱,平日里不好好念书,说出话来凭的让人笑话。”说罢指着那柔媚粉嫩的绿色花朵儿,语气放缓:“梅花多是五瓣,你且仔细看,这绿萼的花瓣儿却是重重叠叠,繁复非常,绿意也是由深变浅,到了花瓣儿的边缘几乎呈透明,配上点缀其间的鹅黄蕊心,岂是普通梅花可比?”

知道姐姐这是在教自己,子纾也收起了委屈之心,认真学着品其外相内形,可半晌还是摇摇头:“我倒觉得不逊兄说的对,还是白梅中看些,这绿萼要是不注意,还分不清那儿是花儿那儿是叶呢。”

“你这小子,怎么不受教呢?这叫风雅,风雅懂吗......”

姐弟俩说着话,诸葛不逊却退下两步,端坐在琴台之后,看着那株绿萼似有所感,手指一扬,拨动琴弦,竟边弹边唱了起来:“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香如故......”

白裘衣,青发髻,一把古琴,半盏残酒,再映着墙角那株颤颤巍巍风中吐蕊的绿萼,诸葛不逊这一曲且歌且奏,仿佛将人世间的凡尘杂事都摒于千里之外,只留幽香清音环绕,让花家姐弟也凝住了心神,细细品味此时此刻的种种难得逸趣。

随着乐音嘎然而止,子纾突然“啪啪”地拍着手:“不逊兄好音色啊,比起家姐的嗓子也不遑多让呢。”

听了诸葛不逊这一曲《朴算子?咏梅》,子妤倒是想起了前世所看到的另一首《咏梅》,乃是文武绝才毛爷爷所著,心中一动,也有了兴致,清清嗓开口唱来:“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唱到最后一个“笑”字时,子妤脸上也随之绽放出如花儿般的融融笑意,恍若间让人分不清哪里是花儿,哪里是人了,只被那种灿烂的春意所感染,好像此身此景便是那百花吐蕊的初春之境。

“好一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诸葛不逊双眸晶亮地看着花子妤,已然将此诗句的出处算在了这小姐姐的头上,感慨着如此灵气逼人的女孩儿着实世间少见。

那神情,已然不知是在赏梅,还是赏人了。

章三十六 不情之请

围炉而坐,亭外是寒梅初绽,亭内却是宛如初春,加上几杯薄酒下肚,那种暖烘烘的感觉萦绕在花家姐弟的身上,都对这个诸葛不逊再添了三分好感。.

子纾更甚,与其称兄道弟不说,竟越钜地提议要和诸葛不逊义结金兰,说着还拖了他向着花子妤跪了下去,说是求姐姐做个见证人。

被他们弄得哭笑不得,子妤知道或许是薄酒作祟让两个小男孩儿生出了几分男子血性,也没在意,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若是诸葛小公子应允了,我岂不是成了人家的姐姐,这可不好。”

“反正不逊一直叫‘小姐姐’呢!”子纾小脸微红,愈发显得像个画中仙童一般,和身边这个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诸葛不逊倒真像是一对儿兄弟了。

诸葛不逊却轻摆小手,也是双颊酡红地看了看上首的花子妤,眨眨眼,回头对子纾说道:“咱们心中是兄弟就好,何须拘泥于那些个俗礼。再说,有你这个兄弟便好,我可不愿小姐姐真成了我的义姐。”

子纾嘟起个小嘴儿,有些不乐意了:“为什么呀!”

也不看子妤一眼,诸葛不逊滚坐回去,捏起一杯酒,低声嘟囔:“多个红颜知己可比多个凶姐姐来管着自己要好太多。”

心中暗骂了一句“人小鬼大”,子妤也懒得理会两个半醉小子,托腮望着窗外的绿萼,心中似乎从未有过如此舒畅惬意的感觉。

酒过三巡,诸葛不逊让下人传膳,只三荤两素一汤,菜色精致却不浪费,刚好够三人佐酒果腹。

眼看自家姐弟和诸葛不逊关系不错,子妤心中琢磨这得乘热打铁,终于开口请求道:“诸葛小少爷......”

