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妤四下看了看,明知道这个时候塞雁儿去了无华楼陪着花夷用晚膳,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压低了声音又问:“刚才你落在我屋里的食篮里面,我认得是青歌儿师姐送给大师姐的汤盅,怎么会被你拾回来?”

简单讲了在落园外面遇到青歌儿的事儿,阿满见子妤一副如有所思的样子,不解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的吗?”

“阿满姐,你和后厨房的刘婆子相熟吧。”子妤也没回答,拦住阿满的手腕,“明儿个你去问问她,青歌儿师姐每次熬药后药渣子倒在哪儿的,就说你想看看这清喉汤的配方给四师姐熬来喝喝,让她帮个忙,别告诉青歌儿。”

“你到底要做什么?”阿满知道子妤打小就鬼机灵,绝对不会多此一举做些没意义的事儿,看她如此反复盘问那青歌儿的药,干脆问道:“你不是怀疑青歌儿送给大师姐的的药有问题吧?”

“我也不敢肯定。”子妤咬咬唇,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偶尔在夜里听见的咳嗽声,还有那一日去请教金盏儿时闻到的奇怪药味儿等都悉数告诉了阿满。

阿满听得眼睛越睁越大,檀口微张:“这......难道那青歌儿是想害的大师姐坏了嗓子,然后取而代之?天哪,她也太大的胆子了!”

子妤小心的捂住她的嘴,低声道:“这也是我的猜测罢了。等你拿到药渣,我送去给唐师父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若是没什么便罢了,若是问题,咱们也不能坐视不管。”

“放心,上回咱们赌牌刘婆子还欠我两吊钱。我去问,她一定帮忙。”阿满也觉得事态有些严重了,想了想嘱咐道:“这事儿你也别告诉其他人,我们先想办法弄到药渣再说。若是走漏了风声,那就不妙了。”

子妤自然不会对其他人提及,点点头:“阿满姐。那我回屋休息一会儿,晚膳过了还得和子纾和止卿对戏呢,刚才一路跑过来脚上又有些疼了。”

“去吧,回去自个儿上点儿药,晚膳来了我端到你屋里用。”阿满拍了拍子妤的肩头,示意她自个儿先回去休息,三两下将木盆里的衣裳晾好,也没耽搁,想早些过去后厨房找刘婆子问问,顺便看看让她们帮忙炖的骨头汤好了没,得让子妤补补,不然半个月后的贵妃寿辰还拖着个伤脚可不妙。

婆子对于阿满的打听并未放在心上,只如实告诉她,青歌儿每天打早就会自己去后厨房熬汤药,那个时候半个人星儿都没有,每次也没见到有药渣子留下,因为她都会收拾的很干净。不过久而久之,刘婆子还是发现厨房里的茴香在渐渐减少,似乎是青歌儿每回都抓些去用了。

得了刘婆子的告知,阿满也越来越怀疑这青歌儿有些问题。

趁无人的时候去煎药,之后一点儿药渣都没有留下,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想起青歌儿平素里那副温柔娟顺的模样,阿满就觉得背后一寒,赶紧拿了晚膳,准备好好和子妤商量一下,看来只能找其他法子去揭开这个谜底才是!(!)

章一百 含怨深深

还有不到半个月便是诸葛贵妃的寿辰。花家班里最为忙碌的自然是即将献演的花家姐弟和止卿。另外,塞雁儿被花夷安排要一并进宫给献演,暂时不出堂会不去前院包厢里献唱,每日都在园子里认真练功,无暇顾及其他。

倒是金盏儿难得偷闲,只说最近天气太早,嗓子有些疲倦了,便经过花夷的同意暂时歇个小半月,并推了许多堂会和前院包厢点戏,准备安静地休养一阵。

正好四大戏伶中的金盏儿和塞雁儿都挂了歇息的牌子,红衫儿和青歌儿顺势顶了前院戏台的这个缺。比试那晚,一出《白蛇传》可算是一夜成名。看官们回味不尽,每日点名请她们唱戏的帖子络绎不绝,已经从这五月排到八月去了,多多少少弥补了一些她们未能参加贵妃寿辰演出的遗憾。

