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它是男是女,所以只好称它为它。

它很安静,从不多闹。四个多月了。也意味着我的离开的时间已几近半年。

冬天已过去,就连春天也已到了尾声。

寂静的夜,我总会想起那晚他说过的话。

你的孩子将继承我的财产,不好么。

我不知道,他是在怎样的心情下说这话,甚至,他认为,我与行也许已做过。

可是,我却无比笃定,这是他的孩子。当然,如果那天,在薰那个屋子里,他们来得再稍晚一点,那么,我与行——那么,这份坚信便只好荡然无存。

想起夏静宁,有时,我会恨,只是,有时,我又想,我该感谢夏静宁的,毕竟,没有她,我无法从那男人的囚禁中走出来。

那个冬日的傍晚,她来找他,看见了我。

我看到她眼里的愤怒,她看到我眼里的疲倦,便达成了女人间的协定。

女人的仇恨向来比男人深刻,可是,女人的决然,也比男人利落。

她用了她的方法,在她的家里,把他留下一晚;我用了我的方法,从他的笼子里脱身。

那一晚,他们到底有着怎样的内容,我想,我不关心。

这个小镇,简陋得让人似乎遗忘了它的存在,绝不好找。给行和琪琪捎过一个信,报了平安,把约定延期。

我便在这里做起我矫情的思索。却发现了它的到来。

原来这世上确实有一语成谶这东西。我果然有了他的孩子。

这个生命到来得不是时候。有时,我会想,我是不是不该因着自己的自私,回去找他。我不要这个孩子继承他的财富,只望,它能继承他的爱。给这个生命一份完整。

可是,世上的事,没有太多的如果,却有太多的可是。想起这个问题,我便头疼欲裂。每当这个时候,又会想起那个温柔的褐眸男子。只是,我不能找他。

后来,我便放弃了思考,只在这里过着安静的日子,等待着它的降临。我的身上似乎有着太多的纠结,身世,感情——然而,如果,都不去想,那纠结也许,就此死去。

为什么,我不去问为什么。那是以后的事。我只等待它的降临。

我爱它,很爱很爱它。因为我曾用生命爱过一个男人。又因为,母亲与孩子之间,是最原始的感情,千万世缘分的累积。

它很乖巧,没有为难我,我几乎不曾经历那些难受的早孕反应。

而现在,它在我的肚子里静静呼吸着,偶尔会感觉到它的颤动。它在做着什么。它也会做小小的梦么。

这时,我想,我谁也不恨了。

镇里的人朴实,对我这个外来者并不排斥,甚至,这个外来者是个年轻的怀孕女人。没有太多的猜疑,碎嘴,更多的是同情与关顾。

钱,是一个问题。

我把行给的钱带上,具体来说,那是一张卡,却似乎没有上限。

这卡,我没有动。交易记录,不安全。

我不想让他找到我。那个说要愿意做我兄长朋友的男人。再说,他的钱,我不能用。

在这段日子里,我想他,其实不比那人少。

与小镇上的一个孩子承转了台电脑,接上网络,晚上给一间杂志社翻译点稿子,白天则在镇上的手作坊做些小活。

希望能在孩子出生前攒下足够的钱。

可惜,我的身体却偏与我作对。也许是承受不住太多的劳累,也许是身体的其他状况,这些天,下体竟出现了出血的情况。

于是,我不得不琢磨着是否该回宁瑶做一次检查,这个小镇,哪怕一间像样的诊所也没有,周边的小城我并不熟悉,琼川,埋葬了苍凉的地方,轻易,我不敢踏上。

不能让孩子有一点闪失。只是,宁瑶——

怔怔的想着,直至身旁传来巨大的兴奋颤栗的声音。

微觉奇怪,看了过去。却是有邻屋的婶子过了来,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似乎带来了什么蛊惑人心的消息。

手作坊里一旁做着活的女人们早围了过去。

有人唤我,“苏晨,你不来看看么。”

我微笑着,摇摇头。

老板吕姓,是个年过半百的女人,骂道:“好啊,都给我闲散去了。看来今天的工钱你们是不想拿了。”

骂归骂,却溢着笑,也并不制止。

“我们一辈子做梦也梦不着的事情,凑凑热闹,总成吧。”有几个女人笑着回道。

老板哼了一声,又转向我道:“小苏妹子,你不去看看。”

我笑了笑,仍摇摇头。

老板一怔,叹道:“你倒淡定。不过又有什么可看。不过是富人家的显摆。又怎与我们星斗百姓相关?”

我停下手中的活,笑道:“怎说?”

