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年轻弟子相争,自己这个做师姐的倒不好插手说什么,当即就起身,招手对子妤道:“走,到园子里我示范给你瞧。”

一边走,金盏儿一边将下腰的诀窍交给了子妤:“首先是呼吸,可千万不能乱。其次是着力点,普通人练下腰都是把力气放在腰际,免不了僵硬,这样也撑不了多久,但若是把力气均匀的分布在整个背部,则会轻松许多。但是得注意了,千万别用后颈的力,否则极容易损伤到颈内经脉的。”

说着,一行人已经来到庭院之中,粗使婆子已经打扫完毕,昨夜落下的一些桂树残叶都堆在墙角处,地面虽然湿了些,到不至于滑倒,于是金盏儿也不耽搁。当即就做了个下腰的动作示范给子妤看。

一寸一寸地下压,金盏儿柔软的腰肢犹如一根韧劲十足的柳条,呼吸间似乎毫不费力地下到了离地约四十几寸的距离,此时正好一阵春风夹杂着泥土新草之味吹过,让旁边观看的花子妤和青歌儿几乎有种错觉,生怕金盏儿这柳条般的腰肢被那风儿刮折呢。

稳住身形,金盏儿扭过头来,竟还能开口说话,不过嗓音免不了还是有些微微变了:“你看好了,等你到了能轻松下腰的极限后,接下来若还想继续,光是调整呼吸可不够,得将腿上的感觉一并调整,要想象着自己两腿向下长在了地面一样,这才能继续下腰不至于仰后摔倒。”

说完这句话,金盏儿又调匀了一下呼吸,竟一寸一寸,在子妤和青歌儿的眼前一直往下......直到离地三十寸左右的时候,纤薄柔和的腰肢才停住。

不过这最后三十寸的距离确实是难以突破了,金盏儿只保持了几个呼吸,就一手侧撑着地面起身,也不顾掌心沾湿的点点雨泥,只接过南婆婆递上的绢帕擦拭了一下。朝子妤点点头:“你也来试试,我好指点你的动作。”

青歌儿却跨前一步,主动站在了花子妤的身侧,笑道:“我来为师妹看护,这地上还有水渍,要是摔落,岂不可惜了你这身上好衣料裁出来的衫子。”

子妤今儿个穿的是一件塞雁儿赏下的裙衫,裙身上染了深深浅浅氤氲而开的斑斓雾色,好似天上骤然聚起的团团白云,映衬着雨过天青色的底儿,步履间让穿着之人会有种轻盈无比的感觉。

自己没怎么注意。倒是青歌儿只一眼就能看出这衫子的衣料所费不菲。子妤见她虽然笑意然然,话中却又一丝淡淡的羡慕意味,只好笑笑,对这青歌儿解释道:“这是四师姐赐下的,我倒是不知这衣裳有多精贵,不过青歌儿师姐既然主动相帮,这厢先谢过了。”

也不接话,仍旧是一副温温如常的笑脸,青歌儿来到子妤的身侧,倒也没怎么耽搁就伸出了一臂护在她的腰下位置。

“来吧,先试试到你平常练习的高度。”见青歌儿主动帮忙,金盏儿就退开了半步,只需要指点即可。

有了金盏儿的亲自示范指点,子妤在落园练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能将腰多下三寸。虽然比起大师姐的柔软如韧还差得远,但一旁观看的青歌儿却也有些自愧不如,连连称赞花子妤悟性好,底子好,倒是个练习刀马旦的好材料。

“咦,唐师父您来啦!”

三人正在园中犹自练习着,冷不防听到南婆婆拉风箱似的声音响起,院门推开,一身利落青袍的唐虞提步而来。

见到花子妤竟然在此,唐虞脸色微微一凛,随即恢复如常的笑意:“子妤也在?”

靠着青歌儿的搀扶,子妤收了身子,看到唐虞的一刻脑子里不听使唤地冒出昨夜两人的暧昧画面,还好因为练功而有些绯红微喘的样子让人没法瞧出端疑,忙调整了呼吸上前福礼:“见过唐师父,弟子过来找大师姐教我下腰的诀窍。”

“原来如此。”说起此事,唐虞眼底的不自然更甚了几分,抬手摸摸鼻翼:“可能再下三寸了?”

