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俩一路从无棠院来到前院,唐虞已经给守门的小厮说好放他们进来,但子妤还是送上了自己亲手做的几样糕点,哄得那小厮一口一个“好姐姐”。就算唐虞没打招呼,恐怕也早乖乖开门迎了花家姐弟进去。

刚从连接前院的回廊走过去,就碰见从前头匆匆而来的茗月。只见她脸上带了戏装,衣裳却还没换,慌慌张张的样子要多着急有多着急,子妤忙迎了过去,询问出了什么事情。

茗月着急归着急,见了子妤问自己,旁边又是那个帅气无比的心上人,一时没忍住,就只顾埋头垂泪起来,根本说不清楚。

还是子纾晓得一些前头上戏的情况,剑眉紧锁:“是不是秀莲和杏儿那两个又欺负你了?”

一听此话,茗月更是忍不住抽泣起来,心里的委屈更甚了,泱泱地抬起头来:“我的戏服上好大一滩红漆,眼见是没法再穿上台了。我想着去找她们理论,可是两人都躲去了不知什么地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被陈管事发现我没照料好戏服,一顿打骂倒没什么,那三两银子的钱却是万万陪不出来的。”

“子纾,这是怎么回事儿?”子妤听得有些不解,又问:“秀莲不是打小就和茗月一间屋子么?那个杏儿我也是认识的,以前和我一个屋。虽然住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小一年,但也不是那种坏透了的人。她们这样做,要是被前院的管事发现了,肯定要被打一顿撵出去的!她们怎么敢!”

“她们不敢,有人却敢。”子纾脸上一副愤愤之色:“以前没在前院上戏,还不知道这些个龌龊的事情。初到前院上戏的弟子。没有一个不被暗中挤兑欺负的。我和止卿算是都有师父罩着的,我又是武生,他们不敢动。但茗月没什么根底,唱的又是过场戏,性格也软弱好欺,自然容易被她们戏弄。那秀莲和红衫儿走的极近,事事以她为首,对低阶的女弟子们施以欺压是经常的事儿。而杏儿她三叔前两年也被班主提了做三楼包厢的管事。仗着这层关系,她们做些小动作,其他人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们闹去,只要不出了大事儿就行。”

茗月听见子纾语气渐渐激愤起来,心里头的委屈也消了好多,随着他说道:“杏儿的三叔就是三楼包厢的罗管事。因为管得是三楼的事儿,身份也比下头的管事们高些,在前院有几分体面。红衫儿在三楼唱戏,所以和那罗管事熟悉,杏儿借机巴结了上去,想讨些好处,知道红衫儿看不惯你我,便经常找麻烦。红衫儿以前就不喜欢我们。乐得见到有人帮她出气。”

又是一阵抽泣,茗月顿了顿才继续道:“以前离得远,红衫儿最多见面逞逞口舌之利,现在我好不容易当上五等弟子可以去前院挣点儿辛苦钱,她巴不得有人帮她压着我使绊子。今天在我的胭脂里和辣椒,明天在我的戏服上泼茶,这些我都可以忍了。但戏服一沾上红漆,就彻底不能再用,我只有拿钱陪上。一个月在前院跑过场戏才得一两银子的份钱,也没有客人给过场戏的戏伶打赏,我上戏两个月一共才存了二两银子,还给了母亲一两做家用使,就算卖了我,也拿不出三两来啊!”

说着,茗月又哭了起来,脸上的泪花儿起串子地往下落,看得人心头酸的不行。

“三两银子算什么,我都给你出了,快别哭了才是。”子纾忙上前一步,抢在子妤前头说了出来,又从袖兜里掏出一张手绢,颇为笨拙的想伸手帮茗月擦泪。

茗月听了一喜,满月似的脸庞由委屈到惊喜,甚至透出一抹明显的娇羞之色来:“我怎好拿你的钱去赔,我......”