“宁瑶的纪家夏家,你听过没有?”老板淡淡道。

宁瑶还有哪个纪家和夏家?名声大得能让这个偏僻的小镇也动容。

我一愣,心猛的一沉。

老板已自顾自道:“天域集团的总裁与夏家小姐结秦晋之好。后天,便是那耗资上亿的婚礼。这场婚礼,可说是不折不扣的世纪婚礼了。”

“可不是!”邻屋婶子扬了扬手中的物事,笑道:“老吕,你看,现在哪家报纸不是整个版面的刊登?不过也作孽啊,听说夏家那千金小姐与沈家公子有婚约,前阵子不是还订婚来着吗?”

有人已飞快打断了她。

“你懂个什么!这沈家哪能与纪家相比?!我是夏家小姐,也嫁那纪总裁。你看看这图片,啧啧,这纪总裁年轻又英俊,身家财产更是沈家挽鞋也不能追——”

老板嗤笑一声道:“这话,阿菊你算是说对了一半儿。沈家的钱,那位沈公子可无法自主,但纪家却是这位纪总裁做的主。”

“阿苏,你没事吧。”突然,有人小心拍了拍我的肩,道:“你们看她,脸色怎凭地苍白?”

我如梦魇初醒,才恍然回过神来,抚上脸,有点冰凉,还有那些许的湿意。

老板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

女人们还在兴奋地说着什么,我装着不动声色,继续手上的活。

在这个距那世纪婚礼两天不到的日子里,我一如既往的做着我的活,像四个月来的任何一天,为孩子的降临攥着小钱。

有了它以后,我每晚睡得不算好,却总不太坏。起码在天明之前,我能眯上一会。

这一晚,我却知道,我将彻夜无眠。身上寒冷,加盖了被子,依旧寒冷。

它仿佛也觉察到我凌乱的心思,遂不安地在我的肚子里蹬着,似乎在问为什么也似乎在安慰着它年轻的母亲。

我抱紧了肚子。

离开那天,夏静宁在我耳边低声而过的话。

她说,苏晨,你看着,他的心,我必定重新夺回。

在这四个多月了,他与他经历了怎样的蜕变?

以前,怎会以为她是个宁静温婉的女子。不过,也许,她确是一个这样的女子,在遇上爱情之前。

也许,在遇见爱情之前,每一个女子都曾婉约。

在寒冷把我封锁之前,我猛然意识到,我一直在说着一个谎话。一个自己也几乎相信了以为真的谎。

我以为,我可以不想,我可以不在乎。

原来,那只是我想我可以不在乎。

于是,在那个轰动全城的世纪婚礼的那天,我做了一件自己也觉得犯贱的事情。

我回到了——宁瑶。只想,在他的婚礼上,再看他一眼,最后一眼。

衷心谢谢阅读和支持,也抱歉,疲倦,停更了两天。

正文 Chapter163梦中的婚礼——穿过死亡与永生(1)

我以为,我可以不想,我可以不在乎。原来,那只是我想我可以不在乎。

于是,在那个轰动全城的世纪婚礼的那天,我做了一件自己也觉得犯贱的事情。

我回到了——宁瑶。只想,在他的婚礼上,再看他一眼,最后一眼。

宁遥最古老的基督教堂,选在这里,有接受来自最亘古的祝福之意。

教堂外,婚典会场早已布置好,只待仪式一结,便是大宴和活动。

找不出适合的言语去形容这个精心布置的会场。中世纪的复古风,贵族的气息扑面而来。比奢华更奢华,比精致更精致。

衣香鬓影,名流绅贵,人群热闹拥挤,谈笑不断,穿梭其中,仿佛进入曼妙的童话王国。

杂志上,电视上,名声显赫的人都齐集了。这个男人确是宁遥最有权势的人。

穿着素淡的小礼服,化了浓浓的妆,把自己掩盖,我便在四处游荡,与所有的人一样,只等那教堂巨大的钟敲响便进堂观礼。

本拿不到这张邀请函。找了一个人,找这人至少是安全的,不至于惊动他人。张家老爷子。他原不肯,在他心中,夏家小姐方是般配。

我便对他说,我只看一眼。求你的不是苏晨,是漫漫。长叹过后,我终于拿到了那方纯白的卡。

没有看到相熟的人,均在里间忙碌着吧。

这时,那人在做着什么?怎么样的心情?

