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后,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挂起了灯笼。摇曳的光影交错间形成了一道道流光溢彩的飞虹,被夜风吹出了几许动人的曼妙滋味。

除却初夏的动人夜景,最让京城百姓感兴趣的,还是在今夜花家班上演的“梨园争春”擂台赛。那些平时难得一见的三等以上戏伶几乎半数都会出现在大戏台子上,还有不少叫价极高的五等以上弟子们同样也参加,如此梨园盛会自然会勾起所有人的瞩目。

但并非人人都能得窥这花家班擂台赛的真颜,受邀客人无比不是五年以上的老熟客,以及京中名望极高的达官贵人们。普通小老百姓只好在挤在周围的茶楼铺子里,看能不能沾着听得两句妙音,也好回味品尝着进入梦乡。

还没到时间,花家班门口已经停满了车撵,长龙似的从大门排到了巷尾处。最惹人注意的是,薄侯府以及诸葛右相府的两辆车撵徐徐而来,却并未停下,而是直接从侧门驶入了戏班之内。

“郡主,诸葛少爷,这边请。”

花夷本人专门在此候着,亲自迎接三楼包厢的一些。见到郡主和诸葛公子双双而来,脸上堆着满满的笑容便迎了过去,示意陈哥儿先行过去把位置安排好。

“劳烦班主了。”诸葛不逊玉面之上毫无表情,淡淡的吐露了这一句便提步而去。倒是薄鸢郡主含笑朝花夷点头。解释了一番她母亲因为受了风寒无法亲自前来,惹得花夷又是一阵客套,屈身恭送了郡主去往戏台那边。

看着两人走远,花夷露出了难得的轻松笑意。

这两个可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贵人,其他戏班能请来一个都能敲锣打鼓得意好一阵子,托了花家姐弟的福,一下子能来一双。这个,也是花夷当初答应唐虞让花子妤参加比试的原因。若没有花家姐弟,单靠花家班和自己去请,恐怕费尽口舌也未必能如愿。如今两位贵客一进门,看得出外面街头巷尾已然议论开来,给自己长了不少脸面,也无形中抬高了花家班的名声地位。

陆陆续续,一些重要的客人也从侧门而进,花夷均守候在此亲自接待一番,让陈哥儿领路一一安排好位置。眼看夜色沉沉,前院戏台响起了丝竹舞乐之声,花夷却还留在原地,神色间有些焦急,不停地往侧门处望去,似乎还在等着什么人到来。

陈哥儿一阵迎来送往已是有些微微喘气,眼看前院戏台子上第一场比试已经开始,花夷却还在侧门处候着,不由得上前去低声探问:“班主,前头已经开锣,怎么贵客还没到齐么?”

花夷点点头,眼神还是没离开侧门处半开的缝隙。正要让陈哥儿去看看,却瞥到一抹绛紫色的衣袍从门缝露出来,精神一振,也不多说什么,赶紧迎了上前:“五爷,您可算来了,这边请,这边请。”

来人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一身绛紫锦袍显得身材高挺,长发高束,头戴羽冠,一身气度竟让人有些不敢直视,只觉得其周身似乎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威严,甫一靠近就能明显感到。而他身边立着一个身长玉立的年轻男子,右手隐隐把在腰际的佩剑之上,明显是个练家子。

这位被花夷尊称为五爷的人四处一打量,倒是连连点头,顺手将薄如蝉翼的玉骨折扇甩开,也不用陈哥儿领路,一边轻轻摇扇,一边渡步而去。似乎对这花家班有几分熟悉:“花夷,你这园子倒和十多年前一样,虽然简单,却透着股子清雅。”五指轻捏住扇柄,这五爷的手修长细滑,指甲处也泛起淡淡的粉色光泽,一看便是养尊处优之人。而他身边的年轻男子只离开半步,紧跟而去,神色严肃而又警惕。

连连点头哈腰,花夷白面之上凭白多了些细汗渗出,话音也是无比的恭敬讨好:“五爷看的上眼就行!您昨日遣人来吩咐小的说今晚会过来瞧瞧。可陋舍如此,还真怕怠慢了五爷您,那小的可就是百死莫赎之罪了啊。”

