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唐虞的笑容略微有些凝固,轻轻甩头,仿佛不愿多想,喊道:“你们过来各自挑选一匹马,咱们围着湖走上两圈。”

“是。”两人齐齐而来,脸上均带着两分笑意,各自选了合意的马儿,套上马鞍牵了一并出去。

章六十三 湖畔赛马

清晨的薄雾已被春日间嫩嫩的阳光给照地云开雾散。露出粼粼波光的湖面,金灿灿的,映出四周的绿树茸草,显露出烟波湖一丝绝然不同于以往的美态。

三人并肩驰行在湖边,那种暖风拂面,衣袂翩翩的畅快心境仿佛互相感染,连素来面色冰冷的唐虞和止卿都同时展开了笑意。子妤更是银铃般的笑声不停地从粉唇中倾斜而出,天真烂漫的样子,让人也随即会忘却一切的烦恼。

此景此情,也让偶尔经过的路人感慨,好一派*光明媚的湖畔山色,好一众风雅美然的俊男淑女。

止卿纵马于上,有种意气风发的男儿气概,徐徐而行已然无法满足此时胸中豪迈,扭头大声道:“唐师父,不如我们赛赛,看谁能先到那棵老桐树下就算赢了。”

勒马,唐虞依言停住,“也行,不过要有彩头。”

止卿看了一眼身边的花子妤,唇角微扬。丝毫没有犹豫,朗声道:“我若赢了,求师父为子妤安排一次登台的机会。”

没想到止卿会脱口而出帮自己求得一个登台机会,花子妤水眸圆睁,纤手捂唇,一惊之下抬眼望向了唐虞,一抹哀求之色尽显眼底。

意料之外,仿佛又是在意料之中,唐虞看了看马上意气风发的止卿,又看了看神色惊异的花子妤,半晌,才扬眉一笑:“好吧,若你输了,帮我调制一个月的药丸就行。薄鸢郡主的药量已经不多,这些日子为师有些忙碌,你也帮忙分担一下也行。”

得了唐虞允诺,子妤这下可来了劲儿,赶忙从怀中掏出一张淡紫色的绢帕,纤手捏住空中一扬:“我来做裁决,止卿,这回你一定要赢。”说完,熟练地勒马掉头,面对着两人停在中间的空隙处,眸中光彩熠熠,俏脸微红地大声一喊:“走勒!”

随着娇喊之声和绢帕落地,两匹骏马已然奔蹄开拔,片刻不停地往前冲去。

“嘚嘚”的马蹄声回荡在湖边的密林中。悠悠远远,长长久久,子妤俏脸微红,情绪也是随之起伏不定,缰绳一勒,掉转了马头挥起鞭子便紧追向前。

眼前的两匹骏马飞驰着,左边是唐虞,一身竹青色的长袍随风扬起,脑后随意一束的长发也飘飘欲动,他身形微弓,策马扬鞭,眼看就要将身侧的止卿甩出去两丈远的距离。

“驾!”

右边,止卿的背影被逆风勾勒得愈发挺拔,手中鞭子一挥,双脚夹紧了马肚子,马儿吃痛,当即便撒开蹄子狂奔向前,将与唐虞之间的距离拉拢了不少,只差半个身子就能彻底越过。

只呼吸间的空隙,唐虞却又超出了两个马身的位置。且不说他技高一筹,坐下马儿又是经过先前细细挑选的。膘肥体壮,奔跑起来犹若如风,没两下又将止卿坐骑给甩开,直奔前头的老槐树而去。

“止卿,加把劲呀!”

