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几分复杂的眼神,金盏儿掠过了花子妤来到皇帝前面跪下,双手接过了玉冠自行佩戴。

虽然有些不情愿接受这个被让出来的“大青衣”封号,但金盏儿始终不像花子妤那样有底气,敢出言拒绝。

“贵妃听旨。”见金盏儿乖乖就范,皇帝也不再理会,点点头,却大声吩咐道:“着内务府将金盏儿的‘大青衣’之位登记造册,今后按超品夫人的俸禄进行供奉。另外,花子妤也一并享受同样的待遇,视同‘大青衣’!”

“臣妾遵旨。”诸葛敏华对于皇帝这样的安排毫不意外,自然稳稳当当地接下了旨意。

如此,皇帝对花子妤的偏爱众人总算清楚明白了,对于之位未曾加冕“玉冠”的戏伶,心中的敬重甚至超过了头戴玉冠的正牌“大青衣”金盏儿。

......

喧嚣渐落,所有的一切悲欢离合也就此画下了句号。

有了皇帝的赐婚,无论是花子妤还是唐虞,两人心里头都好像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就只等内务府将赐婚的文书办好,两人便能回到江南唐家举行婚礼了。

成为未婚夫妻,很多事情也随之不言而喻起来。

以前戏班里针对花子妤的种种猜测,答案已在各人心中了然于胸。从那时的《木兰从军》到轰动一时的《十全十美》,戏伶们除了羡慕,对于皇帝赐婚的这一对璧人,连嫉妒的资格也丧失了,只能远远观看着他恩即将到来的幸福。

带着丰厚的赏银回到戏班,竟是花夷在门口亲自迎接。

对于获得“大青衣”封号的金盏儿,花夷都没有那样上心,只略表达了几句关心,就召了花子妤到无华楼一叙。

喝着花夷珍藏的大红袍,子妤脸上的表情有着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用实力赢得了皇帝的尊重,被他属意为“大青衣”,又借着机会将自己和唐虞的关系当而皇之地公之于众,即便是花夷一副“有话要说”的央求样子,在子妤眼里都觉得异常可爱。

“师父召弟子前来,可有何吩咐?”子妤放下杯盏,看着花夷只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又不说话,只好主动地开了口。

“子妤姑娘,您可是皇上看中的人,在下不敢再领受姑娘这一声‘师父’了。”花夷赶忙站起身来,白面之上抖了一抖,略微屈身,竟是恭敬至极。

子妤也顺势站起来,对花夷如此态度很是惶然,忙道:“师父如此,岂不是折杀弟子了。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虽然弟子与师父的缘分尚浅,可弟子心里谨记着您对弟子的教导,半点不敢懈怠和遗忘。还请师父上座,莫要折杀了弟子的福缘。”

“即使如此,那为师就恬不知耻一回了!”花夷虽然有着七分的真心,却还是带了三分的试探。眼见花子妤一如既往的看待自己这个半路“师父”心底很有几分欢喜。

“子妤,恭喜你了。”花夷看着她这么轻松的笑意,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听师父一言。”

“师父直说便是。”面对花夷,子妤心里还是有几分感激的。至少他知道了自己和唐虞的事儿之后并没有做什么拆散之举。虽然他的出发点只是为了戏班,但侧面却保护了他俩暂时不受非议。

“皇上已经为你和唐虞赐婚,这实在是花家班百年来头一遭最最荣耀的事儿。师父我想,想为你们在戏班举行异常盛大的婚礼仪式,不知你可愿意?”

花夷一边说,一边用着无比慈祥的目光看着花子妤,盼着她能当即点头答应。

“多谢师父厚爱。”子妤却轻啜了一口浓香扑鼻的大红袍,笑道:“可此事还是得与唐师父商量商量,弟子才能做决定的。不过,依他的性子,多半是不会答应的。”

“所以为师才来求你。”花夷笑眯眯地上下悄然打量着花子妤,只见她不施粉黛却脸色红润,粉唇染霞,眉若远黛,目若星辰,虽然身材略显纤细,但走动间却显得窈窕如柳,无比曼妙。

眼中的欣赏神色愈发浓郁起来,花夷又接着道:“唐虞对你有情,可不仅仅是这两年的事儿。我为师看在眼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所以......”身子往前倾了倾,花夷又道:“为师这才找你说这事儿,由你去和唐虞说,岂不就成了!”

