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时的舞台上,子妤所扮的花木兰已经唤作一身戎装。眉目清朗,英气逼人,加上身量高挑,站在子纾和止卿所扮演的将军和韩士祺中间也丝毫不输那武将的气势,相较之下,却更有一股难言的气质跃然而出。让台下看客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下一场戏他们即将带来怎样的惊喜。

“锵锵锵......”

合着锣鼓声声,军中号令从扮作将军的子纾口中传出:“大战在即,为激励将士们,今日且来一场切磋比试。得胜者,可做先锋杀敌!”

“将军”令下,“花木兰”和“韩士祺”双双动了起来,两人佩剑相交,围绕着戏台中心步步环绕。虽为开始比试,却已经叫台下看官们等的急了,纷纷叫好喝彩,期待着女扮男装的“花木兰”和未婚夫“韩士祺”之间的第一次较量和碰撞。

这一场戏子妤和止卿练过很多次,当初也是在这唱戏的最后被唐虞逼得再多下腰三寸,原本随手拈来的武戏,此时却让子妤心底慌乱了起来。

上台前,红衫儿无意中撞到自己的脚伤处,这针扎般的疼就一直没有消散过。先前的几场戏因为无需太多动作,子妤都能咬牙完全忍住。可这场戏有许多动作必须用脚劲儿,若是不然,就如飞燕折翅,游鱼断鳍,不但搞砸了整出戏的高潮,更会将三人的努力全部葬送。

眼神相交,止卿见子妤只渡步而不出招,似乎看出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一丝苦楚,一个闪身亮相到前面,做了个难度极高的武生动作,复而转回来一把拉住子妤的一臂,趁其空荡开口低声问道:“怎么了!”

台下的唐虞看着看着也察觉到了不对,刚才在子纾一声令下之后子妤和止卿就该开始做下一套动作,中间并无这么长时间的过场......再仔细看了看子妤,心中“咯噔”一声,果然她的左脚处有些拖带的感觉,虽不明显,但平时练习绝不会这样!

难道子妤的脚伤有碍?

唐虞正不知是何缘故,台上的“花木兰”却已经抢先出招了。

对止卿眨眨眼示意自己没事儿,子妤一咬牙,决定什么都暂且放下。无论是担心还是痛楚,无论是慌乱还是不安,只要熬过这一场戏,一切也就结束了。想到此,脚下的痛楚反而变得轻松了不少,子妤剑走如游龙,舞动间身姿似柔且刚,时而眼神凌厉,时而神色不忍,堪堪将女扮男装的“花木兰”面对自己未婚夫时,那种想要让对方发现自己,又想要将所有情绪隐藏的那种复杂纠结演绎地淋漓尽致,挥洒自如。

止卿也毫不迟疑地动了,配合着子妤在戏台上的表演,一手长剑舞地秒如银蛇,丝毫不逊于苦练多年的武生。而他俊朗的面容却犹胜大多戏郎,举手投足间那种猎猎风度,倜傥不羁的感觉更是让一众女看官们忍不住脸红心跳起来......

终于,两人完成了打斗的戏份,到了最后一个子妤错剑被止卿拦腰搂住的动作。

刚刚好,当“韩士祺”的手臂将“花木兰”的柳腰当空揽住时,乐师们的奏乐也嘎然而止,全场看客均屏住了呼吸,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那方戏台,只剩下了在戏台上四目相对,肌肤相触的两人。

所有的一切表演都极为到位,从动作到眼神,从气氛到感觉,台下看着他们演出的唐虞虽然已经看过了无数遍,此时还是心头一震,仿佛感受到了女扮男装的“花木兰”对未婚夫“韩士祺”的一种期待,期待对方能看出自己本为女儿身的真相。

只是唐虞太了解花子妤,太了解整出戏,此时明显子妤的右脚在微微的颤抖着,好像一颗即将这段的柳枝,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不过还好的是,止卿似乎也发现了什么,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正当台下看官们准备开口叫好喝彩之时,台上却又突然发生了变故。

原本被“韩士祺”搂住的“花木兰”竟脚下一松,眼看就要从对方怀中摔落而下,“韩士祺”手臂一收,自然而然地就将“花木兰”往自己怀中抱住,两人鼻尖相触,几乎就差一根发丝的距离,那唇就要碰在一起......(!)

