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唐虞看的失神,钟大福小声打趣儿他:“怎么了,看你意外的样子,收了这荷包竟没打开来看啊。啧啧啧,我就说,唐师父可是咱们戏班的第一美男子啊,轮样貌丝毫不输那些个年轻的戏郎们,又是戏班的二把手,身份不是一般。怎么会没有个相好呢?哈哈哈,告诉老钟我,到底是哪家姑娘这般幸运,红袖球都丢到你怀中了啊?”

钟大福说的也没错,花家班师父本来就抢手,像唐虞这样的更是勾起不少邻里街坊,大妈大婶的注意。从他才十八岁就不断有人来说媒,这五六年来几乎从未断过。但唐虞的性子,根本就不曾理会。花夷也是存了私心,想他若是娶了外面的人,将来肯定少不了了出了戏班子。若是能让他娶个戏班的戏娘,岂不是多了两分机会留住他,所以也睁一只眼闭一眼,没有相逼。

唐虞收起神思,胡乱地将香囊塞回到怀中,对这钟大福敷衍道:“不过是随手收的礼罢了,没什么要紧的,你别误会。”

话虽如此,却总觉着心里有块地方像是被人撒了一颗种子,如今春暖花开,好像也该发芽了,有些蠢蠢欲动的想要破土而出......朗眉微锁,唐虞赶紧把心头这种异样的感觉打消掉,看着钟大福一脸的促狭表情,无奈甩头:“倒是你,都要娶媳妇儿的人了,说话稳重些才是。”

“好好好,你不想提,我也不多问了。”钟大福又是爽快一笑:“只是到时候要提前通知我才是。我亲自给你们亲手做一个架子床当贺礼,哈哈哈!”

无奈一笑,唐虞只觉得有些蹊跷。想着子妤那丫头,难不成是送错了对象?可止卿明明要的是荷塘月色的图样,而这青莲也确实是自己曾要求的,到底,她是根本就不知道这“并蒂清莲”寓意为何,还是......她对止卿有意,特别绣了这个花样来表明心迹,却弄混了送到自己这儿来了?

脑中总是辗转反复,怎么也挥不去各种猜想,唐虞心头闷闷的,干脆陪着钟大福多了喝了几盅,若是醉了,倒不用去琢磨这些个烦人的事儿了。

两人一番觥筹交错,眼看差不多该上夜了,唐虞才扶了已然酩酊大醉的钟大福回房回房休息。

......

虽不经常饮酒,但唐虞的酒量极好。他作为戏班的二把手,也常常陪着花夷一起应酬贵人们,练就了一副铁胃,所以半坛子的烧刀子一般也醉不了他。可不知怎么的,今儿个喝了下来总感到头有些昏沉沉的,心口也闷的慌。堵的慌。

既然睡不着,唐虞干脆备好笔墨纸砚,把这几日脑中构思好的新戏书写下来,赶明儿个让花夷看看,能不能在贵妃的寿宴上表演。

写着写着,夜色渐渐被一片迷蒙的银白所取代,灌满了油的烛灯也“噗”的一下终于熄灭了。

唐虞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竟一夜未曾合眼,心中酝酿了许久的新戏却也没有写完,卡在了女主角的塑造之上,不由得摇摇头。起身来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户。

看着一轮旭日即将冲破浓雾阻隔的天际,心里始终无法明悟,回头看了一眼静静放置在书案上的那个荷包,里面装的正是子妤亲手所绣的“并蒂青莲”。

无论她是送给止卿的也好,并不知道这绣样的寓意也好,自己又何必如此介怀呢?不过是小女儿家的随心之作罢了,只要看好她别和止卿暗许私情便罢,其余,多想也是毫无用处的。

自嘲般地笑笑,唐虞已是释怀了不少,回到桌前拿起一叠书稿,上面还有淡淡的墨香,里面似乎还参杂了一丝桂花的香味儿,仔细一看,想起这是子妤亲手为他做的墨块,黑色中有着了点点金斑,正是由了她自己的喜好,放入干桂花粒子在墨中。

看着子妤从稚龄女童长成二八少女,她在唐虞心目中始终犹如这桂花,生于高冠的树木之上,虽然娇小轻盈缀于绿树之间,却让人无法忽视,虽不如牡丹国色,却在归于泥尘之后仍然余味幽香......

想到此,唐虞心中又有了些文思的萌动,低首看着自己写下的新戏,里面的女主角是个孤身一人来到红尘中拼搏的女子,她外表纤弱,内心坚毅,虽不是国色天香,却能在属于她自己的舞台上上倾国倾城。

若是借鉴了子妤作为女主角儿的意向,或许别有洞天也说不定!