子妤看着茗月的样子,心里也明白了几分,暗中叹了口气,上前挥开子纾拿了绢帕的手,自己拿出一张来塞到她手中:“擦擦泪。脸上妆全花了。你这个时候还倔什么,你我什么关系,子纾又是我亲弟弟,你算是他半个姐姐,三两银子给你使了便是,不用扭捏。倒是你今后还要继续在前院上戏,总不能一直被人欺负。走,我亲自去找红衫儿,让她不敢再指使秀莲和杏儿暗中给你使绊子了。”

茗月是个胆小怕事的,一把拉了子妤:“这些事儿都是没有证据的,你找到她,又能说什么。要是被管事们看到,肯定说我们不会说红衫儿的。既然子纾帮我垫了戏服的钱,就算捱过去了。再为了我起什么纷争,我心里也不好受的。再有,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子妤问。

茗月像是解了气一般,恨恨地道:“昨儿夜里唐师父撵了红衫儿还有青歌儿师姐出去,说她们坏了规矩,这一个月都不准再去前院上戏了。你就算这时候过去,也找不到她人的。”

子妤倒忘了这一茬,“你说的也对,红衫儿躲在后面,我们既无证据。她也不会承认。这下她被罚,正在气头上,若吵起来更不好了。”

叹了口气,看着茗月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子妤又气不过:“茗月,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被人随意揉捏都只晓得忍气吞声。”

茗月有几分倔性子,被子妤一说,喃喃地道:“我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愿多惹是非罢了。”

子妤虽然也是个息事宁人的性子,但却不会轻易吃亏。可眼见茗月不愿撕破脸,再想着自己帮得了她一时,却不能一直帮想下去,她还得一直在前院上戏,面对秀莲和杏儿两人,转念便道:“你可是沁园的人,没道理她们敢不顾四师姐的面子啊!这样,我有办法了,你回去就当什么事儿没发生,直接拿了银子给管事然后认个错。就当着杏儿和秀莲的面说是四师姐给你的钱来赔那戏服。记得,一定要大声些说,让她们两个都听见是四师姐帮的你。想来,她们有了顾忌,以后也会下手轻些。”

“这样行么?”茗月怯怯地咬了咬唇。

“就是啊!”子纾也大声附和道:“你也不是完全没根底的人啊。四大戏伶身边的人,那秀莲和杏儿也只敢暗地里使绊子。你一直没反抗,她们多半以为你在四师姐面前说不起话,或者以为你太软弱好欺负才越来越过分。若让她们听到是四师姐出的钱帮你赔戏服,一定不敢再动你了。”

“嘿嘿,还是家姐聪明,想到这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说完,子纾从怀里掏出三个一两的碎银子塞到茗月手里:“给你,记得要理直气壮的。别怯生生的,简直yin*别人去欺负你嘛。”

“那,我去试试吧。”茗月收了银子,感激地朝子纾看了看,发现他离得自己极近,羞得赶紧退开两步。

子妤见状,彻底明白了茗月对自己弟弟是存了什么心思,一把拉了子纾到一边儿:“我弟弟说的有理,人善被人欺。这个善字可不是善良的善,是软弱!你若挺直腰杆,处处那四师姐来做挡箭牌,秀莲和杏儿哪里敢动你半分?好好想想,只有自己才能救得了自己!”

听了子妤这番话,茗月也明白了她的用意,破涕为笑道:“子妤。你比我小些,可总是主意大。回头我做一顿好吃的给你,算是谢谢你点醒我。”

子妤笑她太过拘谨,摆摆手:“咱们同个屋子睡的,你说这些客套话就是见外了。”

子纾看看天色,发现前院已经热闹起来,第一场戏已然开唱,催促道:“那咱们走吧,你若去晚了怕被管事骂呢。”

被姐弟两一劝,心头的委屈和焦急都退了下去,但脸又红了起来,茗月埋头道了声“嗯”,也不敢再抬眼看子纾,扭转身子就跑开了去。

看得子妤忍不住甩头直叹,也不知她到底能不能镇得住秀莲和杏儿那两个丫头。(!)

