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这船屋中气氛有些不太明朗,鼻端总是萦绕不断一股熟悉的香气,清清淡淡,却残留不断。唐虞清了清嗓子:“好了,我也要出去给班主一个交代了。你换好衣裳再出来吧。”

说完,唐虞挪步转身,推门从船屋里离开。

看着紧闭的屋门,子妤在眼角染起一抹笑意,也不知是何故,总觉得唐虞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变了。

说起来,这还是自那一日在竹林小亭一别后,两人隔了好几日又单独在一起。不曾想却如此自然而然,没有原先所预想的尴尬。

只是那种莫名的情绪似乎仍然存在着,虽然双方都在极力掩饰,丝丝缕缕,却剪不断,理还乱......

罢了,将来的会是怎样,现在又岂能知晓。

子妤深呼吸了一口这月下碧湖的清新空气,心境仿佛从未如此放松,对即将与唐虞前往右相府一行,隐隐,也有了几分期待。就是不知,唐虞是否也同她一样想法?

......

湖心莲台之上,小桃梨已经悄然退下,贵妃寿宴也随之结束了。

不出所料,佘家班的赏银足足得了三百八十两之多,单是皇后娘娘就赏了二百两,其余宾客虽然均是十两左右,但总数自然不少。靠的小桃梨,这次佘家班算是真正地坐稳了京城戏班的头把交椅,将花家班再次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如此结果,虽然有些难以接受,但小桃梨恍若谪仙下凡,天女梵音一般的献唱,却是让花夷和一众花家班的弟子心服口服。

并非是《木兰从军》这新戏不好,也并非是花家姐弟和止卿的唱功输人,实在是能以佛音另辟蹊径,配合莲台景别,佘家班这一招妙棋看似随意。实则经过了精心筹备,堪当惊艳!

所以当子妤从船屋里走出来,脸上带着几分愧疚之色时,花夷也忍不住上前安慰了她几句,大概是“不怪你,只怪对手太强”之类的话语。

奇怪的是,花夷也没多问她甲胄突然脱落的事儿,看来唐虞先行出来应该是和他说了些什么,不然,身为班主岂有不过问的道理。

花夷又安慰了子妤几句,同时也再次训斥了吴大娘和青歌儿还有红衫儿做事不细致。喝了口茶,吩咐唐虞带领弟子先回常乐宫,身为班主还不能休息,得找到那姓冯的内侍先打听一下消息,再拉拔拉拔关系,便先行离开了。

但看看青歌儿和红衫儿站在一旁,一个脸色不善,一个泪痕犹在,子妤笃定花夷是狠狠找她们两人问过话的,心中怨气也消了一大半,走到子纾和止卿的面前,半垂眸子地道:“让你们担心了。”

子纾还捏着拳头,眼神凶狠地往红衫儿身上招呼,恐怕将这笔帐都悉数算在了她的头上,见得子妤并没有追究的意思,也不好发作,只嘟囔道:“你自己受了委屈,还反过来安慰我们,真是太好心了!”

亲弟弟,子妤哪里能不了解。知道他只是借此表示对自己的关心罢了,柔柔一笑:“虽然落魄些,又当中出丑,好歹可以找个借口。”

止卿不明白,小声问:“什么借口?”

“要是咱们这出戏唱完了,未必不能敌过那小桃梨呀!”

子妤这一言,倒把这船舫中有些沉闷压抑的气氛调动地轻快了些,惹得止卿没好气地甩甩头,伸手在她脑袋上一“嘣”了一下:“你倒是想得开!”

两人之间自然而然的动作,看的青歌儿眼底闪过一抹冷色,那红衫儿更是气得跺脚。倒是唐虞别开了眼,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指挥着吴大娘还有几个乐师和化妆的师父赶紧收拾东西。(!)

