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姐不相信我?”子妤其实很理解金盏儿的想法。她既然猜到了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加上唐虞对自己的“偏爱”,任她再有自信,恐怕也会觉得心慌。毕竟,“大青衣”三个字对于她来说比什么都更加重要。

“说到底,我只是不信我自己罢了......”金盏儿目色如水,像是一滴滴的雨露倾洒而出,虽然带着几分凉意,却让人觉得极为舒服和清新。

子妤被金盏儿的目光所感,不禁也随之放松了些:“大师姐,您若是不自信,那咱们剩下的九人就无一能够自认为有足够实力去争夺大青衣的封号了。”

“面对别人,我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心境。”金盏儿展颜一笑,“唯独你......子妤,你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你一旦登上戏台,就有种致命的吸引力。这样的吸引力,可以让人忽视你的唱功,你的身段,你的扮相,你的容貌......只深深地沉醉在你所营造的戏曲故事之中,无法自拔。”

“大师姐过誉了。”子妤眨眨眼,有些意外。要说这样的评价唐虞曾对自己说过,好像止卿和诸葛不逊也都提及过,自己停在耳里都并未有任何感觉,毕竟他们都是和自己极为亲近的人,说好话也是正常。唯独眼前的金盏儿神色舒缓,却极为认真地这样评价自己,让花子妤觉得心里头有种淡淡的喜悦和满足。

能够被对手肯定,才是一个戏伶技艺的最高境界吧。更何况对手是冠绝天下青衣的金盏儿!

看着花子妤表面镇定,眼神却泄露了内心的喜悦,金盏儿不经意地也笑了起来:“特别是你的心态,我总觉得,你好像对一切事情都极有把握。大到哪怕是第一次登上宫里的戏台,小到哪怕第一次参加戏班的小比。我不知道这样的自信来源于哪里,我却知道,一个深信自己能够征服任何舞台的戏伶,就一定能够征服台下的每一位宾客。”

听到这儿,子妤才真正领悟到了金盏儿叫上自己单独说话的原因!

“多谢大师姐一番教诲,子妤感受良多,铭记在心!”子妤有些感动。金盏儿句句肺腑之言,皆是开导和鼓励自己之言。她多半是怕自己太过紧张,所以特意挑了万寿节前一夜说出这些话给自己听,给自己打气。

“聪明镇定如你,其实这些话我本没有必要说。”金盏儿说着,起身来,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花子妤:“这些年来,我独立顶峰之上太久太久了。能够有你这样的对手和我竞争‘大青衣’之位,说心里话,我很高兴。期待着明日与你的合作,更期待,明日你我一决高下,看谁能如愿......”

说完,金盏儿将手中一滴未饮的杯盏放下,朝着子妤抛去一个鼓励的微笑,便转身离开了。

捧着微凉的杯盏,子妤看着金盏儿的背影,心里头突然觉得有种临战前的兴奋感觉遍布全身。

她有些理解金盏儿的心态了。

身为四大戏伶之首,金盏儿占据一等戏伶顶尖的位置已经有十年的时间了。这十年,几乎从未逢过对手。

自己的出现,挑起了金盏儿的求胜心,自然也挑起了她最初对戏曲的热爱之情。就像是死灰复燃,有了自己这样的对手,就有了让她去争胜的动力。

不是都说高手寂寞吗?或许和独孤求败是一样的,金盏儿求的不过是一场痛快无比的戏曲盛宴罢了。最后的结果,应该都已经没有当初那么重要了吧......