“好了,你不用如此。”五爷也不和花夷客套了,唇角扬起,笑意突然变得冷漠清洌,周身上下的威严呼之欲出,险些让身边跟随的花夷和陈哥儿当即伏跪下去。

陈哥儿更是心惊肉跳地强撑着跟在后面,疑惑着此人竟能让班主如此卑躬屈膝,态度犹如奴才一般。且不说这五爷看似和善其实给人感觉冷傲孤高,单是他身边那个佩剑的年轻男子,其身份恐怕也非常人可以猜度的。他自然不敢多嘴什么,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只顾着两条腿儿迈着往前走。

这位“贵客”五爷被花夷亲自带上了三楼正中的包厢。此处是平时专门留给熟客贵客的,位置绝佳,正对舞台,能将戏伶演出一览无余。而且刚好位于半个圆形环抱的当正,声音也是最能汇集的一个绝妙之处。

挥起身后的衣袍,五爷端坐而下。花夷给陈哥儿使了眼色,让他赶紧将面前垂着的半透明紫色纱幔给撩起来。又接过婢女奉上的珍果小吃等一一摆在五爷面前的矮几上,小声道:“五爷,您稍微来晚了一会儿,下面演出已经开始了。小的就在此候伺候您,如有什么吩咐直接叫小的做就是。”

年过五旬的花夷如此卑躬屈膝,连一边伺候的小厮婢女都觉着有些别扭。但那身着紫袍,气质冷傲的五爷却丝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让其退下,挥开玉骨蝉翼扇,神色悠闲地开始欣赏起了下面戏台子上的演出。

......

此时在台上的是一对儿三等戏伶,一男一女,演的正是一出《思凡》。女的妙若仙姑,男的风流玉润,倒也博得了满堂彩。

这次唐虞和花夷商量好了比试的规矩,采用单轮赛制。上场的二十几个戏伶按照各自搭配的不同曲目,整好分了十组。五五相对,两两相争,每组戏伶演完当即就由看官掷出手中羽箭,若少于上一组就落选,多余下一组就暂时留资格。这样到了最后能保持羽箭数量领先者,自然就是胜出方,可获得在诸葛贵妃寿辰上演出的资格。

赛前,民间一些茶铺甚至放出了赌局。将每组戏伶按照编号排列让看官们下注。呼声最高的自然莫过于青歌儿与红衫儿这组,两个美人儿都是花夷亲徒,单看相貌就足够**,唱功也是数一数二的,众人均认为她们到时候拔得头筹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花家班五等以上的戏伶中不乏出色弟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也是因为各种原因受了些压制,这个时候大好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大家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倾力演出,让花家班今日的大戏台百花齐放精彩纷呈,一时间满场叫好声是此起彼伏。

此时诸葛不逊和薄鸢郡主也坐在三楼包厢的右手位置,两人一言不发地看着场中表演。显然都对花家姐弟有如此对手很是担心。

且不说他们见过的红衫儿等人,单是下面这一对儿名不见经传的戏伶都能唱的满场生色,恐怕花家姐弟所面临的劲敌并不在少数。

“完了,子纾真能赛过这些戏伶么?”薄鸢郡主呆呆地看着下面,如水的眸子泛起了丝丝忧虑。

诸葛不逊看看戏伶的演出,再不时地伸出手指在桌面轻轻敲着,似乎在揣摩乐师们的曲调,却则显得有些漠不关心。

见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薄鸢郡主直来气,嘟起个小脸不满道:“诸葛不逊,你不是贵妃的侄孙儿么,不如你去说说情,直接让子妤姐和子纾去演一场,岂不便宜?”

这下诸葛不逊算是有了回应,却也只是淡淡地瞅了薄鸢郡主一眼,声音冷得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冰:“就算你当花家姐弟是乞丐,以子妤的性子也是个不食嗟来之食的人。戏伶有戏伶的傲骨,并非普通伶人。若没有真本事,就算给她一方舞台,站在上面也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

“随你怎么说,老是顶张死人脸,冷面狼!”或许有些听懂了诸葛不逊的意思,薄鸢郡主只嘟囔地低骂了几句,气儿也没处可撒了,干脆拿起一块块百合蜜饯直往嘴里塞,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来转移一些自己的紧张感。

正好台下戏伶唱罢了一出《思凡》,双双上前给看官们福礼,之后便紧张地等待着钟师父数过羽箭的数量,看能否压过前一组唱《玉簪记》的师兄妹们。

“四十五根!”