章一百一十九 有女蛮姑

第二天,内务府的旨意果然来了。

而且还是那姓冯的内侍亲自跑了一趟。大致说了花家班疏忽有责,惊扰寿宴上的贵客等等。不过那板子高高举起,却是轻轻落下,最后只罚银一百两,权当教训。

除却罚款,并无其它,这让花夷吊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本来,就算内务府治花家班一个不敬之罪,再罚他们五年之内不得入宫献演,这些都是正常的。甚至严重的话,直接剥夺花子妤宫制戏伶的身份也并无不可。

但花子妤身后还有个诸葛不逊,若非那小祖宗开口要挟,昨夜站在莲台之上献艺的便是青歌儿和红衫儿两人。有了这一层,花夷还真不好拿子妤怎么样,连骂上两句也懒得了,更别说乖乖等内务府来惩治。

还好,最终通牒下来不过罚了区区一百两银子。虽然不算少,却也不算太多。昨夜献演,单是太后就赏了一百两给戏班,加上其余赏钱,足有三百二十两。就算全罚了,戏班也承受的起。只要没惹得宫里贵人不高兴就好,罚再多钱,在花夷看来也无所谓。

好吃好喝招待了冯爷,他却点名要见见《木兰从军》这出戏的三个戏伶。

如此这般,花家姐弟和止卿便齐齐聚在了无华楼中,乖乖接受这冯内侍的仔细打量。

只比绿豆大一些的眼珠子一缩,无论是莲台之上,还是这花厅之中,冯爷仔细看来,也看不出此女到底有何特殊之处!

没有凝眸秋水,脸衬玉莲的绝色容貌,也没有姿态妖妍,风流堪羡的魅惑气质,只是一身水纹素衣地立在那儿,裙摆微扬,勾勒出纤细不足一握的腰身,倒是有副好身段。不过略高的个头,又显得娇小不足,没有那种依人妩媚之感,甚至远远不如身旁两个男子相貌显眼。

也不知道圣上为何专程交待自己过来问候一声这戏娘,难不成,是在为一年后的选秀打主意,想召了此女入宫伺候?圣意难测,冯爷自不敢质疑,收起了探究的目光,朝着花子妤呵呵一笑:“子妤姑娘。昨儿夜里没受惊吧?”

对方略显猥琐的表情和尖细的声音,让子妤觉着有些别扭:“多谢大人关心,小女子无妨。”

似乎看出这老太监有些居心不良,子妤身旁的止卿和子纾都略上前了一步,将其挡在身后,目光凝实地盯着他。花夷看则赶紧对两人面挥挥手,怕他们招惹了这贵人:“不得无礼!虽然宫里只罚了银两,但你们罪无可恕,一个月内是不得再登台了。”

“班主御下严格,真乃严师啊,严师啊!”冯爷听得花夷此言,转身又回到位置坐下,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知道花夷这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又对着花子妤继续开口询问:“听花班主说,你是花家远亲?祖籍何处,家中父母可还健在?”

面对冯爷的打听,子妤虽然不解,但还是清清朗朗,大大方方地答道:“禀大人,小女子姐弟俩祖籍京城近郊临水村,父母俱亡。亏得花家老仆古婆婆收养。又和班主有些旧情,所以才送了我们姐弟俩来戏班学艺,讨口饭吃。”避开自家身世,只提了如何来到这花家班,子妤避重就轻之下还故意耸了耸鼻头,半垂睫羽,一副孤女无依的样子,好叫这冯爷不要再刨根问底。

“哟!真是天可怜见喏!”冯爷那尖细的声音很是抑扬顿挫,果然被子妤如此娇弱凄冷的样子给糊弄过去了,只“啧啧”叹道:“一报还一报,花家班有你们姐弟俩这样的人物,也算给戏班争了脸面。好了好了,你们先下去吧,本人还有要事与你们班主相商。”

“弟子告退。”

齐齐答了声,花家姐弟和止卿自不敢久留,当即便退下了。

见得三位弟子退下,花夷给陈哥儿使了眼色示意他也退下,主动替这冯爷斟茶倒水:“敢问冯爷,宫里头真没有贵人怪罪咱们?”

冯爷摆摆手,啜了一口香茗,摇头晃脑道:“若是真有人责怪于你们,难道今儿个还不来整治么?你是没瞧见,当时子妤姑娘在台上出了状况后,皇上那表情......”

“什么表情!”花夷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当时他只在侧殿的小屋里打望莲台上的情形,自然没有看到皇帝那片刻的失神。

“长欢是什么人?那可是皇上的影卫!”冯爷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压低声音道:“也不知是不是该提前给你们戏班道声恭喜啊!”

花夷何等聪明之人,原先还对长欢竟拿了皇帝披风去为子妤遮挡感到有些不解,原来却是皇帝亲自授意的。

再看冯爷今儿个召来子妤三人问东问西......也不多想。花夷起身凑到他身旁,从袖口里撸出一沓银票塞到了对方的手里:“冯爷,若宫里有消息,还请通传一二才好。”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笑纳了银票,冯爷这无须的白面也平整了不少:“花老哥和我们是什么关系,那还不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么!”

