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疑地步步而进,绕过一株低矮的蕉叶树,子妤才看清楚这空地上原来立了不少极低的树桩。它们排列整齐,行六列八,中间的空隙正好能容一个人的跨步。

“子沐,你不是让我站在这些桩子上练舞吧!”子妤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我又不是江湖侠女,可以在梅花桩上如履平地!而且这儿如此狭窄,根本不适合我来练舞啊?”

章二百七十九 鹤舞翩跹

看着子妤穿得单薄,纤细的身段被一身月牙银的衣裳包裹的愈发盈盈不握,唐虞走上前去,用身体挡住了从后面吹来的阵阵凉风。

感到耳后传来温热的呼吸声,子妤扭过头:“子沐,你不是让我站在这些桩子上练舞吧!”说着,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如玉:“我又不是江湖侠女,可以在梅花桩上如履平地!而且这儿如此狭窄,根本不适合我来练舞啊?”

唐虞并不做声,只笑笑,轻轻托着她的腰身,往前一步,指了指那布满桩子的空地,表情有意变得严肃起来:“这里的确狭小些,但如果你能在如此狭小的地方好好跳完属于你的独舞,那放到更大的戏台上,你就能更加游刃有余。而且......”

说到这儿,唐虞伸手轻轻揽住子妤的腰肢,低首在她耳边浅吟道:“谁说你不是侠女,你一身侠气可不输任何一个江湖女子!而且,这桩子可比梅花桩简单多了,不但一样高低,而且排列紧密,要是你能在这上面跳好,相信我,在皇上寿宴那天的戏台上,你绝对能一如鹤舞翩跹一样,让所有人再次为你惊艳的!”

斜斜一抬头就能看到唐虞的下巴,子妤有些痴迷地从这个角度看着自己心爱的男子,喃喃道:“只要你一人能为我惊艳,就足够了......”

唐虞略微低首,清澈的眸子映出了子妤有些迷离的眼神:“你要做大青衣,这是最好的,也算是唯一的机会了。加上你又要和金盏儿公平竞争,这是我唯一能想到帮你的方法了。”

“以我之长,攻金盏儿师姐所擅,你觉得我有胜算吗?”子妤却有些不太确定了,转过身来面对着唐虞,略微抬眼,便只离得他几丝呼吸的距离了。

伸手轻轻捧着子妤白皙却泛着红润光泽的脸庞,唐虞唇角微翘,一副确信不疑的样子:“只要你按我所言,好好地在此练习舞步,到时候,一定会给你自己,给所有人一个惊喜的!”

“嗯,我信你......”

主动地投入了唐虞的怀抱,感受着他熟悉的气息,子妤只觉得心里头安稳无比:“若是得偿所愿,我便去和花班主说,从此退下戏台,和你远走遨游,如何?”

拥着怀中娇人儿,唐虞一呼吸,便觉得满满全是子妤身上淡淡的馨香萦绕鼻端:“到时候,我先带你回到唐家,咱们拜堂成亲,然后再远游这大好的山河湖水。”

子妤却俏脸一红:“人家可还没答应嫁给你呢。”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你害羞什么。”唐虞仰头一笑,答非所问:“更何况,你如此的纯净,如此的美,我早就迫不及待想要把你带到我母亲的面前,好好炫耀一番了。”

“‘美’这个字眼可不好用在我身上。”子妤撅撅嘴:“要是你母亲嫌弃我不如唐筝长得好看怎么办?”

“小傻瓜。”唐虞凑上去,用鼻端亲昵地抵住子妤的额头:“越是有阅历的人,就越能透过表面看清楚人心。外表的繁华,最终褪去后还是要靠心来感染人的。”

子妤眨眨眼,故意生气地嚷嚷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确实不够美咯!”

无奈地笑了,唐虞又将怀中人儿拥紧了些:“你的美貌,可远远比不上你的心性,你的机敏,你的智慧......而这些,才是我真真爱你之处......”