“师父可否告诉弟子,在戏班举行大婚仪式对我和唐师父来说有何好处呢?”子妤抬眼看着花夷,脸上笑容依旧,却带了几分疏离和成熟。

“你不问对戏班有何好处,却只是问对你们有何好处,子妤啊,你一如为师所料,是个聪明至极的女子啊!”

花夷似有些感慨,笑起来眼角凸显出几缕深刻的鱼尾纹,仿佛带了几分疲惫:“就算没有好处,难道花家班不是你的家吗?你要出嫁,难道不应该从花家班嫁出去吗?再说了,戏班是你和唐虞相识相知的地方,若是在此举行婚礼,应该是顺理成章之事吧。”

“可我毕竟是外嫁,除非招赘,否则岂有在娘家举行婚礼的说法呢?”子妤起身来,理了理略有些皱的衣摆,含笑福了福礼:“况且我和子纾二人都未曾与戏班签订卖身的死契,唐师父更是自由之身,随时可以走人,班主也无权留我们二人。”看着花夷脸色有些僵硬,子妤又放软了几分语气:“实话告诉您,弟子和唐师父已经商量好了,今年过年的时候就回江南唐门成亲,之后还回不回来,要看看情况再说。”

花夷大惊,脸上一副“肉痛”的样子:“难道你舍得这一切?好不容易你争来了一等戏伶的位置,成为了京中顶尖的红伶,若就此远走,岂不可惜!”

面对花夷的急切,子妤却闲适如常,笑道:“以前我的确很在乎这些,认为‘大青衣’就是我的一切,只为了这个虚名而生。可现在,我找到了比这些虚名更为重要的东西,自然,也就不觉得可惜了。”

说完,子妤只略微颔首算是告辞,这遍转身不再理会犹在发呆的花夷,离无华楼而去。

章二百八十八 留书离京

回到海棠院,子妤望着空落落的院子,脑子里不时回想起青歌儿还在这儿养病时候的情形。

曾经花一般的女子,那么美好的年华,那么精致的容貌,还有在青衣旦上那么难得的造诣......只因为想要往上爬,想要成全自己的骄傲,就那样误入歧途,最后香消玉损,无人送棺。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呢?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空气中随之划过一道白烟转瞬即逝,子妤不想感叹所谓的物是人非,但想着自己在这个时空里还不到十八岁的年纪,总感觉比前世里二十四年所经历的事情还要多得多。

一抬步,脚下传来“唰唰”的声音,原来隔壁院子高高立起的梧桐树已经秃了,随风飘来许多枯叶,铺在地上薄薄的一层,踩在上面感觉异常的踏实。

推开门,两个多月未曾回来,家居摆件一应俱是干干净净,子妤含笑着点了点头,知道多半是阿满或者茗月每天都来帮她打扫。

正想着,就听得门边有动静,一回头,子妤就看到子纾笑呵呵地大跨步进来了:“家姐,恭喜你终于嫁出去了!”

“你难道不觉得意外?”子妤看着子纾笑得不像掺假,却还是有些不信这小子会放弃把她和止卿撮合成一对的想法。

“因为止卿哥说他从来都把你当成亲妹子一样看待,并无其他心思。”子纾挠了挠头,“他早早就告诉我,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和唐师父在一起了,那是水到渠成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还说,说你和唐师父在一起才会真正的幸福,让我不许有再乱说话,因为你现在已经名花有主了。”

“止卿呢,在哪儿?”子妤侧眼看了看后面,并没有看到止卿的身影。

“止卿哥离开京城了。”子纾说着迎上来,从袖口掏出一封信递给子妤:“他让我带给你的,说是没来得及告别,却不能‘不告而别’,特留书一封权作离别感叙。”

一把扯过信封,子妤有些着急地打开来,想知道止卿为何会匆匆离开京城。七年的时间都等了,为何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却不愿意等自己回来告别呢?

“子妤,你看到这封书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快要到达大漠深处了。”

看到这开篇的第一句,子妤就心头一颤,抬眼质问子纾:“他去了西北?你为什么不找人带信给我,我也能找机会出宫送他一程啊!”