点头,子妤也有些微微的异样感觉,轻声答道:“好在有大师姐指点,刚才已经能勉强多下三寸了。”

“我说呢!”一旁的金盏儿轻移莲步来到当中,看了看唐虞,又看了看花子妤:“子妤何须突然练习下腰。原是唐师父您给下的任务。不过,当年我练习下腰的时候,还是唐师父亲自指点的,子妤,你守着这么好一个师父不让他教,岂不浪费。”

“金盏儿!”唐虞似乎不太想提及当年之事,插言道:“你昨日遣人过来请我,说有正事相商,等会让班主还有吩咐让我过去无华楼一趟,还是不要耽误了,这就进屋细谈吧。”言罢又看了一眼花子妤,迟疑了半分,才道:“子妤,止卿现在正好在南院,你弟弟也在,你们一并在我屋中用膳吧,顺便论论戏。”

“弟子遵命。”子妤听得金盏儿适才所言,想起昨夜唐虞帮自己练习下腰,看来这种情况似乎也在他和金盏儿之间曾发生过,不由得心底泛出一丝涩意,也不多言,当即就福礼告退了。

只是走到门口,子妤还是忍不住回头瞧了瞧,花厅内唐虞面对着金盏儿对坐,青歌儿竟主动一边为两人斟茶倒水,一边在说着什么,看其脸色,好像是有事相求。

眉头蹙起,子妤难免想到了后天的比试,暗道这青歌儿恐怕是借了金盏儿的名义特意请来唐虞,至于具体有何索求,这离得太远也听不清楚,摇摇头,只好推门而出离开了落园。

章八十六 夏至未至

南院的一角,秋日零落的翠竹已经抽出满满叶芽。枝干也长得齐人高了,将唐虞的小屋围起来,使得此处闹中取静一般,隔绝了渐渐到来的初夏之气。

将饭菜摆在小石桌上,虽然只有两三样普通的菜式,花家姐弟和止卿三人却吃的很高兴。不过谈及第二日就要举行的擂台比试,除了子纾之外,子妤和止卿都流露出了一丝紧张。

“怕什么,只要咱们仨捆在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别说是打擂比试了,就算是闯那刀山火海我都不怕。”子纾一边刨饭,一边含含糊糊地说出了这番豪言壮语,只是几颗饭里随之飞洒出来,正好落在止卿的手背上,让他端正的脸色也露出了几分苦笑,翻了翻白眼。

“食不言,寝不语,我记得大小就教你。”子妤狠狠瞪了自家胞弟一眼,赶忙从怀中掏出绢帕替止卿擦拭手背上的饭粒。

“无妨,这些年来和子纾常常一起用饭。习惯了。”止卿摇摇头,接过子妤手上的绢帕,自顾轻轻拭了拭。

见他一番动作轻缓优雅,毫不厌恶气恼,子妤不住叹气:“子纾,你天天跟在止卿哥背后,怎么就没学到人家半分气质呢?”

正好吃完一大碗白饭,子纾又顺手拿起个馒头啃,继续含含糊糊地道:“止卿哥扮小生,自是风流倜傥。我可是扮武生的,那么斯文干什么!”

一个“爆栗子”给敲在子纾的脑袋瓜子上,子妤好气没好笑地道:“按你的道理,那人家朝元师兄怎么不像你这样?一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样子。平素里在薄鸢郡主和逊儿面前你倒是装的好,怎么一下来就啥都不管了,羞死人了。”

这下子纾委屈了,吃剩下的半个大馒头一口气塞了进去,三下五除二地吞了,喘上两口气,故作可怜地道:“昨儿夜里被止卿哥逼着练习新戏,几乎一宿没睡呢。好不容易吃顿饭,又被你数落个不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眼看五大三粗的花子纾又要来那一套“撒娇杀手锏”,吓得止卿赶紧一把拿起个馒头塞住他的嘴:“罢了罢了,怕了你行了吧。这顿好好吃,昨天确实是幸苦了。”说完,又对这子妤示意:“子纾等下和我们对了戏还得去琅园找朝元师兄再替他磨合一遍武戏,咱们也快些用饭。好多匀出些时间来练习。”

点点头,子妤伸手夹了一筷子小炒肉到子纾的碗里,没了先前的彪悍模样,柔声道:“别只顾着啃馒头,得多吃些肉才长的好。”