章一百六十二 何处人生

三人来到戏院子。茗月便先去了候场的地方解决戏服的事儿。花家姐弟则直奔三楼包厢,准备先找到止卿,再转悠转悠见识见识。

“亏得唐师父昨日教训了红衫儿,至少她有段时间不能作恶了。”子纾一边走,一边小声的抱怨着,好像对茗月的事儿仍有些无法释怀:“她可欺压着许多像茗月那样的五等戏伶,但除了她,还有其他人会继续做同样的事儿,不止不休。”

侧眼看着自己的弟弟,不过半个多月不见,子妤竟觉得他长大成熟些了,说话时微微锁眉的样子也露出一丝男人应该有的近忧和远虑。

子纾说着,叹了口气,并未发现子妤在用着一种欣赏的眼神看着他,继续道:“在没有到前院上戏之前,我根本不曾想到,一方小小的戏院,也像外面的大世界一般,有着严格的等阶。像茗月那样只是唱过场的戏伶,虽然也是在前院上戏的弟子,却低了一等。虽然不容易。但没有人愿意离开。因为他们后面大多有着一家子,只等每月拿二两银子的工钱,不然就没法揭开锅了。这样生存在夹缝中的弟子,还不少,他们宁愿忍气吞声也不愿和高阶弟子发生摩擦,因为最后被责骂的总是他们。”

子妤伸手拍拍子纾的肩膀,终于接话了:“说白了就是凭本事吃饭,本事不如人,走到哪儿都是受气的。茗月他们从小就在戏班长大,被暗地里使点儿绊子就算了,总比出去吃苦强。所以......”

“咱们也要把本事练上去,成为高阶弟子就没人敢欺负了,对不对?”子纾咧嘴一笑,算是释然了。

子妤也笑笑:“不过,可不能当了高阶弟子就欺压其他人。”

子纾揉揉鼻头,露出一丝玩性:“哈哈,我才懒得呢。”

两人说这话,已经上到了三楼。子妤想起青歌儿也同样被唐虞罚了,至少这半个月她不在前院上戏,应该会让自己轻松一些,不必整天想着勾心斗角才是。

“止卿师兄,这花蜜是一位客人相赠,说是对嗓子极好,我也用不完,您不如那点儿回去润着嗓子。”

花家姐弟还未走进戏伶候场的屋子,就听得一阵熟悉的声音响起,语气柔和。轻婉如水,不是青歌儿又是谁?

子妤刚刚才想了不用面对她,下一刻却听见她的声音,不由得翻了翻白眼,下意识的有些不愿意进去。

“止卿哥,你什么时候去上戏啊?”子纾不等子妤反映过来,已经推门而进,随即又看向青歌儿:“咦,师姐不是被罚了吗,怎么?”

青歌儿看了一眼前后进屋的花家姐弟,笑意温和,却含着两分难受的语气道:“今儿个一大早师父就找了我和红衫儿师妹过去问话。结果......其实我也不愿说红衫儿的什么不是,但她的任性就算师父再疼她,也不能放任。所以缘由,便罚了她一个月都不许来前院上戏。至于我,师父是个明理的,知道只是红衫儿任性罢了,就准我回来继续上戏。”

子妤听了,敷衍地笑笑:“所以,红衫儿受罚,你却无事。”

青歌儿仿佛听出了子妤话中的质疑。脸色愈发愧疚起来:“也是我的不好,知道红衫儿的性子,不该和她争执什么的。哎......”

止卿这是也走了过来,冲子妤和子纾笑笑打过招呼,转而劝青歌儿:“师姐性子和善,平时的确有些惯着红衫儿了,这也不怪你。”

子纾见青歌儿内疚的样子,也走过去附和着:“是啊,师姐没事儿就好。红衫儿那性子,活该被管管才好。”

弟弟和止卿都对着青歌儿颇有好感,让子妤生出一种无力的感觉,只盼着她只对那些有威胁的戏伶下手就好,不要惹了自己在乎的人。不然,自己绝不会与她善了。

没发觉姐姐的不对劲儿,子纾问了一个子妤心中所想的问题:“对了,师姐今夜单独上戏么?是唱什么?”