想到这儿,子妤才将杯中已经半温的茶液一口饮尽,起身来,看到一直被自己藏在身后的紫龙披风,蹙了蹙眉。

这披风是个烫手山芋,得赶紧送回昭阳殿才行。可是自己却不能随意进出紫遥殿和御花园的范围,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正踌躇之余,子妤听得旁边窗户一阵“窸窣”的响动,下一刻,窗户就被人从外面给撬开了。

大惊,以为有贼人之类的,子妤刚要开口叫喊,却看到长欢一张冰冷的俊颜从窗隙间透了出来。

长欢透过烛光看着花子妤,压低声音道:“姑娘,披风给在下吧。”

点头,子妤有些警惕地回过头去看门边,见守在外面的宫女正在打盹儿,这才放轻了脚步,将披风裹起来拿到窗边:“劳烦了。”

“更深露重,姑娘还是回房好好休息吧。”长欢不冷不热地抛下这句话便转身提气而行,瞬间便一如来时,消失在了窗外的夜色之中。

这句话里透着几分关心,子妤唇角微翘,笑意爬上了眼梢,只觉得长欢此人还不错,倒是个可交的朋友。

解决了麻烦事儿,子妤自然心头大定。想着明日还要早起去准备,便顺手关上了窗户,也出了茶水间,回到了所居的屋子。

章二百八十五 千秋万寿

腊月十五,帝诞日,万寿节。

群臣一早就聚于昭阳殿外,面对皇帝行三十三拜礼。要知道,即便是正旦和冬至这样的节庆之日,群臣都只是朝贺十九拜和十二拜,均低于皇帝寿节之拜。拜礼过后,由首府宰相捧觞祝皇帝万寿,之后皇帝再赐百官茶汤。

这早上的仪式算是过去了,接下来便是寿宴。

因为是五十九岁大寿生辰,又合着“男子做九不做十”的俗礼,所以这一年的万寿节场面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盛大的多。

内席摆在御花园,外席摆在昭阳殿。除了流水般不停献上的各类珍馐佳肴之外,佛莲戏台之上,有教坊艺人用歌舞杂艺助兴其间。

......

在紫遥殿内,子妤听着御花园传来的喜庆乐音和喧嚣的人声,理了理身上的戏服,这才想起了唐虞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一段话。

本朝为何戏伶身份崇高,与杂艺伶人天差地别,单看献演时候宾客们的反应就知道了。

饮酒作乐时,可以听曲赏歌舞看杂技。但听戏时,必须正身直视戏台,除了喝彩之外不得随意发生,更不能在戏伶演出时饮酒吃菜......这些,都是对戏伶献演最基本的尊重。当然,这也侧面地表现出了本朝民众对戏曲之道的尊崇。

花子妤其实有些理解。就像现代人欣赏高雅音乐,自然要凝神静气,一方面的确是想听一听美妙的乐音,另一方面,也是端着一种姿态,一种让自己可以高雅起来与俗人有所不同的姿态!

“子妤姐,你想什么呢,时间到了,唐管事在外面等着呢。”

耳边传来小桃梨清脆的声音,一回头,果然是她笑盈盈地立在边上。

“小桃梨,你这身戏服穿上,真叫人一下子认不出来了。”子妤仔细一打量,见她手托拂尘,改良的道袍戏装将其娇小的神采衬托地玲珑有致,清甜淡雅中透出一股子灵动韵味。

“别说我”小桃梨倒是拉了子妤上下仔细看了看,点点头:“果然是鎏银纱这种稀罕物!”

“什么是鎏银纱?”子妤不明白,但却猜到了几分她说的是自己身上的戏服料子。

伸手抹了抹子妤的衣袖,小桃梨一脸的羡慕:“鎏银纱就是你身上穿的衣裳。触手如银沙过隙,柔软如丝,飘逸如魅......再加上咱们是入夜之后登台献演,到时候你一起舞,一定会让天际的皎月都为之失色的。”

“哪有你说的如此夸张。”子妤低首看着身上的戏服,虽然式样简单,可那层层流苏点缀的裙摆,走动间已是极近飘逸妩媚了,若是舞起来,倒真会一如如小桃梨所言。

“哎,各自有命,咱也羡慕不来啊!”小桃梨眉眼一弯,笑着就拉了子妤的手一并往外走:“别说那么多了,去晚了可要被唐管事那张冰山脸给冻着!”