知道自己姐姐是为了他好,子纾眨巴着眼,乖乖的吃了下肚,也主动给子妤夹了两点白玉豆腐:“姐,你多吃豆腐,才长的漂亮。”

“坏小子,嫌弃你姐姐啦。”子妤嘴上这样说,心里头却暖暖的,像调了蜜似的,也不再说话了,只埋头吃饭。

看着眼前的花家姐弟,止卿的眼底有些淡淡的思绪翻飞而过,心底柔软的一处再次被触碰了,也将子妤的身影和脑海深处的那个纤弱人影重合在了一起。

十年前,因为父母先后逝世家道中落,只剩一个姐姐带着止卿在左亲右邻间讨生活。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姑娘和一个七岁稚童,这样的日子自然过的艰难幸苦。除了忍受亲戚们的冷眼。原本身为千金小姐的姐姐还得放下身段,替收留他们的亲戚家浆洗衣物顺带做些女红手工。

就这样捱了三四年,姐姐终于还是因为操劳过度而离开了人世,止卿不愿留在冰冷的宅院中仰人鼻息,主动卖身进入了花家班。

打从花家姐弟进戏班,止卿就在他们身上看到一丝曾经熟悉的画面。姐姐疼爱保护自己的弟弟,亲情之外别的什么也不重要了。从那时候起,止卿便主动和花家姐弟相交,想要从他们身上重温一丝记忆中的温暖和美好。

不过这个原因连花子纾自己都不知道,还当止卿和他们姐弟俩投缘。不过这几年的相处,止卿虽然表面上仍旧一如既往的清淡无波,心底却早已把花家姐弟当做自己的亲人一般。

子妤替弟弟加了菜,抬眼看到止卿双目迷惘地投向远处,碗里的饭菜也一动未动,疑惑地开口道:“止卿,发什么呆呢,你也吃呀。”

止卿收回思绪,然然一笑,犹如青玉泛出润润光泽般,仿佛能融化时间种种烦恼。这样的笑容在子妤看来着实难得,不由感叹:“若止卿日日都以如此笑颜示人,恐怕不知是红衫儿师姐,世间女子都要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呢。这就叫,虽是男子,其美色却仍能倾国倾城。”

伸手不痛不痒的敲了子妤的前额,止卿动作虽然亲昵,却只是发乎于自然,好像对待自己的妹子那般:“凭得你屡屡拿我开玩笑,我却拿你无可奈何。”

“我可没你那样的角色姿容。可以倾倒众生呢。”子妤扁扁嘴,故意叹口气:“上次还说有师兄打听我,可平时也没见半个人过来嘘寒问暖。”

话中暗指红衫儿有事无事去找止卿,子妤笑意嫣然,眉眼弯弯,止卿却拿她没办法,干脆夹了一筷子白玉笋片到她碗里:“你还是多吃少说吧,从来在嘴上讨不了你什么便宜。”

“你们还在用膳么?”

正当三人围坐尽欢之时,唐虞已经回来,眼神不经意地从止卿和花子妤面上扫过,似乎有些淡淡情绪显露出来。

“唐师父”三人齐齐喊了声,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唐虞眉头微蹙,薄唇抿了抿,才开口道:“我从落园而回,在金盏儿的帮助下,青歌儿所准备的唱段也绝非等闲,加上红衫儿和她唱对台,你们想要赢,并不容易。”说着,已经自顾进了屋,拿起一叠戏文又渡布而出:“走吧,吃好了就去小竹林。我先过去等你们。”

此话一出,三人哪里还有心思继续吃东西,纷纷放下了筷子。子妤示意止卿带着子纾赶紧跟唐虞过去,她要先收拾了再去。

......

唐虞走在前面,心中却想着先前所见。

刚步入南院,那阵阵轻盈的嬉笑之声就不绝于耳,透过竹屏间隙,更是看到止卿与子妤之间的亲昵动作和神态。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其情谊到底是亲如兄妹,还是会成为青梅竹马的恋人,唐虞已经有些有些糊涂了。可他心里却清楚。刚才那一幕看在眼里,一种从未有过的淡淡涩意从胸中溢出,几乎瞬间就要冲破自己情绪的屏障而流露出来......如此感觉,就好像从来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有人来抢,若说不动怒,那绝对是假的。