再说沁园里,阿满一边要伺候塞雁儿,一边还得赶在钟大福提亲之前制好见面礼送给他。加上子妤还在将养脚伤,并兼顾着练功唱戏,所以阿满干脆请示了赛雁儿,准备让茗月搬入了园子,一方面可以帮忙照顾赛雁儿的日常起居生活。一方面也能让她多挣些银钱补贴家用。

子妤自然欢喜,换上一身青枝抽芽的素色裙衫,去了趟六等弟子们所居的后院,准备亲自接了茗月过来。

渡步穿过二进院子的中庭,子妤想起自己许久未曾回来这里,不由得放眼四处打量着,似乎在寻找回忆。

“咦,这不是子妤师妹么?”说话间,一袭香风从身后飘过,月洞门处露出个两个窈窕的身影,正是春风得意的青歌儿和红衫儿。

两人携手而来,一个脸色温和,一个表情不屑,看的子妤心里也有些别扭,却也不好不理,只得停步福了一礼:“见过两位师姐。”

红衫儿粉唇一翘,媚眼扫了扫花子妤那身素色的衣裳,冷哼一声:“还知道叫师姐呢,看来眼睛也没长到头顶上去。”

青歌儿拉了拉红衫儿,走到子妤前头,笑意柔软,如风拂面:“子妤妹妹,你这是去哪儿?”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子妤对这个师姐的假意温柔不太认同,但装就装吧,自己也不是演不来戏,当即恭敬地答道:“是准备去后院找茗月。沁园里活计儿有些忙不过来。所以征得四师姐同意,想让茗月过来住一阵子,帮帮忙,等贵妃寿宴过后再让她回去。”

“你们可真是姐妹情深啊。”红衫儿也跟了过来,啧啧道:“不是听说你脚伤了么?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吧。亏得唐师父那晚如此紧张,我看你这样儿,多半是装的吧?”

对方的讽刺子妤好像根本没入耳,子妤好脾气地只含着浅笑又颔首福礼:“不打扰两位师姐了,茗月还等着呢,我这就去接。”

说完,子妤自顾转身便走,气得红衫儿手中绢帕被绞成了一团:“瞧她那德行,一朝得志就谁也不认了。平素里一副隽秀可人的眼儿,可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勾引唐师父呢!”

青歌儿颇感兴趣地挑挑眉,问道:“红衫儿妹子,这话怎么说?”

闷哼一声,红衫儿随口道:“听个粗使婆子讲,前些日子老看到她和唐师父前后脚从那偏僻的紫竹林里出来。不是偷偷幽会又是什么!”眼波一转,红衫儿来了兴致,自顾分析道:“要说那儿咱们戏班上下谁不知道那林子是唐师父的地盘。他对弟子极为严苛,谁敢去打扰都会被训斥一顿。偏偏那花子妤就不怕。没事就往哪儿去招惹唐师父。不然,以唐师父那样稳重的人,怎么会忘形到抱着受伤的花子妤就离开呢?就算是脚崴了吧,唐师父大可叫人抬了她回去上药,犯不着那么着急吧!可见,一定是花子妤那个狐媚子使了什么手段勾引唐师父。”

越听,脸上的笑意就愈发地玩味,青歌儿轻轻揽了红衫儿一起离开,小声道:“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是,唐师父咱们都是知道的,为人正直严厉,绝不会做那些个龌龊之事的。若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出去,他身为男子到没什么,但子妤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岂不是毁了人家的清誉。”

听了青歌儿的劝告,红衫儿一愣,随即点点头,眼里却闪过一丝明悟,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流言给散播出去,好叫止卿师兄看清楚这花子妤的本来面目。

侧头看了看神色暗喜的红衫儿,青歌儿也勾起红唇,满意地笑了,好像一切事情都已经掌握在了自己手中,那笑意也愈发地嫣然动人起来。

......