跟在两人身后,眼看着止卿就要落败,子妤也顾不得其他,大声喊了起来,迎着风也急忙快马加鞭地赶上去。

骑在枣红大马之上,唐虞两腿夹紧,扯住手中缰绳,听到耳后传来子妤的一声娇喊,不由得唇角微微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抬眼看着前方的老槐树近在眼前,突然一松脚,缰绳也随即放开了三寸。

身上负荷随即一轻,马儿似乎感到了主人的意动,当即便渐渐甩开了蹄子轻松蹦跶起来,不像先前那般使劲儿往前冲。

如此一来,一呼一吸之间,止卿已然超越了唐虞大半个马身,提前到达了目的地,惹得老槐树上未落的枯叶随风而动,扑扑簌簌地零落而下。

“吁——”

勒住缰绳,回头望着唐虞,见他面上笑意悠然,止卿突然明白了几分。若不是他最后放马为冲,自己怎么也难以胜出,顿时心生感激。朝对方眨眨眼,随后翻身下得马来,才朝后大喊道:“子妤,我们赢啦!”

子妤紧跟而来,也是熟练地翻身下马,提起裙角就迎了上去,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一把抓住了止卿的手臂,高呼道:“太好啦!真是太好啦!”

看到子妤笑靥如花,止卿和唐虞默契地对望了一眼,唐虞更是抬手不自然地摸摸鼻翼,转身过去忍不住甩头,笑个不停,心道:这个傻姑娘竟看不出是我最后让了止卿,单单去谢他,也不来谢我。

“唐师父,您说啥时候让我登台?”

耳畔传来子妤细柔中略带激动的话语,唐虞将马套好,这才整了整面色,有些严肃地转过身来,盯着她:“明日我便告知班主,若他同意,那就尽快安排。”

“啊......”有些失望地抿了抿唇。子妤垂目:“万一班主不允,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别担心。”止卿也将马儿拴好,“唐师父的话,班主又何曾否定过。让你登台不过是小事儿。就只怕红衫儿她们几个闹,其余,则没什么好顾及的。”

子妤点点头,还是掩不住心中的欢喜,眉眼间笑意浓浓,水眸犹似弯月般:“这可是止卿给我讨来的彩头,回头定要好生感谢才是。说罢,你要什么?”

故作思索状。止卿埋头看到腰间挂的那个香囊,还是五年多以前子妤赠给他的拜师贺礼,如今也显旧了,便道:“那就再为我绣个香囊吧,要荷塘月色的花纹,可好?”

当然一口答应了止卿的请求,子妤又欢喜地一仰头:“唐师父,虽然这个彩头是止卿替我赢来的,可没有您的应允也不成。我一并也做个香囊送与你吧,喜欢什么花纹?”

“止卿要夜荷,我便要青莲吧。”唐虞想也没想,直接脱口而出。

子妤一愣,知道唐虞所言的青莲其实便是绿荷,但不知为何,自己却突然联想到了那“并蒂清莲”,面色不由微微发红。

这个朝代的女子绣莲花,多用的是这“清莲并蒂”的图样,因其寓意颇为暧昧,若非相恋男女,一般不会轻易送与别人,但子妤看着唐虞一副无心的样子,她玉牙一咬便娇娇然地颔首道:“那好,我今儿个回去就赶工,定能赶在端午前绣出来。”

唐虞倒并未将子妤的娇羞之色纳入眼中,只环目看了看这湖光春色,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清新之气,“走吧,班主差不多要回了,得赶在之前定好贵妃演出的曲目才是。”

于是,三人再次上马,并肩齐齐回了马场。

子妤心中高兴,远远跑在了前面。止卿紧紧跟随,路过先前赛马启程的地方,勒马下来,将地上那方落在茸草上的丝帕拾起。看背影似乎迟疑了半晌,才举手一晃冲过去撵上了子妤,将丝帕还给了她。

章六十四 一石击水

“咚——咚——咚”

晌午刚过。花家班的集合钟声就响了起来。百年来,花家班若非重大事宜,不会轻易敲响此钟。听见钟声响起,但凡三等以上戏伶和所有的教习师父都得马上集合,听从班主聆训。

无棠院吹过一阵暖风,卷起几片落叶,到了墙根却又被拦下。风儿正想发力,原本清净的院落突然就匆匆填满了人,正是南院的师父们和三等以上的弟子们齐齐赶来了,此刻均聚在无棠院中,等候班主花夷的到来。