自觉可笑,唐虞走着走着加快了步子,甩甩头,想要将这种奇怪又莫名的想法抛出去。子妤是人,可不是什么东西。而止卿是自己的弟子,性格虽然清冷,可对待子妤觉得是发乎情止乎礼,两人交往也并未有过任何不妥之处。想长远些,若是将来能结成连理也算是一桩妙事吧。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在脑中,唐虞又感到那股涩意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还有一丝淡淡的酸味儿充斥其中。将手捂在胸口,疑惑地停了下步子,觉得这样没来由的感觉很不寻常,却又找不到原因,便想回去给自己开一副清心宁神的药喝喝,看有没有祛除的功效。

林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除了两支雀鸟停在竹枝上头偶尔“喳喳”叫上两声,其余便是春末暖风微微拂过,带起的一片“沙沙”声。

先让子纾扮演的将军过一遍戏,唐虞指点几处。又让止卿将韩士祺的唱段中生涩处挑出来再改动磨合一番,三人差不多练习了一炷香的时间,子妤才匆匆而来。

提着裙角,子妤步子走的有些急,俏脸上呈现出两团淡淡的绯红,胸前起伏着喘气,却更加凸显了窈窕有致的身段。远远看到三人正在认真排戏,想着唐虞先前所言,心里愈发有些着急了,想早点过去问问青歌儿那边的情况到底如何。

这样一来,子妤步子一乱,没注意脚下正好踩到一块生了青苔的石头,一个踉跄脚下打滑。眼看就要斜斜摔在地上,离得她最近的止卿却动了,随之而动的,还有唐虞。

不过因为距离稍远于止卿,唐虞还是慢了一步。只看止卿极快地奔了过去,伸手一捞,正好抢在子妤与地面惨烈接触之前一把将她拉住。子妤禁不住冲力,也毫无悬念地扑入了止卿略显单薄的怀中。

这一幕发生的极快,子纾看到姐姐差些跌跤,也是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看到两人抱作一团并没有回神过来,只拉住子妤上下打量:“家姐,你没受伤吧?没崴到脚吧?止卿哥,你也是,刚来那么用力,可拉伤了筋骨没有?”

子纾连珠炮似的问题抛出来,倒化解了子妤和止卿间的两分尴尬。子妤推开止卿,摇摇头说自己没事儿。止卿也揉了揉胸口被子妤所撞的地方,表示并无大碍。

三人都没发现,一旁的唐虞正略显尴尬地收回了手,很明显,刚才他也想以手揽住子妤,却被唐虞抢了先。

顺势将手放在唇上,轻轻咳了咳,唐虞才开口道:“既然你们两个都没事儿,就来对戏吧。”说完转身,自顾步入了亭内坐下,端起杯盏喝了口茶,仿佛在调息自己的呼吸,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章八十七 轻叩心扉

春末夏初,特别是午后。天气还是显得略有些闷热。

幸而三人是在紫竹小林排戏,此处阵阵暖风轻拂而过,却并未夹杂半分暑气,比在无棠院和后院里自顾练功的师兄弟师姐妹们要轻松了许多。况且一旁还有唐虞亲自斟的温茶,累了便停下喝一口,再接受几句指点,对于花家姐弟和止卿来说绝对是受益匪浅。

特别是子妤,听着唐虞温润的嗓音为大家说戏,她尽量将每一句话都牢牢的记在脑子里。毕竟唐虞有着丰富的经验和对戏曲的敏锐感觉,但凡他所提及之处,必然犀利的指出了三人的不足。

因为子纾还要去琅园让朝元师兄再帮忙完善一下武戏的部分,唐虞让他先离开,留下子妤和止卿继续排练两人的对手戏。特别是昨夜未曾完成的那场武戏的最后部分。虽然先前在落园看到子妤在金盏儿的指点下能多下腰三寸,但实际情况还是要两人过招之后才能确定是否合适。

手中虚拿宝剑,子妤和止卿神情专注,恍若当真是两个在军营里比试武艺的士兵,一招一式行云流水,既不失那种烈烈交锋的紧张感,又不失舞台上所需要的那种炫目感。

子妤所扮演的花木兰手中虚剑斜斜刺出,眼看就要刺中止卿所扮演的韩士祺,却一个故意的踉跄姿态。堪堪挑过了止卿的肩头。收势中故意流露出一丝柔情,眼看“花木兰”就要为此摔倒,“韩士祺”果断地将手中佩剑一扔,毫不耽搁地伸出手臂将对方一把搂住......不高不低,“韩士祺”的手臂犹如一支刚健无比的铁枝拦在“花木兰”的后腰,如此对比,则愈发显出她非男似女的柔软腰肢。