青歌儿眼底一闪而过一丝得意,徐徐道:“不过是一出《玉簪记》的段子,我以前的老客人常点,久了不唱,还有些紧张呢。我先去换装,你们说会儿话,等下都喝喝那位熟客送来的西域花蜜,极香的。”

说完,她又一一朝着三人笑着颔首,这才告辞而去,从头到尾显得又知礼又稳重,也丝毫不拿二等戏伶的架子。

等她离开,子妤不由得住的蹙蹙眉,却被止卿看到了。疑惑的问:“怎么了子妤,你好像对青歌儿师姐有些......我也说不上来。”

“许是嫉妒了呢。”子纾轻轻用肩头凑了凑子妤,打趣儿道:“是不是看着从来对女弟子不苟言笑的止卿哥突然态度如此软和,心里有些接受不了啊?告诉你,这也不怪止卿哥的。你不在的这半个月,她可帮了止卿不少忙,比如只开那个烦不甚烦的红衫儿,又主动介绍客人给止卿哥。对了,他们还一同唱了一出《秋江》呢,那次得了不少的赏钱。”

“是么?”子妤不明白了,倒忽略了子纾开头的那句话。心中疑惑为何青歌儿对止卿另眼相待。据她的了解,此女虽然表面温和有礼,但心里是看不起其他弟子的。除了步蟾师兄和朝元师兄,连其他的一等戏郎她也从不放在眼里。

见子妤只淡淡问了两个字便默不作声,倒是止卿表情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地扶了扶鼻翼一侧,解释道:“你别听子纾胡说,只唱了一次罢了,还是替文正师兄的场。青歌儿师姐又是二等,平时提点一下我们也很正常。毕竟我上来三楼上戏也只是一两个月的时间,很多事情都不太了解。”

子妤听他解释,敷衍地笑笑,摆摆手:“你快要上场了吧。去准备,我们就不耽误你了。”

止卿却以为子妤真的生气了,回头看了看一旁忙碌的其他人,上前一步靠近了她:“你先别走,我只唱一出极短的《玉堂春》,你们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再回去吃茶聊天,可好?”

子妤想着那香茶,顿觉口渴的不行,点点头:“好吧,我们在外面转悠着等你。”

“好的!”得到了子妤肯定的回答。止卿明显有些高兴,伸手拍了拍子纾的肩膀:“你带子妤去西北角那儿,有一扇窗子可以看到一楼大厅的情形。”

说完,赶紧回去一间候场的小屋换戏服上装去了。

子纾左右看看别的戏伶都在候场的单独小屋里各自准备,也没什么好看的,拉了子妤就往一边走:“西北角的那件屋子平时没有戏伶使用,咱们直接去里面等止卿。只是不要被周管事或者罗管事发现就好了。”

说着,子纾又顺带说了些关于那个胖胖的周管事和瘦瘦的罗管事的事儿。只说他们这个时候一般还在挨个包间的登记客人点的戏,应该顾及不暇到这边来。而且三等以上的戏伶在戏班都是极有体面的,他们不会随意进入候场屋子打扰。唯一只有郑婆子负责端茶递水而已。再加上前来伺候的小丫头,专门负责化妆的师傅们还有乐师等等,这边候场的地方周管事他们应该不会发现有人上来转悠的。

子妤想起那罗管事是杏儿的三叔,心里有些怕见到他,也想快些躲到屋里才好,也没多问什么,赶紧跟着子纾往西北角的屋子去了。

进入此屋,才发现确实很久没有人使用了,家具摆件上均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一进来,两人都明显听见了从一楼大厅传来的“依依呀呀”之声,不由得相视一笑,凑到窗栏边上,推开来往下打量。