钟师父的声音洪亮地报出了这个数字,让两人长舒了口气,掩不住脸上的兴奋之色,又是一阵鞠躬致谢后才携手下了舞台。

这一幕看的上头薄鸢郡主又是一阵紧张,不住地念叨着:“这才演了三组,这第三组竟比先前的多了足足五根羽箭。照如此进度下去,至少要得了六十根以上的羽箭才能有几分胜算,可算上你我,不过才两根罢了。早知道多要几个位置安排候府的人进来,或者让翠娘也在下头坐着,这样也能替子纾他们多争取些。”

诸葛不逊则蹙了蹙眉,心里也在暗暗估计着花家姐弟的实力,平淡如许的表情终于被一抹淡淡的担心所取代。

章九十 剑拔弩张

前台上花加班弟子们正奋力相争。想要抓住这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出人头地,一鸣惊人。毕竟在梨园行当,资历胜过一切,类似这样公平打擂比试的几乎从来没有过,这也给了许多没有背景身份,没有名师指导的戏伶一个可以表现自己的全新舞台。哪怕没能拔得头筹,单单是这一次亮相也能为自己挣到几分名声,为以后的戏曲生涯铺铺路。

可这次比试,对于花子妤来说却意味着更多。

未来能否成为戏伶,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只有成为戏伶之后,才能朝着“大青衣”之路去努力,终有一天去揭开姐弟俩的身世之谜。所以这也是作为姐姐对于弟弟的一种承诺和责任。子纾练了武生,以后不再有可能唱青衣,这条路也只有花子妤自己来走,也必须走到底。

心底的紧张浮现在脸上,子妤双手交握,不时地来回走动一两下,身上的素色裙衫随即扬起,也显露了其主人的不安。

“别紧张,还有两场才到我们。”止卿换好戏服从屋里走出来,和平时的长衫玉袍不太一样。这身很是粗狂的士兵服穿在他身上,配着俊美的面容和略显清瘦的身材,倒也显得别具特质。

一旁的子纾也掀起帘子走了出来,一边整理身上的铠甲,一边随声附和着:“止卿哥说的对,你一直盯着前台的演出了。待会儿等轮到咱们的时候岂不都没了力气。还是别看了,别看了!”

“也对,紧张也无用,还是放松些好。”子妤点点头,深呼吸了几口气,理了理鬓旁一缕发丝。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却没想同样一套军服穿在他们身上确实截然不同的两种效果。

止卿样貌清朗,神似仙骏,原本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如今添了几分英气,有种刚柔并济的别样气质。而反观子纾,他原本就高挺结实的身板儿,穿上这将军戏服更是衬得其眉目英朗,风姿飒爽。

这两人站在一处,惹得来往准备要上场的女弟子们纷纷将眼神投来此处,这场景,也让子妤心里头多了些安慰。至少两个搭档的扮相就能让大家眼前一亮,不会输在开场上头。

“青歌儿师姐她们出来了。”

耳边有几个女弟子在低声说话,传到子妤耳朵里,一扭头,果然看到两人相携从一间休息屋里出来,单看她们的戏服,子妤已经明白了一大半。

两人一个白裳。一个青衫,戏服轻薄,领口处均露出半点莹莹如玉的肌肤,腰肢用宽布故意束得不足一握,走动见风情媚媚,摇曳生姿,端的是一对儿“美人蛇”姐妹花!

“原来两位师姐搭档演一出《白蛇传》呢!”

子妤主动上前颔首福礼,一语道破了青歌儿和红衫儿即将上演的好戏。

青歌儿穿的是一身白绢戏服,柔柔的裙衫无风自扬,即便不开口,也已经是个千娇百媚的白娘子样儿了。而红衫儿则是一身青色暗纹薄衫,细眉故意画地拖长往上一勾,只是一个眼神,就已诠释出了青蛇摄人心魄的无边姿色了。

“子妤你倒是好眼力。”红衫儿说着上前两步,用媚眼大刺刺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花子妤,半晌才从鼻端闷哼一声,调笑道:“恕我眼拙,你这一身素布裙衫,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儿啊?”