“凭你话多!”子妤没好气地笑了笑,只得被小桃梨拖着一起往前走。

......

眼看着夜幕降临,万寿节的晚宴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宫女们扯下酒水菜肴,端上来香茗和瓜果茶点,也预示着为皇帝贺寿而排演的新戏《十全十美》即将上演。

聚于后台,这十个戏伶即便一句话也不说,那七彩斑斓的戏服,闪耀无比的各色钗环佩饰......就像是一副绝色美人图般,让人光是看看就觉得大饱眼福。

唐虞一一检查了各位戏伶的戏服,确认万无一失之后,才伸手拉响了垂在后台的一根细绳。

只听得“叮咚”一声响,御花园里原本辉煌的灯火变得更加明亮如昼,一盏盏绯红若霞的灯笼接连点燃,围绕着筵席和戏台,好像一条从天而落的火龙,将这个夜晚照耀地蜿蜒旖旎至极。

灯火点燃之后,乐师们也动了。

舒缓中略带欢快的乐音顿时响遍了整个御花园,让宾客们都屏息静气,只期待着聚集了全国顶尖戏伶的这一出《十全十美》会有多么令人惊艳!

“金盏儿,子妤,你们稍等。其余八仙子,上场!”

唐虞在后台,听得乐曲演奏到了开场的时候,表情严肃地一声令下。紧接着,八位戏伶便由小桃梨领头,通过台阶,鱼贯而入登上了这座巨大华美的佛莲戏台。

“兰殿千秋节,称名万岁觞。风传率土庆,日表继天祥。玉宇开花萼,宫悬度会昌......”

华美的衣饰,清妙的合唱,八仙子甫一入场,就引得席间宾客们忍不住开始喝起了头彩!

齐唱之后便是一一上前单独献唱,由小桃梨开始,节奏紧凑无比,看的台下众人只觉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可偏巧这样的安排不但不会显得凌乱,反而将万寿节寿宴的气氛一下子就推向了第一个高潮!

......

听得乐曲声一变,唐虞这才点点头,示意金盏儿和花子妤携手上场。

繁华喧嚣过后,宾客们发现那华美无比的戏台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八位仙子齐齐退到了后面的位置,摆出一个花团锦簇的造型便一动不动,好像精致的人偶,让人恍然间觉得先前在台上献演的,是否是从天而降的真正仙女附身在了这些戏伶的身上?

“衣冠白鹭下,纤暮翠云长。”

当身着七彩孔雀羽翎衣裳的金盏儿开口时,所有的人都在此屏住了呼吸。

那清甜软糯的嗓音,犹如天音降临,带着几分让人沉醉的诱惑力,几乎让宾客们无法自拔地直接陷入了那种迷幻而不真实的状态中。

当金盏儿启唇开唱,花子妤也步步而上,衣袖一挥,开始舞动了起来。

如银蛇穿梭,又如月华倾洒,之间一抹柔软到让人无法想象想身影蹁跹而动着。掠舞之处,花子妤甚至会留下一个让人难辨虚实的影子,可见其舞步的复杂和迅速。

“献遗成新俗,朝仪入旧章。月衔花绶镜,露缀彩丝囊。”金盏儿立在戏台之上,只静静地唱着,虽然她看不见花子妤在一旁的舞动,却能看得出台下宾客们眼神流连之处。

果不其然,原本她作为配合的舞,如今却让自己的唱成了配角,只衬托着她翩然如蝶般的舞步,显得逊色了起来。

戏台中央的莲叶动了,由下至上,徐徐升高,每一个莲叶都是碧玉所雕,远远看去,好似花子妤真地舞动在莲池碧叶之上,整个场景虚幻地让人感受不到半分的真实。

“三月初三春正长,蟠桃宫里看烧香;沿河一带风微起,十丈红尘匝地飏。”王母扮相的金盏儿眉眼间俱是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意,她丝毫没有因为花子妤的夺目而显露出半分情绪,只等到乐曲进入高潮,收住了嗓音,也将眼神投向了花子妤。

与此同时,从金盏儿手中无端抛出一颗硕大的白玉仙桃,由唐筝所扮演的花篮仙子接了在手,神色恭敬地半屈膝递给了身在莲叶高台之上的花子妤。

一身素白如玉,犹如月色裹身的花子妤端然而立,手捧玉桃,笑颜如醉。

下一刻,只见她莲步轻移,竟不顾那方莲叶高台只有一丈见方,眼看就要步入空中......

