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真正的男人,难不成你见识过?”芳姐儿媚眼一斜,狠狠地“啐”了她一口。

此话一出,丫鬟们无论年纪大小均耳根子一热,又红又臊,捂着脸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娇嗔之声不断。

“呀,大小姐,您起了啊!”

一声惊呼,这群妙龄丫鬟们一个个赶紧闭了嘴,原本娇羞的笑意被紧张所取代,齐齐起身来朝着一个方向福礼。

不远处的抄手游廊,款款而来一位仪容俊秀,骨格端庄的女子。雪衣如素,轻盈拢袖,正是这诸葛不逊的亲姐姐,诸葛暮云。

只见她略微含了几分愠怒,走到了芳姐儿的面前,什么话也不说。那玉手纤纤高高扬起,“啪”地一声就这样扇了过去。

“大小姐息怒,可别伤了您的手!”芳姐儿吓得魂都没了,一把跪在了诸葛暮云的面前,也不用对方继续动手,话音一落就自个儿掌起了嘴来。

“滚!”诸葛暮云生得温温柔柔,说话做事却显出几分泼辣:“下次再让我听见这等yin词浪语,直接发配卖了,可没这会儿如此轻松。”

“是,谢大小姐开恩。”连滚带爬地,这芳姐儿赶紧消失的没影儿了。剩下一众身子还在瑟瑟发抖的丫鬟,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被这位主子给迁怒了。

“愣着作甚,还不各自散开!”诸葛暮云蹙起秀眉,又是一声轻斥,终于让这群呱噪的小丫鬟自顾散去了,还得这方花园几分宁静。

待得丫鬟们各自散开,诸葛暮云身边一直默默立着的一个妇人才渡步上前,看了看她,叹道:“大小姐,你何苦与这些小蹄子们较真儿。”

“奶娘,她们脑子里乌七八糟,整日不知所谓。就这样的一群人放在园子里,弟弟才会引了外人进来伺候她!”

诸葛暮云口中的“外人”所指自然是花子妤了,诸葛不逊早就告之家中之人,说请了戏班的师父过来教他竹萧,顺便还有一个小戏娘跟着过来伺候,将润玉园里的几个婢女都遣了出来。家里人都宠着他这个孙少爷,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也没人会为了侧等小事儿逆了他的意思。

“不过一个月罢了,大小姐,您也别在意。”

被诸葛暮云成为奶娘的妇人姓胡,从小带大这孙小姐,当然对诸葛不逊这个幺孙也是心疼的不行,想想他的做法虽然有些古怪放纵,但碍于奴婢身份,却也不好多说。

“父亲整日沉迷于那些个唱曲儿的瘦马之中,难道还让逊儿再步他后尘,玩物丧志么?”诸葛暮云脸色一凛,眉间厉色更深:“今儿个我就去一趟润玉园,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档子事儿。顺便告诫告诫那花子妤,堂堂右相府的孙少爷是不容她这等身份之人染指的。”

胡奶娘赶紧劝道:“您知道孙少爷的性子,又有老太爷宠着他,虽然大小姐是他的亲姐姐,可......”

说起这个宝贝弟弟,诸葛暮云无奈中又含着半分柔情,螓首微扬。看着不远处润玉园的月洞门,吐气如兰:“他将来是要成大事的,总不能一直待他如小儿吧。眼看薄侯那边已经联络妥当,他却不愿与郡主成亲。好说歹说,总算让薄侯同意,等薄鸢郡主和逊儿都满了十八岁再提此事。明儿个薄侯要亲自过来饮宴,这个节骨眼儿上不容有失。可他却好,竟找来一个戏娘陪伴左右,整日躲在园子里**弄笛。要是被薄侯看出端疑,咱们可怎么交代?人家郡主的面子往哪儿搁?”

被诸葛暮云说的眼皮直跳,也觉得此时容不得孙少爷自个儿想干什么干什么,胡奶娘赶紧点点头,朝着那润玉园的方向看了一眼:“既然如此,奴婢这就去安排一二,至少大小姐您可以让孙少爷明儿个收敛些,免得得罪了薄侯。”

幽幽一叹,诸葛暮云收回了目光:“也只有如此罢了......”