听见唐虞再次说“爱”,子妤埋头在他怀中,脸都要笑歪了,只觉得幸福突然就这么降临似地,一切,也来得太过容易,太过简单了些。

......

戏伶们各自分组,认真地练习着,用废寝忘食四个字来形容都一点儿也不为过。

但大家都非常好奇,到底金盏儿和花子妤是怎么合练的。为什么每次看到她们两人回西苑,前者一副悠然轻松的姿态,后者却好像累得不行的样子。

不过想到金盏儿只用唱,花子妤却要用跳的,大家也就释然了。

梳洗完毕,子妤关上窗,也不顾此时才刚刚天黑,就直接翻到床上,拉了被子想要蒙头大睡一觉。

因为这几日的练习实在太累了,花子妤先要配金盏儿对练两人的合戏,之后还得吃唐虞为她开的“小灶”。说实话,子妤只觉得练那“桩上舞”实在是太累了,腰酸背痛到她连吃饭的力气也没有。

谁知刚躺下,子妤就听得门响,只好拖着一身快要散架的骨头,爬起来开了门。

正是金盏儿立在门外,脸色有些泛白。

“大师姐,有事儿吗?”子妤侧身迎了她进屋,用手试了试温度,感觉茶水还是热的,便将就斟了一杯给她。

抬眼,金盏儿没有接过杯盏,只半晌后从嘴里憋出了一句话来:“青歌儿走了......是昨儿夜里的事。”

“走了?”子妤一时未能反应过来,等脑中一闪,才突然明白过来,双手捂住了嘴唇,喃喃道:“她终于还是去了吗......”

“我觉得心头烦闷不堪,却找不到人可以倾诉排解,所以来敲了你的门。”眼中有些许的潮湿,金盏儿却并未哭:“班主派人送了信来,只说她家里人不来敛尸,戏班也不好处理,便把她的遗体送去了驿馆火化......”

被金盏儿这副样子给感染到了,子妤倚着桌边缓缓坐了下来:“她有亲人等于没有亲人,落得这样一个下场,着实可怜。”

“连一胚黄土也不剩,只被烧成了灰烬,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感同身受一般。”金盏儿捏起杯盏,下意识地喝了一口茶,并未察觉茶水的温度已经极淡了。

子妤有些被她的样子吓到了:“大师姐,你和青歌儿不一样,她是被她舅舅卖到戏班的。你还有不到一年就能荣养归乡,到时候享着朝廷对一等戏伶的俸禄,谁也不敢小瞧你一眼。而且,凭借您的容貌品性,不知道有多少男子要排着队为您赎身娶您呢。您又何必如此悲观呢?”

勉强一笑,金盏儿吐气如兰,叹息道:“唐师父说的没错,要论蕙质兰心,体贴入微,着实非你莫属。”

听得金盏儿的语气,感觉她和唐虞之间仿佛极为熟悉的样子。而且金盏儿明知自己和唐虞之间关系非比寻常,她还如此说话,这子妤打心底里有着些许的反感,只淡淡道:“唐师父过奖了,我只是不愿意看到大师姐太过伤春悲秋罢了。”

“唐师父曾经告诉我,青歌儿给我用的清喉汤有些不妥。虽未明说,但我却看出来了,青歌儿其实是想害我的嗓子越来越差。”

不知为何,金盏儿却突然提起这一茬事儿来,让子妤有些措手不及。

“而且”金盏儿话锋一转,神色柔和地看着子妤:“他也告诉我,是你最先发现不妥,然后想办法拿了药渣去给他查验的。”

“我......”子妤正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金盏儿却又继续道:“你可知道,从那时起,我就打心眼儿里很喜欢你,感谢你。通常来说,身为戏伶,身为青衣,都巴不得在戏班里能成为最顶尖的,成为唯一。青歌儿会那样做,使那些手段,其实我都能理解。可你.....明明和你不相干,也是对身为青衣的你有利的,你却管了这个闲事儿。”