正当大家吓傻了眼,以为花子妤要从空中摔落而下时,乐师们一收,全场安静地竟能听见宾客们倒抽一口凉气的呼吸声。

而一直密切注视着花子妤的皇帝也向前倾了倾身子。身边的长欢更是眉头一皱,看那样子,似乎一有不对就要纵身飞过去相救似的。

随着一曲如天籁般清扬优雅的箫声响起,台下几乎所有人才发现自己先前的担心和惊讶实在是多余的。

那戏台之中原本聚在一起的莲叶高台竟然就这样散开了,随着花子妤一踏步,便自动有一枝叶台出现在她的脚下,一株株接连过来,好像变戏法似的汇成了一条碧叶小径。

而花子妤自始至终脸色不变,连看都没有看一下,好像闲庭信步般,让人几乎要以为她是施了什么仙术,让原本定在她后面的一株株莲叶都有了生命,会主动接住她每一个步子。

此情此景,有仙乐绕耳,有仙女降临,没有人记得击掌喝彩,也没有人记得这只是一出精心设计过的戏曲。好像那含着柔软微笑徐徐渡步而来的女子就是传说中的长寿之仙“麻姑”,而非只是一个由戏伶扮演的角色罢了。

脚踩莲叶,子妤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优雅自得。

眼看离得台前高坐的皇帝御席越来越近,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子妤一个纵身飞跃,手捧玉桃翩然而落,稳稳地从戏台之上站在了御席之中。

略微侧身,身为“麻姑”的花子妤并未跪地,只双手送上了那颗由赤暖白玉雕做的寿桃给今日的寿星......

这一下,大家不再惊讶了,只用着几分痴迷的目光紧紧追随这花子妤柔若扶柳的身影,哪怕一刻也不愿意离开。

有了这一幕让人惊讶难忘的景象,好像所有人都把另外九位仍在台上的戏伶忘记了,脑海里只深深地印下了刚才那每一个画面,或许终此一生都不会遗忘!

章二百八十六 请求赐婚

寒冬腊月,连呼吸都带着几分凉气白烟,人们都恨不得将领口衣袖都束得紧紧的,以免夜风入体。

可此时此刻,在皇宫的御花园内,气氛却火热地仿佛是一条流动红龙,迎着那盏盏辉煌的火烛,将每一个人的脸庞都照影地如霞如虹。

端立在皇帝的面前,花子妤纤细的身形被红艳艳的烛火勾勒地愈发清冷如素,面对着皇帝,未曾有一丝半点的卑怯之相,反而露出几分难掩的高贵气质,正好符合了《神仙传》里头对长寿之仙麻姑的描述:“麻姑至,年十八九许。于顶中作髻,余发垂至腰。其衣有文章,而非锦绮,光彩耀目,不可名状......”

而最为难得的是,花子妤眼中的神韵,将这位长寿仙子“已见东海三为桑田”的神髓也体现的淋漓尽致,纤毫毕现。

“好好好!”

皇帝抑制不住眼中的兴奋神采,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一手接过子妤奉上的寿桃,朗声朝着众人道:“古有麻姑献寿,今有子妤奉桃!依朕看,咱们的花子妤姑娘丝毫不输麻姑气势啊!”

“子妤姑娘好身手!”

“比仙子还像仙子啊!”

“这就叫貌若天仙,仙女下凡......”

“......”