由于大家都不知道是何要紧之事,纷纷低声猜测,无棠院犹若一群采花的蜂蜜在“嗡嗡”直飞,略带吵嚷和压抑的气氛让众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金盏儿是最后一个到的,脸色有些发白,尖尖的下巴愈发显得清瘦动人。一头青丝只简单的绾了个垂髻,别上一支木簪,看起来有些病弱盈盈之姿,我见犹怜之态。

她身边跟了个高挑清秀的女弟子,正是青歌儿。

十八岁的她已然出落的亭亭玉立,一身水色绣裙。腰肢细弱,眉眼也愈发隽秀雅致,立在金盏儿旁边,两人倒有两分类似的气质。

如今南婆婆年事已高,已是二等戏伶的青歌儿平素就时常去落园帮着做些活计儿。按理她现在已是高阶弟子,每月在前院包厢里上戏的时间不少,极受京城贵公子的追捧,虽不是顶尖的戏伶,也算半个名角儿了。

她五年来经常出入落园,一如既往未曾改变。能如此主动的尽心尽力,让态度从来冰冷的金盏儿很是感激,不但时常指点她一些唱功上的不足,而且两人也逐渐培养出一丝亦师亦友的情谊来。

但塞雁儿却有些看不惯这个青歌儿,时常在沁园里讽刺她,说不过是想借借金盏儿的光。

毕竟金盏儿今年已经二十有三,比塞雁儿大了整整有近两岁,再唱两年估计就该退了。另一个如锦公子则随着年纪增大扮相也逐渐显出一分不恰,如今上台或者出堂会的机会也少了,花夷就安排他闲暇时在无棠院教弟子们青衣课。

大家都揣摩着,这次诸葛贵妃的寿宴便是新旧弟子大洗牌的重要时刻。比着手指头算,年轻弟子里除了红衫儿能与青歌儿一争长短,其余都不太可能,她自然要哄得这个大师姐开心,到时候也免得阻了她的前程。

除了青歌儿,红衫儿也来了。

年前刚满十七,与幼时的娇艳明媚不同,现在的她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滟滟绝美的姿态。且不说身段纤浓合度,气质更是娇若羞花。她师从花夷,虽不经常受教,但悟性极高,一口水磨腔尽得真传,婉转细腻,字正腔圆。与青歌儿的柔美隽秀相比,她的美艳妩媚却在扮相上更甚一筹,加之唱腔丝毫不输半分,倒也有一争之力。

红衫儿也在年前入了三等,这是她第一次参加高阶戏伶的聚会,脸色很是兴奋,隐隐透出一丝红晕光泽,端端一立,在一众女弟子显得极为出挑。

同为三等弟子的止卿也该来的,可眼下还没看到人,怕是要等会儿跟着唐虞一并现身,毕竟他是唐虞唯一的亲传弟子。

另外,花家姐弟虽不是三等以上的弟子,但一个是四师姐塞雁儿的婢女,一个是三师兄朝元的弟子。倒也都聚在了此处。

不一会儿,唐虞也来了,今儿个他着了一身浓色的绛紫轻袍,愈发衬得其身形高挑,气质深默。他身边跟了一个素衫的玉面公子,正是止卿。

看到子妤也在,止卿颔首,眼神柔和地与其打了招呼,只是瞧见红衫儿时,眉头微蹙地匆匆别开眼,也不顾红衫儿一双美目痴痴顾盼着。

受了止卿冷落,红衫儿又狠狠瞪了一眼花子妤,眼中闪过一抹不屑,红唇微抿,又立马别过眼去。

子妤倒觉得好笑,这些年来,红衫儿明里暗里都和自己有些不痛快,也不知她到底怎么想的。不过她懒得与其计较,毕竟对方是正牌三等戏伶,而她只是塞雁儿的婢女罢了。自己这五年来虽然也一直在无棠院上戏课,却根本没机会上台,按理与这红衫儿没有半分的威胁。