“也对也对。”花夷见他收了银子,心中也踏实了许多。至于到底是不是皇帝看上了花子妤,这还是两说之事,暂且不用他去操心。

......

无华楼外,子妤三人面面相觑,不自觉地俱是一笑。子纾更是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还以为这冯爷要拿了咱们问罪一番呢。亏得只是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还好,还好!”

止卿却想得多些,不由得面露担忧之色:“子妤,那冯爷怎么老盯着你仔细打量,有些别扭。”

“谁知到呢。”子妤不愿多想,只觉得那老太监眼神很是猥琐,滴溜溜地绿豆眼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不管啦,只要宫里不罚咱们,班主也不治罪,这坎儿就算彻底过去了。”子纾心眼儿粗。倒不多想这些事儿,拍拍手:“呀!朝元师兄让我早些过去练功呢,这都耽误好一会儿了。家姐,止卿哥,我先走一步,不等你们了。”

说着,子纾哧溜一下就窜出去老远,几个身影闪现,就见不到人了。

“真是的,性子还是那么急躁。”子妤照例对着他的背影数落了几句,回首见止卿面上的担忧之色还未退去。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摆:“怎么了,不是什么责罚也没落到咱们头上么。你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做什么呢?”

摇摇头,止卿话语犹豫地道:“总觉得那姓冯的内侍有些古怪,看你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好像打量一块肥肉似的。”

“瘦肉差不多。”子妤掩口巧笑:“总不至于皇帝看上我了,让他来打听这是哪家闺女吧?”

被子妤一句玩笑就说中了心里的猜测,止卿脸色一变,根本笑不出来:“你不知道么,三年一次的选秀,宫制戏班也是要送人进去的。”

“啊!还真有这档子事儿?”子妤愣了愣,倒没想着选秀的事儿如此高规格,连戏伶都可以参加么!

止卿也不直接回答,反问起来:“你还记得两年前的蛮姑儿师姐么?”

“自然记得!”子妤点点头,印象中对这蛮姑儿师姐还真有几分深刻,不过并没有什么交集,只记得她两年前离开了戏班,似乎也和选秀有关系。

“蛮姑儿师姐两年前就是被选为秀女,这才离开戏班的......”

止卿眉头微蹙,一边回忆着,一边不疾不徐地将这段关于往事细说于子妤听。

这蛮姑儿擅长花旦戏,唱起段子来声如软糯,样貌似娇似嗔,很得京中权贵们的追捧。两年前,她不过才十七岁,却早早晋升为一等戏伶,除却金盏儿和塞雁儿,在花家班的风头一时无两。

可惜,也不知是哪个位皇亲国戚将她看上了,借选秀的机会直接从内务府下了文令,点她为当届秀女。算起来,即便中选,也不过是当个宫女,蛮姑儿自有些不乐意。以她的身价,就算唱满二十五岁才退下,也能寻个好去处。

奈何皇命难为,她只好硬着头皮去参选。

最后结果,出人意料。蛮姑儿确实当选了。当然只是宫女,却没想,不到一个月被直接调到了九王爷的府上。

其实止卿说的这些,那时子妤也听阿满偶尔提及过,于是插了一句:“怎么,难道其中还另有隐情不成?”

盛夏的阳光颇有些辣,止卿侧头看着子妤一副懵懂不知的样子,朗眉蹙起,叹道:“确实有隐情。”

原来,当大家都以为蛮姑儿不过是偶然被调到了九王爷府上罢了,花夷却通过人脉打听到,正是这九王爷身边的内侍偶然看过一次这蛮姑儿的表演,存了心思要送给主子做侍妾。但宫制戏班的戏伶并非那么好弄出来,就通了内务府的关系借着机会将她给当作秀女,正大光明地选出来。这样既省了一笔赎身费,又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呆在九王爷府上,可谓一举两得。

听得止卿说到此,子妤这才恍然大悟,停住脚步:“竟是这么一回事儿!那蛮姑儿师姐也不值了。”

点点头,止卿愁色更甚,不无担忧地抬手将子妤手腕轻轻托住:“皇亲国戚们本来就有权利从秀女或者宫女中挑人,所以从那以后,班主四处打点,也是想早些知道宫中贵人们的喜好,免得白白培养一个戏伶出来,最后弄得什么也得不到,还倒贴。你看看那冯内侍今日看你的神态,怎能叫人不担心?”(!)