有了皇帝的亲言赞赏,下头附和之声便络绎不绝起来。

而远远立在戏台之上的金盏儿表情有些淡淡的疏离冷落。就连她,也是在刚刚花子妤表演的时候才亲眼所见了唐虞口中的机关。

之前,唐虞也曾透露一二,却未曾说的那样详细。也是,这样的奇妙心思,衬托出了花子妤婀娜如诗的舞步,任她们戏伶之中谁先知道了都会不满和嫉妒吧。说到底,她们九人最后都只成了花子妤的衬托罢了。金盏儿虽然心境平和,早知会有这个结果,但总觉得辛苦一场,有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感觉。不过金盏儿也无法不承认,换了她们九个人中的任何一个,肯定都无法像花子妤所表现的那样完美无缺。所以,除了羡慕,心里头连一丝一毫的嫉妒都没有。

其余在后面排成一排的戏伶们,当然多多少少也有着同样情绪。只不过这样的情绪比之金盏儿来要显得浓烈许多。虽然大家都端立不语,可那不言而喻的气氛,即便是连离得有些远的花子妤,也能感到背上射来了许多让她不舒服的质疑的目光。

可一个人的突出,总是需要无数人的衬托,这个道理花子妤早就懂得了。各凭本事,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便宜可以占。即便是有唐虞帮自己,若非自己有能力胜任,一切也只是虚空罢了。

所以即便是感到了其他戏伶的情绪,子妤也昂着头,静静地看着皇帝,等待他下最后的决定。

“二十年了......”皇帝语气有些感慨,手里扬着酒:“自朕钦封花无鸢为‘大青衣’之后,整整二十年不曾有一个戏伶能引得朕如此激动,想要将这玉冠佩于她的头顶。”说着,一手将酒盏倾斜,酒液顺势就洒在了地板之上,好像是在祭奠已经逝去的花无鸢。

旁边伺候的太监见状,赶紧上前来,将空酒杯接过,并递上另一个红布托盘到皇帝的面前。

那托盘上静静地躺着一个玉雕的花冠,上头缀满了莲子米大小的东珠,看起来华贵非常。

盯着那顶巴掌大的花冠,子妤禁不住暗自感叹。多少年来,戏伶们你争我夺,不就是为了这个代表着“大青衣”容易的桂冠吗?最终能够带上它的人,会不会觉得有些过于沉重了呢?

正当花子妤发神地盯着那顶花冠之时,皇帝已经站起身来,走到花子妤的面前,高举着代表“大青衣”的玉冠,轻轻扣在了她的头上:“今日,朕要再次册封一位本朝的‘大青衣’,她就是——花子妤!”

没有意料中的沉重感,反而是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子妤抬手扶着玉冠,略微侧身,福礼敬谢了皇帝的赐封。

“等一等!”

正当大家准备击掌恭贺时,却听得来自戏台那边一声清脆的叫喊:“小女子不服!”

顺着发声的地方看去,众人的眼神汇集之处,竟是一直站在戏伶中毫不起眼的唐筝在开口说话。

皇帝略微皱眉,正要开口,却被花子妤央求的眼神所绊住,只好勉强道:“你是谁?为何竟敢质疑朕的决定?”

“小女子唐筝,只是花家班的一个普通戏伶。”唐筝脸色有些泛白,显然此时心情异常激动。

只见她挪着步子来到前方金盏儿所立之处,朝着皇帝的方向一下子跪了下去:“皇上容禀,小女子觉得‘大青衣’赐给花子妤,有所偏颇不实!”

“哪里偏颇,何处不实啊,你且说来听听。”皇帝耐着性子,语气已经有了淡淡的不悦。

可没想到唐筝竟颤抖着仍旧开了口:“历来,‘大青衣’都是颁给正旦的戏伶。若论先前的献演,花子妤的确堪为惊艳。但她从头到尾却连一句唱词也没有,根本就不算是一个真正的青衣旦。所以,小女子觉得,无论唱功还是扮相,无论经验还是资质,本朝都只有金盏儿一人才堪配‘大青衣’的桂冠!”