“大师姐此话差矣。”子妤微笑着,表情逐渐沉稳了起来:“君子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虽然我们在同一个戏班是竞争对手,可也是手足情深的同门子弟。若要赢过对方,大可通过努力练功来达成目的,并不需要靠歪门邪道!青歌儿走入歧途,大师姐不记恨是您宽宏大量罢了,却并不代表她是对的。我怀疑了,自然要查清楚。这事儿是落在了您的身上,就是落在戏班任何一个同门身上,我也是要管一管的。所以,大师姐也不必谢我什么,这都是身为一个堂堂正正戏伶应该有的气节!”

“好一个戏伶的‘气节’!”金盏儿眼中闪过同样的一抹激动神色:“好一个花子妤!”

站起身来,渡步到子妤的面前,金盏儿一字一句地道:“从今天起,我会把你当做真正的对手。我们各自努力,到时候看谁能获封‘大青衣’!”

“大师姐,你......”子妤再次被金盏儿的话弄了个措手不及。

“唐师父能透露给我听,难道就不会对你全盘托出吗?”金盏儿收敛起了严肃的表情,笑容好像细软如丝的扶柳:“我很少会把其他戏伶当成我真正的对手,这是我的骄傲,却也是我的真本事在后面支撑着。我明白唐师父为何要安排麻姑的角色给你,一句唱词也没有,却能在我唱的时候让你在前面翩翩舞动。你的舞可以烘托我的唱,而我的唱,同样也可以升华你的舞......在我看来,唐师父没有偏颇任何一方,只是让我们互相依靠,发挥出最大的优势罢了。所以,我真的很期待,期待与你的合作,更期待与你能够分出胜负的那一天。”

说完这些,在花子妤有些复杂的眼神中,金盏儿优雅地略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章二百八十 花园偶遇

青歌儿的离世虽然在花子妤的预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同为戏伶,并非是伤春悲秋,子妤或多或少还是被影响了些心情,这几日排练时都显得有些沉默。

金盏儿和唐虞也对青歌儿的死有些唏嘘,大家也静静地守着彼此间的默契,除了排练,其他什么都没有提及。

只是从唐虞的眼神中,子妤看到了温柔的关心,很快便将心情调整了过来,因为十日的分开排练已经到了最后一天,明天起,十位戏伶就要合戏了。

......

一大早,戏伶们并未和往常一样急急起床来用过早饭就去排戏,而是齐齐聚在了排练大殿中。

唐虞早就等在了殿内,见大家都整齐地来了,便开口道:“今日起,三组人马要合在一起排戏了。不过合戏之前,我要现场先检验一下你们各自的排练结果是否如人意。从第一组开始吧。”

金盏儿和花子妤闻言后便主动来到大殿中央。唐虞则取下腰间配笛,吹奏出简单的旋律为她们临时担任伴奏乐师。

一个嗓音清妙如仙,一个舞动绝伦若蝶......金盏儿和花子妤的配合恰到好处,行云流水,看的其余八位戏伶都暗自佩服,此时才真正觉得这两个角色给她们来扮演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有唐虞的亲自指点,两人自然顺利过关。接下来小桃梨和珍珠的两组分别上场,出人意料的是,两组也各自配合的极好。虽然四人一组难免会有些抢位和默契上的问题,但看得出,她们都是努力认真练习了的,不然,十日之内根本很难达到如此效果。

唐虞看的清楚明白,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月多来第一次微笑:“很好,你们各自都极努力。角色方面,既然你们都能驾驭的很好,我也就不用修改了。接下来的这半个月时间是关键,大家每天要在一起合戏。大家先回去收拾东西,巫山之前我们要直接搬离司教坊,去紫遥殿暂居。因为是内宫,所以大家一定要注意好自己的言行举止,行差踏错一步,皆有可能失掉性命!可明白!””