在后院师姐妹们又羡慕又嫉妒的眼神围观下,子妤领着茗月回到了沁园。

一路上,茗月都忍不住微笑着,一方面是因为自己能多挣些银钱补贴家用,一方面,像她这样的普通戏伶竟能在前头一进的院子里住着。如此荣耀不说,定能时常看到和接触到那些高阶戏伶,这可是她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

“子妤,谢谢你。”茗月妈和那铺头的婚事已然敲定,有人天天帮忙照顾母亲,这些日子茗月要轻松了不少,连带脸色也恢复了红润光泽,展露出一丝原本就该有的少女气息来。

子妤轻轻撞了撞她的手臂,笑道:“你说什么谢不谢的,我和阿满姐都要感谢你过来帮忙呢。阿满姐得为自己的婚事好生筹备着,我又要排戏,可抽不出时间伺候四师姐和做园子里的杂活儿。不过你放心,四师姐虽然要求严苛些,但对咱们这些师妹都极好,基本不会故意挑什么错。另外过去也只是帮忙打扫下院子然后浆洗衣裳什么的,不算重活儿。”

听得连连点头,茗月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现在脸庞上早露出了甜甜的笑意,“这就好!母亲的婚事也办完了,这下我又能多挣些银钱,想着好不容易熬过了苦日子,心里觉得欢喜呢。”

子妤也高兴地附和着:“而且咱们还能一起作伴,多好!”

“唐师父!”

两人正好经过南院外的走廊。茗月一眼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唐虞,赶紧停下来埋首福礼,似乎有些害怕和紧张。

唐虞也是一愣,随即渡步过去,看着子妤的眼神有些复杂。

子妤也是一时呆住了,想起昨儿个见面自己夺了香囊就逃开,还没能解释清楚,脸色有些淡淡的尴尬和无语,片刻之后才捏了裙角福礼:“见过唐师父。”

还好茗月埋着头。未曾发觉两人的异样,听见子妤也问候了唐虞,赶紧拽了拽她的衣袖。拉她一并离开。

走了好远,茗月才舒了口气,拍拍胸口:“打小唐师父就严厉的不行,我现在看到他还觉得腿软呢,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受得了的。”

柔柔的泛起一抹笑意,子妤叹道:“唐师父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对待子纾和我都像对待止卿那样一如亲徒。平时虽然严厉了些,可那都是为了我们能唱好戏。下来多相处后,才发现他其实笑容很温和,是个值得依靠的人。”

没察觉子妤眼里流露的柔情,茗月嘟嘟嘴:“下来再好相处,被训的滋味儿也很难受吧。

罢了罢了,还是你才能受得了。早前在无棠院,唐师父还偶尔给小生们上上戏课,被他骂哭的师兄不在少数呢。”

“也不全是,不过唐师父要求确实苛刻了一些。想当初就因为一个动作我达不到他的要求,练得我几乎腰都要断了呢。”说起当时的事儿,子妤摇摇头,唇角却含着淡淡的甜蜜。

两人回到沁园,子妤领了茗月回她的屋子安顿好,想着刚才遇见唐虞是回了南院,关于青歌儿熬药的事儿恐怕还是得找他说说才行。便叮嘱茗月去隔壁屋找阿满问问院子里的一些情况,自己收拾了一下,又回头去了南院。

没有料到子妤去而复返,唐虞正好泡了一壶鲜茶,热气腾腾的白雾在眼前缭绕,释然地笑着看她进屋:“你鼻子倒是灵光,班主刚刚赠我这云蕊茶,正说回来试试口味。”

捧着茶盏,子妤深吸一口,叹道:“真香!就是太烫,一时半会儿入不得口。”

“那就歇歇再饮便是。”唐虞掀起后袍端坐在子妤的对面,将上面散落的一些书稿收垒起来。最上头那本,就是子妤前日里抄送给他的词曲集。

子妤眼尖,看到了那本词曲集,心想莫不是唐虞时时翻看?本想出言询问,但又觉得做作。一时间只盯着那杯盏上腾出的雾气,没有多言。

见子妤埋头不语,唐虞不想两人之间再度出现什么尴尬,主动问及:“对了,你过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儿?”