青歌儿倒是直接忽略了花子妤,看向她身后的两人,知道他们在唐虞的指点下定然不会差到哪儿去。便伸手将红衫儿拉了回来,扬起笑意柔声道:“子妤,你是和子纾还有止卿一并上台吧。他们穿的是士兵服和将军服,难不成你们演的是武戏?”

对于眼前两个“美人蛇”截然不同的表现,子妤心里却将其归为一类人,于是仍旧含着笑意,不温不火地点点头:“算是武戏,也不全是武戏,让师姐们见笑了。”

红衫儿对于花子妤即将演什么并没放在心上,眼神流连着往止卿身上招呼了过去,媚态横生地挑挑眉:“止卿师兄,听说你们抽签抽了个第九?”

“对。”

点了点头,止卿别过眼佯装去看台上的演出,还是一副冰冷淡漠的样子。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红衫儿有些委屈地红唇紧抿,也知道在这么多师兄妹面前丢了面子,只好把气又撒在花子妤的身上:“还好师父坚持让我和青歌儿师姐唱压轴,不然若是让你们不小心抽了个第十,岂不成了笑话。”

“红衫儿师姐!”一旁的子纾突然迈出两步站到中间,隐隐将姐姐花子妤护在了后面,虎虎身躯往前一倾,吓得红衫儿退了两步。

警惕地看着花子纾,红衫儿张口道:“你这家伙干什么,靠这么近吓死人了!”

“好像,你头上有个蜘蛛......”

子纾话还没说完,红衫儿已经把眼睛睁得像铜铃那么大,红唇半张,想尖叫又不敢,只得一阵风似的往后面的休息屋跑过去。哪里还顾得上挑衅花子妤。

“......我还说帮你弄下来呢。”自顾接着把话说完,子纾眼底隐隐闪过一丝笑意,却并未表露出来,转身拉了子妤:“走,还剩两组就到咱们了,得去候场了。”说完一手揽了一个,三人连青歌儿也不再理会,自顾往后台而去。

子妤乐得有弟弟帮忙打发了红衫儿这个麻烦,笑笑,低声道:“小子,你倒是越来越狡猾了。”

戏台背后就是候场的地方,只有一排屏风隔开了舞台。即将上场的两组戏伶看到子妤他们来了,都客套的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对于这些师兄妹的态度,止卿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带着花家姐弟直接去了角落。他不疾不徐地坐下,干脆闭目养神起来。而子纾则自顾面对墙壁扎了个马步,似乎想要活动活动身子,免得等会儿上台后动作不流畅。只有子妤因为从未登台,这候场的地方还是第一次来,便忍不住环视打量了起来。

几盏被磨得蹭亮的黑木广椅和矮几供候场戏伶暂时休息,西南角三面半人高的铜镜让戏伶上台前能最后审视一下自己的妆容戏服,然后是一字摆开的润喉蜜水供即将上台的戏伶随时饮用。最后。在头顶的横梁处还挂了一面旗子,上面绣了大大两个字“噤声”。因为此处和戏台只隔了一层屏风,所以候场之人均不能大声说话,违者一个月内不得再次登台。

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唐虞的身影,子妤知道他定然坐在前场审视戏伶们的表演。感到左脚踝处传来阵阵沁凉之感,那是他所赠的药膏,不免心中有些小小暖意,让她紧张的心情也随之放松了几分。

看着三人各异的神态动作,旁边候着的两组师兄妹都忍不住看了过来,眼神都集中在花子妤的身上,并时不时的低声交头接耳几句。态度不至于像红衫儿那样无理嚣张。但眼底还是忍不住有着探究和警惕的神色流露出来。

毕竟是打擂的对手,在台上可没有什么师兄妹的说法,只有一组戏伶可以笑到最后。止卿和子纾对于这些师兄妹来说并不陌生,虽然他们两人实力不俗,但几斤几两大家也清楚明白。偏偏这花子妤从未上过台,平素里也不显山不露水,倒让大家有些捉摸不透,心里头没底。

“锵锵锵!”

