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面对整个大殿的一方高台,则是真正的主位,坐了皇帝和今儿个的寿星萦祥太后,还有一众后宫妃嫔和皇子公主们。

“呵呵,这花家班的该上了吧,哀家就喜欢那两个水灵灵的金盏儿和塞雁儿,不知今儿个又会给哀家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说话的正是太后,生的是慈眉善目,敦实有肉,脸上一笑,两颊和下巴就挤出来几道肉沟,衬着一身富贵的大红锦缎衣裳,着实耀眼夺目的很。

“喏,那花夷不是上来报曲目了么。”太后身边立了个三十来岁的宫女儿,生的端秀清丽,也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儿。

果然,先前在红绒毯子上演出的舞技伶人已经退下,花夷徐徐从侧面独步而出来到正中,先是朝着上首席位双膝跪地,拜见了皇帝和太后,这才朗声道:“花家班献上一出《范蠡点西施》,请诸位看官慢慢欣赏。”说完,便恭敬地退到了一旁乐师的坐席,手一挥,示意可以开始了。

花家班在京中甚至全国都颇有盛名,此时殿中虽然也有些喧闹,但许多人都已经把注意力放在了即将演出的花家班身上,知道压轴戏终于开场了,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这边。

“咚咚咚......”

一阵不急不缓的打击乐音之下,殿侧红帘一动,露出个皂靴,进而帘子一开,一个面如傅粉,且解风流的翩翩公子徐徐而出,甫一登台亮相,就搏得了大片的叫好之声。

此人正是由唐虞扮作的范蠡,只见他提步缓行,一身月白色的锦绣青袍,飘飘然姿态挺拔,轩轩乎容止轻扬,清朗眉目四处顾盼着,启唇念白道:“佳客难重遇,胜游不再逢。夜月映台馆,春风叩帘栊。何暇谈名说利,漫自倚翠偎红。请看换羽移宫,兴废酒杯中......”

这念词在打击乐音的陪衬之下,不疾不徐,犹如珠玑,加上唐虞嗓音清嘹,吐词宏亮,一开口,之前还在觥筹喧闹的殿中宾客彻底地停下了杯盏之欢,上千双眼睛均齐刷刷地望向了那方略显清瘦的高挺身影上,眼中有意外,又赞叹,甚至有年轻貌美的女宾不禁双颊绯红,想看又不敢看,垂目颔首,几近羞涩。

唐虞停顿少许,复才亮嗓唱道:“尊王定霸,不在桓文下。为兵戈几年鞍马,囘首功名。一场虚话,笑孤身空掩岁华。少小豪雄侠气闻,飘零仗剑学从军。何年事了拂衣去,归卧荆南梦泽云!下官姓范,名蠡,字少伯,楚宛之三户人也......”

红绒毯上,无论是皇帝太后还是文武百官,均被这个犹如清波皎月的“范蠡”所吸引,熟悉京中戏班门道的人更是猜测不断,搜寻着花家班的小生中,除了步蟾公子之外,谁人扮相能如此朗御华伦,冠绝天下生相?

但唐虞毕竟不是三年前的那个十五岁少年,此时身形已改,嗓音也颇有变幻,他们自然瞧不出这个“范蠡”便是当年的小生第一人,古竹公子。

前台,花家班挣了个开堂彩,侧殿后台,金盏儿和塞雁儿即将上场,子妤和阿满也随侍在侧,面色紧张。

这侧殿虽然隔了屏风,却能把前场动静听个一清二楚。金盏儿身边跟了青歌儿替她整理戏服,阿满也在帮塞雁儿将头上钗环重新固定,子妤暂时没事儿,瞧着子纾和止卿还有那红衫儿都凑在屏风的边缘偷偷往前头瞧,自己也忍不住,瞧瞧移步过去。

“天哪,从没想到过唐师父的范蠡扮相竟清隽如此,看看,那些个公主妃嫔的都被迷住了魂儿,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呢。”红衫儿此话有些轻薄,说着自己的脸也微微有些红了,痴痴又道:“可惜,唐师父这次登台之后,哪里才能犹见此翩翩郎君风采啊,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子纾和止卿则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唐虞表演,眼底流露出的惊艳和敬佩,即便不说出来,旁人也能从那脸上的表情知道一二。