“止卿哥说你在宫里头排练新戏,还要和另外九位顶尖戏伶竞争,若告诉你他要离开的消息,岂不让你分心。所以要我发了誓,等你回来再告诉你。”子纾自顾来到海棠树边上坐下,身量极高的他一抬头就顶到了上头垂下的海棠花束。

也不理会子纾了,子妤拿着信继续读了下去。

“十一岁入戏班,其实我并不太热衷于戏曲之道,不过想躲开家里的纷乱,找个能让自己沉淀安静之处罢了。不过能在花家班遇见你们姐弟,也算是我人生当中最大的惊喜了。父母早亡,叔嫂不亲,我一直以来都把你和子纾当做亲人一般看待。特别是你,在你身上,我总能找到亡姐的一些影子,让我觉得特别温暖。”

看着看着,子妤的心情已经稍微平复了一些,不再想刚刚开始那样埋怨止卿的“不告而别”和子纾的“有意隐瞒”了。

“后来,唐师父做了我的亲师。在他的身上,我找到了如师如父的感觉,让我对花家班也更加多了几分眷恋。本该早早就离开,实现我云游山河的夙愿,可我舍不下你们姐弟,也放不下唐师父对我的恩重如山。不过眼看着你已经长大,子纾也能够独挑大梁了,唐师父更是入宫做了皇子师,甚至是太子师,将来有一天说不定就是帝师......我才彻底放下了曾经放不下的种种一切。”

原来,他早就想要离开......子妤看着信纸,有些怔怔地出神了一般。

那个总是出现在自家姐弟周围,保护着自己的男子真的已经离开了吗?

想到此,子妤又急急看了下去,想知道知情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再回来!

“其实我早就发觉了你和唐师父之间情愫暗生心意相通。说实话,你和唐师父算是天作之合了。他严肃冷峻的外表下,总是有着一颗细腻包容的心。而你,表面坚强,其实内心却异常软弱。像青歌儿的事儿,你都能够容忍并原谅她,换做另一个人,都不可能如此。可这样的你,却偏偏让人很敬佩,很欣赏。但通常,软弱的人会不时地受到伤害,有了唐师父保护你,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非常幸福的。”

“最后,别挂念我。虽然我学的是小生,但有你弟弟常在身边,我也跟着学了不少拳脚功夫。在外闯荡,自保是绝无问题的。倒是你,若有机会就继续坚持学刀马旦吧,你在青衣上的造诣,若融合了刀马旦的功力,将来一定会开辟出一个崭新天地的!”

“另,这段时间你在戏班,子纾和茗月倒是有了些进展。你也知道你弟弟的性子,若不帮他点破,恐怕再隔个三五年都还是老样子。我也知道你中意茗月做你弟媳,我同样看好他们这一对儿。等你回来,从旁多帮帮,不会有错的!”

“兄,止卿,拜别敬上。”

看完了这封信,子妤只觉得眼角有些湿湿的,却并非被离别的悲伤所染,而是心底浓浓的感动让她无法不流泪。

“家姐,别哭了,止卿哥说,他在外面呆得累了就会回来,让我们别挂念他。”

子纾见子妤落泪,想起大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更是心情有些糟糕:“他还说,如果我们经常念叨他,他在外面也会感受到,反而会不痛快。要我们每天都高高兴兴的,他同样感受到咱们的高兴,他的心情也就跟着愉快了。”

子妤看到弟弟也伤心起来,便收住了无限的感慨,随意打趣儿了起来:“笨蛋,他又不是神仙,哪里能痛苦咱们的痛苦,快乐咱们的快乐?”

“止卿哥就像咱们亲哥哥,不是有血脉相连一说吗?”子纾盯了盯子妤手中的信纸:“他除了告别,还说了些什么没有?”

点头,子妤将信纸折好放入怀中,一副小心翼翼极其宝贝的样子:“他还说,让我好好撮合你和茗月呢。”

“哦,撮合我和茗月......”子纾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半晌才从凳子上蹦了起来:“他怎么那样说?我和茗月没什么啊!我就是给朝元师兄那么一说,有需要花旦的戏让茗月试试罢了。”

“其他呢?”子妤侧眼看着子纾脸色涨红的样子,有意逗他:“就没有其他让止卿误会的了?”

“就是请她吃了几回窑鸡罢了。”子纾虽然语气很是理直气壮,眼神却有些躲闪:“还有......还有送了她几次回家而已,那都是因为晚上下戏太晚,她娘突然病了,我总不能让一个大姑娘半夜三更独自在街上走吧......

“够了!”抬手一挥,止住了子纾的“碎碎念”:“你自己好好想想,除了薄鸢郡主,你何曾对戏班里任何一个女孩子有如此殷勤的?且不说帮她找朝元师兄帮忙上戏,还有请她吃窑鸡,送她晚上回家,这样样都不是普通男女之间的交往!更何况,你知道茗月心思单纯。你对她这样好,若无求娶的心思,岂不是害了人家一辈子!”