“是关于青歌儿的事。”子妤抬眼,顿了顿,便将阿满从厨娘那儿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唐虞。

唐虞眉头微蹙:“刘婆子确定厨房里每一次都会少一些茴香?”

“怎么了?”子妤不解:“我查了您给我的医术,这茴香只是开胃进食,理气散寒的常用药材罢了,应该没什么吧?”

“茴香......”唐虞脸色不善,长长地叹了口气:“此物有助阳道,看似寻常,可若是肺咳阴寒的体制用多了,只会加大热燥内生,使得咳嗽久久不愈。”

“那么说,青歌儿果然是居心不良么!”子妤紧张地站了起来,“唐师父,还是请您去一趟落园,想办法不让金盏儿师姐再喝她的汤药才是。”

摇摇头,唐虞也起身来,渡步走到窗前,神色有些复杂:“恐怕只是阻止金盏儿喝药还不够,得让青歌儿不敢再犯才是。”

子妤跟过去,透过唐虞的肩头看向窗外的一株修竹,仔细一想:“可我们并无证据指责青歌儿。她每次行事小心,早早就去后厨房熬汤,也从不剩下药渣。”

“无妨,我会想办法的。”回身过来,唐虞看着子妤,不自觉的伸手拍了拍她的薄肩,安慰道:“你也别老是把此事放在心上,以后小心那青歌儿便是。”

“是,唐师父。”子妤侧眼,看着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掌,那种久违的温情好像终于又回来了。

似乎察觉到不妥,片刻间唐虞已经放开了手,神色有些不自然,别过眼回到茶桌边拿起了杯盏,借由品茶掩饰脸上的尴尬。

被对方的刻意疏离弄得心里有些难受,子妤匆匆告辞离开,连那一杯云蕊香茶还未来得及喝,只留下逐渐稀薄的茶雾渐渐消散。

章一百零一 行迹败露

进入夏季,京城的雨水也丰沛了起来。昨夜一场大雨持续到清早。还是淅淅沥沥没有断,阵阵雨雾随之蒸腾而上,弥漫在房舍楼宇之间,倒也勾勒出一番清新美景。

踩着湿漉漉的地面,唐虞撑着伞去往落园。

昨晚南婆婆亲自过来请他抽空过去一趟,言下之意金盏儿的咳症似乎有些加深。原本就想找机会提醒一下金盏儿注意青歌儿,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渡步来到四大戏伶的外院,唐虞先是望了望沁园方向,见院门紧闭,随即收回了目光,一抬眼却看到了一个人。

一身落花点樱的月白裙衫,纤腰不足一握,来人正是青歌儿,只见她走动间盈盈曼曼,婀娜有致。发现唐虞竟撑伞站在外院,神色闪过一丝慌乱,显然并未料到唐虞会这么早出现在落园的门口,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汤盅。

短暂的失神转瞬即逝,青歌儿面色如常地主动迎了上前,含笑福礼道:“唐师父,这么早您也来探望大师姐么?或者。您是去找子妤妹妹的?”

似乎听出了青歌儿的话中有话,唐虞伸手将伞收起,眉头略蹙并未回答她,只是抬眼看了看天色,淡淡地叹道:“原来雨已经停了。”

“唐师父,您到底是去落园?还是,去沁园呢?”青歌儿不死心地又问,眼底有些忐忑,下意识地将手中汤盅向后挪了挪。

唐虞这才低首,目光淡漠地扫过她姣好的面容:“南婆婆说金盏儿这几日有些不舒服,正好昨夜下了一场雨,我怕她染到寒气,所以过来送一剂方子给她。”

嫣然一笑,青歌儿有些失望,提步漫漫而行:“唐师父对大师姐可真好,弟子都好生羡慕。”

“哦?”唐虞故意问道:“难道你也希望身体不适,然后让我开方把脉不成?”