“弟子明白!”

众人齐齐答了,又互相看了一眼,眼中并无惧怕,更多的则是兴奋的神情流露。没想到这就要搬到内宫去了,大家都有些兴奋,齐齐向唐虞福了一礼便赶紧各自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不一会儿,内务府就来了人,将十位戏伶的箱笼统一装车,由一众内侍和宫女伺候着往紫遥殿而去。

紫遥殿紧邻御花园,不大,但确实皇帝最喜欢留恋的一处宫殿。

此殿并无主人,平常时候主要用来供皇帝午歇或饮宴时的更衣之处,所以整个宫殿布置地并不奢靡华丽,反倒透出几分闲适和轻松来。

一下子容纳进十个戏伶,六位乐师,三个管事,外加四个宫女嬷嬷,平日里十分安静的紫遥殿突然变得热闹了许多。

十位戏伶按照唐虞的吩咐,被安排在同一个院落住下。两三个人住一个屋子,彼此间倒是能够更多的了解对方,也显得更加亲密无间了,好处不言而喻。

安排妥当,唐虞让管事嬷嬷带诸位戏伶前往紫遥殿搭建好的戏台去熟悉走场。

戏伶们都显得极为兴奋,连箱笼都来不及整理,便直接去了。

紫遥殿的花园精致小巧,比起御花园的华贵大气更显人情味儿。子妤步过那条缀满了拳头大小浑圆雨花石?就的小径,只觉得心情舒畅,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也逐渐将青歌儿之死带给自己的心里阴影逐渐地抛到了脑后。

“看来好的环境的确能够影响心情。”子妤不由得想起司教坊略显简陋的西苑,和这个紫遥殿比起来,差了不止一星儿半点儿,也暗叹身为皇家人,这荣华富贵的确是向支部将的。

可自由还是比较重要,子妤心里头衡量了一下,便又恢复了平常的心态,只当自己是个游客,穿梭在几百年前的园林中,只记住美景罢了。

不多时,前头领头的管事嬷嬷已经停下脚步:“各位姑娘,过了这条廊桥,转过弯便是御花园的位置了。这个时候虽然是午歇,但指不定会有娘娘们在园中游览。还请各位姑娘谨守礼则,垂目噤声,莫要打扰到贵人。”

“是!”齐齐点头,戏伶们自然明白宫中规矩大如山。若冲撞了任何贵人,对自己对戏班都是不利的,自然不会有半点犹豫。

眼睛扫了一遍众人,这位管事嬷嬷才继续领着大家往前走。果然,穿过廊桥往左一转,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

御花园极大,单单是当中的人工湖便有近千亩占地。围绕着湖水,岸边多是亭台楼阁,竹榭木栈,还有一簇簇盛放的各种繁花,一层层绿衣盎然的阴萌,一派富贵祥和的华丽景象,丝毫不见任何萧瑟的秋意流连。

虽然嘴上不说,戏伶们都被这御花园的美给镇住了。即便垂目噤声,也忍不住斜着眼在放肆的打量着皇权中心最为华美瑰丽的花园景致。

“前头的,是些什么人!”

众人正往戏台那边而去,冷不丁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颇为严厉的问话。

大头的管事嬷嬷一听,赶紧停下脚步,转身穿过戏伶们的身侧,急急过去行礼:“禀淑妃娘娘,万寿节当日献演的戏伶们要去搭戏台子的地方走场,打扰到娘娘休息,实在是罪过,罪过!”

“杜鹃,算了。”

淑妃这才懒懒开了口,一眼望去,见十个戏伶各个身段窈窕,面容姣好,心里头不禁有些别扭:“不过,既然见了本宫,是不是也该上来请个安再走呢。”

“对对对,奴婢疏忽,奴婢疏忽。”管事嬷嬷连连点头,曲着身子忙推开来,手一挥,示意戏伶们一一上来见礼。

神色冷傲地看着戏伶们各个上前见礼,淑妃一眼瞥到了花子妤:“你看着眼熟,可是曾经参选过的秀女?”