用清茶漱了口,诸葛不逊的酒意也褪了些,一挥手:“小姐姐不用客气,您就唤我一声逊儿就好。”

如此,子妤也懒得忸怩作态,心想咱们越是亲热就越好开口,便道:“逊儿,有件事儿想托你过问。我也知道或许有些唐突,可身边熟悉之人,除了你,我再也想不出谁能相帮了。”

茗月的事儿在撵子上子妤也告诉了子纾,两三句寥寥而已,却并未提及要找诸葛不逊帮忙。此时见姐姐竟开了口,子纾一下子就知道姐姐要提的肯定是茗月妈的事儿,也央求道:“是啊,不逊兄你要是一句话,这件天大的好事儿就能办成!”

“且先告诉我何事啊。”诸葛不逊见姐弟俩表情有些非同一般,料得子妤那样的性子,应该是下了挺大决心才开口,心中顿时就已经妥协了一半,就看这事儿是好办还是难办了。

“是这样的......”子妤将茗月妈的事儿细细说来,黑眸盯住诸葛不逊的脸,瞧着他边听边点头,还是不是插一句问询的话,还没说完就知道对方肯定愿意想帮,不由得看向他眼神也缓和了不少,带了难得的柔软。

子纾又听了一遍,这次却仔细的多,他年少方刚自然隐忍不住,带姐姐言罢,狠狠啐了一口,骂道:“身为铺头却知法犯法,那厮实在嚣张,天子脚下也敢做出如此目无王法强抢民女栽赃陷害之事儿,要是我乃皇帝,定然斩了他的狗头!”

诸葛不逊听完明显也脸色有些难堪,眉头锁紧,陷入了沉思,却没有子纾那样的毛躁,多了分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感。

越看越觉得这厮也像个穿越的主儿,不知为何,子妤总觉得背后凉凉的,忙道:“逊儿,你虽然小,但身份却顶大。随便派个管事走一趟衙门请那铺头出来聊两句,他定然会乖乖就范,放出茗月的母亲。如若不然,你觉着不方便出面,那就请帮忙疏通,让茗月见她母亲一面,这也是好的......”故意语气黯然,子妤这是在以退为进,想从诸葛不逊嘴里要一个肯定的说法。

“此事不能就此善了!”谁知诸葛不逊沉思了一会儿,一抬头竟说出这样一句话,精芒从眼底透过,含了一丝狠辣之色,仿佛那一日在酒楼,虽然表情不同,却有种殊途同归的感觉。

这样的神态,看的子妤又是一寒,不觉幻想其这人若是长大了,手握大权,应该会是个相当冷酷无情又决绝不讲情面的人吧,还是从小就和他搞好关系才是!

子妤胡思乱想着,子纾却开口问道:“不逊兄,你说怎么整整那狗贼,我做帮凶!”

差些喷出来,子妤伸手就给了弟弟一个爆栗子:“教你好好读书不听,什么乱七八糟的词儿都用的出来。这叫‘从旁相助’,不叫‘帮凶’。”

“哦”捂着额头的小红包,子纾嘟囔着答了话,灰溜溜的样子看的诸葛不逊一笑,适才阴霾的神色一扫而光,柔柔一笑:“你们姐弟且放心,此事包在本小爷的身上,定叫那铺头吃个闷亏才行。”

得了这句话,子妤也完成了心中牵挂和此行的主要目的,脸上笑意嫣然,心想唐虞这主意出的好,若是真能轻松解决,倒是自己欠了这诸葛不逊一个人情,以后得想法子还了才是。

了结心中烦事儿,三人又乐呵呵的吃了会儿酒,看着天色差不多,花家姐弟也起身告辞了。诸葛不逊也不强留,只说会常请了他们过来作乐,又让管事封了五两银子,说是给茗月急用的。毕竟她母亲被抓了,店铺里也需要请人帮忙打点,这点银钱虽然不多,也算是他的一点心意。

