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扣想了想,将手里的鞋子搁在膝盖上问道,“世子爷已经打发人来说了,今儿晚上过来用饭,还让做上次的那道清蒸雪花鱼…这个时候也该叫厨房准备了。”

徐氏有些懊恼的一拍手,挂心着那外室女的事,倒是将正事忘了,还好来得及…

“这鞋先放下,横竖綮哥儿有的穿,你亲自去厨下盯着,那道鱼务必要做好。”

玉扣忙起身应了,撩开帘子去了厨房。

徐氏拿起已经初具雏形的小鞋子,走到炕边坐下,口里喃喃道,“…孙妈妈做的不错,倒是出乎我意料的顺利呢…”

一天的时光缓缓逝去,临近傍晚,青葙院中雨竹正歪在美人榻上喝着牛乳,华箬蹲在地上给她捏腿——身子渐重之后,诸多的毛病都浮现出来,腰背隐隐作痛便罢了,大腿还时不时的痉挛一下,直痛得雨竹龇牙咧嘴,却只能咬着牙硬挨。

被捏过之后酸疼缓解了许多,雨竹这才直起了身子。

这时,早园拿着一张帖子进来,对雨竹道:“太太,是忠勤伯家新得的小少爷满月,要请几家亲近的女眷吃酒庆祝一番,着人送来的请帖,大*奶抽不出功夫来…来问问您的意思。”

雨竹抱着肚子坐到炕上去,从早园手中拿过帖子看了一眼。赵家五爷是先头的忠勤伯夫人留下的最小的嫡子,文武都不不出众,嘴上又没有赵瑾那忽悠的功夫,所以一向不受宠。此次他嫡三子的满月如此大办…看来,过继的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了,忠勤伯是在弥补,亦或是抬身价?

雨竹不得而知,但是想来去了无非又是面对一张张笑容古怪又勉强的脸,实在是闹心的慌,索性不去,吩咐早园道:“照着往日的例子拟一份礼单…哦,你就去跟大*奶说,我身子不适,也不去了。你待会儿去取一匣子东珠带过去,算是添进去的。”

早园应了,又问:“拿哪种品质的?”

“随便捡几颗罢了。”雨竹撇了撇嘴,权当给老公爷面子。

正说着 ,程巽勋从外头进来,也不知道听了几句,脸色不甚好看,显然是因为听到了赵瑾。

雨竹挥手示意早园退下,又吩咐华箬去传饭,这才眼睛亮闪闪的看着程巽勋,笑道,“今儿回来的倒是早…积压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程巽勋端过桌上的冷茶就喝了半盏,挑眉笑道,“哪儿那么容易,不过急也急不来。”

自从皇上登基后,他们兄弟俩都是身居高位,再加上他又娶妻显赫,总归是有些木秀于林的味道…

大哥打拼不易,他反倒是没什么干系,既然已经在渐渐放权,有些事情还是不要上赶着比较好。

这些事情自是不便与雨竹多说。

他转而说起另外一件雨竹可能感兴趣的事来:“…选秀可算结束了。”

也不怪他感慨,这选秀历时确实是长,要三个月左右,朝中大臣即使家中没有,家族中也有参选的秀女,有点儿关系的或多或少都要提把心。

不是他们修养不够才不淡定,也不是有多疼爱关心女儿,实在是选秀结果与前朝关系甚大,化用一句不甚恰当的比喻,被选上那就是鲤鱼跃龙门如此一来,尤其是品阶较低的官员,谁不是眼巴巴的盼着望着。

上朝的时候偷看皇上的眼神那叫一个迫切热烈啊…

他去上朝才没几日,已经深切感受到了底下那种蠢蠢欲动的骚动,连皇上都只得无奈的选择了迟到早退,想来被这么多人盯上的感觉实在是不甚美妙。

第227章 落定

此次选秀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次大选,规模不可谓不隆重。

原本还是空荡荡的偌大后宫从今以后可要热闹起来了,新进的才人、选侍、淑女虽没有前朝的三百之数,一百总是有的,婕妤、昭仪也有不少。

待得程巽勋慢斯条理的吐出一个数字后,雨竹忍不住邪恶的想到一句话: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

多么滴贴切啊,不知道皇上最后过目时,看到能组成好几支蹴鞠队的莺莺燕燕,不知道会不会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没想到啊…”雨竹摇晃着脑袋叹气。