章一百二十一 润玉小园

两日前,一辆绿漆红顶的雕花大撵子停在了花家班的门口。将唐虞和花子妤接到了相府,住进了诸葛不逊的润玉园里。

这样大的阵仗,两人又走的如此显眼,自然惹得戏班众人议论纷纷。

等他们离开,花夷就召集了教习师父和一众五等以上的弟子到无棠院训话。先解释唐虞是被邀请过府为诸葛少爷指点竹萧技艺,为期一月,之后就会回来。同时又宣布,花子妤被破格提为五等戏伶,等一个月的罚期一过就要去前院登台。

花夷想了想,这花子妤被诸葛不逊要过去做一个月婢女的事儿可不能泄露,又补充了一句,说花子妤已经正式拜了唐虞为师父,所以这次也要跟去右相府呆上一月。一方面跟在师父身边接受指点练功,另一方面也能伺候一二。

花子妤被提为五等戏伶本事意料之中的事儿,毕竟通过贵妃寿宴的登台献艺,不能再当做一个普通婢女来看待。但现在她竟拜了唐虞为师,这就有些让人想不通了!

花子妤唱的是旦角,无论花旦还是青衣,总不该由唐虞来担任师父。但既然是花夷口中说出来的,自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而且花子妤从小就跟在唐虞身边,新戏也是在唐虞的亲自指导下完成的。如今认了他做正儿八经的师父,勉强也算顺理成章。

但对于花子妤也跟去右相府之事儿,无论是师父们,还是一众弟子,都觉得有些难以理解。就算刚刚拜师,以花子妤在无棠院上了五年戏课的基础,并不需要师父天天督促。况且一个月时间虽然不短,更不算长,回来再让唐虞慢慢指点不是一样的么?

在大家纷纷觉得疑惑的同时,一个流言也渐渐传了出来。

大意是诸葛少爷看上了花子妤,这次招了她一同过去或许别有用心也说不定。又说花子妤表面单纯,实际是借着诸葛不逊的帮忙,耍了手段才能在贵妃寿宴上献唱。如今得了好处,自然要去赔上一个月,情债肉偿之类。

流言传来传去,一开始不知是谁开的头,大家私下议论两句也就算了。可到后来,竟成了花子妤主动贴过去,想要勾引相府孙少爷之类的,愈加地不堪入耳。平常与子纾和止卿交好的弟子也听不下去了,主动透露了两句给他们听。

亏得子纾和止卿都是知道内情的,当即便找到了花夷求他为子妤正名。

戏班里如此不堪的流言,若传到外面去,就等于给自己打脸。花夷知道之后当即就召来众人,板着脸一通训话,并严令戏班内再议论此事,违者赶出戏班发卖!

如此。弟子们津津乐道了好些天的流言,这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此时,身在右相府中的唐虞和花子妤自然不知道这些是是非非。更加不知道,花夷已经自作主张,坐实了两人的师徒关系。就是如此随意的一个安排罢了,却为两人原本就理不清的关系,添上了一个更加难以卸下的枷锁。

......

右相府,润玉园。

这两三日以来,园中小液湖的木造凉亭上均会传出阵阵箫声。

通常情况下,都是诸葛不逊手持一支尺长的玉箫在吹奏。一身白衣胜雪,迎风微扬,虽然箫声略显生涩,可配合着他认真的姿态,整个画面看来却极有韵味。

身为师父,唐虞自然也不离左右。手中仍旧拿得是那柄竹萧,暗暗的青绿颜色和一身青袍交相呼应,若听出诸葛不逊萧音中的问题,等他停顿下来,便会上前指点一二。

而花子妤则在一旁的石桌上铺开笔墨纸砚,一边听唐虞和诸葛不逊吹奏萧笛,一边落笔书写者什么。神情极为认真。

每当箫声停住,趁诸葛不逊休息的时候,唐虞又会来到子妤的身边,看她所写的东西,细细品读之后,点出其中不足之处,分明是在为一个月之后回归花家班的小比在训练她。

心无旁骛,能每日听唐虞**奏乐,子妤对这一个月的生活原本有些茫然的心态也完全消除了,只一心一意放在听曲作词之上,务必要在这门技艺之上求得精进。

......