章九十三 满堂喝彩

面对“韩士祺”与“花木兰”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台下看官们统一的反应均为一怔,甚至还有女看官发出了抽气声和惊呼声......紧接着,如潮水般的掌声轰然而起,所有人都禁不住心中的悸动,开始放肆地宣泄他们的情绪。

戏台之上,其实最打动人的戏曲并非那些耳熟能详的经典唱段,也不是繁花似锦的浮华作态,而是一种自然流露出能感染到台下之人的一种情感氛围。

子妤因为脚上吃痛,意外的险些摔落,而止卿下意识的一揽几乎让两人嘴唇相碰在一起,这样毫不做作的意外正好起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让原本缺少些内涵和真实感情的戏曲变得有了血肉一般,这“花木兰”与“韩士祺”之间的纠葛,在台下看客们的眼中也突然变得丰满起来。

眼看着自己亲自指导的弟子们表演取得了成功,新戏也受到了看官们的接受和肯定,唐虞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脸上也浮起了淡淡的笑容,只是那笑容的背后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犹若点点春水,漾开了层层的涟漪。

台上,子妤和止卿四目相对。虽然眼神柔软,脚踝处却不时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让她有些忽略了止卿眼底一闪而过的一抹温柔和情动。

佳人在怀,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玩伴,熟悉无比,但止卿从未有这样心扑通直跳的感觉,就像一层薄雾突然被烈风吹开,露出了原本悸动难耐的心......

“止卿”

亏得腰际被止卿牢牢揽住,子妤不至于因为左脚的疼痛而无法站立,但两人在台上不能只呆着不动,于是她只好眨眨眼,嘴唇不动,压低声音提醒他:“拉我起身,得过渡到下一场了。”

回神过来的止卿微微一笑,眸子变得清明了起来,一个侧身挽手,将子妤从怀中轻轻推送而出,两人单手相交,徐徐放开,将“花木兰”和“韩士祺”之间情愫暗生的感觉表现地淋漓尽致,毫无保留。

“好!”

又是好一阵的喝彩声轮番响起,正好接了过场的空隙。不一会儿,换过戏服的花子妤再度登场,一出《三试木兰》继续上演。

清秀如灵的“花木兰”,风流倜傥的“韩士祺”,英武潇洒的“大将军”,三人在窄窄的一方戏台之上。倾尽全力演绎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动人故事。那一眉一眼,那一举一动,让台下看官的心随着易钗而弁代父从军的“花木兰”而动,时而如小女儿家柔情漫漫,时而如军中男儿一般翻腾滚烫,万般滋味全都汇集到了这小小天地之上。

戏台上的一刻,如白驹过隙,便是那戏中人生的一个缩影。“花木兰”已经从军十年,终得卸甲归田,与“韩士祺”之间似战友又似知己的关系也逐渐变得迷惘起来。

再一次退场,场中“锵锵”战鼓之声变作了“泠泠”丝竹之乐。

褪下兵服,回到家中的“花米兰”一身清凌凌的娇俏裙装,手中挽镜,正贴了花黄,对比着先前的英姿飒爽,有种婉约迷离的动人风致,看的台下看官均是一喜,兴致盎然。

而当“韩士祺”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衫款款亮相时,台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如此面容俊朗,如玉温润翩翩公子,任谁也无法和先前那个驰骋沙场的威武将士联系起来。

越是这样反差巨大的扮相。越能勾起台下看官们的殷切期待,期待着舞台上的二人会带给他们怎么样的一种结局。

子妤提起裙赏,莲步轻移,伸出素手纤纤虚推开屋门,淡淡敷粉的双颊透出一抹云霞雾霭的光泽,将小女儿家的娇羞状演绎地分毫毕现。

看着对面而立,已然惊呆的“韩士祺”,“花木兰”轻轻侧颈,粉唇微启地唱起了这场戏的压轴段子:“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飘飘乐音随即渐渐消散,台上的一切也静止不动了,四目相对的“花木兰”与“韩士祺”情意绵绵,顾盼有姿,像一幅细细描绘的工笔画卷,让人不忍收起,品之,而有犹未尽......