程巽勋笑道,“你想到哪儿去了,当今皇上可不是重色之人,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上有祖宗规矩,下有朝野平衡,皇上要做的只是在事事都安排好后点头,走个程序而已。

雨竹不欲在这种讨论不出结果的问题上多说,影响心情。正好丫鬟们进来摆饭,她就拉着程巽勋去吃饭。

第二日起就陆续有圣旨出宫,消息也传进国公府。

此次选秀,直接封妃的没有,嫔倒是有四个。

先是平远侯府二房嫡女崔月玉被封了康嫔,然后是出了先帝元皇后的纪家嫡出八小姐成了德嫔…还有就是礼部侍郎楚家的六小姐楚慧娴也是好运气,被封了和嫔;最后一个是小家碧玉,爹只是个六品官,被封了丽嫔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至于底下封婕妤、昭仪的那些个女子,除了永昌侯府留了一个庶女,其他则清一色的都是皇上得用的能吏家中闺女。

不说以后位份会不会升,这进宫本身就是一项殊荣,由不得她们父兄不更加卖力…不得不说,太后的眼光和手段都是极好的。

半月后,皇宫御花园中。

诸邑公主坐在一绿树环抱的小亭子中,怔怔的望着枝头凋谢的石榴花,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后,那个半步不离她左右的老嬷嬷目露担忧,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

不远远处悉悉索索传来动静,接着就是年轻女子娇嫩清澈的嬉笑声,伴着急索索的脚步声,显然是在打闹玩耍。

诸邑公主的目光就转了转,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老嬷嬷忙向前一步,道:“新进宫的几个小蹄子,规矩还没调教好,扰了仍主子安宁…奴婢去去就回。”

“于姑姑,不用去了。”喊住了老仆,诸邑公主脸色不变,将放在石桌上的手搁到了膝上,“我算是什么东西…这些虽刚进宫,但以后可都是贵人呢。”

于姑姑皱眉道,“公主怎么能这样想,您是这宫里唯一嫡出的血脉,谁敢不把您放在眼里。”

诸邑公主淡淡一笑,摇摇头,轻声呢喃:“…终究是功亏一篑。”

她微微侧头看向于姑姑,问道:“你说,是不是太后不想就这么放过我,这才弄死了程国公夫人,好把我生生熬死在这深宫中?”

“主子”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于姑姑也给她这话唬的魂飞魄散,忙出声阻止,接着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四周动静。

“您糊涂了,这话要是给人听到了还不定惹出什么祸事”

诸邑公主见自小照顾自己的老嬷嬷被吓得脸色苍白,也就截住了话头。

静了片刻,又道:“纪家这下子高兴了吧,总算得偿所愿,把女儿送进宫了…太后还真是大方,竟然舍得拿个嫔位出来。”

“哼,生怕纪家不尽心么。”压低了的声音都冒着丝丝的凉意。

于姑姑迟疑道:“主子,您多想了吧,纪家小姐进宫虽说肯定会分走大部分人手,但是皇上和太后娘娘已经同意了您进程家…君无戏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她是派了小宫女来与我说过,但是有懿旨吗?有圣旨吗?都没有,那她还不是想怎么变卦就怎么变卦。”诸邑公主死死咬着唇,克制着满腹的怒气。

“那…那纪家…”

“纪家?哼,纪家盼了多少年,好容易才又送了个女儿进宫,还给封了嫔位。正巴望着大展拳脚,自然一丝儿力气都不肯浪费,全部都要使到新封的德嫔身上了。”

于姑姑气的直哆嗦,“那他们就不怕您把他们在宫中安插的人手都抖出来?”

诸邑公主摆了摆手,自嘲道:“那都是我吓唬他们的,自我远嫁到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新的旧的,出去的进来的,明里暗里的,我哪里分得清楚。”

这时,若隐若现的嬉笑声忽的大了些,像是人往这边来了似的。

诸邑公主和于姑姑都停下了话头。

声音愈来愈近,听得一个女子清亮的嗓音,活泼泼的带着无限的生机:“就在前头了…那个亭子还是前些日子发现的,小小的一个,玲珑可爱的跟什么似的,我们这会儿去歇歇,保管没有人打搅。”

另一个女子要谨慎一些,微弱的阻止,“再往里走就太偏僻了,万一有个蛇什么的可怎么是好…我看咱们刚才路过的那个亭子就挺好的,要不…”