肢体的必然相碰,眼神的偶然相交,原本那个英姿飒爽的“花木兰”在此时突然变得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片刻的柔软就像一根针刺入了“韩士祺”的眼底,也植下了一抹疑惑在心底。

这一场戏在此刻达到了高潮,也达到了尾声。

看着子妤被止卿搂在怀中,两人眼神相交,似有点点微妙情愫流露而出,原本应该对两人表演感到欣慰和高兴的唐虞,此时笑容却有些僵住了。

唐虞清楚明白他们是在扮演“花木兰”和“韩士祺”,可当他看到子妤的腰肢被止卿堪堪搂住之时,脑中却突然又掠过了昨夜的情形。

他也曾这样揽过佳人的细腰,更曾将其拥入怀中,虽然只是为了排戏和指点,但那种幽香满满的感觉却异常清晰明显地留在了唐虞的脑海中。甚至他现在都能嗅到子妤曾留在自己身上的那股少女体香,清清洌洌,似有若无,却能萦绕不断,难以磨灭......

见唐虞只呆呆的盯住自己,两人均收了势,不带半分尴尬。只齐齐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唐虞。轻轻扶起子妤站好,止卿按住心头的半点激动,因为这一幕戏太关键了。承上启下,丝毫不容闪失。若不能很好地表达出“花木兰”和“韩士祺”之间的暗暗情愫,整出戏也就没有了光彩,忍不住开口询问:“师父,刚才我们演的怎么样?”

脸上扬起微微笑意,唐虞终于压制住了那股莫名的情绪波动,点点头:“不错,子妤一夜练习,加上金盏儿的指点,在动作上已经完全能够挥洒自如。只是有一点,你们两人的眼神相交似乎有些许的尴尬。记住,这只是演戏而已,你们并不是你们自己,你们是戏中的人物。他们需要的情绪是完全自然流露的。”

“是,唐师父。”子妤对其点评坦然接受了,刚才她却是觉着有些尴尬,毕竟止卿是个男子,如此紧搂这自己的腰际,再知道这只是演戏。甚为女子的她免不了会有些不太适应。况且她这也算是第一次要正式演出,排练下来遇到这样的情况也很自然。

而且唐虞并不知道的是,正当他看到止卿代替自己将子妤搂在怀中时,子妤也在恍然失神,想起了昨夜之事。

和唐虞的肢体相触不一样,子妤被止卿搂住,除了感到尴尬,并无其他。而唐虞将自己紧拥入怀时,那种心跳不受控制全身酥麻瘫软的感觉,却是独一无二,无法替代的。

不想让两人看出自己刚才的片刻失神,唐虞让两人再打起精神一鼓作气将这出《木兰从军》的戏再排一遍,又精挑细选将其中不合适的地方再次完善。

直到夕阳西斜,紫竹林内树影拖拽将池塘湖面给切割成段段水块儿时,唐虞才终于满意地叫了停。

整整练了一下午,虽然身体和嗓音皆是异常的疲惫,但子妤和止卿相视一笑,均感到心中有种无法言喻的兴奋和满足。这毕竟是一出绝妙无伦的新戏,对于两个年轻的戏伶来说,能在有生之年演一场前无古人的全新戏曲,这不仅仅是幸运,更是一种铭记。

若他们能成功,那这一出戏将会以两人为范本代代流传,而他们也将会一举成名天下知,凭借这一出新戏登上所有戏伶梦寐以求的最高舞台,赢得所有属于戏伶的最高荣誉!