子妤没想到这个淑妃还记得自己,只好乖乖地答话道:“小女子正是上届秀女,落选后便回到戏班继续唱戏。”

“嗯,看着是要懂礼些。”淑妃点点头。言下之意,是说其他人都有些不懂宫中规矩。也难怪,花子妤可是花了整整两个月呆在敏秀宫学规矩的,自然比她们更入淑妃的眼。

“娘娘过誉了。”虽然明显感到芒刺在背,但子妤除了领受,自然没有其他的法子。

“妹妹今日怎么有空大晌午的来花园子逛呢?哦,皇上前儿个才解除了妹妹的软禁令,想来妹妹也是憋的慌了。”

说话间,竟是诸葛敏华到了,一开口就带了几分嘲弄,让淑妃脸色明显一变。

可面对身份地位都超然的贵妃娘娘,淑妃并不能怎样,只好匆匆一福礼便借口要午歇离开了。

“见过贵妃娘娘。”

在管事嬷嬷的暗示下,十位戏伶齐齐向诸葛敏华请了安。

“免了。”身穿大红喜鹊登枝锦服的诸葛敏华徐徐上前,一招手便免了众人的拜礼:“大家可是准备去戏台子那边看看?正好本宫也要去看看最后有没有要修改的地方,不如同路吧。”

诸葛敏华有命,戏伶们自然不敢拒绝,齐齐让开中间一条路,让她先走。

来到子妤的面前,诸葛敏华略微停顿了一下:“子妤姑娘,不如陪本宫这段路,顺便说说话叙叙旧吧。”

“遵命。”子妤紧了一口,知道被大家关注的命运在所难逃,便乖乖的穿过一众戏伶迎了上去,到离得诸葛敏华一步的距离才停住。

“来,别拘礼了。”伸手,示意子妤过来托着自己,诸葛敏华笑容清浅,却温和地不得了:“你离得这么远,咱们又如何说悄悄话呢。”

“是,娘娘。”感觉到诸葛敏华待自己至少有七成是发自真心,子妤也就不顾其他了,一步上前,轻轻托住了她的手:“这次也是娘娘负责万寿节的献演吗?”

“除了本宫这劳碌命,还有谁会去管这一摊子事儿呢。”诸葛敏华笑笑,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子妤的手背:“倒是你,听内务府说,那两月你收的例银简直占了入库的三分之一呢,足见受捧程度有多盛。本宫真心为你高兴啊!”

“那是因为娘娘和皇上的抬举。”子妤这谦虚倒是不假。世人都爱“追捧”,越是有名声,就越多人去为她造势,有了皇帝的亲自提拔为一等戏伶,自己是想安安静静地回戏班都不可能了。

“这次皇上要在寿宴现场钦点‘大青衣’的事儿,唐虞给你透露了吧?”诸葛敏华侧眼看着多日不见的花子妤,觉得她柔和笑容的背后,似乎成熟了不少。

点头,子妤压低了声音:“多谢娘娘提醒,子妤会尽力的。”

“当初你和皇上一席话,让本宫感慨良多啊。真没想到世上还有第二个不爱荣华富贵,只愿追求梦想的女子。”诸葛敏华话中有话,似乎隐忍了一下,才有缓缓道:“而且,这两个女子偏巧都姓‘花’。你说这是缘分呢,还是宿命呢?”

章二百八十一 佛莲之台

抬起眸子,看着诸葛敏华略带探究的眼神,子妤终于还是明白了。

她之所以对自己如此和颜悦色,如此关怀备至,说到底,也早就猜出来自己和皇帝的关系了吧。想金盏儿离得自己那么远,只与花无鸢有过几面之缘都能从蛛丝马迹中猜到一些关联。这位皇帝的枕边人,曾经和花无鸢打过无数交道的聪慧女子,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呢?