可花子妤却没想到,红衫儿纯粹是看她不顺眼罢了,心里从来想的是:凭这婢女,长得不够美貌,唱功不够惊艳,却时时处处都和自己平起平坐,真是岂有此理!奈何她一来和诸葛府的小少爷交好,二来和薄侯千金也是常来常往的。自己除了心中不忿,却不敢真的和她撕破脸皮,只要偶尔用眼神挫挫她的锐气。

倒是青歌儿在一旁看的仔细,在花子妤和止卿之间来回扫了扫,眸子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凉意,却又不知是为何。

众人等了一会儿,陈哥儿就来了,说是班主稍后就到,于是大家也不再说话,静静地立垂首而立。

......

一脸的风尘仆仆,花夷此番也是从宫中归来。每次有重要的演出,三家宫制戏班都得进去先碰碰头,听从内务府的各项安排,这才好回来制定自己的计划。

脸色有些铁青,花夷一身青蓝的绸服也被他一手攥地有些皱了,端坐在无棠院的上首,接过陈哥儿递上的热茶喝下一口,这才沉缓道:“这次诸葛贵妃的寿宴演出,不是咱们花家班压轴。”

“什么?”

“怎么可能?”

“这些年来,咱们都是压轴的啊......”

花夷寥寥几句话,就引发了下首弟子们的骚动。三等以上戏伶虽不多,共有二十来人,加上师父们。三十四人聚在一起吵吵嚷嚷,使得整个无棠院都陷入了一种迷惘喧闹的气氛中。

“大家安静。”

还是唐虞率先发了话:“且听班主如何应对,大家都先别着急议论。”

身为戏班二掌柜,唐虞的话还是有些作用。毕竟辅佐花夷快五六年的时间,他也并非当年那个十七岁的淡漠少年,如今眼神随眼同样冷漠,却多了一丝犀利和沉稳,让人无法忽视。

“好了,一个个都如此沉不住气,都住嘴!”

花夷挥挥手,脸上有无奈的神色。看着花家班所倚重的这些三等以上戏伶,心头总有种微微发苦的感觉。任挑一个,都是全国各大戏班子抢着要的人物啊,让他们都在花家班呆着,久久不能出头,也是一大憾事。

清清嗓,不让自己去想那些,花夷又喝了口茶,徐徐道:“内务府的冯爷和本人也是老交情了,他的解释是:只想图个新鲜,抬举我们做打头亮相,好让贵人们一看就高兴。”

花夷口中虽如此说来,眼中却流露出一丝轻蔑:“他们说的好听,让我们开个好头,其实就是给佘家班的小桃梨腾位置。为师想了又想,既然让咱们做开场,那就给他们个好看,叫宫里的贵人们先记住咱们的好,再看了后面的只觉乏味,这才能彻底打扮佘家班。”

说到这后面两句,花夷话音渐渐亢奋了起来,尖细的嗓子愈发显得嘹喨激昂,让一众弟子听得均有些热血沸腾起来,纷纷随身附和,高声叫“好”。

唐虞稍显冷静,只探问道:“班主可是已经有了对策?”

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花夷又道:“为师的确已经有了主意,准备在戏班里摆个擂台,谁要是得了头彩,就能直接参加下个月诸葛贵妃的生辰演出。”

要知道,诸葛贵妃可是皇子的生母,将来要做西宫太后的人物,就是皇后娘娘也要礼让两分。这次佘家班之所以如此张狂,就是因为小桃梨得了皇后的喜爱。而后宫之中,唯一能与其对抗的便是这诸葛贵妃,要是能讨了她的好,花家班再凭借太后对塞雁儿的喜爱。想要再压过佘家班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了。

花夷这次真的算是破釜沉舟了,准备豪赌上一把。

让戏伶们凭本事来争取,而并非按常理仍旧派四大戏伶演出。虽然此举可能有些风险,没有直接让金盏儿等人上场来的稳妥,但既然佘家班要用新人,花家班若是还是一副老面孔,首先就会输了一大截。