心中已有定论,唐虞顿时精神一振,将书稿放回桌上,取了墨笔。这个时候的他已然没有了瓶颈,薄唇微抿。脑中勾勒着子妤从十岁入戏班的样子到现在,不加思索地把心中所想一一落笔。

直到雄鸡打鸣,旭日东升,天色大亮之际,唐虞才终于完成了这部酝酿已久的新戏文。脸色中掩不住有些激动,也不顾此时才清晨,推门而出,只想直接找到花夷,将此戏文给他评阅。若是可行,一个月之后的贵妃寿辰,定能将佘家班杀一个措手不及!

快步来到花夷所居的单独阁楼,此处离得紫竹小林也不远,周围种了稀稀落落的香樟树,虽不成林,却也清幽。

拾级而上,陈哥儿正好端了早膳过来,准备伺候花夷梳洗。瞧见唐虞一脸精神,忙招呼道:“唐师父,您怎么这样早!”

两三步渡上阁楼的几层木阶,唐虞扬扬手中的戏文稿子:“连夜写好了新戏,准备给班主过目,他可是起了?”

陈哥儿点头,“平时这时候绝没起来,不过这几日班主心里一直想着贵妃寿辰演出的事儿,晚上也不怎么能睡好,日日鸡还没打鸣儿就起了。走吧,正好可以让你劝劝他,让他少操些心。”

“班主还是颇为忧心么?”唐虞倒是能理解,毕竟这次诸葛贵妃三十九岁的生辰乃是今年朝中最重要的一次宴席,半点容不得疏忽。加上佘家班咄咄逼人,陈家班又紧追不舍,花家班现如今的处境可以用“岌岌可危”来形容,也难怪花夷如此揪心无法放下了。

“走吧,还劳您顺便给班主瞧瞧脉。这几日春寒,昨天还听他咳嗽呢,如今身体也是不如以前了......”陈哥儿一边说,一边领着唐虞来到花夷寝屋的门口。知道班主已经起身,也不敲门,直接说了声“班主,用早膳了”,便直接进屋去了。(!)

章七十五 青梅竹马

花夷做了花家班近二十年的班主。一直住在一方两层的小阁楼上,名曰“无华”。小楼表面看起来简单很朴实,丝毫不显铺张奢华。

此处院子毗邻四大戏伶的单独跨院,中间隔了一片香樟林子,时常都能听见他大清早在二楼的小平台上吊嗓子。虽然年纪渐大,但其嗓音一如二八少女一般,轻柔婉转,新嫩嘹喨。

这些日子因为操心诸葛贵妃的生辰,花夷已经很久没有吊嗓子了,日日天不亮就会醒,却是因为一夜未曾睡好的缘故,形容也愈发消瘦,偶尔咳嗽不止,眼窝都凹了下去了,一看就是忧虑过度的样子。

听见门响,知道是陈哥儿来伺候自己起床用膳,花夷也不询问,直接披了件长衫在肩头,走到小厅的食桌前端坐。抬眼一看,除了陈哥儿后面还跟了唐虞,而且见其脸色兴奋。神色颇为激动,手中还拿了一沓墨纸,忙起身:“唐虞,可有要事找老夫?”

“见过班主。”唐虞先恭敬了颔首福礼,这才含笑走过去,将手中书稿双掌上呈:“连夜写下了新戏文,还请班主看看是否合适在贵妃寿辰上演出。”

惊喜地睁大眼,花夷正待接过手仔细看,却被陈哥儿一档:“班主,唐师父,你们两人都还没用膳,不如先坐下,边吃边议,也免得饿坏了身子。”说罢还朝唐虞挤挤眼,示意他先别急着让花夷过目戏文。

“哦,对。”唐虞也意识自己失态了,本不用操之过急,收了手稿在一旁:“班主先坐,且填饱了肚子再说。”

花夷颇为依仗唐虞,见他敲打琢磨多时的戏文终于完成,心中一块大石头也放下了一半。虽然还未过目,但他对唐虞的本事有信心,也没坚持,也坐下来拿起陈哥儿递上的一碗粥,开始用早膳。

因为心中惦记着要紧的事儿,花夷和唐虞都只喝了一碗粥和吃下去几样点心,早膳就算完了。陈哥儿摇头叹气。知道这两个戏痴要开始讨论,只帮他们摆好茶水这才收了碗碟悄悄退下。