从未有过的安静将领在了花加班的戏园子里,看客们都只深深地盯住戏台之上的两人,半晌也没有任何反应。过了一会儿,也不只是谁带了头,清脆掌声“啪啪”响起,随即便感染了全场,那掌声汇集在一起,轰然如雷鸣一般,显出了看客们内心的阵阵激动。

“太好了!,真是太感人了!”

三楼包厢上,薄鸢郡主也拍着双手,不住地叫着好。双颊因为太过激动也显得绯红如霞。

站在凭栏边的诸葛不逊则含着淡淡的微笑,也抬起了双手,一下一下地拍着:“真是没想到,子妤竟能演的如此活灵活现。看着此戏,总觉得这‘花木兰’一角就是子妤,无论从性格还是从背景。好像一切都是自然流露,根本不用假装一般。看来,这次他们若是拔得头筹,创造这部新戏的唐师父应该居功至伟。”

好像看出了这出新戏后面的某些联系,诸葛不逊万年不变的眼神有了些玩味的情绪在里面。他没想到唐虞竟会子妤量身打造这一出清妙绝伦的新戏来,不但极适合子妤来扮演花木兰,还扬长避短地让子妤原本的缺点变成了优点,从中脱颖而出。

到底是唐虞无意为之,还是有意相帮,这后面的意味应该都不会太简单吧!

想到此,诸葛不逊低首看了看脚边的羽箭,拾起来丢给了薄鸢郡主:“拿着,都给你。”

薄鸢郡主高兴地接了过来,不会儿小厮就来收了去。她眼也不眨一下地盯住台下钟师父,就等着最后的结果到底如何。

台上的花家姐弟和止卿手拉手,都凝神静气地等待着钟师父收取羽箭,台下的看官们似乎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齐刷刷地看着那一根根不断被掷到木桶中的羽箭......

“整九十根!”

钟大福这次的声音都有些变了。夹杂着激动和兴奋大声报出了这个数字。随即,台下潮水的掌声又纷纷响起,看官们都为这《木兰从军》能取得如此高的成绩而惊呼着。

“竟然得了九十!”

后台屏风一侧,红衫儿捂住嘴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转头望着端坐在广椅上的青歌儿,原本一直强装镇定的脸色也终于垮了下来。

起身,走到铜镜的面前,青歌儿只不疾不徐地整理着自己的妆容和戏服,虽然眼底有着淡淡的嫉恨,却并未表露。只是轻轻对着红衫儿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声音轻柔似缓,青歌儿启唇道:“师妹可是失了信心么?”

一怔,红衫儿本想摇头,却还是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原本我还看不上眼那花子妤,可没想她演的极好,加上这出新戏的故事引人入胜,止卿和花子纾的扮相又绝妙无比,虽然有些细微的瑕疵,但取得如此多的羽箭也算是实至名归。我们若想超过,恐怕......”

“放心,一百根羽箭,我们一定会得到。”青歌儿听着红衫儿的说话,唇角泛起一抹不屑一顾的冷笑:“之前的九组,就算唱的再好,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这一出《白蛇传》虽然不是新戏,但经过师父和大师姐帮忙改良,并不比他们所演的新戏差多少,反而因为是经典的曲目还多了几分火候。更何况,你我来演白娘子和小青,简直就是绝妙的搭配,无论是扮相还是唱功,你自己想想,我们哪一点不如那花家姐弟和止卿师兄了?”

被青歌儿这安慰加反问的,红衫儿脸上顿时又恢复了那种不可一世的傲色:“对,就算他们唱的再好,也抵不过青歌儿师姐你我的联手。论扮相和唱功,戏班里恐怕还找不出第二组人来与咱们媲美。”

“你这样想就对了。”青歌儿满意地伸手轻轻拍了拍红衫儿的肩头,笑意嫣然,却有一丝冷冽闪过:“让那些哗众取宠的人仔细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本事!”