未说完的话在她看到亭中的两个人后戛然而止。

诸邑公主打量着闯进来的两人,都穿着宫装,粉的那个一脸娇憨,眼睛里清澈见底,咧开的嘴还没来得及合上。

穿豆青色的女子在片刻的惊慌之后就拉了拉身边的粉衣女子,两人一同走上前来。

互相见了礼之后,诸邑公主首先开口笑道:“今儿真是凑巧,随便出来透透气居然遇到了德嫔和康嫔。”

话这么说着,眼睛却看向了穿豆青色宫装的那个女子。

德嫔被她这种赤luo裸审视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自从封她为德嫔的圣旨进了家门,父亲就一再和自己强调,进宫后绝对要离这位公主远远的…

就这么不巧,偏在这儿遇上了…

“…不打扰诸邑公主安宁了,我们这就走。”

还不待她们动作,就听到诸邑公主的笑声:“既然来了就坐会儿吧,我正想找人说说话,赶巧儿你们就来了,可不是缘分么?”

没法子,德嫔只得提着心坐了下来。

“进宫半月了,可有什么不习惯的?”诸邑公主亲手拿起茶壶倒茶,亲热温和。

“都好,皇上和太后娘娘都很和气,宫人们伺候也周到。”德嫔小心应道,低头接过了茶杯。

诸邑公主眉心微低,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漫不经心道:“是吗…难得太后当年与已故的母后皇太后有些间隙,还能对你这般另眼相看…可是你的福气,要惜福才是。”

德嫔心里突突的跳了几下,面上却不显,笑着混了过去。

康嫔眨着眼睛看着两人说话,有些无聊的侧眼打量正在诸邑公主后头的老嬷嬷。

和宫里一般的管事姑姑不一样呢…有种说不出的气质。

诸邑公主正巧看到了她的目光,就笑道:“康嫔对我这于姑姑有兴趣?”

“不是,不是…”康嫔伸手急急摆着,想着要说的话,“只是觉着这嬷嬷真好,从京城到匈奴再回京城,一直守着您。”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乳母,可惜小时候不懂事,太过亲近乳母,害得她被母亲撵到庄子上去了。

想起那个充满乳香味的怀抱,她就有些郁郁然。

德嫔急了,被送去和亲又不是什么荣光的事,谁都不爱听,以至于关于那方面的事早已成了宫中默认的禁忌,怎么就被这咋咋忽忽的丫头随口说出来了。

诸邑公主的眼神果然变了,微眯双眼,神色复杂。

“时候不早了,今儿皇上还要去你那里用饭,该回了。”德嫔忙出声补救,瞪了康嫔一眼,“你今儿玩疯了吧…”

待两人走后又过了一会儿,诸邑公主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

“你说话前怎么不好好想想啊,刚才那话是能说的么?”出来找着了被甩开的宫女太监,两人一起往回走。

因为闺中关系就很好,所以相处就随意了很多,此时德嫔急得恨不得要戳她脑门:“诸邑公主该不高兴了”

“为什么啊?”她在家中的时候,明明听到祖父说诸邑公主于国有功,免了战乱啊。

德嫔长叹一口气,有些头痛的按了按眉头,不知道要和这个木疙瘩说些什么。

走到半道,迎面来了皇上的龙辇,亦舁以十六人,木质涂金,中间明黄妆缎装饰的蟠龙座上端坐一俊朗男子。

两人忙领着宫人退到路边行礼,待得龙辇远去了,才直起身子。

“华姐姐,走啊。”

康嫔一拍德嫔的肩膀。

“皇上真是孝顺,不论国事有多繁忙,每日给太后请安都不拉下。”德嫔收回凝视的目光,抿着嘴笑着。

“那是,百善孝为先,皇上乃天下万民表率,自然是不能疏忽。”康嫔老气横秋道,抬腿往前走,走了几步又问:“华姐姐,你说我给皇上准备什么吃啊?”

德嫔眼神闪了闪,笑道:“皇上这可是第一次去你那儿吃饭,是要好好准备才是…我听说皇上喜欢吃辣菜,不然你吩咐厨房添几个?反正皇上的菜色是有定例的,即使那几道菜他不喜欢吃也无妨。”

“嗯,我听华姐姐的。”

第228章 懿旨

大选过后,不管几个宫中扫出了多少碎瓷片,明面上却是一片和乐融融,热热闹闹。

雨竹最近没啥爱好,除了吃就是走和睡,一心按着阮妈妈嘱咐的养胎。由于最好少量多餐,所以她每餐只吃一点,然后中途吃个不停,除了每日固定的牛乳之外,还有两勺黑芝麻和两颗圆滚滚、香喷喷的核桃。