临近黄昏,正是右相府各房各院用晚膳的时候。丫鬟婆子,小厮家丁穿梭在院子里,手里捧着各色膳食美味,显得很是繁忙。

而此刻,那润玉园内却是一派轻松的气氛,丝毫不见喧闹,只有一池小液湖水随风起皱,阵阵花香合着菜肴的滋味在湖心小亭中蔓延。

一壶绍兴黄酒,一碟佛手杏仁、一碟花菇鸭掌、一碟珍珠鸡片,一碟金丝酥雀,还有几样点心并时令鲜果,再加上一壶泡好的碧螺春,石桌上被摆的满满当当,诱人食指大动。

三人围坐,子妤一一给诸葛不逊和唐虞夹菜布膳,又斟好黄酒递到两人面前,这才拿起筷子准备开饭。

“子妤姐,你这婢女倒也称职。明儿个我让账房给你支月例,以后就留在本少爷这润玉园,可好?”诸葛不逊一脸真诚,话音里却透着一股笑意。说这话时还有意无意间往唐虞脸上扫了一眼。

此言一出,唐虞和子妤都抬眼望着他,表情不一。

唐虞愣了片刻随即又恢复了常态,只随意捏起杯盏,徐徐饮下了半杯黄酒,并未开口说什么。

子妤却睁大了眼睛,放下手中的杯盏,一脸诚恳地询问道:“诸葛少爷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自然不是随口说说的。”诸葛不逊扬扬下巴,满口应下。

“这样的话......”子妤稍一犹豫,似乎在盘算着什么,片刻之后才开口道:“我若是回到戏班,就能在前院登台唱戏,每月可得不少的份钱和赏银。如果相府一个月给我五十两银子的月例,或许我会考虑考虑。”

“五十两!”诸葛不逊原本正在饮酒,差些呛到:“相府一等丫鬟的月例不过才十两,你们花家班的戏伶竟真能挣这么多?”

“子妤可不是普通戏伶。”唐虞听出子妤在逗乐这诸葛不逊,不禁莞尔一笑,放下酒盏。附和道:“从贵妃寿宴归来之后,班主就许了她五等戏伶的身份。一个月罚期过了,便能登台唱戏。按每月唱十场,每场一两的定额份子,就有十两。另外打赏什么的,至少有二十两。还不算出堂会的赏钱,就算戏班抽去六成。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也不止三四十两了。子妤只要五十两,不多不少,刚刚好!”

没想唐虞竟帮着自己一同逗弄这诸葛不逊,子妤朝他眨眨眼。彼此心照不宣,相视一笑,很有些默契。

“怪不得连许多千金小姐都对你们戏伶多有羡慕,没想到戏班里的油水这么足。”诸葛不逊感叹了一番,摇摇头:“每月五十两的月例也不是不行,但做丫鬟可值不了这个数儿。不如,子妤姐你点个头,做我的......”

“做什么!”子妤狠狠地瞪了诸葛不逊一眼,似乎在告诫他说话收敛些,现在可不是他们私下闲聊,一旁还有个唐虞在那儿看着呢。

“你以为我说什么?”诸葛不逊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故意不理会对面子妤的挤眉弄眼,转而对着唐虞问道:“唐师父,听说宫制戏班的戏伶棣属于内务府管辖,除非到了岁数后退下,否则,轻易不能赎出来,是吧?”

“正是,不过那只针对各家戏班一等以上的戏伶,子妤这样的,还不算,内务府上的册子里并没有记名。”唐虞实话实说,对于他的小心思,表面上好像并不在乎,只捏了酒盏又将剩下半杯黄酒一饮而尽了。

“有意思,真有意思......”诸葛不逊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眼见唐虞的杯子空了,子妤提了酒壶替他斟满:“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我却是不知的。”

唐虞接过杯盏又是一口饮下半杯:“对外,戏班不会轻易让人知道。毕竟能进宫制戏班,就能入宫为皇上献唱,身份地位自不同于一般。这点诱惑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可不小。若让他们知道只有一等以上戏伶才会在内务府记名,恐怕一半以上的人家都不会轻易送了儿女来学戏。毕竟能唱到一等戏伶以上的,均是个中翘楚,属于凤毛麟角了。”