不过诸葛敏华无疑是精明的,她没有点破,却让子妤见解知道她是了解实情的。于情于理,自己和皇帝都会感觉欠了她一个人情!

“娘娘,无论是宿命也好,缘分也好,身为戏伶,追求‘大青衣’的封号永远都是最高的梦想和目标。我,也不列外......”

子妤收回了略带意外的眼神,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如常的沉静安逸:“若是此次得意萌封,我的愿望也就达成了,说不定就此退下戏台,去追逐人生的另一个梦想也说不定。”

诸葛敏华看出了花子妤简单眼神背后的复杂思绪,便也不再旁敲侧击,直接问道:“听唐虞说,你不愿让皇上直接钦点你,要凭真本事去和那些戏伶们竞争?”

“是啊,各凭本事,各取所需。不然到时候就算我得了封号,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自欺欺人罢了。”子妤觉得这样很好。放开了所谓的戒备,两人如此开诚布公的谈话,实属难得。要知道,若非诸葛敏华不了解实情,又怎么可能反问出那些问题。毕竟所有的前提都是皇帝和自己的关系是父女,他要成全自己的要求罢了。

伸手轻轻拍了拍子妤的肩头,诸葛敏华含笑道:“放心吧,十年一次由皇帝钦点的‘大青衣’已经歇了足有二十年的时间了。‘大青衣’的分量对于你们戏伶来说贵比黄金,对于朝廷来说,更是一件十分谨慎重要的事情。毕竟成为一代名伶,就算是举国都会追捧的榜样人物,皇上一定会理智地按照本心来挑选的。”

“对了,娘娘,有一事儿子妤不知。”想起了什么,花子妤忙道:“是否每次都只能点出一位‘大青衣’呢?”

“你这倒是问着我了。”诸葛敏华苦笑着:“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大青衣’毕竟是享受朝廷俸禄的超品夫人,多了肯定不行。至于是不是只能一人,这还是要看皇上自己的意思。”

“子妤懂了。”点点头,花子妤抬眼看前头不远处就是一片开阔地,便知此处过去肯定就是戏台了,便不再多言。

诸葛敏华这时候也才向身边的黄嬷嬷示意,让后面远远跟着的戏伶们上前来,一起向戏台方向而去。

......

四周开阔,毫无遮挡,这巨大的戏台下座,用着红绿二色的填漆,勾勒出一朵水嫩欲滴的莲花造型。而层层莲花开放之中便是戏台了,上面铺着厚厚的猩红绒布,正中央,由墨绿色丝线勾勒的团团莲叶簇簇而生,无比鲜活。

从花子妤她们的角度一眼望去,这戏台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佛祖坐骑,被其身后挂在日空的阳光照耀地异常鲜艳,甚至有着七彩的虹光蔓延在戏台的周围,让人无法不屏住呼吸!

“哇!”

“天哪!”

“真美呀......”

有沉不住气的,已经发出了类似的感叹声,大家都被眼前巨大而又精美的莲花戏台所深深吸引,甚至忘记了要在诸葛敏华面前垂首噤声的规矩。

脸上有两分得意,诸葛敏华满意地将戏伶们的表情收在眼下,出言打破了暂时的沉寂:“大家觉得这戏台还算入眼吧。”

“娘娘,这岂止是‘入眼’二字能概括的!这简直就是所有戏伶梦想的最终舞台啊!”子妤身为戏伶,任是性格再沉稳安静,却还是无法抑制住看到这样美轮美奂戏台时的兴奋和上台去舞动一番的冲动!

“咱们真的要在这上面献演吗?”

“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

有花子妤主动开口,再有诸葛敏华和蔼的笑容鼓励,戏伶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纷纷向着她们俩人的位置围拢过来,也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有了这样美妙的戏台子,相信你们也会好好地完成自己的任务,对吗?”诸葛敏华略微抬着下巴,神色间无不含着几分傲色,环视了周围的戏伶们,最后,却将眼神落在了一边并未怎么做声的金盏儿身上。

“金盏儿,听唐虞说,这次是你和子妤唱主角儿,怎么样,有信心驾驭这样的戏台吗?”