子妤没有帮茗月推辞,只说代转,若她收下便好,若不愿收,下次定当原封不动的还回来。诸葛不逊笑笑,并未再强说让其收下的话,亲自送了两人到右相府的门口,管事又取了两封现银说是作为“堂会”的酬劳,这一聚才算彻底散了。

坐着撵子回到花家班,子妤刚进侧门就看到了焦急等待的茗月,冲她点点头迎了过去。

看到花子妤脸上挂着的笑容,茗月知道母亲之事多半有望,惊喜莫名地又是哭又是笑的,止不住抹泪捂嘴。

掏出手绢儿替她拭泪,子妤将唐虞建议他们去求诸葛不逊的事儿再简单说了一遍,复又劝道:“你先忍忍,诸葛小少爷既然发了话,就绝不会食言。”

“可......”茗月担心难去,怯怯地问:“听说这个诸葛小公子才刚满整十,他真能做得了主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一旁的子纾见状也上前一步,劝道:“诸葛小爷可是不是一般人物,你就放心吧。”

点点头,茗月这才心中宽慰了些,止住了滴答而落的泪。

见其情绪稳定了,子妤随后从袖兜里掏出那封银子塞到茗月手中:“这是诸葛小公子给你打点铺子的银钱,也不多。虽然对方与你无亲无故,我本不想要,可你娘没在铺子上,这生意做不做也要有人帮忙收拾看着。所以也没推辞就替你拿回来了。我的意思是你先用着,等你娘平安回来再让她处理,要么还给诸葛小公子也行。”

捧着银子,茗月玉牙紧咬着粉唇,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得滴落下来:“诸葛小少爷这份人情,我们母亲就此欠下,等母亲出来,哪怕卖身为奴为婢,也要报答小少爷这份恩情。”说罢抬眼看着子妤和子纾,动情地又道:“戏文里唱的好,患难见人心,能有你们姐弟相帮,这份恩情我也会牢记在心的。”

子妤伸手替茗月擦了擦泪,心中也是一酸:“戏班里都是师兄师姐们,自然当成一家人看待的。”

“嗯”仿佛下定了决心,茗月狠狠地点点头:“咱们都是好姐妹!”

“那我呢?”子纾嘟嘟嘴,有些不满地埋怨道。

“爱吃醋的小子......”子妤又是一个爆栗子敲了他的头。

“呀!这样下去就傻啦!”子纾不依,难得在外人面前撒起娇来。

这样一闹,茗月也破涕为笑了,看着花家姐弟感情这样好,心中不由得羡慕起来。

章三十七 俊俏寡妇

第二日刚过晌午,茗月就兴奋地找到子纾,让他转告子妤,她娘已经平安回来了,身上没一点儿伤,精神头也是极好,说晚上一定请唐师父带着他们姐弟过去吃顿便饭,好答谢相救之恩。.

子纾得了消息,高兴的差点蹦起来,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助人为乐”的侠义精神。昂着头觉着自己以后一定会做个劫富济贫的侠客,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茗月的邀请,并欢欢喜喜地去往南院,找唐师父去把姐姐叫出来分享这个好事儿。

估摸着今儿个下午茗月妈那儿就会有消息回来,花子妤下了戏课就回沁园找塞雁儿告了半日假,一直呆在唐虞的屋子里和止卿一起吃茶论戏,顺便等着子纾来传消息。

果然,看着弟弟欢欢喜喜地跑过来,小脸红彤彤的透出股子兴奋,子妤就知道事儿成了,拉了他进屋给递上杯热茶:“茗月她娘可好?”

子纾灌下一口热茶,喘着粗气觉着不解:“家姐怎么知道她母亲回来了?”

止卿在旁边笑着:“瞧你那样儿,高兴地捡了个金元宝似的,自然是带了个好消息来的。”

“嘿嘿”讪笑着挠挠头,子纾总觉得在止卿面前自己就像个老粗,也对,人家怎么看怎么文质彬彬,和自家姐姐倒是同一类人。

在一边书案的唐虞也抬起了头,放下手中医书,询问道:“子纾,茗月的母亲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