看了小片刻的时间,止卿就来了,本想直接走,但正好过场是茗月在登台演出,子妤想多看看,就让两人等她一会儿。

止卿无所谓,子纾却想小解,让他们等他一会儿,就悄悄溜出去了。

茗月的演出内容和简单,不过是清唱些有趣儿又短的段子,让看客们在戏伶歇场的时候不至于场面冷清罢了。

说实话,茗月的扮相讨巧可爱,嗓音也圆润有致,底子本是极好的,若有师父看上好生调教,将来唱正场也不为过的。

两人凑着头在窄窄的窗栏处看茗月表演。再不时交流两句心得,没注意子纾回来过又走了,脸上还含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虽然久等子纾不来,但看着下头的演出也不算无聊,不过看着看着,子妤和止卿都同时收回了视线,因为一阵明显的脚步声从屋外的走廊处传来,还夹杂着几声低于,听语气和声调,明显是中年男子在说话。

两人对望一眼,不等子妤反映,止卿一把拉了窗户关上,看了看原本供戏伶换衣裳的屏风,给子妤使了眼色,拖住她的手就一起藏进了屏风的后面,将声音压的极底:“是周管事,他不太好糊弄,咱们先躲躲。等他巡查过了再出去。”

子妤并未将此事想的太严重,但毕竟她并非三等以上的戏伶,身边又没唐虞罩着。若是被人发现和止卿单独呆在屋里也不大妥当,只点点头,小心的调整着呼吸,免得被那周管事听出来这间屋里有人。(!)

章一百六十三 如意算盘

随着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子妤与止卿躲在狭小的屏风之后,均屏住了呼吸,生怕外面走动的周管事听见里面有动静。

不一会儿,那脚步声竟直接停在了门边,随着“吱嘎”一声响,屋门已经被人打开了。

子妤和止卿有些紧张地对望了一眼,更加不敢有任何的动静,还下意识地靠近了些,似乎这样才安全。

“月弯儿,进来吧。”

周管事绿豆大的眼睛四下张望着,确定屋外并没有人看到,一手拉了自己的侄女儿进屋。

“二叔,您这是做什么,有话说便是,何必来这脏屋子呢?”

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眉目如画,身段窈窕,此时还带着戏妆,一副娇盈似水的妩媚模样。她说话时语气虽有些嗔怪,但极为圆润细致悦耳动听。

“这不是有些话得私下告诉你么!这儿好,除了咱们没别人。”周管事说着又顺手关上了屋门。

听着两人一番对话。子妤和止卿都同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感情周管事有什么要紧的吩咐给自己的侄女儿说,所以专门选了这件没人来的屋子。若他知道这屋里不但有人,还不止一个,肯定要郁闷死吧!

不过都到了这个时候,子妤和止卿躲在屏风后面是万万不能被周管事给发现的,不然准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两人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也压得极为轻缓,对望一眼,均稳住了心神。

“月弯儿,你明儿个去找班主说说,后天公主御花园的赏花会让你去唱一段。公主年前才看了你唱《牡丹亭》,可喜欢着呢。”周管事的声音也不大,半压着,似乎也怕被人听见。

“二叔,这次给公主献演的事儿好像早就定下了,是准备让青歌儿去露露脸的。你叫我怎么去给班主说呢。”

子妤躲在屏风后面也能听出月弯儿的声音有些不满,但却分不出来,她到底是不满自己没能去献唱,还是不满青歌儿顶了自己的位置。

不过听见青歌儿如此被班主重视,子妤心里头也有些淡淡的不喜,巴不得这月弯儿听了他叔叔的话,去抢了那个机会回来。

“傻丫头,那青歌儿虽然新晋弟子中的翘楚,但你可是正儿八经的一等,也是班主喜欢的弟子,怕她做什么!”周管事说着,又压低了些声音。凑到月弯儿的耳畔:“其实,叔叔是想让你和唐师父多接近些。”

“哎呀,二叔你说什么呢!”

月弯儿娇嗔了一下,似乎在害羞。但那声音里明显带着一丝欲拒还迎的味道,听得子妤额上直冒汗,原来那周管事要费力劝说自己的侄女儿去争取后天的献演,并不是为了她的前途,而是另有目的。

一旁的止卿听见周管事提及“唐师父”三个字也愣了愣,随即眉头蹙起,神色中露出一抹厌恶来。

此时两人又对望了望,无奈只有继续“偷听”下去。不过比起先前,大家心里都多了一丝疑惑和探究,想知道这叔侄倆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你母亲应该都给你说了吧。”周管事嘿嘿一笑,似乎松了口气,又接着道:“唐师父一表人才,又是将来班主的不二人选。花班主想留住他,一定会找个戏娘来嫁给他顺带拴住他的心。你想想,这样的良配哪里去找?就算他不愿留在戏班,你跟着他回了江南老家,他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少爷呢,也不会吃什么苦。可比那个庄头好多了!”