戏文分了三个唱段,总共两千来字,也不算长,花夷将文稿拿在手中一口气看完,神色由凝重到轻松,终于在看完最后一页长长地舒了口气:“甚好,这一出《木兰从军》乃是取了《乐府诗集》中的《木兰诗》作为原本改编,甫一开始有种熟悉感,可戏文内容却别有洞天,让人耳目一新。唱词也颇有感染力,只是有几处过渡不太流畅,等会儿下来我亲自改一改。”

既然花夷对戏文内容没有异议,唐虞也松了口气:“我想赶着把此戏在贵妃寿辰之前排好,到时候定能杀得佘家班一个措手不及。”

“不错!”花夷欣赏地眼神溢于言表:“诸葛贵妃善骑射,当年以马上英姿得了皇上的喜爱。这出文武兼备的新戏一定能让贵妃满意。”说到此,花夷神色立马就兴奋了起来,“佘家班上次用新戏和新人把本班彩头给夺了不少,这次,凭借你的新戏,咱们再从戏班里选拔些新面孔登台。一定能搏个满堂彩!只是......”

花夷慎重的翻看着戏文,琢磨一番之后发现了个问题,顿了顿,才道:“这里面主角儿,恐怕戏班里要演出如此神韵的戏伶很难找到啊。兼具刀马旦和青衣旦,但是身段功夫要求就极高,且不说唱功还要气息极稳。”

“无妨,反正三等以上戏伶要来个打擂比试,到时候慢慢挑选也不迟。”唐虞其实心中早有人选,但担心此时提出了花子妤并非是件好事儿。毕竟她鲜少登台,没有经验没有让花夷放心的任何理由,还是等七日之后比试完了再说。

两人又议了一会儿比试打擂的事儿,将细节敲定,唐虞才起身告辞,离开了无华楼。

过了午时三刻,花家班迎来了两位贵客。

一个是薄侯千金薄鸢郡主,一个是诸葛右相的亲孙诸葛不逊。两人一如平常,每隔几日都轮流来花家班走走,各自所求不同。

薄鸢郡主是借着服食药丸的机会找花家姐弟耍乐。花夷曾经想要将方子送与刘桂枝卖个好,但刘桂枝并未接受,干脆借机带着女儿在京城住下了,也好远离侯府的那些纷争,图个清净。而且薄侯每年还要来京城里住上小半的时间,这京城侯府还不是刘桂枝做主,总比回去西北当二夫人好。

除了薄鸢郡主,这诸葛不逊则是一来就溜到乐师的住所与他们切磋丝竹琴弦的技艺,然后和着子纾一起弄窑鸡来吃,五年来颇有些乐此不疲。

每次子妤都带着薄鸢郡主先去南院让唐虞诊脉,之后才到在紫竹小林里等着子纾和诸葛不逊。晚膳便一起在此用了。四人不论身份高低,不分彼此厚薄,倒也培养出一种与旁人不同的特殊情谊来。

眼看黄昏将近,子纾已经将窑鸡和白面馒头摆上了桌,与儿时不同的是,还有两壶诸葛不逊从府中带来的杏花村汾酒,甘冽清爽,犹若甜水,一点儿也不醉人,让薄鸢郡主和子妤双双喜欢的不得了。

“来来来,先喝一杯。”子纾撸起衣袖就开始吆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子妤伸手打了他一下,骂道:“就你贪杯,郡主和逊儿连辈子都还没摸到呢。”

咧嘴一笑,子纾抬起衣袖抹了抹唇:“你们动作太慢,我喝了三杯你们才喝得一杯,不怪我。”

“是不怪你。”虽说现已十五,勉强算得上个弱冠男儿,但诸葛不逊还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玉面之上表情缺缺,只是唇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双目更是一如古井,毫无半点波澜:“也不知你和子妤姐是不是亲姐弟。不但模样不像,连性格也是千差万别。”

“没关系,你喝你的。”薄鸢郡主倒是一点儿也不合着诸葛不逊他们一起数落子纾,甜笑着替他又斟满了一杯。同样是十五岁的年纪,小时候那种羸弱病态已经完全看不出了,桃腮绯绯,不再是异样的潮红。模样也娟秀斯文了许多,细长含水的眼,柳叶微挑的眉,一张娇俏无比的小脸儿,端的是我见尤怜。

“郡主莫要纵他。”子妤伸手敲了敲子纾的脑袋瓜。就像小时候那样板着脸训道:“你上次贪杯,可是被朝元师兄罚了跪,还围着花家班的外围跑了十圈儿。怎么,这样快你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呀!”