前台一阵急促的锣声,意味着这一组的戏伶已经表演完毕。随着锣声落下,阵阵喝彩声也不断传来。果不其然,片刻之后钟师父洪亮的声音就报出了这一组戏伶竟得了有六十三柄羽箭。

“六十三,这是眼下最高的了吧。”子妤心中暗道,抬眼看到帘子一动,正是先前在台上演出的两个师兄下台来。他们演的是一出《关大王单刀会》,耳熟能详的曲目讨了几分巧,武戏又热闹,自然成绩斐然。

不过子纾很是有些不屑的样子,只瞥了一眼走下戏台的两人就自顾继续做准备,似乎对他们的演出并未放在心上。也是,放眼整个花家班,子纾身为四大戏伶之一朝元师兄的弟子,当属武生第二人。所以当这两个师兄看到花子纾也在候场时,笑意顿时隐了下去,看来他们也明白这成绩恐怕保持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压下去,脸色有些悻然地就离开了。

“下一组,该你们了!”负责安排戏伶上场的师父招呼了两个等候的弟子过来。

子妤看了看,那两女弟子均是五等戏伶,经常搭档在前院上戏,十八九岁的年纪,虽然样貌生不够出挑,但眉眼间很有些风情,有不少看官喜欢点她们的戏。看她们今日的装扮均是艳丽窈窕,子妤倒也有几分期待她们今晚的唱的是哪一出。

“子妤。”

正探头往前头瞧,子妤听得身后有人叫自己,竟是唐虞的声音,意外地转头过来,果然是他站在后台的另一侧。朝这边招了招手,示意三人都过去,好像有话要交代。(!)

章九十一 蠢蠢欲动

前头已经开场了。这一组演的是《狐思》。

两个戏娘一个扮玉面狐狸,一个扮獾婆,端的是媚眼风流,姿态旖旎,再加上唱功柔软绵长,依依呀呀之间听在耳里简直要勾去三分魂魄。特别是哪些男性看官,一个个目不转睛,定力差的几乎要流出口水来。

此时的子纾也被吸引了,虽然唐虞站在面前,他还是忍不住立起耳朵,有种心痒难耐的感觉,总想到台侧去偷看偷看。还好止卿仍旧一副淡漠的样子,只认真看着唐虞,知道此时对方专门从前面过来,一定是有要事交代。

见子纾那副样子,唐虞也仔细听了听,却蹙起眉头,低声点评道:“虽扮相和唱功都不俗,但整个意境流于下乘,登不得大雅之堂。这些看官们都是花家班的常客,知道该如何取舍。”

子妤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想想也是。戏班不同于青楼之流,戏伶演出虽然也要讨好客人,但却是以艺而非色。若以色艺作为凭借,确实是流于下乘,反而失了戏伶的尊严,与那倚门卖笑的ji子无甚区别。

不再关心前台的演出,唐虞理了理思路,眼睛扫过三人,郑重其事地开口:“好了,我只能耽误一点儿时间,上台之前有些话要交待给你们,一定要听进去。”

“是,唐师父。”花家姐弟和止卿均神色一凛,知道此次比试并非儿戏,就连一直都看似儿戏的子纾也表情严肃了起来。

将登台所要注意的一些事项认真叮嘱了,唐虞又让三人千万别紧张,因为这次比试其实结果已经大家心里有数。

唐虞对自己的新戏,对花家姐弟和止卿的功力都衡量了一番,之前的这些师兄妹们看似不俗,其实都并非对手,只有压轴上场的青歌儿和红衫儿能有一争之力。但因为花夷的安排,让她们唱压轴,所以占得几分便宜。

但唱压轴也是要有足够实力的。设想,如果候场的时候青歌儿红衫儿被三人的表演所震撼,那心态就一定会不稳。心守一失,必现纰漏。所以唐虞要求三人务必调整自己的心态,不要将之前上台的戏伶放在眼里。只需要发挥出平时练习的水平就能稳操胜券。