说着,子妤的语气愈发严厉起来:“你若是不喜欢人家,就不要对人家好。若是对人家好,就要负起责任来!”

“家姐......”子纾足足高出了子妤一个头,此时听了姐姐的训斥,却耷拉着脑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其实我真没有什么想法,只觉得茗月挺好,在一起无论唱戏还是说话都极舒服的感觉。不像以前和薄鸢郡主,她总是欺压着我,让我常常觉得喘不过气来。”

“我什么时候欺压你了!让你喘不过气了!”

说话间,姐弟俩都极其熟悉的嗓音突然响起在耳边。

齐齐回头,才发现身穿大红锦缎鎏金狐狸毛裘,梳了妇人头的薄鸢郡主竟俏生生地立在院门边,身旁还跟着同样许久不见的诸葛不逊。

摊摊手,诸葛不逊示意自己也没有办法,只渡步而进,自顾将子妤拉了到一边:“咱们去一旁说话,让郡主好好教训教训子纾一顿好了。”

“也好,这家伙口无遮拦惯了,有个旁人教训教训才行!”子妤对诸葛不逊夫妻俩的到来很是欣喜,自然不会真的认为薄鸢郡主会拿子纾怎么样,便放心大胆地邀请了诸葛不逊先进屋:“这外面冷,咱们先进去把茶热上,等会儿郡主教训了子纾肯定口渴,正好就能喝了。”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找到了当初四个人“嘻嘻哈哈”的年少懵懂时光,心情瞬间就变得无比轻松愉快起来。

章二百八十九 一唱一和

关上门窗,便也将初冬的寒气屏蔽在了屋外。

“子妤,把门留个缝吧。”诸葛不逊侧眼瞧了瞧,正好透过缝隙可以观察到院中的情况。

子妤顺着望去,果然看到薄鸢郡主正伸出来一直纤指不停追着花子纾,想要戳他的脑袋。

笑着将门缝留大些,子妤侧眼笑着看了看诸葛不逊:“怎么,不放心你妻子?怕她被我弟弟欺负不成?”

“你又不是不知道薄鸢的性子。”诸葛不逊这才有些尴尬地收回眼:“她闹起来没个限度,若是惹恼了子纾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说不定要吃大亏。”

子妤走到桌边,熟练地将铜壶从烧着的炉子上提了起来,打开茶罐子,用银匙勾出一点儿放入白瓷胖壶里头,摇匀了:“将就喝了,懒得再费功夫。”说着,就此给两人各斟了一杯。

看着还在冒热气的茶水,还有水面飘飘而动的两片茶叶渣子,诸葛不逊略蹙了蹙眉:“算了,我还是不喝了。”

“你倒是很关心郡主嘛。”知道诸葛不逊是个讲究的性子,子妤也不勉强,转而道:“以前是理也不理,现在隔得老远还要牢牢看着。”

扯了扯唇角,诸葛不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只徐徐道:“她现在是我妻子,若是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儿,那就是丢我的脸,丢诸葛家的脸,我可不愿冒这个风险。”

“你嘴硬你的。”子妤吹了吹,觉得温度差不多才喝了口茶,只觉得满口满心都是暖暖的香香的感觉,不由半眯了眯眼:“旁人看来,你们分明就是郎情妾意,夫唱妇随,婚姻生活甜蜜的很嘛。”

“倒是你!”诸葛不逊发觉不让花子妤继续嘲笑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反击:“竟能求得皇上赐婚。更没想到的是,皇上竟会属意唐师父,让你嫁给他!依我看,你是心满意足了吧?”

脸也不红一下,子妤已经被周围人说的麻木了,只点点头:“唐师父有什么不好?长得一表人才,心性人品俱是上乘,我能得一个如此才貌双全的夫君,难道不该心满意足吗?”

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花子妤,诸葛不逊只觉得她历来平静如水的眼眸,每当提及唐虞的时候,总是会散发出别样的光彩。

“恭喜你了。”诸葛不逊打心底里替子妤感到高兴:“以前总觉得不知怎样天资卓绝的男子才能配得上你,如今看来,唐师父应该就是你一直期盼着要嫁的良人了。”

“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子妤徐徐念道,心中略有感慨:“难道薄鸢郡主就不是你的良人了吗?依我看,你们倆一个冷若冰霜,一个热情似火,倒真是难得的互补。”

又被子妤绕到了自己的身上,诸葛不逊抬手抚了抚额,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前些日子谱了一首曲子,你听听看,替我配上一阕词如何?”说着,从腰间取下了配笛,放在唇边就吹了起来。