子妤突然想到了一个关键:“那我和子纾还有止卿也入宫献唱了,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唐虞也不相瞒,直接道:“按理。若非一等戏伶,本不该如此。而且上一次送上去的名单,里面只有青歌儿和红衫儿,并无你们三人。后来班主与冯爷周旋许久,只暂时将你们三人记名罢了。戏班里没有直接将你们提为一等戏伶,怕弟子们不服。”说到此,唐虞抬眼看了看诸葛不逊,好像知道这是他从中斡旋,才导致子妤三人挤掉了青歌儿和红衫儿。

“咳咳”

诸葛不逊有些心虚,咳了两声,不想子妤再继续追问这件事儿,正准备另寻个话题,抬眼就看到一抹翩然而至的身影从润玉园的门口徐徐而来,正是先前遣了奶娘来通禀,说晚膳过后来探望他的姐姐,诸葛暮云。(!)

章一百二十二 来者是客

斜阳问柳,摇曳间。徒增一抹旖旎。

映着小液湖泛起的赤红霞光,诸葛暮云徐徐而来,一身湖色的衫子也被染成了淡淡的绯色,走动间好似一只蹁跹而至的白鹭,身形优雅,表情高凌。

目视湖心小亭中,那花子妤以婢女身份竟然与诸葛不逊同席而坐,诸葛暮云脸上闪过一抹愠色,步子也快了不少,径直往那木造凉亭而去。

“大姐,你不是说用完膳再过来么?”诸葛不逊起身相迎,语气态度无不恭敬。

“见过诸葛小姐。”唐虞在前,子妤在后,也一并主动上前打招呼。

“这位是唐虞师父吧?”诸葛暮云步入凉亭,看着眼前这位青袍公子,也被其俊朗温润的外貌所吸引,心中多了几分好感:“您拨冗过府做逊儿的师父,暮云代家父家母前来致谢。另外奉上束?,聊表心意。”

说着,一招手,旁边奶娘便上前奉了一个锦袋到唐虞的面前。

“区区百两银子。还请唐师父莫要拒绝。”诸葛暮云见唐虞并未接过,柔柔一笑,主动上前一步将锦袋取到手里,再递到唐虞的面前。

淡然一笑,唐虞仍然没有收下:“诸葛公子喜好音律,勤敏好学,唐某能为其指点一二,只是缘分。并非师徒之名分,这束?自然不敢笑纳。”

听得唐虞此言,诸葛暮云并未强求,转而将这锦袋丢到子妤面前的白玉石桌上:“那就请子妤姑娘收下吧,您此番前来伺候逊儿,也算辛苦。”

诸葛暮云这一举动,虽然态度客气,但那说话的方式明摆着是在羞辱子妤,惹得诸葛不逊上前一步,将那锦袋一把握在手中,塞回了她的手里:“大姐,子妤和唐师父同样是我的客人,这样恐怕不妥,你还是把银票收回去吧。”

唐虞眉头也略微蹙起,回头看了子妤一眼,生怕她不高兴。

可子妤却主动上前一步,朝着诸葛暮云颔首福礼,不疾不徐地道:“大小姐客气了,子妤此番前来多有叨扰,若是诸葛公子觉得不便。或者坏了相府的规矩,子妤愿立刻离开,绝不耽搁。”

柳眉一挑,诸葛暮云显然没有料到这戏班的小戏娘竟愿意主动离开,看了一眼旁边的诸葛不逊:“逊儿,这......”

诸葛不逊当然知道子妤的意思,朗声一笑:“大姐,我都说了子妤姑娘是我请来的客人。你这样做岂不失礼。”

“噢?”诸葛暮云原本打算过来探探这花子妤的虚实,如此一看,这小戏娘倒不像原先想的那样是来勾引诸葛不逊的,无论容貌气度都还入的眼,因此面上表情放松了不少,嫣然一笑,“既然如此,还请子妤姑娘莫要见怪。实在因为明儿个薄侯要过府做客,看看他这个未来的女婿,若让对方误会就不好了。”

子妤哪里会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爽快地接话道:“那明儿个我便呆在这润玉园不出,避免让孙少爷未来的亲家老爷误会。”

听见姐姐和子妤的对话,诸葛不逊不着痕迹地嘴角一撇。对于这门亲事,花家姐弟早就知道。虽然没有多问什么,但自己的态度一向坚定,对那个薄鸢郡主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家中不顾自己反对,只将婚期延后,并未直接拒绝,又要他去讨好薄侯那粗人,想到此,脸上表亲愈发地深沉起来:“大姐,要拍马屁你们自己去,别拉上我。”

仿佛对于弟弟的反应早有所料,诸葛暮云并未理会,只朝着花子妤点点头:“姑娘果然一如逊儿所言,知礼懂事。”顿了顿,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单是不出这润玉园恐怕还是会被薄侯撞见。不如,委屈姑娘在房中呆上一天,这样可保万无一失。”

诸葛不逊忍无可忍之下,喝道:“大姐!”