“弟子不是这个意思。”青歌儿别过眼,小心地踩在湿漉漉的小道上,故意岔开话题,又引到了花子妤的身上:“前日里听姐妹们谈及唐师父,说您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严苛和不近人情。那夜比试。子妤伤了脚,您担心地抱着她就往后院回去,才叫大家看清了您原本是个心肠软的好师父呢。”

微眯了眯眼,青歌儿三番两次有意提及子妤,唐虞心底的怀疑更深。那也比试过后的第二天,花夷就曾经下过令,让目睹唐虞和花子妤离开的弟子还有小厮们都不许私下嚼舌根。毕竟他的行为虽然有理可循。但过于冲动。非议起来,被人误会也说不定,所以只说子妤脚伤眼中,唐师父关心徒弟罢了。

可青歌儿却敢在自己面前缕缕多嘴,让唐虞也不得不开口解释:“子妤虽不是我亲徒,但也从小教养她长大。身为师父,这些事都是应该的,不足为道。倒是你能这么早过来探望金盏儿,让人有些另眼相看,足见姐妹情深。”

青歌儿眉目低垂,有些不好意思,正欲接话,这落园的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了,正是南婆婆提了笤帚出来,似乎准备扫扫,门前的雨水和落叶。

“南婆婆,让我来吧。”唐虞上前两步,接过了南婆婆手中的笤帚,一把将衣角捞起别在腰间,埋头开始清扫起来。

南婆婆乐呵呵地也没阻止,只看了一眼青歌儿。侧开身子:“正想着唐师父今儿个会不会来呢,可巧了。青歌儿丫头你也进去吧,大师姐刚起了,不过还在房里没出来,得先在花厅里等一会儿。”

“好的。”青歌儿拖了汤盅,先别过唐虞,这才渡步而进,似乎怕群角被污水沾湿,走动间都挑了那干净的地方,背后望去那身段更显窈窕。

见南婆婆也准备转身进去,唐虞开口叫住了:“婆婆稍等,我有话想问问。”

停住身形,南婆婆走过去两步,老眼有些混浊地看着唐虞:“咋了?”

唐虞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南婆婆:“这青歌儿是从什么时候每日送来清喉汤给金盏儿饮用的?”

仔细想了想,南婆婆才回答道:“约莫一个多月前吧,那时候她也常来,不过不是每天准时过来,只偶尔帮帮做做这落园的活计罢了。后来又一次她撞见盏儿服药,就上了心,开始每天熬清喉汤送过来。”

“金盏儿咳症的事,南婆婆没有和她说过吧?”唐虞话锋一转,又问。

赶忙四下瞧了瞧,确定无人,南婆婆才担忧地点点头:“盏儿这头牌当的可不容易。当初她这病犯了,我就劝她多休息。可她也不听,非要咬牙坚持。这都拖了一两年了,嗓音也不如当初那样清透,勉强唱下去最后我怕她实在没法瞒了。这才逼她好生休息一阵子,让唐师父您帮忙调理调理。这事儿如此隐秘,除了我这老婆子和唐师父您知道,其余就没人晓得了。那青歌儿虽然乖巧,可老生也是不敢说给他听的。”

“这就好。”唐虞点点头,两三下将院门口的落叶泥水扫干净了,这才放下笤帚和南婆婆一起进去。

花厅内,金盏儿正好捧了汤盅在手准备饮用。唐虞见状,赶忙渡步过去,出言阻止道:“且慢!”

金盏儿懵然抬眼,看到来人是唐虞,脸上浮起一抹宛然清若的笑意:“怎么来的这么早?”

一旁的青歌儿倒是脸色有些微微发白,上前福礼道:“唐师父,这是弟子给大师姐熬的清喉汤,还是让大师姐乘热喝了吧,免得凉了影响药效。”

“是么?”唐虞挑挑眉,神色如常的走过去,伸手将那汤盅端了在手,放到鼻端轻轻一嗅,抬眼问青歌儿:“这味道有些与众不同,可否告诉我是什么方子?”