至于之后青歌儿她们的演出,那是她们自己的事儿,三人更加没有必要去担心,各凭本事而已,非人力可争了。

听得唐虞一番劝导分析,三人的心态又放平和了不少。特别是花子纾,本来就大咧咧缺心眼儿,这下更是什么都不管了,神态中透出一种混合了自信的期待,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唐虞倒有些欣赏子纾的态度,再次点拨道:“你们都该和子纾学学,他能从容应对比试,绝对要占得几分先机。”

“是,唐师父。”子妤和止卿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难以掩去的半点紧张情绪。

其实,有唐虞亲自指点,有一出绝妙的新戏,再加上三人的实力并不差劲,一切都只需要在最后登台时发挥出最好的状态水平即可。如此简单的道理子纾都想的通,自己为何又想不通呢?想到此处,两人又不约而同心领神会地释然一笑。默契十足。

看到三人虽然表情各异,但均流露出了令人满意的神态,唐虞也心安了几分:“子纾,止卿,你们先过去理一理这盔甲服侍,弄得精神些,我要你一亮相就博得满堂彩。子妤留下,我还有两句话要交代。”

依言去到铜镜面前整理衣饰,两人走后还剩下子妤留在原地,唐虞转头看了看,确定无人才低声问:“你的脚伤如何了?可能坚持?”

唐虞话中的淡淡关怀之意像一股暖风拂进了心扉,加上左脚踝上不时传来的阵阵沁凉,交汇融合之下让子妤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只半晗首地点了点头:“多谢唐师父所赠的药膏,擦了之后红肿虽未怎么消退,却一点儿也不觉着疼了。”

看着子妤柔柔笑意,并未被脚伤所扰,唐虞也就放心了:“那好,你上台一定小心,若有些动作无法完成也不要勉强,随意带过便是。”

“哐呛”

突然从外面走廊传来一声响,唐虞蹙眉,转身过去瞧了瞧,却并未看到外面有人。毕竟此时演出完毕的戏伶都聚在了后台另一侧,等着最后的结果出来,而候场的青歌儿红衫儿等人还差三组才轮到她们,也不可能这么早就过来。

没将刚才的声响放在心上,唐虞又嘱咐了子妤两句:“你也过去整理一下衣饰和妆容吧。”

转身离开,唐虞有仔细看了看走廊。此时虽有两三个弟子过往,但表情都很自然,并无异常。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慌,只好甩甩头回到了前场。

却没想,等唐虞和花子妤离开,屋外走廊边的轻纱微动,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裙衫,竟是一脸表情疑惑的青歌儿躲在后面。

渡步而出,她若有所思地抿紧了粉唇,似乎在想些什么。

“青歌儿师姐,走吧,我找到代替的镯子了。”说话间,红衫儿从远处走了过来,柳腰轻摆,晃了晃腕上一个金丝带玉的钏。

“这就好,先去候场的屋子吧,虽然还有三组人才轮到咱们,早些去也好观摩观摩。”青歌儿回首一笑,面上已毫无先前的异样表情,只是眼底还残存着一丝淡淡的疑惑没能完全掩饰。

......

前头一出《狐思》唱罢,果然不出唐虞所料,虽然叫好声此起彼伏。但羽箭数量经钟大福一报,不过才六十二柄,只排在了出场七组戏伶不中不间的位置。看来这些老戏迷也都明白,舞台之上除了风情,还是要有几分真本事,否则送入宫中给贵人们演出,岂不输了场面砸了牌子。

携手缓缓走回候场处,这一对戏娘并不气恼,脸上均是欢欢喜喜的神色。经过这一次的比试,她们不但能挣得些名声,平素里点她们出堂会的客人也会只多不少。毕竟喜宴寿辰这等场合。也需要她们这样让人觉着轻松舒服,能让达官贵人们消遣的戏娘来演出的。

许多戏伶来明知不可能拔得头筹还来参加比试,冲着能挣得些名声好处,这也是另外一个原因。

看到青歌儿和红衫儿携手而来,下台的两个戏娘赶忙上前福礼,说着一些讨好恭维的客套话。因为就要上场了,子妤三人便没有凑拢过去说话,只颔首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但青歌儿却时不时地用眼神望子妤的脚上扫过,似乎在琢磨着什么,心思也并未放在那两个戏娘身上。