且不说后台中弥漫的争强斗狠之气,前台上,当子妤三人听见钟大福报出这“整九十”的数字时,各种滋味根本就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子纾蹦跶了三尺多高,像个孩子一般大声的欢呼着。止卿却只是含着笑不停地朝着台下看官们曲身致谢。而子妤,则是有些不敢相信。捂住嘴唇,水眸中微光闪动,似乎是喜极而泣了一般。

回神过来的三人齐齐又谢了一次场,这才相携而下,只是子妤刚刚走到台侧的阶梯前,竟背影一闪,突然就落了下去。

看官们并未注意,唐虞却突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心中有种焦灼感氤氲而升。先前他就发现子妤的动作有些缓滞,左脚颤抖间很是不稳。原本她就带上上场,若是再伤着了......想到此,不亲自看过子妤的脚踝,他根本就没法放下心,也不理会前台诸般事宜,毫不犹豫地往后台候场处而去。

章九十四 惊人之举

看着子妤突然身子一斜。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子纾和止卿赶紧一人一边扶着她,对望之下都有些不知所措。特别是子纾,还没从刚才的威风中抽回精神,嘟囔着问:“家姐,你的脚怎么了,刚刚不是还挺好么?”

止卿倒是早就察觉出了一丝异样,先前戏台上的突然一滑,再看此时她表情痛苦,几乎无法正常走路,语气有些焦急地询问:“怎么了,可是先前下腰的时候扭伤了脚?还能走么?”

子妤抿住唇,强忍着左脚传来的剧痛,但额上还是不住地有细汗冒出来。先前在戏台上一心一意的表演,倒真不觉得,如今全身一放松下来,左脚踝处竟是针扎般的难受,整个左脚几乎不敢再触碰到地面,风一吹,好像背上也被冷汗给沾湿了,有种冰凉无助的感觉瞬间蔓延。

“到底伤的重不重。你说句话啊。”止卿鲜少有如此焦灼的情绪流露,眼看着子妤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子半倚靠在自己的臂怀之中愈发无力,心痛地真想一把将其抱起带回后院。可四周毕竟还有其他人,所以也只有干着急而已。

准备上台的青歌儿和红衫儿看到子妤一瘸一拐地下台来,对望一眼,颇有些表情不一。

红衫儿惊讶间有一丝悻然的笑意表露无遗,红唇勾起,媚眼如丝地拂过花子妤发白的面容。只是当她看到止卿竟如此焦急时,心底的不愉则更甚刚才。

而青歌儿表情有些奇怪,眼神扫过花子妤的脚踝,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根本没在看她一眼,好像有些故作镇定。

眼前两个人的表情自然落入了子妤的眼里。想起先前被红衫儿误踩了一脚时青歌儿就有些神态异样,再加上现在她竟然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这分明就是心虚......不用问,子妤几乎敢肯定先前一定是她在走廊外面偷听到了自己和唐虞之间的对话,然后做了什么手脚,让红衫儿故意害得自己再次受伤。

心中一股无名之火“腾”地就窜了起来,子妤暗自告诫自己莫要在此处发作,眼神扫过那两人,这才回头朝着子纾和止卿勉强一笑:“我没事儿,刚才下台的时候扭了脚罢了,稍微歇息一下就好。”

说着,为了不让两人担心,一咬牙拂开了子纾和止卿的搀扶,子妤面上扬起笑意盈盈:“我有些累了。你们守着红衫儿她们的演出吧,等会儿到沁园来告诉我结果便是。”说完,强忍着巨痛,竟自个儿一步一步地往外挪动而去。

子纾和止卿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发现了一丝不妥,想也不想地提步跟了上去。可两人刚来到门廊,迎面就看到唐虞脸色严肃,眼神焦急地从前台而来。

“唐师父!”