挠挠头,被姐姐说的有些脸红,子纾才讪讪笑道:“好嘛,家姐不不许我喝多了,那我今儿个就只喝十杯…哦,不,八杯,只喝八杯,好不好?”

说完,子纾半颔首地故作忸怩撒娇姿态,看的子妤终于憋不住了,“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捏了捏他的脸:“羞不羞,这么大的人了还在姐姐面前撒娇,真是让逊儿他们看笑话了!”

有了子纾这小子的贪酒傻闹,席间气氛也愈发的好起来了,大家酒足饭饱之后,子妤才从怀中掏出昨夜在唐虞处赶制的百花蜜丸放在薄鸢郡主的面前:“这里面有十二粒药丸,可是我亲手在唐师父的指导下做的,算起来足够郡主服用小半年。唐师父说了,您现在病情已稳,倒是无须每隔七日前来复诊。只是平常要注意休息,别累着了,尤其不能染了风寒,否则肺气受凉,咳症便会轻易复发,万万小心。”

点头,薄鸢郡主将药瓶儿收了,眨巴着眼:“多谢子妤姐为**心,不过我还是想每隔七日过来找你和子纾玩儿。在侯府里,丫鬟婆子们都让着我,去宫里探望皇后娘娘,那些公主们又一个个鼻孔朝天,一点儿也没意思。还是此处乐得清闲。你们对我也视如常人,没有将我当作病秧子那般看待。”说着,郡主的头已经埋到了胸口,还侧眼悄悄瞥了一眼子纾,竟是有种脉脉含情地小女儿姿态流露出来。

见到郡主如此哀求,子纾自然受不住,赶紧手忙脚乱地想要拍拍对方的肩膀以示安慰,却又觉着男女有别,不太恰当,只好瞪住自家姐姐:“为什么要赶了郡主离开呀,她每次来都给了戏班出堂会的例银呢,又不耽搁咱们的时间。家姐,你快说你不是那个意思啊!”

看到弟弟焦急如此,而一旁的诸葛不逊同样身为男儿却丝毫不为所动,子妤只好摇摇头:“郡主误会我的意思了。”

猛地抬眼,目中还儒着泪花儿,薄鸢郡主檀口微张:“子妤姐不是要赶我的意思么?”

伸手提郡主拂去眼角点点泪痕,子妤叹道:“郡主今年就要满十六了,那个时候就该及竿。我是怕你不再方便单独出入花家班,所以想着把咱们的聚会改到侯府之上也可。这样也免去了您每次的舟车劳顿之苦,对于病情稳定也有好处的。”

“果真!”薄鸢郡主一下子便破涕为笑,两个小小酒窝绽开在娟秀的面容之上:“太好了,再过两个月便是我的生辰,到时候你们过来做客为我庆贺,可好?”

“当然好,当然好。”子纾立马就答了,看着眼前的娇人儿,总觉得她哭也美,笑更美,恍然间便有些挪不开眼了。(!)

章七十六 脉脉春芽

小竹林内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四个清丽绝美的少男少女围拢而坐,嬉笑言谈间使得从来波澜不惊的水塘也激起了点点涟漪,朝着四周散开来。

既然先前提议将聚会改到京城的候府别院,薄鸢郡主并无异议,子妤又转而问及诸葛不逊:“逊儿,你那边应该无碍吧。”

微不可查地眉梢微挑,诸葛不逊操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才缓缓起唇,声若轻鸿地道:“随你们,不过我是要随时过来找乐师们请教技艺的。无论郡主来不来,本就无所谓的事儿。至于换个地方相聚......”看着子妤清润的目光,温柔中又有些期待,诸葛不逊却是抬手用食指点了点鼻翼,半晌才道:“罢了,只要子纾还弄这窑鸡给我吃,本少爷走一趟也无妨。”

松了口气,子妤恬然一笑:“那行,子纾转到侯府去做那窑鸡就可以了。”

“哼!”薄鸢郡主耸耸鼻,冲着诸葛不逊做了个鬼脸:“你还拿架子,以为我求你过来耍乐不成?本郡主还不乐意呢!上回。你爷爷还和我娘说,将来等你十八就给侯府下聘礼,你自个儿回去给你爷爷说,我不愿嫁给你,你也别让他们误会了。”

手中杯盏一晃,诸葛不逊总算流露处一抹动容的神色:“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这怎么可能?”