“哦......”听到这儿,皇帝看向了一直都一言不发的金盏儿:“你觉得唐筝所言是否正确?”

金盏儿的表情有些无奈,她本已放弃了一切争胜之心,因为输给花子妤她是心服口服。可偏偏皇帝这样一问,自己却不能不遵循本心来回答:“从前朝开始,大青衣的确是一直颁给演青衣旦的戏伶。子妤虽然也是青衣旦,可今日演出并未开口也是事实。但‘大青衣’的赐封全赖皇上的喜好,若皇上觉得谁能胜任,那便赐封与谁,作为戏伶,本无权利干涉的。”

被金盏儿一席话说的有些气闷,皇帝哪里听不出来其中的玄机:“罢了,若是朕坚持,岂不是让天下人都认为朕是在偏颇自己的喜好!不如就找一个可以有绝对发言权的人来品评......唐虞何在?”

唐虞听见皇帝召唤,便渡步从后台的位置出来,鞠身福礼道:“微臣在此。”

“唐虞,这出戏是你一手安排。刚才唐筝所言,你觉得如何啊?到底花子妤这个‘大青衣’的封号是不是实至名归?”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神采,看得子妤心头一凛,便知晓了他为何要召唐虞出来。对于这个“准女婿”,皇帝要亲自测过才放心吧。可这个问题一抛出来,子妤就敏锐地嗅到了“陷阱”两个字。

无论唐虞回答“是”还是“否”,对于皇帝而言都是错误的。因为他和自己的关系特殊,若他回答的“是”,则未免有偏帮的嫌疑,显得小性儿了。若是回答“否”,那就更加不对了。在一个父亲眼里,如果女婿连女儿都不帮的话,岂不更没资格来取自己的女儿?

想到这儿,子妤忍不住回头向唐虞望去。

身着靛蓝常服的唐虞立在金盏儿身边,面如冠玉,身姿如松,一下子就让人将视线都聚在了他的身上,丝毫不输旁边两个盛装打扮的戏伶。

见他神色如常,没有丝毫半点的情绪波动,子妤不知为何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唐虞不是常人,他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冷静和智慧。既然他能够如此淡然以对,相信应该已经有了答案吧。

“回皇上,臣以为,‘大青衣’以前固然是只赐封正旦青衣的,可天下戏伶又岂止是一个行当。除了青衣旦,花旦,武生,小生,甚至老生和丑角都不乏惊艳才绝之辈。而朝廷之册封‘大青衣’未免显得有些不足。”

唐虞不疾不徐,一字一句,显得相当镇静:“今日,花子妤以一场完美无缺的舞蹈获得皇上青眼,就证明了世上并非只有青衣旦才能问鼎戏伶中的最高荣誉。只要有真本事,谁都能成为万中无一的倾世名伶!言尽于此,还是由皇上亲自定夺为好。”

眼看着时机成熟,还是花子妤开口打破了僵局:“皇上,可否听小女子一言?”花子妤甫一开口,场上焦点顿时又汇集到了她的身上。

立于皇帝身侧,旁边还有凤冠霞帔贵气逼人的皇后与各路妃嫔,花子妤一身银装素裹的长裙却丝毫未显简陋,反而流露出一种风华正茂的美态来。

缓缓跪下,花子妤却抬眼直视着这位自己的“生父”,用着清朗无比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道:“仅从‘大青衣’三个字来说,子妤的确不如金盏儿师姐那般实至名归。机缘巧合,让小女子能站在这个戏台上为皇上献演,为皇上的寿辰尽一份自己绵薄的微力,这一切已是圆满。所以,恳请皇上将‘大青衣’的封号赐予金盏儿师姐,子妤想要求得另一个恩典。”

皇帝神色深沉地看着跪在眼前却停止了腰背的花子妤,只觉得她一双眸子晶亮的好像月落凡尘,纤尘不染,却偏偏让人觉得璀璨耀眼至极。

“你说吧,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朕都答应你。”