“这......”青歌儿故作犹豫,看了看金盏儿,才起唇而言:“因得是家中秘方。所以不便告之,还请唐师父见谅。”

点点头,唐虞没再追问:“明白,既是秘方,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不过......”顿了顿,转而对金盏儿道:“我今天帮你把脉之后开一剂方子,以后就熬药来喝吧。至于这清喉汤,两药不宜同时服用,就暂时停一停吧。”

被唐虞找了理由轻易就让金盏儿不用再喝自己熬的汤,青歌儿脸色隐隐有些恼,但却强装着有些讶异地问:“大师姐可是身体抱恙么?”

微笑着摇摇头。金盏儿看了一眼唐虞,这才答道:“无妨,这春夏之交我老会觉得嗓子不爽,所以让唐师父帮忙看看,再开药调理罢了。不过既然唐师父说了不宜同饮两味药,以后你也不用麻烦每日一大早就去帮我熬药送药。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摆摆手,青歌儿媚然娇笑道:“大师姐怎么如此见外,这些都是身为师妹应该做的。不过既然唐师父都如此说了,那以后我便偷偷懒就好。今儿个唐师父在,弟子也不打搅了,还请您好生帮大师姐诊脉开方。”

说完,走到桌前,青歌儿准备收了汤盅离开,却被唐虞伸手拦下:“这始终是你的的心意,最后一盅,待会儿还是让金盏儿喝了吧。”

“也好。”金盏儿笑道:“你先走吧,回头我让南婆婆遣了人把汤盅给你送回去后厨房去就行。”

眼看是无法收走汤盅,青歌儿只好福礼告辞,只是临走前还是有些担心地回望了一眼,似乎有所隐瞒。

待青歌儿离开,金盏儿又准备伸手去拿了汤盅喝药,却仍被唐虞开口拦住:“且慢,倒出来让我先尝一口,可好?”

虽然不明白唐虞为何要两番阻拦自己喝药,但金盏儿本能地不会对他有任何怀疑,点点头将一旁的空杯盏注满递给他。

汤色橙黄,仔细一嗅香气四溢,唐虞蹙着眉,却并未发现有半点茴香的味道在里面,只好示意金盏儿:“你喝一口,看看和昨日的味道是否一样?”

这下金盏儿也有些起疑了,却没问什么,依言轻轻喝了一小口,片刻之后才点点头:“你不说倒不觉的,今日的汤汁味道要稍逊一些,没有平时那样浓郁的香味。”

唐虞从怀里掏出一包油纸,打开来是一粒粒的茴香籽。递到金盏儿的面前:“你闻闻,平时喝的是否有这个味道?”

身为戏班的一等戏伶,金盏儿十指从未占过阳春水,当然不认得此物是什么东西,只埋头一嗅,蹙蹙眉:“好像有一股子这味道,但没这么刺鼻,要温和许多。”

收起纸包,唐虞已然心中有数,料想这青歌儿从打碎汤盅开始或许已经有了警惕之心,没有再加入茴香熬汤,此女心机,真可谓深沉无比。她这次无法得逞,也不知会不会起了其他念头。她虽然没有恶意,只是想让金盏儿的嗓子一直好不了,但对于戏伶来说,嗓子比任何其他东西都要来的重要。她这样做,其行为之卑劣可恶,实在让人心寒。

唐虞深思熟虑过后,想起上次和她比试,子妤也是被她间接又弄伤了脚。一次两次还能忍受,三番四次却不可轻饶。恐怕,此事得找花夷说说,不能就此善了。

章一百零二 情有若无

对于金盏儿一脸疑惑之色。唐虞并未多做解释,只掏出袖兜里的一支药瓶递给她:“这清喉汤以后别再喝了,她之蜜糖你之砒霜,同样一味药也不见得都适合。另外,这瓶是破寒丸,比之前我给你的祛咳丸药效稍微重些,先试试吃一段时间,看你感觉如何。若是夜里还咳嗽不止,恐怕......”