主动为金盏儿让开了与诸葛敏华之间的空间,戏伶们都带着几分羡慕看着被诸葛敏华主动问及的金盏儿,期待着她的回答。

“小女子只知道,再美的戏台,宾客们看得也是戏台上献演的戏伶。”金盏儿略微颔首,语气恭敬平和地答道:“所以,在我看来,戏台无论是什么样的,也只是让我站在上面的一个工具罢了。做到无忧无扰,无悲无喜,这样便能守住本心,发挥出属于自己的最好水平。”

“好一个无忧无扰,无悲无喜,不愧是本朝一等戏伶中的顶尖存在。”诸葛敏华带着毫不掩饰地欣赏称赞了金盏儿,便点点头:“好了,你们今日既然来了,不如就上去合一次戏吧。我可是答应了唐虞的,让你们先感受感受这戏台,免得到了献演的时候打怵就不好了!”

诸葛敏华戏谑轻松的口气让戏伶们闻言都笑了,再加上金盏儿那番话的“点醒”,让大家的心境都轻松了不少。毕竟各人俱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高阶戏伶,很快便明白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齐齐恭送了诸葛敏华离开,负责戏伶的管事嬷嬷才让人抬了一个铺着厚厚帕子的脚凳来。为每个戏伶擦干净了鞋底,这才让她们渡步而上,站在了巨大的“佛莲座”之上!

......

回到紫遥殿的住所,大家都还沉浸在无比的兴奋之中。虽然只有这仅有的一次机会可以在“佛莲座”上面走场,但就是这一次,也足够让大家明白了当晚的献演需要她们如何来配合,如何来走位。

用过晚膳,子妤换上了一身水葱绿的裙衫,准备找唐虞问一下关于自己舞步的疑问。

因为,之前唐虞曾经吩咐过,让她和金盏儿合戏还有与其他戏伶一起合戏的时候都按照在平地上的舞蹈来表演,不要泄露自己在木桩上练习的成果。

今日看了戏台,又和大家一起合了一遍戏,子妤觉得是时候该问问唐虞为何如此了。

......

唐虞所居之处离得子妤她们的院落有些距离。

院子不大,只一进。但此处花木扶疏,假山嶙峋,而且只有唐虞一人单独居住,实在让子妤有些羡慕。

“来了?看到戏台之后感觉如何。”

唐虞一身白衣常服,此时正端立在院中欣赏那株在深秋还绽放着的玉兰盆栽,看到子妤推门而进,冲她柔柔一笑,直接就问了出来。

转身关上院门,子妤走到唐虞的身边,也看着那株有着巨大花朵的玉兰盆景,叹道:“很震撼,很惊艳。不过站在台上,我总是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唐虞知道子妤很聪明,也不点破,反问道:“难道觉得戏台有什么不妥?”

“我总觉得中央那些莲叶有些......”子妤抬眼,有些撒娇地伸手拽着唐虞的衣袖:“有些让我觉得熟悉。”

“是它们的排列方式让你熟悉吧。”唐虞勾起唇角,清澈的眸子中闪过一丝难得的狡黠。

“啊......”子妤似乎突然就明白了过来,捂着唇,目色闪闪,惊讶之情溢于言表:“难道......不可能啊,我踩上去明明就是如履平地一般!可是,可是,你让我在木桩上练习舞步,绝无道理只是训练我而已......”

见子妤有些无语轮次了,唐虞这才伸手轻轻将子妤的小脸捧住,用大拇指封在了她还瓮动不止的唇瓣上,低首道:“玄机正在此处!我知道你一直忍着没有问我,为什么不让你在其他戏伶面前按照木桩上训练的舞步来合戏。聪慧如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