话虽如此,皇帝已然将子妤的要求了然于胸,无非是要求自己为他和唐虞赐婚罢了。看唐虞先前的表现,皇帝已经对这个“准女婿”有了七分的满意,再加上对他之前三分的了解,可以说心里早就完全同意了花子妤的这个要求。

脸色微红,但子妤还是启唇,将自己的要求大声道:“求皇上为子妤赐婚。人生在世,有事业可追求,但身为女子,终身幸福却比一切更重要。借这个机会,子妤想让皇上帮子妤赐婚,将子妤的人生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章二百八十七 心想事成

虽然本朝民风开放,男女大防并非老百姓们耳提面命的要紧之事,但像花子妤这样,当着如此多朝廷百官后宫妃嫔的面向皇上主动请求赐婚,却绝对是一件惊人之举。

“恳请皇上赐小女子一段好姻缘。”花子妤略微抬眼,眼角流露出一丝不经意的笑容。

对于这个“民间遗珠”,皇帝心里自是有所愧疚的,所以只要花子妤的要求不太过分,他都一定会答应。可主动要求赐婚,如此惊世骇俗之举,在皇帝看来,竟又觉得是一件十分痛快的事儿,不由得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自己若不赐婚,那今日之后,花子妤恐怕无人敢娶。但若是就此赐婚,未免会让人在背后议论自己女儿大胆不羁,有损名声。

想到此,皇帝微微扬起眉梢,伸手将花子妤亲手扶了起来:“子妤,你若想求得一段好姻缘,求得一个好夫君,其实不用求朕,因为朕早已有意为你指婚!”

“多谢皇上。”看得出皇帝是真心想要帮自己,子妤也放下了有些忐忑的情绪,任他牵着自己的手,来到了首座宾席的前端,面对着下首百官众臣。

“朕收回赐予花子妤的‘大青衣’玉冠,作为补偿,为其指婚!”皇帝用着略带威仪的语气朗声说着,最后把眼神落在了戏台中央的唐虞身上:“花子妤身为一等戏伶,才貌兼备,德艺双馨。朕酌情考虑良久,赐其为太子亲师唐虞妻,择吉日完婚!”

皇帝一言,自然重如九鼎。

众人的反应都只觉得这对才子佳人堪为良配,纷纷向着皇帝所立的位置下跪,高呼“万岁爷圣明”!

没有料到子妤会这么大胆,竟在万寿节上找到机会解决了这么久以来两人担心的问题。唐虞的一直以来沉静如水的眼眸终于也漾起了波澜。

直接来到戏台之前,唐虞也向着皇帝的位置双膝跪地,伏地磕头谢恩:“臣谢皇上隆恩,臣以人头担保,今后会视子妤姑娘如珠如宝,生死共存!”

“很好!”皇帝对于这个“准女婿”是说不出的满意,眼底也透露出来浓浓的笑意黄钻而看向花子妤:“怎么样,朕为你钦点‘大青衣’你不要,那钦点这个夫君,你可愿意?”

“谢主隆恩,小女子自然是愿意的。”盈盈一笑,子妤谢礼之后便起身来立在一边,唇角便扬起的愉悦弧度,是怎么遮,也遮挡不住的。

大大方方,毫不矫揉造作,花子妤这幅姿态完全颠覆了大家对闺阁未嫁女子的娇羞印象,也让大家惊奇地发现,原来女子也是可以主动追求婚姻幸福的。不需要羞于开口,也不需要难以启齿,竟是如此的水到渠成!

眼看皇帝已经为自己指婚,子妤抬手取下了头上佩戴的玉冠:“这玉冠,还请皇上赐予应得之人。”说着,眼角余光扫向了还在戏台中央端立无言的金盏儿。

既然子妤有意想让,皇帝也顺势而为成其好事:“既然如此,朕便钦点金盏儿为‘大青衣’,过来接受赐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