子妤在前头,子纾和止卿在后头,均脱口喊出了声。虽然很小声,却惹得正要上场的青歌儿和红衫儿也回头一瞧,均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这唐虞可是戏班的二把手,今夜花家班弟子打擂比试是何等重要,但他却两次离席来到候场处,这也未免有些太不合情理。

并未将其他人看在眼里,唐虞看着迎面蹒跚而来的花子妤,见她她脸色泛白,走动见左脚虽然只是微不可查地在颤抖着,但薄唇紧抿,分明是在强忍住疼痛,顿觉心中愧疚难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上前一步,不顾子妤圆睁的水眸,竟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

将怀中人儿抱紧,唐虞知道就这样离开有些不妥,回头对着一脸不可思议的子纾和止卿两人丢了句:“子妤伤了脚,根本无法行走,我带她回南院上药。”便一阵风似的就从眼前走开了,只剩下外面走廊间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渐行渐远,逐渐没了声音。

候场的屋中除了子纾和止卿,青歌儿和红衫儿,还有几个伺候的小厮并两个催场安排戏伶登台的师父。他们都瞧见了刚才的一幕,向来冷静严肃的唐虞表情焦急不说,连前头戏台上最后一场的演出也顾不得看了,竟直接冲回此处拦腰横抱起了一个女弟子!

这一出,看在大家的眼里,真是不亚于戏台之上的精彩,也惹得几人纷纷目目相觑,面露疑惑。

“子妤脚伤到了,唐师父历来爱惜她,这次又是他保她上台演了新戏,自然会关心则乱的。”止卿蹙蹙眉,赶紧出言小声地解释了一番,一把拉了子纾回到候场的屋子内,看了一眼红衫儿和青歌儿:“前头已经响锣了,你们还不上去么?”

被止卿这一提醒,负责催场的师父也回神过来,朝两人挥挥手:“赶快!”

红衫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只觉得唐师父平素不是挺严厉的么。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爱护弟子了......虽然有些不解,但她也没往其他地方想,眼看着前头要开唱了,赶紧理了理衣袍,和青歌儿一并撩开帘子登上了戏台。

只是青歌儿登台前若有所思地往回看了看,似乎从刚才的一幕中悟出了些什么,一抹若有所思的表情浮在了脸上。

......

偌大一轮圆月高挂在夜幕苍穹之上,和前院的喧嚣相比,整个后院显得愈发静谧非常。

此刻被唐虞拦腰抱住,子妤只觉得阵阵微风从耳畔拂过,侧脸贴在对方的胸膛之上,种种安逸和温暖的小情绪从心底升起,仿佛脚上的疼痛已经远离,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幸好,从前院戏台到南院的一路上并没有遇见什么人,毕竟师父们和好些弟子都去凑热闹了,这个时候没有人会乖乖留在屋里守着孤灯吹夜风的。不然若是一路上被其他人撞见,那唐虞就是满身是嘴,恐怕要一一解释也根本顾不过来。

一口气回到南院,唐虞原本急促的脚步才放慢了些,心境也随之好不容易平缓了下来。略低首,看着怀中人儿只闭目依靠在自己的胸前,发丝缕缕垂在脸侧。轻盈地身子仿佛柔弱无骨,让人怜惜。

想着依子妤的性子竟然也没开口询问什么,就仍由自己这样一路抱着回来......唐虞终于察觉到了自己此番动作的大胆,心跳不由自主地有些加快。抿着唇,憋着一口气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只将子妤又搂紧了些,绕过竹屏,用脚轻轻一踢将屋门打开。

幽幽的月光从半开的屋门里倾泻而进,唐虞轻轻将子妤放在床沿,扶了她坐下。

从进屋开始,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气氛有些莫名的微妙,加上月光柔柔,四下又极静,连两人的呼吸之声都能听得分明......

“我......”

“你......”