章一百二十 咫尺天涯

浓浓的夏意暑气被这不大的一方林子给尽数遮蔽在了外间。只剩下徐徐风儿从林间穿过,偏生给此处带来一丝别样的沁凉。

被止卿轻托着手腕儿,子妤倒不觉得有何不妥,只仔细听着他讲述关于蛮姑儿的事儿,柳眉微蹙,睫羽微垂,鼻尖盈盈泛起针尖儿般大小的细汗珠子,心中打鼓似的有些难以平静。

其实蛮姑儿离开戏班的缘故,子妤早先也曾有过耳闻。但当时她不过是塞雁儿的婢女,又没什么机会登台唱戏,自然不会在意。

可现如今不同了,她昨夜在御花园甫一登台亮相,第二日这冯爷就来打听一二。要说心里不担心,也是不可能!

一年之后便是选秀,三年一届,身为宫制戏班的戏伶,就是想躲也躲不开......

玉牙咬唇,子妤抬眼,眸中水雾迷朦,可怜兮兮地望着止卿,反手将他拽住:“止卿。你说,该不会,有人看上我了吧?”

点点薄日从子妤的眸中反射出来,止卿被她难得露怯的样子给弄得有些心慌,只好柔声哄道:“别怕,应该不会吧。毕竟你要样貌没样貌,要身段嘛......”故意上下打量,复而摇摇头:“你这身段实在太瘦,也没点儿肉,放心吧,没人会看上的。”

子妤扁扁嘴,顺手将他推开,低头看看自己,再看平时老板着脸装冷漠的止卿,突然起了捉弄他的心思。

退后两步,故意提起身侧的裙角,迎着飘过的威风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才停下身来,子妤歪着脖颈,一缕发丝垂在肩侧:“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埋汰我?我也不至于你说的真有那么差劲吧?”

被她转身带起的一阵风拂过脸庞,止卿嗅到一股香樟林中所特有的辛辣香味,其中夹杂着一丝属于花子妤的淡淡桂香,惹得他也没法再一副深重苦愁的样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皓齿:“也不是,单看外表,他们自然没法子发现你真正的美好。”

本是戏言。止卿的回答却如此诚恳不欺,子妤颇有些不好意思,侧过脸捂嘴“嘤咛”一笑,细弱银铃的笑声随风散在了空中,惹得香樟小林间的飞鸟翩翩飞舞,扑腾着翅膀纷纷飞起。

“也不知道你是真不担心,还是假不担心!”止卿看出她装模作样罢了,好气没好笑地甩甩头,快步跟了上去,心境也随着那无忧无虑的笑声放松了不少。

“走一步算一步,老是担心这些虚无的事儿岂不难受。”子妤倒是洒脱,前一刻还有些害怕步了蛮姑儿的后尘,后一刻却也相通了。

毕竟昨夜的演出,那薄觞小侯爷也是在座的,他就曾经透露过那等“金屋藏娇”的心思。但仔细一想,自己压根儿就不是那种貌美若仙,惊为天人的类型。莲台又隔得远,真瞧清楚自己样貌的除了首席就坐的皇帝、太后、皇后还有贵妃,其他人恐怕鼻子眼睛都没看清。

要说皇帝看上了自己,谁相信呢?对方都快五旬的人了,年纪大的足够当自己父亲。想来也不好意思染指一个十六岁的小戏娘吧。退一万步说,就算真倒了八辈子霉被哪位贵人给看上了,到时候也跑不了,更加没有必要提前这么久就担心!

见她洒脱如此,止卿笑笑,极为自然地伸出手,替她捋了捋耳旁飘落的一缕发丝:“也不知什么事情能让你真正上心。”

迎着对方柔和的笑脸,子妤眨眨眼:“有啊,唱好戏,练好功,做大青衣!”

“咳咳!”

两人正嬉笑打诨,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咳。收起笑意,齐齐望过去,却是一身青衣似竹的唐虞徐徐而来,腰间别着那支竹凿长萧,脸上的表情含着淡淡的笑意,眼底却是掩不住的滑过了一抹漠然和黯淡。

本来是应了花夷之命去无华楼和那姓冯的内侍见一面,可没想来,半路上竟遇见了子妤和止卿。

这香樟小林甚是宁静,老远却听见子妤娇若莺歌的笑声,听来也会让人有种放松和愉悦心情。可耳中回荡着她的声音,眼里看着她与止卿之间的从容嬉笑,唐虞却觉得心底仿佛有所缺失一般,塌陷了一处原本就已经松动的坚持和固执。

不久前,她也会在自己面前如此笑意嫣然,毫无保留。可如今,两人之间却没法再回到以往,好像只剩一种仅有的陌生和疏离的师徒关系罢了。

“唐师父!”