所以,当花夷一言一出,在场众位弟子均是一凛,随即想到了自己也可能在宫中唱主角儿,脸色由惊转喜,个个都暗自兴奋了起来。

只有四大戏伶面面相觑,均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并没有其余弟子那般兴奋莫名,反而有些情绪低落了起来。

子妤听了花夷此言,心中也是忐忑不定。想起先前在湖边,止卿替自己赢得了一个登台的机会,若是好生利用,岂不是能借机也搏一把?想到这儿,檀口微张,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唐虞,目中的期待犹如泊泊春水,怎么也挡不住地流露出了心中所想。

而红衫儿更是美眸微睁,轻咬着粉唇,纤手捂住心口,怎么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还是青歌儿稍微显得镇静些,虽然也是有所期盼,好歹强叫自个儿稳住情绪,端立在金盏儿的身后,目光并未透出太多的情绪出来。

“曲目内容皆不限,十日后在前头戏台决出胜负。”花夷环视众位弟子一圈,看到他们个个摩拳擦掌的样子,心中很是宽慰:“这次为师说了不算,由前头看客做主。具体怎么安排,下来唐虞会一一吩咐交办下去。今儿个就散了吧,记住,只有十日的练习机会,想要参加这次角逐的,三日后在唐虞那儿去报名。”

“是,弟子明白。”

一众弟子齐齐答了,声音均隐含着一丝激动颤抖。(!)

章六十五 跃跃欲试

待花夷从首座退下。院中弟子们才两三个相熟的一起离开,均忍不住地都交头接耳的,热烈讨论着这次到底要不要参加比试。

只有金盏儿这四大戏伶显得颇为淡漠,互相看了一眼,也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四人齐齐而去,却无一人开口论及这次前院摆擂之事。

向塞雁儿告了声假,子妤等着众人离开,面含微笑地朝院外的角落走去。那儿止卿和子纾都没有随即离开,只等大家散去的差不多才来到外庭,就着偌大的槐树躲开日头,等着子妤过来,三人好说说话。

“姐,我一定要参加比试。”子纾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今年他也和姐姐一样已经十六岁了,小时候的圆脸和弯弯的眼睛已没了踪影,身板儿魁梧硕长,面色坚毅俊朗,俨然是个大男子汉了。

不过他说话时还能看到一丝真挚和憨厚的表情从眉眼间透出,见止卿和姐姐都一语不发,狐疑地问:“怎么。止卿哥,你也不兴奋呢?”见止卿只用柔目注视着子妤,面含微笑,也不理会子纾,搞得他越发摸不着头脑:“怪了,姐,你和止卿哥玩瞪眼儿吗?”

“如何,要抓住这次机会么?”止卿仍旧不理会一边儿闹腾的子纾,终于开口询问道。

子妤当然知道止卿的意思,先前早晨他帮自己赢得了一次登台的机会,若是善加利用,说不定真能让自己有朝一日以戏伶的身份站在台上。可是......这次三等以上的戏伶全都要参加,其青歌儿,红衫儿,还有止卿和弟弟这样的卓越弟子均是竞争对手,而自己,不过是个塞雁儿的婢女罢了,就算想一试,花夷能给这个机会么?自己又能有几分胜算呢?

仿佛看出了子妤的顾及,止卿干脆道:“其实,我总觉得这次唐师父输了,他是故意让的我。而他也早知道班主今儿个公布的消息,明里暗里是在成全你一次。”

强压下去的希望又被挑起,子妤捂住粉唇:“果真是唐师父有意让你赢的?”

“喂!”子纾在一边总算忍不住了,扯开嗓子一吼:“你么打什么哑谜呢,告诉我啊!”