一连三个问题,薄鸢郡主却一个都没回答,只自顾自说道:“就算本郡主要嫁,也要嫁一个威武的男子,他会骑着高头大马来接我,能保护我一辈子呢,却不是你这等白皙弱质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说着,郡主的眼神又有些不自然地飘向了子纾,似是怕人撞见,桃腮一红,赶紧地别开眼不敢再抬头。

而子纾这小子,想法虽然简单些,但脑子却不笨,被薄鸢郡主这番话说地愣住了,见她娇羞可人的模样,心中止不住的就“噗噗”直跳,喃喃诺诺地道:“也不知将来哪个人有福气能娶到郡主为妻啊......”

娇羞不依地摆摆额首,薄鸢郡主脸红得没了边儿,这才忿忿地抬眼:“别总说这些羞人的事儿了,咱们吃酒!”说着主动替子妤和诸葛不逊斟满了酒杯,却独独落了子纾。

这一幕让子妤看在眼里,笑容之下不由地有些僵了。心中愕然,难道这身份无比尊贵的薄鸢郡主,竟看上了自己的弟弟?

虽然戏伶并非是下等阶层,身份比普通人家还隐隐高出两分,但毕竟距离达官权贵还是隔了十万八千里。要说贵公子们娶个戏娘做偏房那是极容易的,但千金小姐若要嫁给戏郎,则是绝不可能,其中的鸿沟,就是一百年也难以逾越!

可两人乃是十岁稚龄而相识,五年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聚在一处玩耍,或许一开始还有些身份门第的差别,但长期下来,早已显露出各自的真性情。说白了,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是寻常人家的少男少女,这可是打小培养的深厚感情,将来结为夫妻,感情绝对比掀开盖头才相识的陌生男女要如鱼得水。

但薄鸢身为薄侯的千金,当今圣上御封的郡主,又岂是一个孤儿戏郎花子纾能够堪配的。虽然表面并不会给子纾招来什么祸事。但戏郎惹到主家女郎,绝对是各家戏班的大忌。一旦被发现,绝无侥幸,轻者被打发卖出去,重者,恐怕会被押送给主家,仍由对方处置。

想到此,子妤眼眸微沉,心中泛起一丝后悔。

后悔不该让子纾如此接近这个薄鸢郡主。诸葛不逊且不说,对方是男子,性格自持清高,面对花家姐弟虽然不似平时的淡漠清冷,却始终保持着半点礼矩不曾逾越。正是因为如此,子妤才放心地让子纾与其交往。

可薄鸢郡主不同,她自幼患病,身子羸弱,从小到大接触的同龄男子又有限,女子都希望有安全感,相比起弱质斯文的诸葛不逊,自己弟弟那般英武飒爽的样子恐怕才是她所喜欢的。而且“日久生情”这四个字可不是空穴来风,少男少女,若不是彼此绝无好感,否则,很有可能会情愫暗生。

有些懊恼地咬住唇瓣,子妤暗暗责怪自己,本是再世为人,怎么会忽略了这些本该极为敏感的男女之防。自己心里年龄自是不会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感觉,却没顾及到眼前的三个小家伙,从小到大接触频繁。青涩的果实已然泛出红晕,眼看就要萌出春芽。

若是仍其发展结出秋实,害得,恐怕除了自己的弟弟之外,还有整个戏班的名声!

看来,在以后的交往中,自己要多注意一些,至少把子纾那颗刚刚破土萌动的春芽给拔了才行。至于郡主,有些话虽不便说明,但若是有机会也得点醒她一下。

似乎是看出了子妤对郡主和子纾两人关系的疑惑,诸葛不逊唇角微翘,替她斟了酒:“这酒虽然清冽甜淡,但也是有些后劲儿的。以后少让你弟弟喝的太多,免得误了大事就不好了。”

抬眼看了看,觉得诸葛不逊似乎话中有话,表情颇为有异,子妤瞪了他一眼:“若是知道后果,他可不敢造次,逊儿你不用操这份儿心。”也是,自己弟弟眼看会走上感情的歧途,身为姐姐的花子妤却不喜别人来指指点点,即便这人是诸葛不逊也让她心中不快,所以立马回了嘴。

“美酒诱人。欲罢不能。若然已醉,又岂会记得什么规矩?不过惘然罢了!”诸葛不逊乐得继续和子妤打禅语,笑意泛起,盈盈姿态宛若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玉菩萨。

看的子妤愈发气恼,又顺口回了一句:“若让他知道酒能醉人,亦有剧毒,他还敢贪杯不忘么?”

“可惜啊”诸葛不逊摇摇头,看着手中杯盏,里面酒液清亮无尘,话锋一转,有着两分劝慰的味道:“世人都说神仙好。但神仙却有诸多顾虑,比如这酒就不敢喝多了,怕回头被玉皇大帝发现给踢到凡间为人。其实凡人又有什么不好呢,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只要不杀人放火,谁又会介意他的所作所为呢?”