各种滋补的炖品更是变着花样的来,到了如今,已经成功的将雨竹长身子期间瘦下去的脸重又催成了圆形。

为了怕生产时没有力气,所以除了吃之外,雨竹还要在阮妈**监督下在院子,或者园子里转悠半个时辰。

这日晚上,雨竹和程巽勋刚用了饭,丫鬟进来收拾了桌子。

略坐了一会儿,雨竹就又要开始她的散步大业。程巽勋起了兴致,便笑着随她一道出门去。

“你来做什么呀。”雨竹撅嘴赶他,“进屋去吧,先去洗漱,我待会儿就回来。”

她才不要将给他看到自己笨拙的样子。

“走吧,我扶着难不成还没有丫鬟、婆子稳当?”程巽勋挑眉问道,然后从阮妈妈手中接过雨竹的手。

男人的手厚实温热,架着她这个大肚婆,居然还是稳稳当当的,连一丝抖动都没有,没来由的就是让人放心。

由于肚子更加往前挺,所以身体重心移到腹部下方,只要身体稍微失去平衡,就会感到腰酸背痛或者腿痛,所以平时雨竹走的时候一向手很小心,甚至她还有闲工夫考虑哪种姿势走起来比较舒服…

可是今天却有些不同,将自己的重量大半交给身边男人,随便他带着她往哪边走。

丫鬟婆子們都跟在身后,因而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説,就这么静静走着…

斜阳一点点黯淡下去,夜色慢慢弥散开。像是一滴墨汁落在了满水的水呈中,淡烟似地袅袅落定、散开,最后到了整个天际。

戌时的梆子刚刚敲过,后院的灯火也随之依次亮了起来。

雨竹换了家常衣裳,满脸怨念的坐在桌前吃糊糊。

小小的一个甜白瓷的八仙莲花碗,内里明明是洁白如玉的色泽,却被那黑乎乎的膏状糊糊染得惨不忍睹,黑一块白一块。糊糊不仅颜色丑,味儿也怪得很,香中带着酸,苦中还透着股凉丝丝的怪味…不知道阮妈妈怎么做出的这东西程巽勋看着她皱成一团的圆胖小脸,嘴角微微勾起。

这时,小丫鬟跑了进来,白着脸道:“宫里来人了,有太后懿旨…赵总管招呼着呢。”

“父亲呢?”

小丫鬟并不清楚,只道:“老公爷今儿大早就出门了,奴婢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补充似地道:“大爷在环姨娘那儿,已经有人去叫了。” “知道了。”程巽勋点点头,打发她下去,回头对雨竹道:“…乖,叫华箬帮你换件衣裳,别着急,慢慢的。”

雨竹点点头,扶着华箬的手进了内室。

心里也有些思量,这时候会有什么懿旨?

若是按着传言,是给程巽勋和诸邑公主赐婚,那就太古怪了。

谢氏去了才三月余,即便她是太后,又凭什么让守孝中的人娶妻,这种懿旨一出,那还不沦为天下笑柄。

要知道,如今守孝种种规矩虽然比古礼要宽松很多,不少人家在孝中还收用个把美貌丫鬟,夫妻同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让男人搬出去住便好。

但是这绝对不包括光明正大的娶妻。

太后应该不会无所顾忌到这个地步吧…

但是除此之外,她实在想象不出还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太后下懿旨的换好了礼服出来,程巽勋也已经收拾停当,换上了大红色的官服,眉头微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察觉到动静,冲雨竹安抚一笑,就提步往往外走,雨竹忙扶着丫鬟跟了上去。

国公府上下一片灯火通明,往日一些不用的灯也被依次点了起来,院子里亮堂的晃眼。

程巽勋和雨竹过去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程巽功、程思义和季氏都已经到了,具是一脸肃穆。

接旨的香案已经备好,前头拿着明黄色懿旨的正是慈宁宫的总管周公公,低垂着眼睑一脸莫测的神情。

见程巽勋来了,程巽功轻轻朝他点了点头,亲声道:“父亲与忠勤伯去樊楼喝酒去了,还要过一会子才能回来。”

“…大哥可知太后娘娘这是何意?”关于那流言,他也是略有耳闻,联想到如今的形式,不由的为长兄担心。

程巽功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淡淡道:“雷霆雨露皆是恩,听着便是…”

“老公爷回来啦,老公爷回来啦…”

门口传来小厮急急的回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