不想自己一来就惹得人家姐弟反目,子妤见诸葛不逊要发飙了,主动上前一步对着诸葛暮云道:“无妨,就当休息一日,睡睡懒觉也好。诸葛小姐放心便是!”

如此,唐虞也看出了诸葛暮云的来意,竟是冲着子妤的。虽然她要求有些过分,但毕竟态度和气,加上子妤也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脸上表情也更加的淡漠无度了。

对于花子妤能乖乖听话,诸葛暮云很是满意。轻轻抚了抚衣袖,伸出手来,将腕上一个玉镯子拔下,硬塞到了她的手里:“既然姑娘拒绝了银票,这个玉钏子算是我送与你的见面礼,请一定收下。”

子妤埋头翻了翻白眼儿,心想这诸葛大小姐莫不是散财童子转世的,又是塞银票又是送玉镯子。只是若此时还不接下,恐怕要得罪人了,便抬起头来宛然一笑:“多谢大小姐,那子妤就却之不恭了。”

知进退,明事理。诸葛暮云对这个小戏娘的第二印象还算不差,没有先前看到她与自己弟弟同桌而食的那种厌恶。

而旁边这位初次见面的唐师父,果然和那群小丫鬟嘴里说的差不多,温润若玉,气度清朗,虽然表情稍嫌淡漠冷峻,却有种别样的气质,让人一见难忘。

想到自己明年免不了入宫为妃的命运,诸葛暮云流连在唐虞脸上的目光愈发变得柔和起来。

不知怎么的,心中平静如许的情绪突然有了一丝波动,仿佛这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能与如此俊秀男子的相遇,在这嫣红赤霞的斜阳下。双颊也忍不住泛起了微微绯色,给她清冷高贵的面容之上,带来了一抹女儿家的娇媚颜色。

“大姐!”诸葛不逊看出自己姐姐对唐虞似乎颇有兴趣,出言提醒道:“这满桌的饭菜都快凉了,您若无事,我便邀请客人们回席,继续用膳了。”

回神过来的诸葛暮云总觉得胸口那儿慌慌的,听见诸葛不逊之言,朝唐虞抱歉一笑:“那我就不打扰了,二位还请将此处当成自己的家,随意一些就是。改日。定当邀请唐师父和子妤姑娘到我园子里一叙,尽尽地主之谊。”

说完,微微抬手,旁边的奶娘忙将她扶着,转身又迎着夕阳,莲步轻移地从湖上小栈走出了润玉园。

这大小姐一走,凉亭中的气氛也没法再回复先前的热闹。

对于诸葛暮云的轻贱态度,子妤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那滋味儿确实不太好受,看着满桌还未怎么动的菜肴,也没了胃口:“逊儿,我有些乏了,想先回房休息。少饮些酒,怕伤了身子。”

这后半句话,其实是对唐虞说的,但碍于两人关系有些尴尬,子妤不好直说。

诸葛不逊见状,忙起身挡在了子妤的面前:“若是我大姐无礼冒犯了你,我代她赔罪!你若走了,我和唐师父两个大老爷们也没意思,就留下来,帮忙斟斟酒夹夹菜也好。”说着,诸葛不逊还回头冲唐虞眨眨眼,似是让他也帮忙劝劝子妤。

“我......”