为了避免尴尬的气氛继续蔓延,子妤和唐虞却有凑巧地同时起唇,却在目光相碰的那一刻两人停住了嘴。

子妤是被唐虞那温柔中夹杂着焦虑担忧的眼神所感染,唐虞则是被子妤绯红如霞的脸色所迷惑。

如此,屋中气氛愈发弥漫出一种要命的暧昧滋味,好像所有的旖旎都以唐虞和子妤为中心,连空气的流动都变得缓慢起来。

眼神本是无形,此刻两人都分明的感觉到了对方眼里所流露出来的情愫,胶着缠绕着,丝丝缕缕,逐渐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铺开来,网住了对方。

虽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却仿佛过了很久,唐虞终于还是率先回复了清明的神色,朝着子妤扬起一抹柔软的笑意:“你先坐好,我去点燃灯烛,再拿了药箱过来为你包扎。”

伸手倚着床柱,子妤面颊上的淡淡绯红愈发变得如火烧般红霞如云。抬眼看着唐虞为自己忙碌的身影,心底的某处的柔软仿佛被触动了,思绪柔柔,情意浓浓。回想起当时唐虞猛地将自己抱起来的那一刻,子妤又不禁垂下了眸子,睫羽颤动,扑簌间泄露了慌乱而又意乱情迷的心境。

从被他抱起开始,自己就埋头在他的怀中不敢抬眼,像一支折翼的小雀,终于被人捧在了手心呵护着,那种瞬间而至的踏实感觉,来的那么自然而然,心安理得。

可对方毕竟是唐虞,是那个从来不苟言笑与人前,私底下却总是温和对待弟子的唐师父。虽不是亲师,但对方教导自己这些年。远远胜过“师父”这个简单的称呼。可他竟如此紧张自己的脚伤,甚至连最后一组比试也舍弃了到后台来,不顾别人的眼光,抱着自己一路回到南院,难道......他也对自己产生了超越师徒长辈之外的另一种情愫么?

想到此,子妤又忍不住抬眼向着唐虞望去,发现他的背影被灯烛勾勒的忽明忽暗,就像他的心,自己想要看清,却总是被一层迷雾所笼罩着,无法如愿。

章九十五 拒于心外

手中拿了一瓶药膏。唐虞又替子妤斟了一杯温茶,渡步而来间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虽然仍旧有些担心她,心疼她,却将那半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深深地隐藏了起来。

来到子妤的身前,唐虞蹲下,扬起头,抬眼看着她,知道她定然有所隐瞒,却没有半点责怪,反而轻声问:“先前在戏台上,我就看出你左脚有些颤抖,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子妤哪里会不知道唐虞对自己的担心,本不愿将先前被红衫儿撞到的事儿说出来,免得他更加操心,可想了想,终于还是没人住,开了口:“唐师父,先前你在候场屋子的门口对我说的话,或许被人听见了。”

“被谁?”唐虞随即就想到那走廊里突然想起的“哐呛”生,眼神从疑惑变得冷冽起来。语气严肃:“难道是有人听到我询问你脚伤之事,然后故意让你在上台前再次受伤?”

有些不情愿的点点头,子妤本不想把事情变得复杂,但若不说清楚,心里又憋得难受:“嗯,是红衫儿不小心撞的我。但是我看得出来她并非故意。”

唐虞似乎明白了什么,淡淡的吐露一句:“难道是青歌儿,她做的手脚?”

没想到唐虞竟点出了“青歌儿”的名字,看来他比自己想的要精明了许多,也能看得出来那平素里温柔恭顺的戏娘并非是个善茬儿。子妤无奈的闷笑着看了看桌上忽明忽暗的灯烛,猜测道:“应该是她不错。上台之前,她刻意拉了红衫儿过来和我们说话,还未走近,那红衫儿竟一个不小心差些跌了一跤,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我受伤的左脚。”

子妤语气平淡地叙述着,唐虞却想着她从那时还未登台就开始忍受脚伤剧痛,心中没来由的好像被人一把揪住,眼神怜惜地将她深深看住。

因为唐虞背对着烛光,子妤倒是没看到对方眼神流露出的柔软怜惜,自顾继续说道:“但看红衫儿的样子不像假装,我便没有在意,可那青歌儿的表情却明显有些异样。再联想到先前我们说话时走廊外那声莫名其妙的响动......我敢肯定,定是她在后面绊了红衫儿故意撞向我。”

听完子妤的分析,唐虞眉头锁得更深:“前日青歌儿求金盏儿请我过去,就是想套出我到底指导你们三人唱什么戏。她以为金盏儿能帮她问出些什么,席间也不听旁敲侧击着。可她那点小伎俩并不算高明,我也只字不提你们的事儿。虽然看得出来她有些不愉。但我觉得正常人会有些情绪也没什么,可没料到......她竟会直接对你下手。”

说到此,唐虞一顿,语气有些责怪:“明知脚痛难忍,你就不该......”