坐下来安静地歇了口气,喝下一盏唐虞亲手泡的温茶,任止卿平素再怎么性格沉稳波澜不惊,也禁不住问道:“唐师父。明儿个是否要一早就来此练习。反正比试是在黄昏过后,应该还能来得及多练习几次。”

子妤也眨眨眼,看着唐虞,等他安排和吩咐。

看着两人殷切的目光和干劲儿十足表情,唐虞身为师父,心里自然宽慰无比,不过他却摆摆手:“不用了。我只要求你们今晚回去和子纾再过一遍三人的合戏,无比将丝丝扣扣之处磨合的完美无缺。至于明日......”唐虞顿了顿,这才轻松一笑:“明**们睡个大懒觉,不到太阳升到正中的时候不许起来,给我好好的修养身子。少说话,多喝水,什么都不要再想。”

“明日不练了?”子妤一愣,没想到唐虞竟是要求自己和止卿睡懒觉。止卿也是有些意外地看着唐虞,显然不敢相信。

对于两人惊讶,唐虞却不疾不徐地解释着:“虽然从你们开始排戏到现在不过才几天的时间,但显露出的天赋才气却足以驾驭此戏。贪多嚼不不烂,戏文只是一个依据,最重要的还是靠戏伶在舞台上的表演。若太执着于戏文中的要求,听从于指导师父的要求,你们就会陷入一种条条框框的束缚之中。”

看着子妤和止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唐虞停下轻啜了一口茶,嗓音轻缓。又道:“所以,这最后的一天,你们一定要让自己完全的放松。最好连此戏的一句唱词都不要去想,将它完全的忘掉。直到黄昏登台的时候,让它成为你们自然而然从内心散发出的感受,这才能将看官们完全带入戏中,让他们深信不疑眼前所看到。”

“是,师父!”止卿对戏曲的悟性极高,完全能理解唐虞所言。此时他眼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半点情绪波动,犹如一汪碧潭沉沉无底。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为师想在此处再待会儿。”唐虞满意地看着止卿,对他的领悟能力和敏锐的戏感都很放心。

“止卿,你先回去,我还有几个地方不明白想请教唐师父。”子妤眨眨眼,红扑扑的脸蛋儿上扬起了嫣然如花的恬然笑意:“反正明天就得什么都不想,那我今儿个可得把该想明白的东西都想个清楚。”

止卿依言起身,看了看子妤,劝慰道:“你也别太紧张,虽然这是第一次正式登台,可不是你一个人,有我,有子纾,还有唐师父在后面替我们镇住,其余便没什么好怕的了。”说完这些,又依礼朝着唐虞曲身一拜,这才转身离开了小竹林。

对于子妤的留下,唐虞只是含笑不语,并未拒绝。能有机会与其单独相对,心里自然而然就生出了淡淡的欢喜,总觉得那样可以使他感到放轻。

可等着止卿一离开,子妤原本笑颜如花的脸庞却突然一变,玉牙咬住粉唇,眉头锁紧:“唐师父,我伤着了!”

唐虞还没从刚才那丝暗喜中回神过来,被子妤如此表情和话语一惊:“你怎么了?”

子妤将头埋得低低的,似乎不敢看唐虞一眼,话音也怯怯地好像犯了错的小姑娘:“我......刚刚,不之前过来的时候不是滑了一跤险些摔倒么.......我的左脚脚踝好像是伤到了,火辣辣的疼个不停......”

不等子妤把话说完,唐虞已经一声不吭地从位置上坐起来,一把走到子妤面前蹲下,伸手将其裙角掀开,再轻手把她的左脚抬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我......”子妤还想说什么,可眼看着唐虞脸上的神色,那种又紧张又担心的样子,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紧紧地闭上眼。等待唐虞对自己严厉的训斥和数落。(!)

章八十八 杨花吟吟

夕阳斜斜地透过竹林间隙挤进小亭之内。丝丝缕缕,好像一根根并不分明的金色线条织就的细网,将亭内两人笼在其中。

唐虞毫不犹豫地将子妤左脚的鞋袜脱去,掌中托着金莲如许,那脚踝处的红肿衬着一片莹莹如玉的肌肤,显得异常突兀。

上头地子妤来不及反应,自己的脚已经被唐虞捧在了手心。刚刚涌起一阵羞赧泛起在两颊,可一眼看到自己高高肿起的脚踝,心跳却不受控制地急促了起来,这出新戏里刀马旦的戏份占了一大半,若是自己脚踝伤了,岂不是......

什么男女之防,什么授受不亲,子妤哪里还能顾及那么多,若是因为一时不小心崴了脚而失去这次机会,那自己一定会后悔死的,于是一咬牙,用着殷切而央求的声音道:“唐师父,我没事儿的,只是肿了起来,擦了药明儿个歇一天。一定不会耽误到晚上的演出的,我保证!”