“子纾,唐师父答应让我登台演出一次。说不定,姐姐这次也能和你们一起参加前面戏台的比试了。”子妤一口气说了出来,眉眼弯弯地看着弟弟,等他的反应。

原本就溜圆的眼睛睁得像铜铃一般大了,子纾的表情由迷茫到惊喜,由惊喜又到不解,忙拉着子妤的衣袖:“到底怎么回事儿,什么赢了唐师父,还有家姐你何时能登台,我怎么听不明白。”

这时,止卿才含笑将早晨三人一起去烟波湖赛马的事儿告诉了子纾,见他听得一愣一愣,点头道:“如此,若子妤愿意,唐师父也不反对,那你姐说不定这能有机会入宫演出。”

不顾自己已经长大,子纾高兴的像个孩子,明亮的笑容在脸上绽放开来,犹如和煦春日的阳光,大呼道:“太好了!家姐,咱们这就去求唐师父答应。走走走!”

一把拉住这个毛躁脾气的弟弟,子妤把纤指放在唇上:“嘘,你可小声些,别让人听见了。我今晚熬夜把香囊绣出来算作礼酬,明儿个再去求他答应。”

“那好那好,若是家姐能参加比试,我们仨儿干脆合演一出好戏,齐齐进宫去给不逊兄的姑奶奶献艺,那该多好。”子纾已经开始憧憬了起来,俊颜之上满满全是欢喜和兴奋,怕是今儿个夜里就要开始失眠了。

止卿伸手敲了敲他的头,笑道:“八字还没一撇,你就这样高兴。还是让你姐先放平心态,若是唐师父不答应,也没那么失望。”

拍拍自己的胸口,子纾哼哼道:“不怕,唐师父表面上严苛无比,可对我姐那是很疼爱的。咱们软和些,实在不行一齐去求他,怎么着也会让他妥协的。”

“好了,你们先回后院儿,我得给阿满姐熬药去了。”子妤说着起身来,拍拍裙后沾到的灰尘。

“阿满姐没事儿吧,其实嫁给钟师父挺好,没想她一声不吭就这么病了,也不知道是不愿意还是怎么的。”子纾说着,又担心,又遗憾地扁扁嘴。

止卿也叹到:“阿满姐今年也二十一了吧,若继续跟着伺候四师姐。恐怕以后就不好找人家了,你也劝劝她吧。”

摇头,子妤笑得有些勉强:“她心里怎么想我也猜不着,问她是不是不喜欢钟师父,她又摇头。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嫁给钟师父,她也摇头。我也只得旁敲侧击地和她说话,好过现在逼她做决定,以后终身后悔的强。”

说完,和止卿子纾道别,子妤提了裙角,细腰轻摆便回去了沁园。

伺候塞雁儿用过午膳,子妤才到灶房煎药。花了小半个时辰弄好,这才顶着一张被炉火烤的红扑扑的脸蛋,端了药汁和一碗白粥并两样小菜,去了阿满的屋子里。

也不知什么原因,阿满自打知道钟师父求班主让她下嫁之后,就一病不起。唐虞来看过,说是染了风寒,又有心事郁结于胸,所以才一病不起。虽然药石或许有用,但还是要靠自己打开心结才能痊愈。

子妤看着阿满日渐消瘦的面庞,心中也是不忍,只好每日替她煎药。陪着她说话逗趣。如此反复了近一个月,阿满终于见好了,虽然还是不能下床走动,但脸庞上也有了些笑意,实属不易。

陪着阿满用了粥和药汁,子妤拿来绣蓝,一边做活儿一边和她闲聊,也将花夷允许弟子们比试的事儿说给了她听。

面色略微有些苍白,阿满听着子妤的话,笑道:“丫头,这次你得好生求求唐师父。若他答应让你参加比试,说不定真有可能入宫为诸葛贵妃演出呢。若是一举得了宫里贵人们的喜欢,班主一定不会再埋没你了。”

“或许吧。”子妤心中不敢抱了太大的希望,只点点头。

瞧了一眼子妤手上刚刚开工的绣囊,阿满忍不住打趣儿道:“另外,还得好生谢谢你的止卿师兄,我看他待你犹如亲妹子一般,这香囊也是绣给他的吧?”