看了红衫儿一眼,子妤也远远瞧了过去,看着唐虞风流婉转的扮相,清润如珠的唱腔,心中原本放下去的那丝隐隐情愫竟不听使唤的直往心口那儿冒,好像有一团暖流顺着血脉来到了全身,眼神从先前的清明也变作了那痴痴顾盼。

这样的风流人物,只要是女子,又有谁能不动心呢?

狠狠地咬唇,感觉口中一腥,子妤这才勉强守住了心神,俏脸渐渐褪去红晕,她已是不敢再看,回头瞧了一眼金盏儿和塞雁儿已经准备停当,来到红帘之处即将上场,又赶紧屏住了呼吸往台上望。毕竟金盏儿和塞雁儿的演出,对于她这样学青衣行当和戏伶来说,能看一场那就是天大的造化,若悟得一二,必将受用。

金盏儿扮作西施,款款轻移莲步上得场来,她姿容娇美,清丽雍雅,身段尤其婀娜有致,移步间恍若扶柳轻摆,步步生莲:“苎萝山下,村舍多潇洒,问莺花肯嫌孤寡。一段娇羞,春风无那,趁晴明溪边浣纱......山深路僻无人问,谁道村西是妾家。奴家姓施,名夷光,祖居苎萝西村,因此唤做西施。”

虽是传统的扮相和唱段,金盏儿这西施一出场还是让在场的所有宾客惊艳了,那些个男宾都看傻了眼,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似乎一呼吸,这仙女儿似的人物就会凭空消失一般。

一个翩翩如许的佳公子,一个濯濯如莲的玉人儿,两个在台上只是眉眼一交,都能引起上千看客的心神一震,只觉得口干舌燥,目乱神迷。

正当大家都以为花家班只是派出了最好的小生和青衣来演一出传统的《浣纱记》时,那乐音却突然一变,“叮咚”欢快起来。

而那扮作东施的塞雁儿一撩红帘,露出一双水灵灵,清透透的大眼睛,蛮腰儿一摆,这就捧着心口,像个小兔子似地跳了出来。

看她这副装扮,鸭头绿的细布轻衫,裹了一片佛头青的滑绫锦帕,斜插一支玉兰花簪,双目熠熠,光华动若春星,两耳耽耽,洁白弯如星月,那表情生动如许,脸上胭脂绯红,精神烁烁,却犹如西施一般捧着心口装较弱,但是这扮相,就惹得那上首的萦祥太后一声大叫:“好!”

倒不是太后只喜欢这塞雁儿,是因为本朝规矩,给戏伶喝彩必须等场面上全了再喝,这叫满场彩。

想来也对,若是上来一个就喝彩一次,一来会打断戏伶演出的节奏,二来不停的喝彩,下面的看客嗓子也经不住折腾,所以一般是等场上人物全了才喝彩。

先前其实金盏儿刚唱完,大家就鼓足了劲儿准备喝彩,正好塞雁儿掐着时间上场,这一鼓作气,喝彩之声络绎不绝,竟连续了好一会儿,让花夷白面直直翻红,细眼细眉中掩不住的神采飞扬,就差当场手舞足蹈地狂喊起来。

章五十一 邀月叙话

“浣纱溪,弯过了九道弯,几十里的水路到苎萝......溪边,有个,什么村?村里,有个,什么人呐......”