因为唐虞埋头蹲在自己下方,子妤根本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如何,说出这句话后见其半晌没有反应,以为他气急了,干脆想要抽出自己的左脚,站起来走走让他看看。

“你还要任性么?”手掌将自已的寸许金莲稳稳托住,唐虞终于抬眼起来,眉头紧锁,面上表情除了担忧并无其他:“你的伤势我刚才仔细看查了,虽说不重,却也不轻。想要明日毫无顾忌的参加演出,恐怕......”

子妤几乎带着哭腔,莹莹欲滴的泪水就这样泛出了眼眶,双手把住了唐虞的肩头不住的央求:“唐师父,我不怕,再疼我都能忍!”

“傻丫头!”唐虞见其动了真性情,哪里还忍心再责怪她什么,站起身来,低首看着坐在石凳上的子妤埋头啜泣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薄肩在身前,语气柔软地哄劝道:“别哭了,这点儿伤虽然麻烦,但有我在,一定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被人这样温柔的哄着,子妤原本又紧张又焦灼的心情终于舒缓了下来,反手轻轻攀着唐虞的腰际。将头埋进了几分。虽然仍在不住地抽泣着,但明显是撒娇多过于难受,气息也逐渐地趋于了平稳。

感到怀中人儿不再情绪激动,唐虞苦笑着甩头,也不知道自己如此宠溺她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轻轻托起了她倚在腰际的身子:“你先在此稍坐一会儿,我回南院取了清玉祛瘀膏来给你敷上。”

子妤还是不敢抬头,只埋首用袖口拭了拭脸上的泪痕,乖巧的点头。

“我很快就回来。”拍拍子妤的肩头,仿佛是再一次的安慰,唐虞这才转身提步而去,离开了小竹林。

待唐虞离开,子妤才缓缓抬眼,脸上除了担忧,却有一丝娇羞红晕难以掩盖。这样的绯绯红霞透出双颊,就像熟透了的蜜桃,若是让人瞧见,定会认为她是个春心萌动摇曳难却的小女人。

“呼”地吐出一口气,子妤将双手捂住脸颊,眨眨眼,心道:刚才的唐虞还真是让人难以拒绝。竟如此温柔的哄劝自己,这些年来可是第一次呢。平素里他老是冷着一张脸对着旁人,若叫他们知道他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想到此,一股带着生涩甜蜜的滋味儿又涌上了脸颊,子妤赶紧深呼吸几口气,免得将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娇羞情绪又给表露出来。

但仔细一回忆,好像昨夜过后唐虞对待自己的态度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具体是什么变化,子妤也说不清,只觉得他如常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中,好像多了些许难以名状的脉脉情愫在里面,虽然不易察觉,可一旦靠近,还是能够让她感觉的到。

再世为人,对于感情,子妤其实看得并不太重。毕竟心境的差异加上年龄的区别,身边的男子根本无法让自己动心。一旦面对唐虞,子妤却总是容易混淆自己的心意,到底是爱慕崇敬?还是芳心暗许?或许只有让时间来证明了......

仰起头,子妤看着天际被红霞染得犹如火烧般的云朵,突然觉着自己费尽心思去猜想不过是徒劳无益罢了。唐虞若有心,自然会对自己渐渐生出好感,到时候水到渠成,两心相约,成就一段佳话也并无不可能。而现在一切还是未知数罢了,自己胡思乱想有何意义,不过徒增心事。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怎么把明晚的擂台拿下,争取在将来能留在戏台之上,最终取得大青衣的称号。揭开自己姐弟两的身世之谜才是最重要的......

心中豁然开朗,子妤也不是那等未经人事的懵懂少女,既然想通了,也就不再拘泥于这些儿女情长的牵挂之中了,反正坐等唐虞过来也是消磨时间,干脆随口唱起了小曲儿: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

“抛家旁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

“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

“梦随风万里,寻朗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

“晓来雨过,遗踪何在?”

“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唱罢一遍,子妤却讪讪而笑了起来,自己原本是想借前世喜欢的苏轼之词舒逸胸怀,可是却偏偏选了这一曲《水龙吟.杨花词》。此曲借杨花而写闺怨。那漫天飞絮便是漫天思绪,似花非花若隐若现,又萦人怀抱,让人无从割舍,也无从排解......