实在没那个兴致,子妤正想拒绝,却听得唐虞在一旁开口道:“若真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没关系的。”

以为唐虞会挽留,却听见他毫无感情波动的这句话,子妤勉强一笑,背对着他点点头,直接绕过了诸葛不逊拦在面前的身子,提了裙角步上水面蜿蜒而伸的木栈,缓缓而去了。

瞧着子妤被满天如霞的夕阳所笼罩,只留下一抹拖得长长的倩影,诸葛不逊恹恹地回到桌边坐下,将一杯黄酒系数灌入喉中,看也不看唐虞一眼。闷声道:“唐师父,你怎么也不劝劝子妤留下。刚才我大姐多有得罪,语气不善,她心里定是有些难受的。如今她独自回房,关上门还不是饿着肚子生闷气,有什么好的!”

说着,诸葛不逊还嘟嘟嘴,简直和平常那个似笑非笑,表情稳重的小人精儿完全是两个样子。若是被子妤或者子纾看到,定能发现些端疑,看出他只是在假装罢了。

可唐虞平日里并未和这位诸葛少爷来往,自不会了解他原本的脾性。单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再迟钝也会以为他对花子妤有着几分男女之情,不然,也不会定下让子妤过来伺候他一个月的赌约了。而刚才子妤情急之下喊出的那一声“逊儿”,分明是两个极为熟稔的人之间才会有的称呼。

更何况对方还是身份最贵的相府公子,能让子妤如此称呼,私下里他们的关系应该比想象中的还要亲密无间才对......

想到此,唐虞眼底闪过一丝为不可查的波动,心中暗暗警惕了起来。想着子妤还要在这润玉园里呆上一个月的时间,恐怕这诸葛少爷不会放过接近她的大好机会。

看来,这一个月自己不但要做诸葛不逊的丝竹师父,还得看紧这小公子,平日里还是不要让他有机会和子妤单独在一起的好。

有了计较,唐虞然然一笑,主动提起酒壶替诸葛不逊斟了满杯:“诸葛公子,你与花家姐弟素来情厚,但子妤毕竟是女子,在你大姐面前,还是莫要太过维护她,以免引来不必要的误会。”

“误会?”诸葛不逊仰头一笑,又是一杯黄酒下肚:“我那个大姐,恐怕见了唐师父之后,满脑子都写粉蝶飞舞。哪里还来得及误会我和子妤之间的关系呢。倒是唐师父,您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都是男子中少有的翘楚,若我是您,平日里小心些我那大姐才是真的!”

这话戏谑味儿极重,可诸葛不逊却毫不掩饰地就说了出来,随即还打了个“酒嗝”。

在唐虞看来,这不过是他酒后的戏言罢了,并为当真,只摇头一笑:“诸葛少爷,看来你也醉了。”(!)

章一百二十三 葵水而至

润玉园不算大,只有两栋小楼两个小院。其余都让小液湖给占去了许多地方。

诸葛不逊安排子妤和唐虞住在临湖的一处单独院子里,从小液湖边的假山旁有一道斜廊,往后去,又有一重小门,进来便是一所小小的庭院,却也十分幽雅。朝南三间屋子,分别是花厅和暖阁,还有一件书房。朝北两间屋子俱是寝屋,子妤和唐虞一人一间。

屋口的门脚处摆了许多盆景,配上墙角盛放的花簇,此地虽不如候府别院那般雕梁画栋,却多了几分清幽雅致。

回到屋中,子妤拨燃了铜鹤造型的烛灯,脸色在橘红的火苗下反而显得有些苍白,一手捂住小腹的位置,总觉得一股股抽痛从肚子里传出来,只是从小液湖上走回来的这一小段路,已经让她额上渗出了点点细汗。

不是她不愿意多吃些东西再回来,更不是因为诸葛暮云笑里藏刀而郁闷,实在是这下腹处隐隐的疼痛让她实在觉得难受。

难道是吃坏了东西?

子妤咬咬唇,想了想过来这两天用过的饮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相府的东西又干净又细致,绝不可能是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而肚子疼。难道是水土不服?也不会啊,这相府离得戏班不过几条街的距离,不至于让自己反应这么大吧。

想着想着,那股隐隐的痛又开始发作了起来,背上还阵阵地冒冷汗。子妤不敢再坐着,赶紧回到床上,扯过薄被将身子裹的紧紧的。

这盛夏里,盖上薄被仍旧觉得冷,咬了咬牙,只好强迫自己赶快睡着,至少在梦里不会感到疼痛。

就这样,蜷缩成婴儿状抱着被子,子妤紧紧咬着牙,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小液湖的夜色极美,有点点星光印在水面,微微起伏间,好似银霞坠落,让人凝住眼神无法挪开。