子妤眉头拢起,看着诸葛不逊,反唇相对:“祸及自身,累及他人,除了杀人放火,凡人不能做的事儿多了。”

诸葛不逊正待开口继续和子妤打哑谜,却突然发现旁边两人正齐刷刷地望着这边,眼神里有着疑惑和不解,便也懒得多言,只自顾饮酒,扭头看向了别处。

“子妤姐,你们在说什么,为何我和子纾都听不懂呢?”薄鸢郡主眨眨眼,和子纾面面相觑,表情有着同样的茫然。

“没什么。”子妤笑笑,起身来收了碗筷到食篮里:“郡主,这个时候翠姑该来催您了,早些回去,免得夫人担心。”

随着起身,薄鸢郡主点点头,有些不舍地看了看这方小小天地:“真希望日日都能在此,咱们一起吃窑鸡,喝汾酒,无忧无虑,也不用担心那些个无聊的事情。”

子妤故意说笑,逗道:“下次改我们过去,郡主可要好生招待。”

狠狠地点点头,薄鸢郡主憧憬着下次相聚,面上怅然若失的表情也消了不少:“我提前让翠姑送来帖子让班主许你们出堂会,这样咱们既能一起耍乐,你们也能挣些赏银回来,也免得其他人说闲话呢。”

没想到薄鸢郡主竟能想到如此周全。子妤有些意外,过去挽住她:“放心吧,以后我会借口给府上送药,班主不会阻拦的。至于出堂会,给赏银,这些都是外人的做法,郡主如果当我们姐弟是朋友,勿需如此。”

一旁的子纾也正色地附和道:“对对对,我们怎么好意思要赏银,岂不是不知好歹么。”

“对不起。”薄鸢郡主略颔首,小嘴儿撅起:“是我不该拿那些黄白之物来污了咱们之间的交情。”

轻轻拍着薄鸢郡主有些单薄的削肩,子妤柔声一笑:“郡主的心意我们姐弟都明白,不过戏班里的规矩多,以后少不了会用出堂会当做借口,到时候,您可不要吝啬打赏就是了!”此言一出,三人对视着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有诸葛不逊扯了扯唇角,一副万事莫扰的样子......

四人前后走出小竹园,免不了要经过四大戏伶所居跨院外围的小回廊。

子妤在前头带路,薄鸢郡主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随后紧跟着是闲谈不绝的子纾和诸葛不逊。四人刚过了连接小竹园和跨院的抄手游廊,迎面而来一个青衫如画的女子,对方显示一愣,随即展出柔和笑颜,端端上前一步,福礼道:“青歌儿见过薄鸢郡主,见过诸葛少爷。”

面对恭敬有礼的青歌儿,郡主和诸葛不逊两人却只是淡淡一笑,连半分也为停顿地渡步而过,似乎并未将其看在眼里,子纾点头回了个礼,也赶紧追上了诸葛不逊,继续语气热烈地说着什么。

只有子妤停下步子,端正地颔首福礼,正想起唇语气客套两句,却听得前面薄鸢郡主喊道:“子妤姐,你快来呀。”

“青歌儿师姐,您慢走。”子妤无奈,只好匆匆抛下这一句,才扭身快步迎了过去。

脸上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微笑,青歌儿看着四人走远的背影,眼底却滑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一转身,也挺直了腰背,去往大师姐所在的落园。

章七十七 非议难消

自打花夷公布了本次贵妃寿宴的演出可以由三等以上戏伶在前院戏台打擂。谁若是拔得头筹就能作为主角儿入宫登台,花家班犹如一石击水,激起了弟子们的热切讨论和无休无止的练习。

三日的报名之期已到,名单被唐虞贴在了无棠院的粉墙之上。

不出所料,上面果然没有四大戏伶的名字,超过二十岁的几个一等戏伶也自动自觉地放弃了这次机会。看来,花夷私底下曾一一劝过这些早已成名的弟子,让他们把机会让给师弟师妹们。

算算名单上不过十来个名字,意料之中,青歌儿、红衫儿、止卿、子纾,这四个新晋弟子中的翘楚一个不落地出现在上面。前三个是名副其实的三等以上弟子,只有子纾,听说是朝元师兄找到班主,为其争得一个名额。

毕竟除了朝元,戏班的武生有些寥落,若子纾再不参加,戏台上的武戏就无人可演。他能凭借四等戏伶的身份参加比试,旁人也无法议论什么。

只是当大家看到名单中竟赫然出现了“花子妤”三个字时,表情实在是有些惊讶加难以置信。

身为四师姐的婢女,从花子妤离开后院的那一天,她就已经脱离了花家班戏伶的范畴。虽说也是弟子。但她既不用一级一级地往上熬,也不用参加平时练功。这五年,她也一日不落地学了戏课,可只是班主额外恩准让其旁听罢了,两年一次的晋级考评可从没有她的份儿。

看的弟子们瞪大眼睛,议论纷纷,按理说她既不是三等以上弟子,也并非可以登台的戏伶,怎么她的名字会白纸黑字的印在榜上呢?