俏脸微红,粉唇微启,塞雁儿扮的这东施娇花若艳,腰系无缝素罗裙,脚着绿绫绣花鞋,虽是村妇打扮,只见她扭着杨柳细腰来到西施的面前,却让人忍俊不禁。。唱罢那一曲儿小调,狠狠地逗乐了太后,才清清嗓,脆生生地念道:“这位公子,奴家亦姓施,家住村东,故名东施…”

有道是,这西施清若棠棣,东施媚若艳桃,端端立在一处,叫那范蠡一怔,却不知谁才是自己心中曾梦见的那个浣纱女郎了。

看着前头的演出,花家班众人一直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总算踏实了下来。

子妤倚在屏风边缘,津津有味的学着,细细揣摩着金盏儿的一招一式,还有塞雁儿的一唱一念,手上也捏了兰花指,神情异常投入。

“呀,家姐你看!”身边的子纾突然低声在耳边一唤,惹得子妤收回神,往他所指之处一瞧,竟远远看到了诸葛不逊端坐在不远处的矮席上,身穿绛红的暗纹绣缎袄子,配上猩红的狐裘围脖儿,端得是面若皎玉,贵气非常。他身边坐了个脸色沉稳的男子,三缕髯须银白耀眼,看起来周身一股浩然正气,正是当今右相,诸葛贵妃的亲大哥,诸葛长洪。

诸葛不逊早就发现了躲在侧屏边偷看的花家姐弟,也看到了正在仔细学戏的花子妤,眼底神采熠熠,微微含笑,一伸手招呼身边随侍的宫女,吩咐了几句。

那宫女领了吩咐,福礼之后便绕着殿堂边缘往这侧殿后台而来。“请问花家兄妹何在?”宫女语气恭敬,来了花家班所在的侧屋轻声出言询问。

红衫儿看久了,脖子歪得有些累,和青歌儿一并退到花家班候场的地儿饮茶,见一个宫女过来询问花家姐弟,当即便凑了上去,反问道:“这位姐姐是?”

“奴婢奉了诸葛小公子的命,前来给花家姐弟捎个信儿。”那宫女看出此女并非先前在屏风边上偷看的花家小姑娘,便抬眼往里头瞧了瞧,发现里面坐了个粉脸秀眉的小戏娘,还有远处一个神色晦暗,面容俊朗的戏郎,却并没有看到诸葛不逊所描述的花家姐弟。

青歌儿见状,看一眼如锦,见他脸色泛青,蹙眉不理。文正师兄也凑到屏风那处去看唐虞师父演戏了,这屋子里只有自己说得上话,便笑着迎了过来:“这位宫女姐姐请进,我这就去唤他们姐弟过来。”说着又对红衫儿吩咐道:“你去给这位姐姐斟杯热茶来吧。”

听了青歌儿的话,红衫儿嘟囔着嘴,有些不情愿地给那宫女奉了茶,这才悻悻然地退到一旁,凤目流转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花家姐弟就从屏风那出退回来了,见了那宫女均乖巧地福了一礼。

那宫女赶紧含笑扶了他们起来,连连道:“两位是诸葛公子的好友,奴婢当不得你们如此。”

“姐姐身份特殊,自然当的。”子妤扬起一抹甜笑,知道礼多人不怪的道理,就算对方只是伺候诸葛不逊的一个小宫女,那也是宫里头的人,还是多卖些好给她。

“瞧着小娘子,真是个懂事的。”那宫女果然会心一笑,暗道这小戏娘不愧是诸葛小公子看得上眼的,如此年纪就懂得哄人。顿了顿,这才把诸葛不逊让她转达的话一一说了,“这紫宸殿有个偏殿,名唤邀月,今儿个虽然是初五,但犹有明月照城廓。诸葛小公子吩咐奴婢带你们过去一叙,若耽误了时辰,就直接送你们会常乐宫。”

“好啊!”子纾自然高兴,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子妤却有些为难,因为唐虞在台上表演,花夷也在前头守着没法知会一声。再说,听着宫女的口气,他们姐弟这一走,就得耽搁不少时间。由诸葛不逊送回常乐宫的话,好像也不太妥当,于是迟疑间想要拒绝:“可是…”

还是青歌儿过来主动开口道:“子妤,你们去赴约吧,一时半刻前头的演出还停不了。等会儿班主回来了我回告诉他一声,就说诸葛小公子请了你们过去说话。想来班主和唐师父都断然不会拒绝的。”