“嗯,若不是止卿替我赢了这个机会,也全无可能的。”抿抿唇,子妤还是掩不住有些期待,目光闪闪的:“上了五年的戏课,但因为不是弟子的身份,始终没能登台演出过。师父们都曾说过,我的嗓子虽然底子不如青歌儿红衫儿她们,但有种清新质朴的感觉在里面,唱起青衣来也不输她们几分。可戏班规矩不可废,别人都是一级一级熬上来的,我若直接演出,班里弟子们定会有非议。我想,这也是班主一直没有答应让我上场的缘故吧。”

“你倒是看得开。”阿满心疼地看着子妤,从床上坐起身来,伸手拍拍她的肩头:“你是个知礼懂事的。班主看在眼里,哪里会不心疼。只是平素里苦于没有借口机会,才不得不埋没了你。这次大好的机会,若不把握住,以后说不定也像我,等到了年纪就被发配的嫁了呢。所以,自己的命运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这些年来,你一刻也没落下,我瞧得清楚。论用心,你看了这么多戏文,写了厚厚的一叠心得。论用功,你每日的练习怕是没有三个时辰也有五个时辰,每每夜里我起来,都能听见你在琢磨唱段。四师姐其实也是看在眼里,你这样用功。她都是默许的,只要你机灵些多给她想出小曲儿来唱,她才懒得管你做不做这沁园的婢女。所以啊......”

一口气说的多了,阿满自顾操了床头的一杯热茶润润嗓,又道:“我看唐师父平素待你也是极好的,你好生哀求,说不定这能把握住这次的机会。”

阿满的话,每一句其实子妤都仔细想过,也都想的清楚明白,晓得这或许是自己在花家班唯一的一次机会了。花无鸢留下遗言,要她和子纾除非成为“大青衣”,否则身世之谜就永远也无法解开。子纾小时候看起来还能唱唱青衣,可随着年纪增大,他又练了这些年的武生,身材长相早已没法子再扮青衣了,除非是自己这个做姐姐的,能趁着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去争取一下。

平日里,子纾那家伙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还是一直想着此事儿的。他身材阔硕,面貌威武,要唱旦角儿是不可能的,自己这个姐姐又没法子像一般弟子那样一级一级地熬到五等以上戏伶,看在眼里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朝廷虽然已经十多年未曾封过“大青衣”的名号给戏伶,但总还是有希望的。若是姐弟两都没能唱青衣,这一丁点儿的希望也就成为泡影了,身世之谜,也将永远无法解开。

想到此,子妤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想着先绣完给止卿的,再仔细用心地绣给唐虞的香囊,争取用自己的真诚来打动对方,一定要顺利得到参加比试的资格。(!)

章六十六 青莲并蒂

铜鱼小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小屋的窗户也仄仄地露出一条缝儿,迎进满满月华如水,倒也显得通透清亮。

子妤守在阿满的床头,揉揉眼,强打着精神,手中一刻未停地用心做着香囊。

送给止卿的“荷塘月色”已经做好,是靛蓝的锦缎底儿,用淡金色的丝线勾勒出弯月和点点荷塘,意境朦胧,优美柔和,与其俊朗中略带一丝阴柔的气质极为合称,想来他也一定会喜欢。

现在手上的是给唐虞所做的碧波青莲。子妤特别选了上好的米色锦缎,有细密的暗水纹,极扎实又耐看。她取了碧色的细丝,先将迢迢碧波绣好,现在就剩用淡青色丝线来勾勒出饱满的青莲花样了。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子妤放下手中香囊,长长的舒了口气,满意地看着成品,忍不住唇角微翘地点点头。伸了个懒腰,看着阿满还在熟睡之中。自顾起来斟了杯热茶润口,又坐回床榻前头,瞧着夜色还不算很深,便又取了略带光泽的月白丝线,想再细细地给青莲勾个边儿,看起来好饱满一些。