可落款处“花夷”两个大字并非作假,既然班主并未阻拦,这些个弟子就算再怎么不理解,也只能私下低语非议罢了,倒并不敢真站出来质疑什么。

但这些人里并不包括红衫儿。

当她昂头与青歌儿携手来到人群中,听见弟子们小声的窃窃私语还有些不信,一把拨开了人群往前望去,果然“花子妤”三个字在最下面,虽不显眼,可真真切切,绝不可能是自己看花了眼。

青歌儿步子倒是不疾不徐,四周的师兄弟师姐妹们也主动为其让开一条道,纷纷朝她恭敬地含笑打招呼,态度颇为友好,也隐隐显出她在戏班里新晋弟子中的领头位置。只是等她来到红衫儿身边,仔细一瞧那名单的时候,才神色微变,发出一声“咦”。

一手拉了青歌儿师姐,一手伸出青葱似笋头的玉指。红衫儿压不住的怒气和惊疑戳在花子妤的名儿上:“青歌儿师姐,你看看,怎么那花家姐弟都通过了报名?他们明明一个是四等弟子,一个是四师姐的婢女,师父不会眼花了没看清楚就签了名公布出来吧。”

略点了点削尖怜人的下巴,青歌儿并不像红衫儿那般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只抿住薄唇,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蹙,半晌之后才轻轻拉了红衫儿的手,走出人群来到角落处,四下看了看,轻声道:“既然是班主决定,那就不会有错。只是不晓得他们姐弟到底凭借什么而入选此次前院戏台的比试。或许......”

有意顿了顿,青歌儿低眼扫了扫红衫儿一副被什么东西给哽住的样子,柔声一叹:“罢了,先前我还看到花家姐弟和薄鸢郡主还有诸葛少爷一并从小竹林里走出来呢。许是他们求了这两个贵人帮忙说情吧,班主也抹不开面子拒绝的。”

“岂有此理!”红衫儿气呼呼地双手叉腰,娇容一怒:“咱们一阶一阶,不知道多幸苦才成为三等以上的戏伶,这才有了机会可以展露头角。可他们姐弟倒好,以为伺候了几年郡主和诸葛少爷。自己就跟着成了贵人吗?靠着攀附权贵来取得机会,真是小人之径,着实让人不齿。”

见红衫儿愈发激动,青歌儿却还是声若细蚊,柔柔怯怯,吐气如兰:“人比人,气死人。谁较咱们当初没有去巴结着郡主或者诸葛少爷,只日日夜夜不停歇地练功吊嗓。不过话说回来,就算班主格外开恩让花家姐弟参加比试打擂,恐怕最后的结果也只有一个......”

“什么结果?”红衫儿显然气的不行,丰满的胸脯上下伏动着。

青歌儿却依旧不疾不徐,声如婉啼:“大家凭本事相争,到时候是驴子是马,拿出来遛遛才知道。”不过此言却也显露出了她心底的一丝不平衡,语气刻薄。

红衫儿凤目流转,倒没发现平素里和善文静的青歌儿师姐也有这样刻薄冷淡的一面,只跟着点点头,勾起红唇一笑:“也对,凭得他们谄媚纠缠班主得了个机会而已,最后的可是要拿出真本事来比试。听说七日之后的擂台,唐师父只请了戏班的老看官们,不多不少只有一百个。他们可是老戏骨儿,一个个火眼晶晶,比那些个达官贵人们还要识货。到时候,看他们姐弟俩不现行露怯才怪。特别是那个花子妤,几乎从未登台,学了五年的青衣旦又如何,论扮相不如我等,论嗓音更是不如我等。咱们就走着瞧,看谁才能笑到最后!”