舒缓的音调让子妤听在耳里倍觉舒服,即便是知道诸葛不逊此乃为他自己解围之举,却还是耐下心来认真地倾听着。

悠远流长,却又好像峰回路转,那美妙的乐音在诸葛不逊愈发娴熟的技巧之下从这管碧玉笛中飘飘而出,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仿佛能够感染人心。

听着听着,子妤已经胸腹中有了应对之词,便随即跟着笛音启唇而唱: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唱着,子妤起身来,有些耐不住心头的兴奋在屋中读着步子。

这曲子实在是太适合《诗经》中的这段《关雎》之词了。不但意境相合,连曲调和唱词的起承转合之处都衔接的天衣无缝,着实让人惊讶。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听得花子妤随口就配词而唱,原本不抱希望能有收获的诸葛不逊双眸一亮,愈发用心地吹奏起曲调来,与子妤一唱一和,配合无间。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

当子妤终于唱完,诸葛不逊也恰到好处地收了音。一时间,屋中骤然俱静,呼吸可闻。

好半晌,才听得院外传来薄鸢郡主和花子纾的感叹之声,将屋中两个微微喘气的人拉回了现实。

“子妤姐,这词可是你所做?”诸葛不逊眼中闪着微亮的光芒,因为吹奏笛音而有些发红的双颊更是透着一股子难言的兴奋。

“不是我写的。”子妤哪敢将古人的杰作居功,赶忙摆了摆手:“这是唐师父在翰林院的藏书中找到的古诗词罢了。我觉得琅琅上口,又韵脚极整齐,这才背熟于心,想着或许哪天能遇上得意相配的曲子。却没想,你今天就给送上了!”

“先不说我的曲子,你这阙词听起来极舒服,可否给我简单解释一下词中之意?”诸葛不逊将碧玉笛别好,来到子妤的面前,伸手拉了她往书案那边走。

亲自为子妤铺纸磨墨,诸葛不逊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请——”

子妤无奈,只好过去将《关雎》一词写在了纸上。

不一会儿,子妤就抄写完毕,那诸葛不逊竟也等不得墨迹未干,拿起来就仔细阅读。一边看,还一边摇头晃脑地朗声诵读了起来。

“好一个‘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诸葛不逊赞叹不断:“这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是巧妙至极。子妤,你真是送了我一个极好的大理啊!”

诸葛不逊鼓着腮帮子亲自吹干了墨迹,小心翼翼当做宝贝似地将这阕词折好纳入怀中:“回头我送一样礼物,当做交换,可好?”

“你都收了才问我好不好,岂不是强买强卖么!”本来此词就非子妤所作,自然豪不心疼,只想了想,开口道:“不过若你能答应给我想要的东西,我便将这阕词换给你又何妨?”

“只要你说得出,我诸葛不逊都一定能办到!”生怕子妤反悔似地,想也不想诸葛不逊就答应了。

“放心,星星月亮我都不要,我只要你书房里挂着的那根紫玉洞箫。”子妤可是识货的,认得那柄萧绝非凡品,紫玉为器,上雕福寿如意流云纹样,一看便是前朝之物。这样的好萧,若是当做礼物送给唐虞,他一定会喜欢。

“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诸葛不逊甩甩头,笑道:“那可是前朝皇帝赐给我祖上的祥瑞之物。且不说其整个是有一块珍惜紫玉雕琢而成,它乃正面五孔、背面一孔,发音清幽凄婉,绵长有力,可算是萧中极品啊。”

“不是好东西,我难道还好意思开口找你要?”子妤一副你“爱给不给”的样子,只盯了盯被诸葛不逊纳在胸口还露出了一截白纸的《关雎》之词。

有些肉痛地点了点头,诸葛不逊少见地竟有情绪流露在面上:“就当我恭贺你与唐师父订婚之喜的礼物吧。”

“而且......”诸葛不逊看了看花子妤得意的脸色,有些无奈地道:“我知道你求取此萧多半也是为了送给唐师父吧。”

“你猜对了。”子妤点点头,也不掩饰:“好马配好鞍,好萧自然要配上好多乐手。唐师父精于此道,我想紫玉洞箫认他为主,也不算是委屈了。”

“紫玉箫能在唐师父手中发声,算是它诞生一百来年的幸运吧。”诸葛不逊倒是承认子妤所言:“就连我,时不时吹走一下都总觉得力不从心,所以多年来只挂在书房,不曾取下来把玩。如今,若真送给你了,你转赠给唐师父,这紫玉洞箫也算有了主人吧。”