止卿看到唐虞,很是高兴。快步迎了过去:“听班主提及您要去右相府做那诸葛少爷的竹萧师父,可是近日就要启程?”

点点头,唐虞收回目光,不再看向子妤,伸手拍拍止卿的肩头:“为师不在的这一个月,你也得勤加练习。自打昨夜回来,前院已经收了不下十张帖子,要请这出《木兰从军》出堂会。”

“果真?”止卿回头向子妤喊道:“听到了吗?有人请咱们去唱堂会呢!”

渡步而来,子妤对这唐虞颔首福礼,算是打过招呼。看见止卿鲜少露出此等笑意,也莞尔道:“当然听见了,不过你可忘了?班主说要罚咱们一个月不许登台呢。”

这下轮到唐虞意外了:“班主真这么决定的?”

子妤点了点头,解释道:“刚刚班主在那冯内侍面前说的。正好,唐师父您要去右相府做一个月的教习,弟子也得跟去伺候左右,没了指导的师父和我这个花木兰,戏也唱不了。”

听得子妤提及此事,止卿大感吃惊,脱口问道:“子妤,你也要去?”

有些愧疚地看向止卿,子妤知道花夷不过是因为“赌约”之事,借口不让他们仨登台罢了,冲止卿抱歉一笑:“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昨夜的事儿,你和子纾也不用跟着我受罚。”

根本没把受罚一个月不能登台的事儿放在心上,止卿忙问:“不是那诸葛少爷请唐师父过去教习一个月么,为何你也要跟去?”

不自然地捋了耳旁的发丝,子妤看了唐虞一眼,这才徐徐解释道:“班主的意思,唐师父一个人在右相府多有不便,让我跟在身边伺候一二,顺便也能好生指导我练功。你也知道,我以四师姐婢女的身份,靠着打擂比试才能占得先机。却在昨日的演出中失误,想来戏班里很多人还是有些不服气的。现如今即将正式登台,若是一个月没有师父指点自然有退无进。”

“正好被罚不许登台,这一个月跟着唐师父好生练功,班主苦心,也能理解。”止卿恍然大悟,觉得这个理由并无不可,又道:“正好一个月后是咱们戏班一个月一次的小比,希望一个月后你回来,能让大家都刮目相看才是!”

“小比......”子妤乐得止卿转移话题,有些期待地问:“不知这次的题目是什么?”

“都是班主亲自出的题目,师父您知道么?”止卿转而问唐虞。

唐虞淡淡一笑,看了看子妤,这才答道:“告诉你们也无妨,是配合丝竹之音,现场作唱。”

“咦!”止卿好像明白了什么:“难怪班主让子妤与唐师父同行,论丝竹乐器的造诣,咱们戏班乐师有谁比得上师父您。子妤,你能跟唐师父去右相府,若日日听着萧音练习,一个月后的小比上肯定能压服众位师兄弟师姐妹。”

“或许是吧。”

看唐虞似笑非笑的样子,看来这次小比的题目是他的注意吧。花夷同意用这个题目,恐怕也有心掩盖一下与诸葛不逊的“赌约”。到时候若是有人质疑她为何与唐虞一并去了右相府,就说为了小比,让她跟在师父身边练习罢了。

这样也好,这半年来的小比,无论是比唱功还是比演技,几乎都是青歌儿一人独占鳌头。这次与唐虞去右相府呆上一个月,能得到他亲自指点,说不定回来能一举夺得小比头名也说不定,先压了青歌儿一筹,给她点颜色看也好。

唐虞看出子妤神色有异,冲止卿吩咐道:“正好,你帮为师去南院,收拾一下要带去右相府的乐谱集子。我也有事儿要给子妤交代一下。”

“是,弟子先告退。”不疑有他,止卿对这唐虞恭敬地福礼。又冲子妤笑笑:“有唐师父指点,还真是让我这个正牌弟子羡慕啊。”说完,这才提起衣袍踏着青石小径渡步离开。

等止卿走远,唐虞抬眼看了看左右,这香樟小林倒是一处安静所在,也方便说话:“你是想在小比中赢过青歌儿?”