“我知道。”打断了唐虞的话,金盏儿笑意有些淡漠和无奈:“若是不行便罢了。能多拖了两年已是大幸,我也不想多奢望什么。”

一旁的南婆婆也叹了口气,脸色发苦地道:“盏儿,你能这样想就对了。戏伶生涯本来就不可能长久,你从十七岁开始就稳坐这花家班第一的位置,京城里谁个不知你金盏儿的名声。尊享荣耀已经五年,也够了!”

金盏儿眼神飘远,却有不甘:“可我始终没等到朝中十年一次的‘大青衣’点选,若再给我五年时间,那多好。”

南婆婆劝道:“上个十年朝廷不是提都没提这事儿吗?况且你出道正好是卡在了这中间段的位置。若你能多长四年还有可能等下下个十年,但那时你可都二十六七了。戏娘哪个不是二十五六就退下的,你也别多想了。”

看到金盏儿不甘心的表情。唐虞也被其情绪所感染,禁不住叹道:“就像南婆婆说的,你也应该知足了。许多戏伶,恐怕终其一生也无法达到你现在的高度,更别说是‘大青衣’这个可与而不可求的赐封。怪只怪你生不逢时吧,正好卡在了这十年间的位置。不过也不用难过,朝廷虽说十年一次会由陛下钦点‘大青衣’,但自从前任班主花无鸢去世之后,就没有再选‘大青衣’。再等四年又是第三个十年,会不会再选,还是两说,你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金盏儿吐气如兰,绝伦清丽的面容之上浮起一抹淡淡的愁色,蛾眉微颦,螓首低垂:“可是,身为戏伶却没法实现那个最高的梦想,还是会觉得遗憾呢......”

“大青衣”,唐虞却在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不知为何想起了还是十岁稚龄的花子妤。记得她曾说过,她想要做大青衣吧,不知,五年之后,是否真的会再次出现一个花姓的绝顶戏伶呢?

说到花无鸢,金盏儿似乎想要说什么,看着唐虞神色清朗,却又没法开口说出心中所想,只好摇头:“罢了。像花无鸢那样的绝世戏伶,世上又能出几个呢!亏得是她得了大青衣的名号,其他人就算羡慕,也无一争之力。”

“好了,我也该走了。你好生休息,若有任何不适让南婆婆过来南院找我。”既然已经暂时阻住了青歌儿的行动,唐虞也没有过多在落园耽搁,和金盏儿与南婆婆告辞之后便起身离开了。

目送唐虞离开,金盏儿眼中闪过的一抹不舍,目光流连胶着在他远去的背影,直到院门一关,切断了所有视线,她还倚在门边,神色落寞地好似春水而逝,表情中丝丝缕缕充满了愁绪。

她这副蓦然欲绝的模样,若让旁人看到,恐怕没有一个不随之心酸,想要替她拂平眉间愁色的吧?

可惜,唐虞在她眼里却是个异类。看似有情,实则无情。除了戏文,他几乎从不对其他事情上心。不过听青歌儿这几日在耳边唠叨。说是他竟抱起脚伤手上的花子妤回到后院,不顾任何人的眼光......不知怎么的,金盏儿心中总觉得有些异样。但仔细一想,一个是戏班的二当家,大师傅,一个是塞雁儿的婢女,小戏娘,两人之间的师徒关系摆在那儿,应该不会有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发生才是。

南婆婆好像看出了金盏儿对于唐虞的留恋,走到她身边将她扶着:“盏儿,还是再回去歇歇吧。既然暂时不唱了,也就不用这么早起来练功了。”

含笑拒绝了,金盏儿柔声道:“南婆婆你先去歇着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盏儿!”南婆婆放不下心,只好劝道:“唐虞虽然是个不错的人,但若是你想托付终身,只能是痴人说梦。”

“为什么?”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金盏儿话音一颤:“为什么不能对他托付终身?”