“他好是好。可......”月弯儿的声音随即又透露出一丝犹豫。

“可是什么?”周管事见侄女迟疑了,忙又劝道:“论人品样貌,唐师父可是一等一的。放眼京城的贵公子们,也挑不出几个可以超过他的。难道你还嫌吗?”

“不是啦......”月弯儿有些羞涩地抱怨了一声,“你也说唐师父条件好。现在又得了班主青眼,以后继承戏班不成问题。可那样好的夫婿人选,恐怕有的是人打他主意。我在一等戏伶中不过普通,人家......能看得上我吗?”说到最后,语气渐渐有些不自信起来。

“月弯儿,你且听叔叔说。”周管事胖乎乎的脸上表情一沉,认真地道:“一来,那唐虞对待弟子颇为严苛,敢打他主意的人还真是不多,都怕偷鸡不成蚀把米,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所以说,你仔细想想,除了那金盏儿和他走的近些,其余戏娘可有那个心思?”

月弯儿听得点点头,附和道:“这倒是没有的。”

周管事见侄女儿稍微松动了些,继续劝道:“再者,我们都知道唐虞是没有卖身契的,他不过玩票儿而已,但玩儿的极认真罢了。班主若想留他,只有挑个可心的人嫁给他。你们几个一等的,年龄差不多,又是班主的亲徒,除了你们还有谁会有这个资格和运气?”

“也倒是,但二叔你也说了金盏儿和唐师父关系要近些。”月弯儿叹了口气:“她的年纪和唐师父相仿,眼看就要退下来了。要说那些条件。我真比不过人家呢。”

“金盏儿都病了快两个月了,最近更是呆在落园里足不出户,唐师父不过是帮她瞧瞧病,没听见有什么私情传出来。”周管事也随着分析了一番,转念做出了个决定:“所以,趁着他和金盏儿还没什么,你得赶快想办法接近一下他。这次宫里的献演就是机会。”

月弯儿虽然还是有些不自信,不情愿,但耐不住对方使劲儿劝说,最终还是点了头:“既然二叔坚持,那侄女儿就试试吧......”

周管事见月弯儿终于点头,肥肥的脸上闪过一丝精明,随即呵呵地笑着:“这可不是叔叔想怎么样,还不是为了你以后的日子好过些。”

这叔侄俩继续商量着如何借入宫的机会和唐虞套近乎,而屏风后的子妤和止卿两人也越听越无语,越听越生气了。

子妤听着周管事和月弯儿的口气感情,两人是准备联手来勾引唐虞的。说实话,对于唐虞,自己还是有那个信心的。他冰山似的一个人,轻易不会让女弟子接近周围。自己若不是和他有些机缘,也达不到两情相悦的地步。子妤不怕心上人被夺走,但却怕麻烦,怕这些幺蛾子会层出不绝。影响自己和唐虞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默契感情。

一旁止卿的想法就要简单许多,暗道回头一定要好生提醒一下唐师父,不能让他不明不白的就被这叔侄俩给设计了。

外头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眼看时间耽搁的久了,周管事有悄悄带了月弯儿出了这间小屋。但子妤和止卿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怕他们没走远或折返,发现了他们就得不偿失了。

躲在屏风之后又好一会儿,止卿这才露出头出去打量,发现外面确实没了响动,这才轻轻拉住子妤的手腕,两人从后面一起出来了。

“看来。我们这会儿出去还不行。”子妤表情有些淡淡的,说话间也没什么力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没在意止卿还拉着她的手腕。