随意地倚在身后一颗香樟大树上,子妤扬起头,透过林间缝隙映着那阳光看出去,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她不是想做大师姐之后的第二人呢?用尽手段,她想得到的东西若是被人抢了,应该会让她受不了吧?”

被那点点散落在子妤脸颊之上的光晕给看花了眼,唐虞蹙蹙眉,叹道:“哪家戏班里没有点儿这些明争暗斗。只要我同班主好生说清楚,就算青歌儿再怎么受宠,也难逃责罚。你何苦非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出气?”

子妤收回目光,看着唐虞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话音里有些淡淡的愠意:“唐师父或许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可她偏偏一而再地招惹我,对于这种人,根本姑息不得。只有抢走她最在乎的东西,才能真正让她懂得什么叫报应,什么叫是非。”

“简单的解决,不是更好么?”唐虞蹙了蹙眉头,看出了她目光中的责备。

知道自己不应该迁怒于唐虞什么,但心中总是克制不住那一点点情绪的流露。子妤抬眼,看着林中飞鸟翩翩,为了独占枝头而奋力向上,不惜用那硬喙互啄,弄得羽翎稀松,也颇有感慨:“你也知道她历来受班主宠爱,或许在班主眼里,谁能替花家班挣来名声和银钱才是最重要的。青歌儿冠绝才艳,是大师姐将来退下后当仁不让的接替人。你说班主会因为这些无凭无据之事而将她怎么样么?或许一开始会严厉斥责她一二,如此不痛不痒,起得了多大作用。此等心怀不轨之人,根本不配站在戏台之上。夺取她引以为傲的东西,在戏台之上打败她,这才是师姐妹们应该有的竞争方式。”

“你的想法倒是新鲜。”唐虞甩甩头,苦笑道:“她偏偏惹上了你,也够倒霉的。不过说实话,在旦角方面,除了你和红衫儿,还真没人能越过她。”

“戏班的日子多有闲淡,借此多些乐趣,也并无不可。”子妤语气颇为无奈,轻声道:“要成为大青衣,不知会经过多少难关。除了青歌儿,还有那小桃梨也是劲敌。也不知将来有没有实现这个梦想的一天。”

“你和金盏儿一样,为了那‘大青衣’的称号如此执迷。”唐虞没法劝得子妤放弃,也只好尽力相助:“既然劝不了你,那就借着这一个月的机会好生练习吧,到时候若得了小比的头名,也算是个收获。”

“唐师父,你期待右相府之行么?”子妤呼了一口气,似是鼓起勇气,声若细流,将头微微埋下:“我,倒是有些期待的。”

“什么?”唐虞听得前半句,正要回答,却没听清她后半句说的话,只觉得那语气中似乎含着半点不易察觉的柔情,让他一时间怔住了,只看着林间斑驳的阳光落在她鬓旁,好似一片莹莹玉叶,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替她摘下。

抬眼,此刻子妤的眸中已是没了先前的一抹柔情,只剩下伪装的笑意和浅浅的疏离感:“没什么,我们也走吧。”

唐虞觉得,虽然两人离得很近,但她的目光却总是停在自己身前的一尺之处,飘若轻鸿,难以捉摸。

章一百二十一 诸葛暮云

夏日午后的相府极为安静。主子们都午歇去了,只有丫鬟们三三两两地倚在花园的廊下,或梳头刺绣,或依栏看花,或低笑戏耍。

径铺彩石,槛作雕阑。这不过是右相府中一方普通园子,却处处假山堆砌,曲水碧波,那满园的娇媚更是人比花艳,连这些个普通婢女个个都姿色出众,可见右相府中奢靡风华至极。

一个眉梢带俏的丫鬟凤目流转,嘴唇微启,生怕吵醒还在午歇的主子们,有意压低了声音:“你们听说了么,孙少爷的润玉园里住进一个外来女子,听说还是来自戏班的小戏娘呢。”

这一句话丢进这丫鬟堆里,自然像冷水落进油锅,闷声就炸开了,惹得散落各处的人都往这说话女子身边聚了过来。

“芳姐姐可知内情?”一个丫鬟凑过头来,也是将声量压得低低的,可眉眼间兴奋探究之色溢于言表。

名唤芳姐儿的丫鬟点点头:“昨儿个晚膳的时候。听夫人唠叨了几句而已。这女子姓花名子妤,你们应该还有印象吧,这些年时常和她弟弟一起过来。而且她弟弟花子纾和咱们孙少爷还是从小到大的好友呢。”