十四年的情,今天共结连理。

纪,你的爱情,即将再无遗憾。

行,你会来吧。想看看你。悄悄便好。

心仿佛不是自己的,只置身事外,静静想着一些或有或无。

随着时间愈近,人群中的气氛贲张。

莫名,一丝不安却隐隐沁进心脾。有孕后,我的触觉变得灵敏,不知是否母亲为保护孩子的缘故。

诺大的花园里,我的眼光最终落在那道灰色的身影上。他隐于人群繁花枝桠间,戴了宽大的墨镜,我却总觉,那墨镜下,必藏着阴霾的眸,暗冷沉郁的气息在身上隐隐流窜着。

我想,这个人,我应当见过,却又应当不熟不悉。很奇怪又颤栗不安的感觉。

“噹”的一声,礼堂顶上古老的巨钟敲响了。

于是,便在来不及更多的思究中,随着人群的欢腾的脚步,跌跌撞撞走进教堂。

里面没有太多华贵的布置,四幅,是纯白的百合环绕,光华璀璨,庄严圣洁。

教堂里的座次有限,早被安排好。余下一些便站在边侧上,都是些举足轻重的人,却恼色不现,甚至落落的间或谈笑细点什么。

然后,在前排的位置,我看到了那些熟悉,久违的面孔。

夏静萤,凌未思,张老爷子,张凡,庄海冰。夏静萤神色冰冷,凌未思便俯身在她耳边说一两句什么。

行呢。他在哪里?在这拥挤的礼堂里,我极目眺望,却不见他的影踪。他没来么?总归是多年的好友。只是,我与他——那男人不知可曾发了邀请函给他。

心底是淡淡的惆怅与失落。眸光再抬时,却又在瞬间失了心神。而此刻,整个礼堂也湮灭了声息。

主礼台上,上了一定年纪的神父已然站立。

还有,那个人。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走出。

我伸手掩上嘴,心里百感交缠,眼角,泪水漫过。

隔了无数的人,他在那台前静静站立,一袭纯黑礼服,映衬华贵不可方物。墨瞳睿锐,他,仍是一如往日俊美无伦。

紧紧捂着嘴,才不至于逸出那遗忘了的哽咽。

他突然眉目一扬,深邃的眸光便落在教堂的大门方向。我的心怦怦而跳。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一下,两下,震耳发聩的掌声便瞬间,如花落凡间,整个教堂里顿时沸腾起来。

又高又宽的大门侧,礼堂的入口处,站了一个女子。绝美的姿容,黛眉如烟,双眸动人如星铄,潋滟粉唇绽放笑容如夏日蔷薇。

白色的婚纱并不繁复,却高雅美丽之极,摄人心魄,后幅摇曳,执在数个可爱的女童粉嫩的小手中,旁边是一位慈目长者,胡发斑白。想是夏家的那位长辈。经六年前一役,夏父早已中风瘫痪,被送至国外疗养。

隔着红毯,她深深望着那个男子。

那人,亦然。末了,锐利的眸光淡扫过人群,又复凝落在她身上。

我想,这样的注视,是否便叫爱情。

听到心脏崩塌的声音。我的它,亦在腹腔里不安扭动着它的小手脚,似在问我为何伤心悲鸣。

我抚着肚子,试图去安慰它。

可是,连自己也无法安慰的人,又如何去安慰别人。即管,那是我的孩子。

孩子的父亲,此刻,正为他的爱情划上完美的句话。

在无数人的掌声与热切的注视中,她慢慢走向他。她的唇边,我想,绽放的便叫幸福。

我又想,去年底冬天,我的到来,宛如一梦,已成过眼云烟。

她在此方,而他在彼方,数十步的距离后,从此完满。

我含泪看着她步步往他走近,看着他容颜美丽,目光灼灼。

当她经过我身边时,我却心下一沉,那种隐然的不安之感再次油然而生,不动声色,却重压心头。

正文 chapter164梦中的婚礼——穿过死亡与永生(2)

有谁。是谁在暗里窥视着?当它使劲往我肚子一踹的时候,我猛地往侧一望,却见刚才在教堂外所见的灰色身影已向场中的夏静宁跃出。

利器的光芒闪烁,花了我的眼睛。

不过是数秒之间,我却仿佛经历一辈子。

目光到处,是台上男人飞扑过来的身影,此刻,他也清楚知道他美丽的新娘子被巨大的危险笼罩。

只是,那红毯,数十步的距离,饶是再快,你如何得及。

纪。纪大哥。你的眉眼为何如此愤怒,又如此悲伤。

很少,看你如此。除却那次你认定的我的背叛。此刻,却更甚更甚。你果然爱她。

仍深爱着她。是吗。

你知道吗,你眼里的悲痛仿佛这个世界彻底被冰封,万籁俱寂。

如果她有事,你将如何。

你将如何。

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