“那就,有劳青歌儿师姐了。”子妤知道诸葛不逊那厢也不好拒绝,便朝她点头致谢,牵了弟弟的手,两人把厚厚的外罩棉衫裹上,这才跟着那宫女一并离开了。

等他们都走了,那红衫儿才酸酸地道:“也不知那诸葛小公子看上他们姐弟那一点,时时都邀了他们去说话,看那花子妤,仗着搭上豪门小少爷就鼻子朝天了,真是该挫挫她的锐气才是。”

青歌儿只望着花家姐弟离开的背影,仍旧一副温和的笑意,只是眼底深处却又淡淡思绪流过,也不知心头想法。

跟着那宫女,花家姐弟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绕过了紫宸大殿,又经过一条抄手游廊,这才来到一处花园所在。

正当暮色沉沉,一轮明月半羞而露,虽是弦乐未满,却晶亮怡人,甚为可观之。

诸葛不逊端立其中,周围是树影婆娑,夜风摇曳,见花家姐弟应邀而来,脸上笑意一展:“子妤姐,子纾,这边请!”

这皎月将那诸葛不逊勾勒的如同仙童下凡一般,惹得花子妤和弟弟对望一眼,心中生出同样的感慨,齐齐上前略微福了一礼:“见过诸葛小爷。”

“燕娘,你去准备一席热茶点心,我要在此与友叙旧。”诸葛不逊遣了那宫女离开,又亲自上前迎了花家姐弟。

不一会儿,燕娘就置办好了香茗和各式糕点,诸葛不逊吩咐她下去,不用在侧伺候。于是三人围坐在白玉石桌前,凑着燃了碳的暖炉倒也不觉得冷,反而别俱意趣。

三人互相一望,子纾和诸葛不逊更是对视一眼,均露出了孩童的天真笑意,忍不住朗朗轻笑了起来。

“好呀,子纾你这一身衣裳穿着,一点儿也不输那些个豪门贵公子啊。”诸葛不逊上下打量了花家姐弟,忍不住叹了叹,又道:“子妤姐也是,端庄秀丽,好一个女儿家的滟滟颜色,真让人另眼相看。”

子妤笑笑,这小娃的一番赞美倒让她嫩白的“老脸”一阵微红:“不过换身衣裳罢了,逊儿勿需多做夸奖的。”

听了花子妤唤自己做“逊儿”,这诸葛不逊心里头很是高兴,“今儿个咱们三儿能在宫里相遇,吃壶热茶,好生说说话,可比在紫宸殿看那些个热闹要有意思的多了。”说完,发现自己言有失礼,诸葛不逊摇头一笑:“不过说实话,你们花家班的演出确实惊艳四座。我平素里也常看各家戏班顶尖戏伶的段子,却没有一个能如今日这出《范蠡点西施》一般好似行云流水,酣畅淋漓。”

“那是!”子纾骄傲的拍拍胸脯:“有唐师父他亲自上场,自然能压过一干人等,为咱们花家班拔取头筹的。”

“咦?”诸葛不逊恍然大悟,“我说那范蠡看起来何其眼熟,但却没想来竟是唐虞师父扮的,真是让人过目难忘啊。”

子妤早在弟弟透露出唐虞上场时就使劲儿朝他眨眼,毕竟这件事儿属于花家班的一段隐秘,奈何子纾并不了解,这么轻易就说了出去。

“家姐,你眼睛不舒服么?”子纾这个缺心眼儿的却没有体会到姐姐的意思,只看到子妤不停眨眼,还傻乎乎的有此一问。

诸葛不逊也赶紧望向花子妤:“子妤姐,可是夜里风大吹了沙子入眼,且让我来帮你拭去。”说着,诸葛不逊就要起身凑过来......

被个小孩童如此“调戏”那怎么行,子妤睁大眼,双手正要推搡那诸葛不逊,却听得一阵“窸窣”之声响起,再抬眼一看那轮萤光晶亮的上弦月,背后不由自主地就冒起了一阵冷汗。

“咳咳......”正巧,这时花园深处随即又传来一声嫩嫩的咳嗽。

子妤赶紧借着机会拂开了诸葛不逊的好意,低声疑问:“你们可听见了什么?”