止卿低首看了看自己牵着子妤的手,感觉指尖传来淡淡的滑腻感觉,那是因为触到了她的肌肤,顿时心神一飘,故作随意地又将她放开。

不过看着子妤并未察觉什么,止卿清了清嗓,脸色有些不愉地转而道:“这月弯儿师姐,平时看起来端庄矜持的很,怎么会和那周管事混到一起,还想打唐师父的主意,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子妤侧眼看了看止卿,觉得他虽然表面上长的高高大大玉树临风,但骨子里却还是个单纯的大男孩儿罢了。看他平时不怎么理会那些来讨好他的女弟子,但独独对于青歌儿带着几分好感,不怎么拒绝,看得旁边人心慌,却又不知该怎么提醒他,于是有些赌气地道:“你以为这些戏伶个个都表里如一么?”

止卿不理解子妤的语气为何那样冲,反问道:“难道你早知道月弯儿是那样的人?”

“不是我早知道月弯儿是那样的人,而是这戏班的女子,十之八九都并非善类。”子妤闷哼一声,本想顺带再提醒下他,那个青歌儿也不是好人。但想想自己的片面之词就算他听进去了,也不一定会真的相信,便止住念头没再开口。

止卿见她抱怨的样子,反而笑道:“久了不看你自作世故成熟的样子,却有些想念了。”

听他话锋一转和自己开起了玩笑,子妤也摆摆手,不愿多说这些让人不舒服的事儿:“好了,这事儿咱们不能听过就算了。唐师父是你我的师父,至少要提醒他一下才行。”

“放心,我可不会眼看着别人设好圈套去勾引师父的。”止卿说着神色又恢复了严肃,认真地道:“今晚我就去提醒唐师父一声,要他一定提防着月弯儿。”

“月弯儿?”子妤甩甩头:“恐怕得提醒唐师父让他小心防备那个周管事才对。”(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章一百六十四 半路生变

自打昨儿夜里听见了周管事和他那侄女月弯儿的对话。子妤就有些翻来覆去睡不着。

虽然对这个月弯儿不太了解,但对方身为一等戏伶,貌美自是毋庸置疑的。而且听她的嗓音,柔软甜糯中带着半分娇媚,是那种男子都会有好感的女子。而且据止卿说,她平时也不拿一等戏伶的架子,见了低阶弟子也会含笑打礼貌的招呼,在三等以上的弟子中人缘不错,属于让大家都觉得性子好,易相处的那种师姐。

而且她已经满了二十,和青歌儿那种稍显稚嫩的心机相比,子妤笃定,这个月弯儿应该更甚一筹。

不过要说最需要提防的,还是那个周胖子!至少听两人说话的语气,月弯儿并非很愿意去勾引唐虞,倒是这个周管事极力劝说,也不知他安的是什么心。或许想的是将来唐虞做班主,他也能沾亲带故谋个好一些的差事罢了。可就这样把自己的侄女儿给当做筹码去勾引男人,这样的人渣,真是活该高血压高血脂!

子妤脑子里把那周管事骂了一通,眼看天已经麻麻亮。对面的茗月却还在呼呼大睡。

当时去右相府之前,班主曾经提过,等自己回来上戏就搬去五等弟子的院落住。因为现在五等的女弟子人数并不多,勉强能一人一间屋,休息起来要好的多。

但茗月同样是五等弟子,还得留在沁园帮忙做些活计儿。她那样累都没有抱怨,若自己一当上五等弟子就搬走了,她会怎么想不知道,但至少子妤心里却是有些不愿意这样的。

可昨天唐虞又说了一次,等上戏之后去搬去五等弟子的院子,一来离得南院近些,二来,和弟子们住在一起,有利于以后的搭戏。

子妤思来想去,看着外面已经差不多天亮了,不准备再眠床,轻手轻脚地起来了。

对面的茗月听见动静,也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随即伸了个懒腰,看到子妤已经站在床边穿衣,也赶紧下床来。

“你梳洗完就去直接去阿满姐那儿用早膳,不用等我了。”茗月一边说,一边动手整理床铺,又过去推开窗户透气进来。

“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吃?”子妤换上一件豆绿色的薄衫子,腰间系了颜色稍深的锦带,看起来清爽宜人。

