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国将军接口道:“臣也听说,那大王子狠戾凶残,征伐过处,无不残灭,百姓杀戮几尽,金帛子女牛羊牲畜接搜掠一空,屋庐焚毁,城郭成墟。”

万震勇本来还有些迟疑:若是阿鲁察汗王留下诏书传位要怎么办,想想又笑自己蠢笨,那等野蛮之地,诏书又如何比得上军队?

“阿鲁察狡猾有余,勇猛不足,除了秋天抢粮闹腾些,其他时候都能相安无事…不过这旭烈兀可就危险了,正当壮年,有勇有谋,若是他夺得汗位…”年轻的元玺帝脸色严峻,重重道:“边境怕是将永无宁日”

“臣愿意即刻赶赴北疆…”万震勇虎躯一震,随即毫不犹豫的欲要跪下请旨。

“万爱卿”

皇上淡笑着摆了摆手,从御座上站了起来,道:“只是推测罢了,还不一定呢。再说了,要是真的让那旭烈兀当了汗王,朕也不惧。”

底下的几个将军此刻也纷纷表示愿意驻守北疆,为朝廷尽忠。

“诸位爱卿忠勇可嘉,朕心甚慰。”皇上笑得一脸欣慰,随意和他们打着哈哈。

真到了要他们上战场的时候,这些老家伙里面十个能有一个顶用的就不错了而且光有人还不行,国库能不能掏出银子来才是重点…

皱眉将奏折推到一边,揉了揉眉心,伸手刚要取拿放在旁边的茶杯,却忽的想起一事:当初诸邑公主和亲,不就是嫁的这旭烈兀么?

两月后,北边果然传来消息:阿鲁察病逝,三日后旭烈兀召开忽里台大会,即位称汗,答延举兵叛乱被俘,王后博罗克沁于宫中自尽…

与此同时,北边的边防也处于前所未有的警戒之中,甚至还从南方调派了一支军队储备…

因为只是准备,并没有开战,所以京中的气氛仍是一片祥和,红玉街更是生意兴隆,笑闹歌舞声和脂粉的香气飘出好几条街去。

行走于朝堂之上的官员倒也知道一些情况,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的悠闲生活。

只有几个知道行北边换防回来的武将忧心忡忡,蒙古人的铁骑可不是猫爪子…新汗登基后铁定少不了来一番震慑,看来今年秋收后的抢粮动静怕是小不了了。

程国公府也是笼罩于一片紧张之中,不过不是为了蒙古出了新汗王,而是二太太快足月了,生产之期就在这几日。

这是二房第一个嫡出,也是国公府第三代中的第二个嫡出,身份之贵重可见一斑。不论是小少爷还是小小姐,都是珠玉一般的存在。

阮妈妈摸着雨竹的肚子,已经落了下去,心中有数,遂断言产期就在这几天。

雨竹自己摸摸,却只感觉腹部没那么突出了。

两世为人,第一次生孩子…好多次的午夜梦回,忐忑害怕便如潮水没顶般将她淹没。

还记得大学时的卧谈会上提到难产,室友们都是嘻嘻哈哈——实在不行就破腹产呗,给医生塞个厚厚的红包,麻醉打好点,线缝漂亮点…也就过去了。

可是天意弄人,让她到了这么个地方…

程巽勋告了假在家中陪她,晚上雨竹睡觉时动一动他都要起身看看,丫鬟婆子更是如临大敌,不敢离了半步。

刘海更是在国公府和德园之间一日跑三趟,将主子的近况报给崔氏听。

诸邑公主也常常上青葙院来看看,雨竹对她仍是客客气气的,不过心里却厌恶的很。

她送的那些血燕窝经过验证果然是有问题的,阮妈妈每日炖了灌鹅,连着灌了一个半月,前些时候才有了变化——那只鹅变得痴痴傻傻的,吃菜叶都不会了,吃饭都要用灌的,更厉害的是,走路不是撞到墙上就是被门槛绊倒。

若是人吃了估计也就这后果了。

不过看来季氏也不笨,大厨房中从来没见过她拿血燕窝去炖,显然也没胆子去冒险。

她懒得和这种人算计,便决定离诸邑公主再远点儿,所以后来就以身子沉了之类的借口直接卧床谢客。

这日午后,程巽勋一边靠在卧榻上看书,一边守着雨竹小憩。

天气已经褪了盛夏的酷热,变得和软温和起来。不时有裹着阳光的微风透过半开的雕花窗,吹进屋内。

睡梦中的雨竹突然被肚子的阵阵抽痛惊醒,闷哼一声睁开眼睛,程巽勋闻声立刻丢下手中的书册,握着雨竹的手,“怎么了?”