这下诸葛不逊和花子纾都呆住了,三人的小脑袋齐刷刷地往声响发出的地方望去,只见月光惨败的洒在一片略显斑驳的红墙之上,那低矮的灌木丛竟“哗哗”地动了起来。

章五十二 郡主薄鸢

“咳咳......咳咳咳......”

一声悠长细慢的咳嗽之声回荡在这邀月殿的花园之内,衬着沉沉夜幕和清朗的月光,真有一丝让人寒毛倒竖的恐怖之感,惹得诸葛不逊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小公子也忍不住一愣,玉面露怯,只求救似的看向了花子妤——这三个人中年纪最大的小姐姐。。

好歹是再世为人,也受过破除迷信的社会主义教育,子妤虽然也是俏脸生疑,面色青白,但身边除了两个牙都还没长齐小家伙根本无人可以倚靠,只好麻起了胆子,起身来,缓缓移步来到前面护住两人,清了清桑,有些打怵儿地朝着那发出声响的东南角喊道:“是谁在那儿?”

问话一落,顿时那边不咳了,反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眼看着半人高的灌木丛树影婆娑,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小脑袋徐徐从里面升了出来,露出一张被月色勾勒的惨白的脸。

那张小脸看起来有些眼熟,一双黑瞳闪着晶亮的幽光,两颊绯红,神情惊异,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三人,倒真有几分妖异鬼魅之感。

倒抽一口凉气,子妤下意识地后退,身子一软,险些碰在身后的诸葛不逊和花子纾身上。

“何方鬼怪,且让我来会一会。”

眼看着姐姐绷不住了,子纾这小子总算来了胆子,衣袖一抹,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落在前头,说着就要伸手去捉那黑乎乎的小脑袋。

“臭小子,原来是你!”

“咳咳咳......咳咳......”

那小脑袋的主人不惊吓,反而潮红一涌,说出那句话之后又猛的咳嗽了起来,也缓缓露出了身子,竟是个穿着贵气锦服的半大小姑娘。

“是你!”

这下看清楚了,子妤和诸葛不逊都齐齐一惊,花子纾更是愣住了半晌,上下打量了对方,呆呆道:“你这刁蛮小妞儿怎么也在这儿?”

“郡主!郡主!”

那小姑娘怒意上头,正要反驳,却听见两声焦急的喊话。远远一望,那抄手游廊处隐隐有烛灯闪烁,似是有人寻来,吓得她紧紧咬住唇。

见诸葛不逊披着的长袄袍子能藏人,她只匆匆道:“若是有人寻来,就说没见过我。上次你们三人合起来欺我,这就给你们机会补偿本姑娘。”说罢灵巧的一钻,玲珑的身子就隐在了诸葛不逊的披袍之内。

这变故来的快,子纾还没反应过来,指着诸葛不逊身后:“这......这......这刁蛮小妞儿搞什么鬼呢?”

这边三人还没回神,那边一众宫女内侍已经寻了过来,顿时,花园的夜色被驱走,盏盏明灯照的整个邀月殿外犹如白昼。

“哟,诸葛小少爷。”

原本没想到这花园内竟有人,还是三个半大的小娃,打头的内侍举灯一瞧,发现端坐在白玉石桌前的竟是当今贵妃的亲侄孙,另外两个小家伙看起来也是样貌不凡,气质卓绝,忙上前打了个千儿,和和气气地:“见过诸葛小少爷,求问您个事儿。”

诸葛不逊见着内侍竟认得自己,自然不会客气,鼻孔闷声一哼:“你们这是做什么,一群人在这儿闹哄哄的,简直扰了本少爷赏月的雅兴。”

“对不住,对不住。”那内侍连连道歉,满脸堆笑地解释道:“实在是小的们有公务在身,这才打搅了三位贵人在此赏月。”