“我不想让你失望。”听出对方话中的怜惜,子妤禁不住突然开口打断了唐虞,微笑的面容上有着淡淡的坚韧和平静:“脚痛我可以忍受,但不能忍受让你失望,让弟弟和止卿他们失望。这出新戏,我眼看着你费尽了心血才完成,又愿意交给我这个没登过台的弟子来唱,若是因为这点儿伤痛就轻言放弃,我不会原谅我自己,更不会心安理得地继续教你一声‘唐师父’。”

“子妤......”被这番话给打动,唐虞的脸色柔软了下来,眼中有着一抹心疼:“你可知道,我为何要选你来唱花木兰?”

摇头,子妤嫣然一笑,低首看着唐虞,目光闪动:“因为我脸皮厚,让您不好拒绝么?”

唐虞也笑了:“这出新戏我很早前就在构思了。却总觉得差了些什么。后来,还是因为你,我才塑造出了这个有血有肉的花木兰,才让整出戏变得真实。我选你,是因为我相信你,而你,也没让我失望。”

说到此,唐虞伸出了手,轻轻拍了拍子妤放在膝盖上交握的手背,眼底的温暖澄澈而清明,丝毫没有一点儿邪念。

如此亲昵的举动,再加上唐虞竟承认是自己给了他新戏的灵感,一种暖暖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子妤欲言又止,眼中闪动着感触的目光,心底一热,有些激动地张开手臂一把将唐虞给环颈抱住。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是子妤真正的投怀送抱。所以当自己娇软满怀,被子妤抱住时,唐虞愣住了,直到那股熟悉的少女体香和颈间淡淡吞吐的温热鼻息不断提醒,他才发觉了不妥。

深吸了口气,唐虞拉开了子妤环抱着自己颈间的手臂,起身来,看着一脸茫然不知为何的子妤,心底闪过一丝不忍。

无论子妤是无心或者有意,唐虞都不得不开口,语气中有着平淡如许和些些的迟疑:“子妤,我看着你长大,虽有师徒情份。但始终是男子。你现在已经不是小姑娘了,不能像小时候随便扑到我怀中撒娇。”

说到此,唐虞意识到了自己所言中的矛盾,只好解释道:“先前若不是我太过担心你的脚伤,才会不顾礼数地将你抱回来。刚才也是我不对,不该......轻易触碰你。以后,你我都注意些,免得落人口实,坏了你的名声。”

没有预料到唐虞会突然“翻脸”,甚至讲起了什么“男女大防”等礼数规矩,一番话说得子妤粉唇微启,只疑惑地盯着唐虞,似乎想要透过他的面皮看到心里去。

若不是他先前一番柔情话语,自己又怎会一时动情扑入他怀中?他的眼神,他的表情,分明是对自己极为关切和怜惜,而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子妤也确信他对自己产生了一丝别样的情愫,不然,他怎敢不顾其他人的眼光将自己一路抱着回来?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再说话,屋中的气氛也再次凝住,却并非尴尬,而是一种异样和莫名。

眸子闪动。从迷离到冰冷,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情,心中原本乘得满满的甜蜜就这样一点一滴的流淌而去,直到心底变得空空如也......半晌之后,子妤才终于在唇边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倚着从床边站起来,丝毫不顾脚上传来的阵阵疼痛,迈开了步子。

“小心。”唐虞眼看着她不顾脚上竟想起身离开,赶忙伸手将其扶住:“你先坐下别动,等给你上了药再走。”

抬眼,看着唐虞担忧的神色。子妤却毫不犹豫地拂开了他的手,吐气如兰间却有种愠怒夹杂:“唐师父不是刚刚叫我要有‘男女大防’么?上次在林中扭伤脚,你为我脱袜擦药已是大大的越钜,先前又一路从前院将我抱回来,如今更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若再让你为我上药?”