“师妹说的是。”青歌儿附和着,眼波流转,纤手抬起,掩口笑笑:“这次比试,恐怕最后还是师妹才能拔得头筹一鸣惊人呢。”

“哪里”,红衫儿嘴上否认,表情可是大大的不同,下巴微翘:“若非青歌儿师姐承让,哪里可能让我得了头彩呢。”

说完,红衫儿心里的怒气也散了许多,眼神中充满了自信,和青歌儿告辞之后,柳腰一摆,就迈着大步去了“无华楼”,准备找花夷问个清楚明白,也好消消心里的火。

这边青歌儿也不耽搁,看着红衫儿的背影收敛起了笑意,心中闷哼一声,也转身去了落园,准备找金盏儿指点一下她参加比试的唱段,好借此机会一举成为新晋弟子中正真的领头弟子才是。

......

与此同时,子妤还在沁园给四师姐浣衣。准备替她准备了下午的糕点再去无棠院看看,到底名单张贴出来没有。虽然唐虞口头上说了,但没有亲眼看到白纸黑字上自己的名字,心里始终还是有些放不下。

刚收拾妥当,子妤回屋换了身水色的裙衫,点点绿萼缀于袖口裙角,虽然旧些,却是她极为喜欢的一件衣裳。腰带系好,露出纤细单薄的身板儿,又对镜将一头青丝重新绾就,仍别上那支唐虞相赠的沉香木的簪子。虽然上面的点翠已经掉落了几片,但她从来舍不得换下。

“子妤呢?子妤......”

听见外面传来阿满的唤声,子妤赶紧理好服色,推门而出:“阿满姐,我在这儿呢。”

阿满一脸笑意,虽然卧病在床整整一个月身子瘦了好大一圈儿,但精神却比以前还要好,见子妤不疾不徐的样子,一把上前拖了她的手腕儿,面色兴奋地道:“走,听值守的刘婆子说整个戏班都议论开了,你和子纾都被获准参加七日后的比试呢。我这就陪你去亲眼瞧瞧,若是真的,今晚一定要加几个菜大家伙儿好生庆祝一番!”

听见消息,子妤已经高兴地不知该说什么,玉颜之上绽开了掩不住的笑意,任由阿满牵着自己往无棠院匆匆而去。

一路上,除了少数几个人有些酸溜溜的,两人所遇到的弟子和教习师父均主动开口道贺。几个相熟的更是真心替她高兴。

虽然子妤并非一阶一阶升上去的弟子,但平时的戏课,练功,可从未落下过丝毫,甚至比好些个弟子都还要努力。看在眼里,大家心里也明白,这是花夷给花子妤的一次机会罢了。至于她到底能不能真的凭借这个契机扶摇直上,成为真正的戏伶,一切都还是未知数而已。

不过对于曾经和花子妤同屋的杏儿等人来说,心中的妒忌可就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了。因为资质平常,她们辛苦万分如今才熬到了六等弟子。可花子妤不过是四师姐的婢女罢了,竟能和一众三等以上弟子同台比试,单单这份荣耀,就算最后未能如愿,也足够让杏儿她们垂涎不已了。

所以当杏儿和当初几个与子妤同屋的姑娘正好迎面碰上她时,对方的脸色就不仅仅是妒忌了,那种半愤慨半含酸的表情,让子妤一句话也没法说,只好将笑容收敛。匆匆对着几人颔首打过招呼,便跟着阿满离开了。

刚才被人用那样的眼神扫射了一番,子妤脸上的笑意也消退了两分。看着来往的师兄弟师姐妹们,她知道自己等获得特殊待遇完全是因为唐虞,若是被人知晓,恐怕免不了一番口舌唾骂。所以暗自提醒自己,一切还是保持低调的好。

与阿满姐携手来到无棠院,弟子们已经走的稀稀拉拉所剩无几。但凡上了名单的都下去赶紧练功,留在此地盘桓的多是三等以下的弟子,因为资格限制无法参加比试,大家也只有口头上羡慕这些能参加的师兄和师姐们。

当众人瞧见自己口中所议论的主角儿出现时,原本哄闹的院子却突然噤声了一般,只齐刷刷地看向了两人,大家神色各异。(!)

章七十八 物是人非

“子妤,恭喜你。”

拨开人群。竟是茗月从后面闪出身来,欢喜地揽住了花子妤的手臂:“真么想到你也能参加比试,咱们都好生羡慕呢。”

其余的师兄弟师姐妹都冷眼瞧着茗月上前道贺,没有什么兴趣凑上前去捧花子妤。毕竟不知道她是耍了什么手段或者撞了什么大运,总之嫉妒和羡慕的心思是有的,要让这些戏伶们服气,却又是另外一会儿事儿了。

大家看着没什么意思,也就三三两两携手散了,免得多待上一刻,多受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