子妤和子纾对望一眼,哑然失笑。感情这内侍把他们倆也当做了进宫吃寿宴的哪家公子和千金!不过这样总比被他盘问的好,姐弟俩坐在诸葛不逊旁边自顾悠然地品着茶,一言不发,也不解释什么,只把这眼前的麻烦统统交给了诸葛不逊。

玉面一冷,诸葛不逊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有什么话就快说,这弦月未满,眼看就要被黑云个遮蔽了,本少爷可不愿抱憾而归。”

“是这样的。”这内侍悄悄抹了汗,心想这诸葛家的人从贵妃到右相都不太好伺候,就连这小家伙也是一副**样儿,但其身份特殊,又轻易得罪不得,只好继续赔笑道:“薄侯的千金薄鸢郡主从前殿出来透气儿,却把身边跟着伺候的宫女给甩掉了。诸葛小少爷您也知道薄侯是个什么人物,这薄鸢郡主本来身子骨就极弱,万一有个好歹,那可就把咱们的小命儿给陪上了。这不,大家伙儿才赶紧四下寻找。就是问问您,可曾看到了郡主?”

诸葛不逊看了看花家姐弟,三人虽然脸色未变,但心神均是一愣,暗道:莫不是那刁蛮小姑娘的真实身份,竟是薄侯家的病弱千金,堂堂郡主?!

可笑,这郡主如今正躲在诸葛不逊的**后面,当前这群人却茫然不知,还专程过来问他们看到这薄鸢没有!

“咳咳......”当巧这个时候,诸葛不逊身后又传出来一声轻咳,那内侍精神一振:“咦,可是郡主在附近。”

子妤见了这情况,忙以手掩唇也佯装不适轻声咳了两下:“对不起,是这院外风凉,我有些不适。”

那内侍明显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又朝着诸葛不逊一鞠身:“这郡主身患咳症,不知三位可曾听见附近响起刚才那种声音?”

“没有,我们在这儿呆了有一些时候了,却没听见什么咳嗽声。”

这次回答的却是子纾,他说起谎来倒是脸部红心不跳,理直气壮,还略带了埋怨。

但那内侍又不知其身份,见其小脸微微愠怒,赶忙又堆笑道:“那就打扰诸位小公子和小姐了,小的这就退下,这就退下。”

这一群人来的快,退的倒也极快,一路小声地呼喊着“薄鸢郡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游廊的尽头。

大家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人再来,诸葛不逊才冷声道:“郡主,您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那小姑娘轻轻掀开披袍的一角,漆黑的大眼睛左右瞧瞧,确信没人了才从里面爬了出来,看了一眼白玉石桌上的茶盏,一把端起来就灌入喉咙。

“诶,这是我的!”子纾本想夺下,伸手却被她拦住,正好两人小手交握,感觉掌中皓腕滑腻,眼睁睁的看着她喝下自己的一杯茶,什么声势也没了,反倒脸上烧的厉害,赶紧又一把放开了这小姑娘。

“见过郡主。”子妤知礼地起身,拉着子纾也一起,端端地福了一礼,“刚才那群人已经从这边离开了,郡主若要避开,可从另外一条道回去紫宸殿上。”

“别赶我走。”薄鸢抹了抹唇边的茶水滴,咬着唇,竟透出一丝哀怨无比的表情:“回去还不是喝药,苦的我嘴里都没味儿了。”说罢,还眼瞅了瞅白玉石桌上的几样糕点,露出一丝眼馋的表情。

原本子妤不想和这个刁蛮的丫头扯上什么关系,更何况她身份乃是薄侯千金,堂堂的郡主。但此时瞧着她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心一软:“郡主,您坐下歇息一会儿,等下咱们一并回去前殿好了。”

“果真不赶我走了?”薄鸢郡主晶亮的眸子一闪一闪的,原本潮红的双颊现出一丝真实的润泽出来,那种娇娇怜意,也让人根本不忍心逐了她离开。

章五十三 干戈玉帛

月色皎洁,夜色微凉,与紫宸殿仍旧灯火通明的喧哗相比,这邀月小殿的气氛却多了几分静谧安逸。

朦胧月华照耀之下,围坐在白玉石桌前的两个男娃端的是唇红齿白,眉目俊朗,两个女娃则是清涟如许,犹若含苞娇花......这样一幅场景,再配上那一炉正在“泊泊”烧开的香茗,倒似一幅仙境夜画,美得不太真实。

“郡主......”