“妙,极妙!好一句‘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说话间,却是唐虞去而复返,手中提了药匣子,表情疏朗中带着三分神采飞扬,似是被子妤适才所唱之曲给勾起了无限胸臆。一边渡步而来,一边连连叫好:“子妤,适才你所唱之曲端的是构思轻巧,丝丝入扣。词中意境跃然于曲调之上,那飞絮漫天舞时,便是残红将尽时。伊人青春年华将付流水去,而离人不归。柳絮点点便是离人泪光点点,这是何等缠绵俳侧,难怪让人闻之柔肠寸断。如此妙曲绝词,可是你所作?”

却没想唐虞只听一遍竟能生出诸多感受,子妤也在惊叹着对方在词曲歌艺上的绝妙天赋,随即扬起一抹恬然浅笑:“偶然在山间听得隐士吟诵,我便记在心中罢了。随口唱出竟引得唐师父感慨横生,倒是白沾了这借来的光。”

不疑有他,唐虞也真信了子妤之言,以为这等绝妙词曲乃是山中隐士所作,不由得再次感叹:“高人其实在民间啊!”

毕竟以子妤二八年华,又没有经历过情爱波折,就算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做出如此哀怨抒怀之词曲。不过唐虞倒是对子妤肚子里能装了这么多曲调很感兴趣,吩咐她空闲时将所知的都抄一份儿下来,让他研究一番。

又一个惦记着自己小曲儿小调儿的人!

子妤却并不觉得厌烦,反而觉着自己凭白带来许多好诗好词好曲好调来了这个时代,若是不留下些痕迹,岂不浪费,随即轻点额首:“遵命,等打擂过后我便着手做这事儿。”

这一动,正好随着一阵暖暖和风吹过,子妤裙摆轻扬,露出一只裸足,晶莹如玉的肌肤上反耀出点点霞色,惹得唐虞不再多言其他,赶紧走过去半蹲在子妤的身前:“我来为你上药,可能有些疼,要忍住。不过若是觉着不舒服了,你可以出言提醒,我会轻一些。”

低首看着唐虞小心翼翼地用手捧起自己的裸足,肌肤间传来的温度又一次让自己羞了。哪里还会在乎疼痛,只将一口玉牙咬住,半声也不敢吭。

唐虞单手托住子妤的左脚,另一只手打开药匣子取出一支小瓶,直接用嘴扒开了塞子,顿时一股淡淡药香氤氲而出。

药膏呈殷红颜色,略有些黏稠,唐虞用指点沾了一点,在脚踝的红肿处涂抹而开,动作略显笨拙,却极为轻柔。药膏的清凉中参杂着从唐虞指尖传来的些许温热,加上唐虞时不时地问询,让子妤根本就感觉不到疼痛,只一种无比轻松的触感包围着受伤的地方,渐渐那些火辣的滋味儿被隐隐的舒适所替代。

不一会儿,红肿在肉眼可见之下似乎消散了一些,唐虞也舒了口气,收起药瓶,动作轻缓地将鞋袜亲手为子妤穿好,这才起身来,笑意淡然:“好了,此药膏极为难得,有生筋骨之效,涂抹之后可保至少十二个时辰不会觉着疼痛。只要明**好生休息,傍晚参加比试应该不成问题。等过了明晚,我再为你用一些温和的药膏来调理,幸而只是扭伤,几日之内应该就可痊愈。”

“多谢唐师父。”子妤这声感谢可是发自内心的。若没有唐虞,她拖着一只扭伤的脚踝定然撑不到明日傍晚,就算咬牙坚持,动作却会出卖一切。到时候不止自己,连带着子纾和止卿的一切努力,可都会付之流水。

“你先别急着下地走动,再坐一会儿。”唐虞收了药箱,看看四周渐渐沉下去的半抹斜阳,从怀中掏出一本曲集递给子妤:“看着这个能打发些时间,记得,至少坐一个时辰之后再起身,免得又伤着了。我就不陪你了,还得去无华楼和班主商议明日比试的细节。”

说完,唐虞觉得不放心,又取出怀中火石放在桌上:“若入夜了,就点燃灯烛,不然眼睛可受不住。”做完这些,才理了理衣袍,提步朗朗而去。

被人照顾的感觉很不错,子妤乖巧地点头,目送唐虞消失在小竹林外,脸上的笑容也好似杨花落地,缤纷如锦。(!)

章八十九 梨园争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