诸葛不逊连连饮酒,已然微醉,嘴里乱七八糟说了一通,唐虞始终没有理会他,只透过湖水遥望这假山背后的小院,想起子妤临走前露出的脸色,好像有些难受,不免担心起来。

看了一眼桌上并未怎么动过的几样糕点。唐虞想了想,端在手里准备给子妤捎带回去,可回头见诸葛不逊已经趴在了石桌上,无奈又放下了碟子,得先将他送回房间。

这少爷也不知怎么想的,遣走了润玉园的所有奴婢和小厮,看样子是想让子妤一个人把事情都做完才甘心。此时他醉的不醒人事,也没人能帮忙扶一把,唐虞只好将他架在臂下,一路半拖半拽地送了回去。

至于更衣拖鞋之类的事儿,唐虞可不好动手,只替他盖上被子,又将灯烛点燃,便关门出去了。

看着满桌的狼籍,唐虞只将糕点碟子拖在手中,沿路回到了他和子妤所居的小院,见子妤屋中的灯烛还亮着,庆幸她还没睡,渡步而去,轻叩了叩屋门。

无人应答,门却在一推之下并未闩住。唐虞蹙眉,轻声喊了喊:“子妤,你在屋里么?”

片刻之后还是无人应答,唐虞本想转身就走,毕竟深夜进入女子的房间颇有不妥。但脑中闪过她离开时脸上那一抹隐隐的青白之色,又不太放心......

踌躇间,一抹苦笑溢在唇边,甩甩头。想想自己何曾如此畏首畏尾,纠结不明,偏偏一面对这个小女子就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明屋中亮了灯,门也没锁,叫门无人应,自己既然来了,理应进去查看查看。想到此,唐虞也不再纠结什么俗礼了,大大方方地将门推开打开,提了衣袍步入房间。

铜鹤烛灯已经燃了只剩下一小截,烛泪顺着灯台凝固而下,那火苗也只有小指肚大小,将屋中显得有些昏暗不明。

厅堂里没人,四处看了看,只好撩起拱门的珠帘,往里屋望去,怕唐突了她,唐虞又喊了声:“子妤?子妤?”

里屋里没有燃灯,视线有些不太清楚,唐虞借着半开的窗户一看,才发现床榻之上隆起一个身形,应该是子妤睡着了。

没想她竟粗心至此。回屋连门也忘记闩上。都睡着了,窗户也不关好。唐虞无奈地笑了笑,不想将她吵醒,只把手中的糕点碟子放在了屋角的矮几上就准备离开,顺便帮她关窗。

可刚一转身,一抹月色正好从云层后露出来,淡淡月华之色流淌而出,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了屋子,也正好照在了床榻枕头那儿。

双目紧闭,薄唇紧抿,身子缩成一团,明明是在睡梦中,子妤脸上的表情却带着几分痛苦,被月光映照的脸色也显得极为苍白毫无血色。而且正值盛夏,入夜虽然退凉,也不至于冷的要将被子裹得如此紧!

她这是怎么了?莫非受了风寒生病了?

唐虞赶紧将窗户拉过来关好,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径直走到了子妤的床前,伸手轻轻拍了拍她露在被子外的薄肩:“子妤,醒醒,你怎么了?”

迷迷糊糊间,子妤听得耳边有人在叫自己,原本就不怎么浓的睡意正好被一阵下腹的抽痛所冲走了。将身子蜷缩得更紧。挣扎着睁开眼,却发现是唐虞立在床前,面色担忧地看着自己。

触手之下,才发现子妤一身衣衫竟都沁湿了,用手背探了探她的温度,凉的可怕,不像是染了风寒后发烧。

唐虞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不等她说什么,一把掀开了被子,想要先帮她把脉。却在被子打开的那一刻,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了子妤裙衫上晕染出的一片血红之色。

她......难道是......

唐虞盯着那片刺目的颜色,脸上一阵红来一阵白,一时间呆住了,手上一松,薄被又落回了原处将子妤的身子盖住。

早已清新过来的子妤咬咬牙,根本没力气动弹,只觉得全身好像都酸软无力,只有下腹处不停地传来阵阵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