眉头一挑地反问,看着唐虞意外无措的神情,子妤不知怎么的心头有些隐隐的痛快:“就像您说的,虽然您是师父,我是弟子,但若有人深究,我这女儿家的名声恐怕还是保不了。既然唐师父察觉了不妥,我也不好继续留下,沁园中您上次给我的药还有,回去让阿满姐帮我就是。”

唐虞想解释,却无从下手,只好走到她身前,将门拦住:“子妤,我不是这个意思。”

又要推开自己,又要拦住不让自己离开,子妤心头一股闷气快要憋不住了,脚上疼痛又似针扎般难受,咬了咬唇瓣,忍住眼中即将泛起的泪花儿:“那唐师父是什么意思,如果您觉得我是个随便投怀送抱的女人,那就请不要时时刻刻装出一副心疼我,怜惜我,关心我的样子,让我产生错觉,以为你......”

被子妤犀利和赌气的话语怔住,唐虞想也没想便道:“我没有。”

“没有么......”

话到此,再说下去也没有了意义,子妤不想在唐虞面前流泪,也不知那儿来的力气,一把掀开了他,推门就走,虽然脚下有些踉跄。却一步一步,走的匆忙而坚定。

这样的结果是唐虞未曾预料到的。想起子妤先前一副娇软旖旎的小女儿姿态投怀送抱,如今又含着莫名的怒意负气离开,明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自己却迟疑了。

眼看着子妤蹒跚而去的背影被夜色所吞没,唐虞不是没有想过去拉住她,可一时的冲动被长久的理智压制的死死的,原本已经抬起的右手也只是一扬便垂下了,只能眼睁睁看她消失在院外,只留下一阵熟悉的香风久久不散。

甩甩头,唐虞努力克制着心底的那股涩意,但一想起适才子妤有些冰冷和失望的眼神,一想到她宁愿忍着脚伤也不愿留下的背影,却怎么也堵不住阵阵心疼感悄然在身体里蔓延。

呆立在门口好一阵,直到前院传来阵阵喧闹声,唐虞才回头关上屋门。倚在门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一抹苦笑随即扬在脸上。

罢了,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女孩儿,若两人再如此毫无顾忌地相处,恐怕将来会有更多的苦楚等着他们。早些认清事实,把可能扼杀在尚未发生之时,这对两人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

章九十六 山雨欲来

灯火如昼,喧闹依旧。前院戏台之上,最后一组戏伶的比试仍在继续。

原本已经结束了自己的演出,但止卿和子纾却没有离开候场的屋子,反而比先前更为焦急,来到屏风一侧竖耳倾听着青歌儿与红衫儿的联袂演出。

之前,钟大福报出了《木兰从军》这出戏所得到的羽箭数量,不出所料,超过之前所有上场的戏伶们,足有九十柄之多。得到如此傲人的成绩,子纾和止卿欣喜过后都同时送了口气,总算没有辜负了唐师父的这出新戏,也没有辜负这多天连番的练习。

但两人也知道这并非最后的结果,毕竟青歌儿和红衫儿在新晋弟子中一直都是翘楚,无论扮相还是唱功皆不可小视。如此,两人没有离开,心情复杂的等在候场的屋中,希望最后能如愿才好。

却说立在帘子后等待登场的青歌儿和红衫儿,两人作为压轴,不出唐虞所料,《木兰从军》如此耀眼的成绩让她们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必胜情绪稍稍有些打击。

成败在此一举,唱压轴的压力也随即显现。青歌儿和红衫儿有些不知所措了。好歹青歌儿心思成熟,心中清楚明白,到了这个时候若她们自乱阵脚,只会拱手将头名让给花家姐弟和止卿。红衫儿自然也懂得个中道理,两人又毕竟是久经戏场的戏伶,对望一眼,均深呼吸着,片刻间又将情绪给调整了过来。

两人自然有这个本事安心,当白衣胜雪和青歌儿和青衣似水的红衫儿登台一亮相,台下的看官们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了交头接耳,没有了低声议论,有的只是凝神静气,生怕把台上这两位仙女儿似的人物给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