茗月也打开衣柜,找出一件阿满姐送给她的衣裳。虽不是簇新,却质料上乘,手工也好,穿上身显得精神利落:“我梳洗完了还得给四师姐烧水,她这几天嫌天气热,每天一早都要沐浴过后才舒服的了。”

子妤将头发斜梳成一条辫子,免得热,见茗月慌慌张张就要走,忙道:“咱们一起去吧,两人做要快些。”

“别!”茗月转身就拦住了子妤:“你今儿个还要练功,明天可就要去前院上戏了,若闪到腰什么的怎么办?”

子妤笑笑:“你不也在前院上戏么,一样要做活儿。我这不还是沁园的婢女吗,被四师姐知道我偷懒,把事情都交给你一个人做,岂不是要被骂死。”

“我是认真的。”茗月力气大,将子妤挡在屋里,“我不过是跑过场和龙套罢了,哪里会累。倒是这沁园的活计还能多挣点儿银子。你却不一样,你是正儿八经要唱正场的,又是一半文戏一半武戏。若不注意着。万一闪了腰,唐师父才要骂死你呢。再说,你后天就要搬去五等弟子的园子了,也不算是四师姐的婢女,这会儿来抢着做事儿干什么。你若闲得慌,回头帮我做几张手帕子,我给老娘送过去。”

被茗月一顿“噼里啪啦”的数落,子妤闷声道:“我不想搬过去。”

“好妹妹,你就当为了我们倆好吧。”茗月看得出子妤为何不愿搬走,故作笑脸地劝道:“你想想,如今咱们两人挤一间屋,热闹是热闹,但却是不方便休息。你搬去了一个人一间屋,我这儿不也是单独一间屋了吗?你若想我和阿满姐,两步就能走过来。那守桥的婆子万不会拦了你的。这样两全其美的安排,有什么不好?”

子妤见她说的轻松,想想也只好作罢,问了她娘喜欢的花样,二话不说就拿了几张细白的绢帕准备开绣。

茗月却走过来夺了她的绣篮子,打趣儿道:“怎么,为了我一句话饭也不吃。你存心让我愧疚啊!”

“说不过你,走吧,送你出去总可以了吧。”子妤这才伸手挽着她,两人说笑着一起出了屋子,一个到阿满的屋,一个去了后院烧水。

......

阿满也刚起床,梳了个颇为精细的懒云髻,两侧用淡紫色绢花点缀着,配上浅藕色的裙衫。显得娴雅文静。只是眼睛明显红红的,像是一夜未睡,黑眼圈也很是深重。

听见子妤敲门,阿满赶紧去了粟米粉扑在脸上遮盖住眼睛周围,这才强装笑脸过去开门。

子妤倒是把月弯儿的事放下了些,想着昨夜又止卿和唐虞提醒,应该闹不出什么大问题来。看到阿满开门,笑着进去了:“阿满姐,我来找你一起用早膳,不嫌弃我烦吧。”

刚说完话,子妤才发觉阿满的脸色有些发白,还有那敷粉也掩饰不住的红眼和黑眼圈,忙过去挽住她的手臂:“阿满姐,你怎么了,看起来如此憔悴?”

勉强一笑,阿满摇摇头,不愿说什么,只随着子妤坐下,伸手甄了杯茶给她。等递到她面前,才发觉是昨夜的冷茶,尴尬地又收了回来,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

“阿满姐,你有什么事儿告诉我啊!”子妤有些急了。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又刻意放缓了声音:“以前我遇到难处的时候,总是你在身边帮我。如今你明显是有什么事儿给绊住了,难道还要瞒我吗?”

“我......”阿满嘴唇动了动,却始终只突出这一个字,便没有再说。但眼泪却止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冲开了脸上涂的脂粉,露出原本有些憔悴发黄的脸色。

看到阿满竟难过成这样子,子妤起身揽了她的肩轻轻拍打着,也不逼问了,任由她使劲儿的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