雨竹忍着疼做着深呼吸,道:“肚子疼,像是要生了。”

产期就是这几日,程巽勋心中也有数,赶紧扬声喊了阮妈妈进来。

阮妈妈小跑着进来摸了摸雨竹的肚子,马上道:“…发动了。”

然后很镇定的吩咐闻声进来的几个大丫鬟,“快准备热水…华箬去耳房看看可还少什么,赶紧预备妥当”

华箬忙答应着出去了,早园则领着琴丝和银链帮着雨竹擦洗,换衣裳。

此时痛得还不明显,而且疼的时间不长,一会儿就过去了,雨竹便照着阮妈**嘱咐换衣裳,吃东西,然后被扶着进了充作产室的产耳房。

自从阮妈妈说出那句“发动了”的时候,她一直躁动不安的心反而定了下来。崔氏给的几个妈妈都是接生的好手,当初在季氏全身使不上力的情况下都能够让母女平安,她怀相一直很好,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诸邑公主和季氏也听到消息,急急赶了过来。

程巽勋面色如常的与诸邑公主行了礼,淡淡道:“一切都好。”

“这个生孩子,我也不懂,就不添乱了。”诸邑公主笑了笑,看了产房一眼,扶着丫鬟的手下去了。

季氏有些拘谨,略问了几句雨竹的情况就告辞回去了,当初她生孩子还是靠的雨竹的陪嫁妈妈,这会儿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

雨竹在怀胎七八个月的时候还经常抱着脑袋拼命回忆,生孩子要注意什么,腹式呼吸法、如何用力什么的,但是现在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把阮妈**话当圣旨。与其纠结那些记得不清不楚的东西,还不如就听阮妈**话。

是,古代是没有现代那些先进的医疗技术,要是难产就真的成了保大保小的难题…不过,每年不还是照样有许多健康的孩子出生么。

将身为现代人的一点优越感完全抛开,雨竹就不相信自己会那么点儿背。

趁着阵痛还不厉害,阮妈妈端了鸡蛋面和红枣粳米粥上来,问雨竹想吃哪样。雨竹马上拿最凶狠的目光盯着鸡蛋面。

吃了面,摸摸肚子还吃得下,又捧着粥碗一气喝了,这才打了个饱嗝乖乖躺回去继续挨疼。

阮妈妈一脑门黑线,原先还担心太太会怕,看来她真的是想多了…

第233章 诞生

虽是午间就发动了,但是距离真的生产还早得很。

雨竹闭着眼睛躺着,死死盯着百子榴花的檀木床顶,心里直想骂人,这样疼一阵歇一阵算什么她强烈要求来个痛快的,要不是顾忌着屋里还有妈妈和稳婆,她简直想仰头大吼一声: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但是这生孩子可不是比快,该受的折腾一点儿少不了,她心里便是再想早点儿解脱,还是得老老实实熬着一波一波的阵痛。

阮妈妈拿帕子给她擦汗,时不时到床尾查看一下。

“您别着急,一切都顺当着呢。”阮妈**声音沉稳清晰,在雨竹耳边响起:“…抓紧时间睡一会儿罢,养养精神。”

雨竹刚忍过一长阵钝钝的,痛的直犯恶心的痛楚,喘了两口粗气,极听话的闭上眼开始数绵羊。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又有一波疼痛潮水般的涌来,雨竹一口细牙咬得紧紧的,努力调整着呼吸。

外头不知是要下雨了还是怎的,闷的厉害,让人难受的很,产房更是捂得严严实实,一丝儿风也不能透进来。

轻薄的杭棉亵衣都被汗水濡湿,贴在了身上,雨竹难受的伸手抹了把脸——她感觉汗毛、睫毛、头发都湿漉漉、粘腻的紧,还喘不上气来,别提多不舒服了。

逼急了就咬枕头,死死不松口——就算阮妈妈不说,她也知道乱叫很耗力气。

傍晚时刚吃到撑,这会儿又没什么感觉了。

产房外,程巽勋静静的站着,身姿笔挺,眼睛盯着门,目光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在门外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低头屏息,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这时候,门开了,姚妈妈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二爷?”