拍着金盏儿的手背,南婆婆话音有些沧桑:“或许你并不觉得少年时那件事对他的影响有多大。但唐虞那种人,心比天高,他愿意蜗居于花家班内,或许是因为对戏曲的喜爱,也或许只想避世而居,清净一生。你对于他来说,曾经为他带来过莫大的侮辱和麻烦。所以无论何时,恐怕在他眼里,你都是属于避之而不及的那种人,又怎会愿意与你携手白头做夫妻呢?这些年你存下的私房钱足够下半辈子安稳过活了,何必又太过强求一段本不该发生的感情呢?算了吧。别多想了。”

说完,南婆婆也知道自己只能话尽于此,其余多说也是无意,叹了叹,转身便离开了,只留下金盏儿独自倚在门边。

看着院外的天空,那一层阴霾渐渐被破云而出的薄日所驱散,可自己的心却始终好像阴雨不断,也不知何时才能迎来一片晴空。

......

却说唐虞出了落园,抬眼看到沁园大门虚掩着,里面似乎传来了阵阵轻笑声,仔细一听,正是子妤和茗月在说话。犹豫了半晌,唐虞还是决定和子妤谈谈,提醒她以后别再过问青歌儿的事儿。

于是提步而去,轻轻推开院门,果然子妤和茗月正一人拿了一个薄冰在手,围坐在庭院正中用早膳。

“唐......唐师父.....”茗月正对着门坐,看到门边露出一截衫子,来人竟是唐虞,吓得她手中薄饼直接落回了盘子里,赶紧站起来埋首福礼,很是忌惮的样子。

扭身看了一眼门边。子妤想了想,料到他定然是刚从落园而来,起身擦了擦手,嘱咐茗月先一个人用膳,向着唐虞迎了过去。

唐虞温和地问道:“没打扰你吧。”

摇头,子妤看了看外面,示意唐虞进来院子,带着他走到角落,才开口道:“你都和大师姐说了?”

点头,随即又摇头,唐虞寥寥几句将先前碰到青歌儿的事说了一遍。并告诉子妤他回去找班主禀明情况。

子妤听着,神色明显极为担忧:“虽然暂时大师姐不会再服用她的汤药,可难保她以后不会再做出同样的事情。而且你刚刚说,她好像知道了自己行迹败露,这一次竟没有用茴香放在汤药之中。但大师姐记得以前味道略有不同,可想而知,她定然会有所提防。若你就这样去告诉班主,万一被她反咬一口......”

摇摇头,子妤薄唇紧抿,好半晌才又道:“不如,我们来个请君入瓮之计,让她自己在班主面前暴露行迹。人赃俱获之下,她也狡辩不得。”

唐虞想了想,最后还是否决了子妤的提议:“青歌儿现在在戏班的位置如日中天,或许她今日放手,也是因为金盏儿对她的威胁越来越小了。既然没有了利益冲突,她大可不必再铤而走险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蹙眉一叹,子妤知道这也是能解释的通的,抬眼看着唐虞,目光闪动,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不愿见到子妤如此忧心,唐虞唯有柔声相劝:“况且,在班主眼里,戏伶就是戏伶,能给戏班带来声誉带来丰厚回报的便是好戏伶。金盏儿虽然还是大师姐,可最近已经不怎么受班主待见。反而青歌儿是他最看重的一个新晋弟子,就算班主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多说什么。起不了任何作用。”

“既然如此”,子妤表情一变,竟淡淡地微笑了起来,透出一种与妙龄绝不相符的成熟和内敛:“她既然能狠心对待大师姐,以后收手便罢,只当她一时鬼迷了心窍。若她敢再犯,此人就绝不能姑息。在她眼中,现在的大师姐已无威胁,那就让我成为她的对手好了。”

“子妤,你别这样。”

唐虞觉得这样的情绪不该存在于一个少女的心中。感到有些心疼,开口劝道:“青歌儿此人好也罢,歹也罢,你都别再多想此事了。好好唱戏练功,心无旁骛才是正道。”

“我随口说说罢了。”或许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表现,子妤勉强一笑,也不想看到唐虞一副担心自己的模样,别过眼:“青歌儿才华横溢,就连红衫儿也甘拜下风,在她面前之后扮配角罢了。我又如何能让她引为对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