“别舍不得。”说话间,薄鸢郡主和子纾齐齐推开屋门进了来。

“刚刚你们一唱一和,我和子纾在外面都听得傻了。如此好词,可是千金难买的,子妤姐愿意换给你,你算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呢。”

薄鸢郡主句句话都是帮着子妤在说,丝毫不觉得那紫玉洞箫有多珍贵。

只有子纾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我倒觉得那冷冰冰的洞箫没什么意思,家姐,你不如找不逊兄要所宅子什么的,等你和唐师父成了婚,也好有个地方住。”

“我和唐师父会回到他江南的老家成婚,到时候......说不定就不会京城了,所以要宅子来有何用!”子妤借这个机会,将自己今后的打算透露给了三人听。

子纾眨眨眼,有些没弄明白:“家姐,意思是,你以后不回来了?”

“那我怎么办!”反应过来,子纾可不干了,上前拉了子妤的手:“可得待我一起走,不许留了我一个人。止卿哥已经走了,姐你再离开,我可就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了!”说着,还撒娇似地把头枕在了子妤的肩膀上。

被自己这个弟弟有些打败了,子妤戳了戳他的额头:“姐姐走之前自会给你找个小媳妇儿看住你!不然,你一个人在戏班不闹翻天!”点点头,愈发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子妤干脆道:“不如就茗月好了,有她在,我放心。”

傻了眼,子纾一愣之下脸竟红了起来,发现三人都含着莫名的笑意盯着自己,赶紧转身就一溜烟跑出了海棠院。

章二百九十 其言也善

金盏儿从皇帝寿宴回来后就闭门谢客。连花夷为她举办“大青衣”的加冕庆功宴都缺席了,只让南婆婆带来玉冠给师兄弟妹们开了开眼。

一开始,子妤以为金盏儿是觉得这“大青衣”的封号是自己让给她的,所以不愿正视。可后来唐虞从宫中赶回来,才从他口里知道,金盏儿病了。

她的肺咳之症拖了那么久,早就该歇下来不唱的。可金盏儿为了“大青衣”,强忍这病痛和嗓子的不适入宫参加了《十全十美》的排演。虽然过程不那么一帆风顺,她还是得了梦寐以求的“大青衣”玉冠,所以一回到戏班,人就垮了。

可是在花夷的封口令在之下,戏班几乎无人知晓金盏儿的病情,只当她得了“大青衣”便身份不同,不再轻易出现在戏台之上了。

......

站在落园的门口,子妤看了看唐虞,发觉他神色有些落寞,带着几许难言的惆怅。便出言安慰道:“大师姐求仁得仁,如今就算不唱了,也算圆满。”

侧眼看了看子妤,唐虞觉得或许不该对金盏儿流露出这样伤感的情绪,勉强一笑:“对不起,我并非是挂心与金盏儿,只觉得她这一生就如此谢幕了,实在有些感慨。作为戏伶,她的确是站在了最顶端的。可再优秀又有什么用,最终还不是要退隐归田,留下的只是一个虚名罢了。”

“好多人连虚名都没法留下呢,大师姐能如此,已经算是荣归了。”子妤没法嫉妒,只觉得唐虞会有这样的感触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当年他和金盏儿一同出道,对于金盏儿一路走来很是了解,自然会有些感同身受。

“子妤,其实你不该把大青衣的封号让给她的。”唐虞踌躇半晌,最终还是开了口:“像她那样的女子,心气是极骄傲的。施舍来的东西,她或许并不会太愿意接受。”

蹙了蹙眉,子妤张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了下来:“走吧,眼看天要黑了,去探望了大师姐还要去班主哪里。”

说完,提步便上前叩门,子妤只留下了一个后背给唐虞。

或许是察觉出了子妤的不高兴,唐虞伸手在她叩门之前拉住了她:“子妤,对不起,我知道你是好心。我不该那样说的。”

回过头,子妤脸上淡淡疏离的神色一闪而过,只勉强道:“我知道你只是关心大师姐罢了,我不会计较你所说的话。不过......”似乎是仔细思考了一下,子妤才有继续道:“你并不是大师姐,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接受?无论是出于我的好意,还是出于本身的实力,她都绝对是‘大青衣’的不二人选。难道仅仅因为皇上先属意与我,她就要怄气而拒绝?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的心胸就太狭隘了,根本不配带上‘大青衣’的玉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