沉默许久,还是诸葛不逊打破了这沉默的气氛,因为花家姐弟明显对这个郡主有些忌惮。

“刚才多谢了。本郡主一向不记仇的,今儿个既然有缘在此围坐品茗,就以朋友相交,都唤我鸢儿,行么?”

薄鸢水汪汪的大眼睛透出一丝真诚,双颊异样的潮红也褪去了不少,露出凝白如玉的肌肤,真个让人起不了拒绝的心思。

诸葛不逊虽然年龄与其相仿,但心思却成熟许多,但见他一副童子稚嫩的面孔,却目光犹如**一般清冷,根本不把这病弱小郡主看在眼里,只淡淡道,“薄鸢郡主可要折杀我等,且不说您身份尊贵,花家姐弟更是在你面前吃了大亏的。若是你翻脸治了咱们一个不敬之罪,岂不冤枉。”

“你......”薄鸢郡主露出蛮横的眼神盯着诸葛不逊一张嫩白的面孔,粉唇紧抿,半晌才消了气,扭过头看向花家姐弟:“你们也要和这个冰山一样,不理我么?就当我是个普通姑娘不行吗?”

子纾看着薄鸢一张小脸,有些不忍,毕竟面对这样个美女,年纪再小,男子汉情绪作祟也会心软:“郡主,并非我们不愿理你,而是不逊兄所言那样,你我身份悬殊,怎敢直呼你的闺名。还有......第一次见面就被你那架势给整怕了,如何把你当做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况且,我和姐姐也并非不逊兄那样的贵门小姐少爷,咱们只是进宫唱堂会的小戏伶罢了,你知道了还愿意与主动相交么?”

“什么?”薄鸢郡主一愣,顿时捂嘴闷闷地狂笑起来,随即又引发了一阵咳嗽,灌下一杯热茶顺了气,才抬袖插了唇边的茶液:“你们知道我母亲吧?薄家的二夫人,当年没嫁给我爹的时候也是一个戏娘呢。我又怎么会介意你们的戏伶身份?若真是那样,我也不配做母亲的女儿了。”

花家姐弟对望一眼,都想起了青歌儿曾提及过那薄家二夫人的事儿,传言曾为江南名伶,看来确实真的了。如此,两人倒是与这个薄鸢郡主感觉贴近了几分,气氛缓和了不少。

“母亲的声音很美,我本想也学学唱戏的,可惜常咳嗽......”眼神有些黯然,薄鸢郡主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尖尖的下巴在玉颈上留下了一团阴影。

这下轮到子妤不忍了,轻言劝道:“郡主,京中颇多名医,您在此寻访一段时间,定能治愈有望的。”

摇头,薄鸢郡主的脸上挂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沉表情:“没用,在京里待了快三个月,也见了些所谓的名医,每日拿药汁儿当饭吃,可到头来,一受了半点寒气或者动的厉害了,就会咳个不停,有时候连气也喘不上。原本我也没放在心上了,但母亲却不放弃,说京中能人辈出,说不定能寻到良医,让我耐心等着。”

借着月光仔细瞧着薄鸢的脸色,微微泛红,再看她呼吸时胸口起伏也确实大于常人,子妤估摸着多半是肺病。古时候,得了肺病只有一条路,等到咳呀咳得咯出血来了就差不多一脚踏入坟墓了。可那明明是极为操劳的成年人才会得的病,她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罢了,怎么也会被病魔缠上?

虽然知道她是先天不足之症,子妤心里也有些可怜她,脑中一阵思索,突然想到了唐虞。

唐虞在戏班里最擅长给戏伶们治风寒之症,特别是咳症。毕竟戏伶和普通人不一样,嗓子哪怕坏一次今后唱戏时的声音也会变的,所以倒有些花家班流传下来的秘方。就是不知,这些方子里对肺病引发的咳症有没有效果的......