做了一小半,觉着睡意来袭,眼皮子忍不住地往下耷拉,子妤放下香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头和手臂,想着干脆趴在床沿上休息一会儿再继续绣,反正离得天亮还早,只要赶在明儿个之前做出来送给唐虞便好。

捂嘴打了个哈欠,子妤寻着阿满床身的一处空隙,扯了见长袍搭在肩头,轻轻地趴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呼吸沉沉,不出意料地睡着了。

半夜,铜鱼灯还染着,半开的窗户偶尔刮进来一丝春寒夜风,却把阿满给惊醒了。

看到趴在自己前头的子妤,阿满含笑地伸手拖过来一件厚些的小毯她盖上,心疼地甩甩头。

这丫头可是她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懂事,带着弟弟,即像是姐姐又像是母亲,自个儿有什么事儿从来憋在心里。那次万寿节的事儿。唐虞下来只罚了自己半年的薪奉罢了,若不是有她替自己挡着,恐怕早就被一怒之下的花夷给打发出去卖了,自个儿哪里能安安稳稳地呆到现在!

自己六岁起就被父母送进了花家班,靠着一百两的卖身银置了地,老两口守着一个年幼的弟弟才算有了生存下去的机会。十多年年过去了,前些日子家里头送了信,说是弟弟娶了媳妇儿,让阿满这个姐姐不用担心,好生在戏班做活儿,等积蓄了二百两的双倍赎身银,将来也有团聚的一日。

二百两!

普通人家不吃不喝,一年能积蓄个二十两银子就已经是顶天的了。一家四五口,有个头疼脑热的总也要用银子治病。邻里亲戚有个嫁娶生丧的也要赶礼。阿满家里不过是普通的农家人,按照这个进度来存钱,恐怕三十年也存不够二百两。

自己在花家班倒是每月有五十文钱的月列,可就算存着又如何,存满了二百两,也成老姑娘了,难不成还能出去嫁个如意郎君?

这年头,虽然戏伶身份算是个好招牌。普通人家也愿意娶个这样的媳妇儿,可嫁给那些个农家汉子,还不如嫁给戏班的师父,至少知根知底,不用劳作辛苦。

钟师父年纪比自己大了好几岁,可也不算老。虽不是自己喜欢的书生公子,好歹一身武艺也能保护家人不受欺负。人虽粗了些,但平日接触还是个做事粗中有细的实诚人…思来想去,阿满不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胸中憋闷了许久的那股子委屈也好想随之突然就想通了一般。低首看着闭目浅睡的子妤,眉眼间全是释然。

既然相通了,阿满的眼神也变得清明透彻了起来,尖尖的下巴因为这一月的病,脸上愈发瘦弱无肉,也多亏子妤日日陪着自己,又是熬药又是熬粥的,还时常劝慰,想起来心里头就觉着暖暖的。

偶然瞥到了子妤手边的绣蓝,那个米色锦缎的香囊上还插着一支绣花针,月白的丝线在淡淡月光的映衬下有些微光泛起。单从这底料和丝线的质地来看,均是不菲。若是送与普通人,子妤可不会拿出自己压箱底儿的东西来用。

取了在手,仔细把玩,莲花独独而立,按理应该是绣完了的,可是绣花针别的位置却是花蒂之下,看起来好像还未完工。柳眉蹙着,阿满总觉得一支单莲有些孤单了,想这丫头是绣了送给止卿的。他们两个男的貌若玉郎。女的纤巧似云,若是将来双双退下,做一对伴侣也是极为合称的。现在谈及婚嫁虽然还早,可止卿这样的好相貌,将来前途无量,惦记的姑娘定然不在少数,不如…

反正这层窗户纸总要人先去捅破才好,阿满眨眨眼,露出一抹打趣儿的目光斜斜挑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子妤,暗道:丫头,以后好事成了,可别太感谢我这个姐姐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