“好了,两位妹妹下去休息吧,我们过去给花家姐弟和止卿师弟打打气。”青歌儿不咸不淡地打断了两个戏娘的说话,略点头表示不送,便拉了红衫儿过去了。红衫儿虽然被子纾捉弄一番,但看着止卿在还是忍不住想去给他说说话。先前还有些不好意思,现在青歌儿主动提出,她自然是巴不得。

眼看两人即将靠近,不知为何红衫儿竟一个踉跄,花容失色地伸出手来往前一抓,正好不偏不倚地撞上了站在旁边的花子妤。

“呀,红衫儿师妹,你怎么了。”青歌儿压底了声音,神情慌乱地过去将她扶住,眼神却落在了正好被红衫儿踩了一脚的花子妤身上。

差些呼痛出声,子妤满口玉牙紧紧咬住,只觉得左脚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但此处靠近前头戏台,自是不敢呼喊出来。而且看着红衫儿确实并非故意,只好将手紧紧握在袖口里,强压下去疼痛。

“家姐,你没事儿吧。”身边的子纾倒是心细,看出子妤额上微微有些细汗渗出来,低声将其拉过来两步远离红衫儿,一边询问,一边狠狠用眼神瞪了红衫儿一眼。

止卿也走过来隐隐将子妤护在身后,眼神淡漠却夹杂了一丝凌厉地看着红衫儿,虽一句话没说。却很明显有着厌烦的情绪表露出来。

红唇紧闭,红衫儿不敢在此造次,但看着止卿的眼神却流出一丝委屈和不甘。一旁的青歌儿有意在其耳边低声道:“罢了,人家也不领情,你又何苦自降身价去讨好止卿呢。不如想想待会儿怎么压过他们,这才能出一口气。”

被青歌儿一席话说的斗志激昂,红衫儿的性子本就泼辣利索,做事毫不拖泥带水,当即就拂袖离开,与青歌儿一并走开来到铜镜处,一边整理着戏服妆容,眼神中也透出了一股浓浓的“战意”。

小小插曲并未引起什么变故,子纾和止卿只将子妤一并护在身前免得又被红衫儿“误伤”,却不知道此时子妤心里却像打鼓似的慌乱了起来。

刚才虽然红衫儿并不是故意,但她正好撞到了自己前日扭伤的左脚踝。此时虽然没有先前被撞时那样钻心似的痛,但火辣辣的感觉却逐渐蔓延开来,只轻轻走动一下,整个脚踝处的筋骨都好像被针扎似的,眼看马上就要登台,走步之类还能强忍着完成,可哪些武戏动作又该怎么办?

前面戏台锣声锵锵,眼看歇场的时间已经差不多,子妤也无法顾及自身,一咬牙,决定直接忽视脚踝的伤痛,无论如何也要完成这场演出。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一直守候在身边的子纾和止卿......当然,还有为这新戏费尽心血的唐虞师父。(!)

章九十二 谁家木兰

深呼吸一口气,花子妤提着裙角。面含浅笑的步上了戏台。

眉目清秀,素衣如常,眼前这个二八年华的小女子立于台上,让下面的看官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这是唱的哪一出,纷纷低声交头接耳起来。

知道台下定会有如此反应,子妤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只深呼吸了口气调整好状态,扬起宛然清笑,张口唱来:“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

没有乐师的伴奏,嗓音也毫无做作,子妤只是用着本质淳朴的声音唱出了这首《乐府诗集》中的《木兰辞》开场。

如邻家闺女般的温柔笑意,好似旭日升起的明媚表情,再配着轻松的曲调和大家耳熟能详的唱词,台下看客们也逐渐被吸引了,从议论纷纷改为凝神观看。

唐虞环顾四周,也将端着的一颗心渐渐放下了。单从这这开场亮相看,子妤的表现和看官的反应,总算没有让人失望。

随着一段唱罢,开唱的轻松曲调一收,顿时乐师敲响了铜锣声声。子妤原本轻灵柔柔的表情突然一变,神色严肃张口地改为念白:“小女子花木兰,值可汗点兵,父亲花弧名在军书,与同里诸少年皆次当行。乃父以老病不能行,木兰愿易钗而弁,市鞍马,代父从军!”