想到此,子妤也不耽搁,询问道:“郡主,你母亲曾是戏伶,那她呆过的戏班难道没有专门替戏伶治嗓子的师父?”

“没有吧。”薄鸢郡主摇摇头,茫然地道:“我娘虽曾是名伶,但很早就出了戏班子嫁给我爹。估计对戏班里的事儿也记不太清楚了。”

子纾倒是聪明,从姐姐的问话中猜出了她用意:“家姐,难道你想让唐师父给薄鸢郡主治病?”

“唐师父?”,“谁是唐师父?”正在自顾品茶的诸葛不逊眉头一挑,和那薄鸳郡主齐齐反问。

抢着凑过去,子纾解释道:“就是上次我撞了你,和咱们一起的那个男子,生的很是俊朗呢,有印象么?”

薄鸳抿着唇,仔细一想果然有些印象:“是他啊......倒是个好相貌的。”毫不忌讳地赞了唐虞,但也没提起多大的期许,疑惑的问:“他是个郎中么?能治咳症?”

子妤也没多大把握,只觉着能有一丝机会便抓住,“唐师父在咱们戏班专为戏伶诊病,特别是咳症,他用的药几乎不会让嗓子收到丁点儿伤害。肺咳寒咳,应属同源,让他试试也好。”

“是啊。”子纾也附和道:“唐师父为人一向慎重,你有空过来花家班一趟,让他瞧瞧。若是不能治,他定不会夸口的,你也不用担心受骗。”

然然一笑,薄鸢郡主摇头蹙眉,粉唇撅起:“我不怕被骗,只怕有了希望,失望也就接踵而来了,到时候空想一场。”

看着她委屈的模样,花子妤心中又犯了软病,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薄鸢郡主的小手,只觉微凉无温,犹若一直可怜的小兔子:“郡主,人活一世,抱着希望,总比心中只剩下绝望要好。你多往好的方向想想,即便唐师父不能根治你的咳症,他也一定有办法替你缓解,让你的嗓子舒服些。说不定,以后还能跟着你母亲学学唱戏,岂不也是好事儿一桩?”

抬眼,看着子妤温和的眉眼,薄鸢郡主也感激地笑了,乖巧的点头:“那我回去就告诉母亲,赶明儿个就来你们戏班寻寻那唐师父。若是能让我好些,定会重金酬谢的。”

伸手摸摸薄鸢郡主的头,替她捋了捋耳旁散落的发丝,子妤心中颇有些酸楚的意味,总觉得如此小的女孩儿,不应该承受这些的。

“郡主!”子纾这家伙倒是一脸的兴奋:“你来了,我请你吃窖鸡,可香可香啦!”看他这副模样,似乎早把这薄鸢郡主的刁蛮样儿忘到了脑后。

“咳咳。”一旁的诸葛不逊看着姐弟俩和这个薄鸢郡主打的火热,也有些装不下去了,不自在的咳了两声:“明儿个我也去,吃你的那个什么窖鸡。”

子妤想起自家弟弟没事儿就爱偷偷买了鸡仔用荷叶敷了泥往灶台下面塞,最后弄出来的窖鸡喷香酥糯,那个滋味虽是好,但每每都会被灶房的师父骂一顿赶出来,伸手戳戳他的眉心:“你小子就知道吃,别让灶房师父发现了被骂的狗血淋头就好。”

看着花子妤教训弟弟,花子纾撅着嘴故作可怜状,薄鸢郡主和诸葛不逊都会心一笑,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涌出一丝羡慕的意味,觉着身边有同龄的兄弟姐妹相处,也该是这般温暖吧。

章五十四 薄二夫人

“鸢儿!鸢儿......”

四个半大小孩儿围坐赏月品茗,眼看气氛逐渐融洽,冷不防却有一声夹杂着焦急和质问的呼唤声阵阵传来。。

齐刷刷地往声响之处望去,大家瞧着眼前拨开夜色步步而近的女子,一时间,都有些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