“怎么突然住进孙少爷的园子呢?不是说宫制戏班的戏伶都属于宫里管辖范围么,没那么容易赎过来吧?”这说话的丫鬟以为花子妤乃是诸葛不逊纳的小妾,故而有此一问。

“呸呸呸,那小戏娘也配!”一个下巴尖尖的丫鬟“啐”了满口,风流的眼神透出浓浓的不屑:“咱们孙少爷何等人物,连侯府郡主都看不上眼,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小戏娘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接话的是个细眉凤眼儿的丫鬟,很有几分俏丽,只见她掩口“咯咯”一声低笑:“戏班里的女子,哪个不是手段狐媚的?她们又不像咱们,整日里除了做活儿就是伺候人,一个个被捧的像千金小姐似的,还能又唱又跳,那样的风流姿态岂是寻常女子所有的呢?”

“可是,我看那子妤姑娘很是寻常啊,而且人也和气,不像你们说的那样是个狐媚子呢。”一个表情有些憨厚,却不失甜美容颜的丫鬟嘟嘟嘴,这些年也见过几次他们花家姐弟来府上做客,印象中的花子妤清秀俊雅,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觉得亲切。

“切!这戏娘来了,咱们孙少爷立马就赶了几个姐妹出园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为她腾位置呢。”芳姐儿有些不满,说起话来也不由得拔高了些声调。

“哎呀。别说那戏娘了,管她和咱们孙少爷有什么关系呢。”芳姐儿身边的一个苗条女子开了口,生得一副杏眼桃腮,穿的也是一身翠色婢女服侍衫子,却在头上绾了个斜髻,配上几朵时令鲜花,一看就是这群丫鬟中身份较高的。

“流素姐,您可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呢,将来会稳稳当当入那润玉园做小主子,自然不怕这些个外面来的女人和您争宠。”芳姐儿讪讪一笑,似是和这个名唤流素的丫鬟有些嫌隙,语气也颇为不善。

这丫鬟流素却不理会芳姐儿,水眸闪闪,脸颊忍不住地泛起两团羞红:“你们瞎猜什么!是孙少爷请了花家班二当家唐虞师父过来教他一个月的竹萧技艺,子妤姑娘不过是跟来伺候人家唐师父罢了。”说着,丰唇微微一闭,才又轻声道:“你们是没看到那唐师父飘然若仙的样子,简直就像那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俊的让人不敢正视呢!”

“真的呀!”一众小丫鬟都倒吸了口气,眼神里均闪着兴致极浓的光彩,齐齐看着流素。想让她多讲些。

只有那芳姐儿很是不以为意,语气中满是疑惑:“那个和戏娘一起住进润玉园的师父么?听说是给孙少爷教竹萧的,应该很老了吧?”

“人家不过二十来岁,一点儿都不老。”流素捂着微微有些烧烫的脸颊,理也不理刚才插话的芳姐儿,目光飘远,闪着晶莹的光彩,仿佛是在回想一件无比美妙之事,粉口微启,叹道:“那唐虞师父,论风度,论气质,连咱们孙少爷都还要逊色三分......”

“你什么时候见到呢,告诉我们呀!”这群小丫鬟压低声音也是叽叽喳喳,将个静谧的花园渲染出几分灵动来。

略微侧颈,流素脸上的娇羞更甚,似是在回忆与唐虞相见的情形,娇声道:“我陪老夫人去润玉园看孙少爷,路过小液湖的时候看到一个青袍男子立在湖心亭中。当时他正执萧吹奏,配合夕阳残红,晚风徐徐,只觉得天地间无论什么与他相比都黯然失色,眼中只剩下他一抹竹青色的身影。连咱们老夫人都感叹,说这样的男子,若是身为女流,必是红颜祸水呢!”

“有这么夸张么?”一个身材略胖的丫鬟不信,扁了扁嘴:“我看世间男子,就咱们孙少爷长的最俊俏,难不成那个唐师父还能更好看?”

先前那个细眉细眼。模样风流的丫鬟痴痴一笑,“咱们孙少爷不过是个雏儿,人家唐师父玉树临风,温润如玉,才叫真正的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