“代父从军”四个字从口中朗朗而出,不同于先前的小女儿家的姿态,子妤神色一凛,顺势变得英气勃发起来。

如此突如其来的气氛改变,也让台下列为看官精神一振,借着子妤这一停顿的空挡,纷纷喝彩叫好起来。

这还不够,随着子妤再次念起“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时,扮作将军和韩士祺的花子纾和止卿也登台亮相,两人一人持剑一人举枪,英气琅琅,神采飞扬,让台下看客又是一阵惊呼,喝彩声连连不断。

“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随着子妤逐渐加速的念白之词,锵锵鸣叫的锣鼓之声也促然加速起来,身着士兵服和将军装的两人来到戏台中央,分列相对、刀枪相碰,连续耍出几个漂亮的武生招式,也将原本平静的戏台变得激昂起来,仿佛那战鼓已然擂响,儿女就要奔赴那烈火滚滚硝烟漫漫的战场......

瞧着下方戏台如此场面,三楼包厢内的诸葛不逊和薄鸢郡主也才双双松了口气。

新戏,却又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传奇故事,再加上三人恰到好处的扮相,甫一亮相就能引得看官们反映如此热烈,想来成绩定会盖过之前上场的所有戏伶。

薄鸢郡主更是直勾勾地盯着身穿将军服的花子纾,纤指相绕,紧扣不分,眼中那娇娇的女儿姿态丝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是崇拜,更是喜欢。

一旁端坐的诸葛不逊也耐不住了。来到扶栏边往下看,一边瞧一边不住的点头,到精彩处正好回头,却发现薄鸢郡主呆呆一副花痴样儿直勾勾地看着台上的某人,丝毫不加掩饰。

再仔细瞧瞧,那眼神跟随的分明就是花子纾那小子,惹得诸葛不逊带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但内里似乎存了些无奈和担心。

三楼包厢的正中位置也不是传出阵阵叫好喝彩声,正是花夷亲自伺候接待的贵客五爷。

五爷轻轻摇着蝉翼玉骨折扇,摇头晃脑间不住地点头,伸手勾了勾,示意花夷上前,朗声问:“好你个花夷,藏了这么三个机灵的戏伶,怎么也不早些拿出来让爷品品?”

花夷心里可乐翻了,先前上场的八组戏伶这位贵客几乎没一组满意的,那组唱《狐思》的本来还讨了他几句喝彩,但却因这五爷很是“惧内”,花夷根本没法让那两个戏娘去讨好他。倒是这一组花家姐弟和止卿一上场,这贵客就连番叫好,很是感兴趣的样子,花夷连连应声道:“五爷,您既然喜欢,以后小的多让他们出来亮相就是。”

“你们花家班还真是有些意思,人才辈出,不过可惜......”五爷笑的有些意味深长,似乎一时间想到了什么,眼神渐渐凝住了:“若无鸢仍在,应该很欣慰吧。”

听见五爷提起“无鸢”二字。花夷脸色突然就僵住了,额上冷汗直冒,双腿儿也不听使唤地几乎瘫软,根本不敢接话,连呼吸都压得极为轻缓,生怕触怒了眼前这位贵客。

“长欢,走!”

这五爷突然起身,玉骨扇“刷”地一收,脸色从原先思绪蹁跹的迷惘突然变得淡漠无情,叫了一声跟随在侧的那个佩剑年轻人,紫袍一扬,就这样阔步迈出了包厢,带起一阵风,个中香味儿淡淡扬起,竟是宫里常用的龙涎熏香。

花夷愣在原地,似乎并未回过神来,但看着五爷已然走远,竟伸手拍了拍心口,长长地舒了口气。

“五爷说给这组戏伶掷一柄羽箭。”

却没想,一声说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惊得花夷几乎一跳,转身看到那长欢又回来了,赶忙鞠身点头:“是。小的明白了,请五爷放心。”

长欢面无表情地又看了一眼楼下的戏台,盯住正在耍枪的花子纾,有些欣赏之色闪过眼底,这才转身迅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