一出来就被程巽勋冰潭似地眼睛锁住,吓得姚妈妈清凌凌打了个寒颤,忙福了福身,禀道:“太太要吃东西,奴婢去趟厨房。”

藏在宽大袖子下紧握的拳头松了松,程巽勋收回目光,平稳着声音:“去吧。”

姚妈妈忙小跑着往小厨房去了。

诸邑公主慵懒的窝在黄花梨折枝玉兰花美人榻上,轻轻摇着一把香木真丝绡麋轻罗菱扇,身边的楠木弯腿小高几上放着一小缠丝玛瑙碟,盛着切成均等小块的苹果,白生生的果肉被银签穿透,渗出清亮亮的汁水,流在了碟子上,艳若鲜血。

“主子,你怎么就回来了,好歹在青葙院多待会儿啊。”于妈妈忍不住唠叨,自家主子嫁进来是有多不受待见她最清楚了,再不主动些,还不得更受冷落啊。

她劝道:“您好歹收收脾气,起码要…”

要怎样她却说不上来了,眼下这种情况,还真的是左右为难。

诸邑公主拈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银牙轻咬,甜津津的汁水顿时流了出来,“你也说不出来了吧。”

她轻轻笑了,咽下嘴里的果肉,继续道:“能够出宫已经是天大的运气,旁的怎样本就不重要了…被我那样威胁,太后不会罢休的。”

于妈妈想到外头的忙乱,急声道:“您要是生个哥儿呢?国公府嫡系人丁单薄,您要是能生个孩儿,国公爷一定会疼宠若宝。”

望着这个从小就被母后安排在自己身边的老嬷嬷,一脸为自己着急的样子,诸邑公主眼神柔和了下来,“程家大爷能耐得很,二爷也是有本事的…要是我真的生了孩儿还得了宠,只怕还不等养大就得莫名其妙没了。”

“…再说了,我这身子能不能生还不知道呢。”诸邑公主苦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第一胎掉的那样凶险,以后要怀上就难了。”

提到第一胎,于妈妈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豺狼一般的男人暴怒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诸邑公主仿佛也想到了,沉默了下来。

“轰隆——”

远处黑沉沉的天际传来沉闷的雷声,隆隆震颤着人心。紧接着,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打在瓦上噼里啪啦直响。

产房内,雨竹正被阮妈妈和姚妈妈扶着在屋里缓缓走着,这会儿的痛的时候已经长了许多,她只能在短短的间隙被半架半托着走两步,下一轮阵痛袭来的时候就靠在阮妈妈身上歇一会儿。

已经分不出痛的地方在哪里了,痛感一次比一次更紧更烈,雨竹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是艰难的挪动着双腿往前走,满脑子只有一个信念,再跨一步,再往前跨一步…

乌发瀑布一样披散在肩后、胸前,几缕被汗水打湿,黏在颊侧,衬得那张脸又小又白,偏还咬唇不吭声,一脸倔强,直看得阮妈妈心疼不已。

见雨竹真的走不动了,阮妈妈估摸着时候也到了,便扶着雨竹重新到螺钿雕彩漆的床上去。

站得久了,竟然觉得躺下也是件幸福的事,雨竹瞅空还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成半仙了,刚说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这就开始了虽然看不到,但是听这哗啦啦的水声,显然雨势不会小到哪儿去。

德园中,崔氏刚上完香,从小佛堂里出来,见林远之也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遂出声道:“老爷?”

林远之这才醒过神来,透过半开的支摘窗,檐下雨水如幕,他捏了捏眉心,问崔氏:“还没消息?”

崔氏心里也是急慌慌的,闻言摇摇头,强作镇定道:“第一胎没那么快。”

看了看雨势,又皱眉道:“怎么就下了这么大的雨,晚间本就寒凉,加上潮气,可别着凉了才好…还有刚才雷炸开那么响,竹丫儿怕不怕啊,要是吓着了怎么办…”

“你就是闲操心。”林远之将手里冷掉的茶盏放在椅边的小几上,道:“…三朝礼备好了不曾?”

崔氏点头道:“早就妥当了,长命锁、虎头鞋都有,就等孩子落地…只盼着孩子乖巧些,莫要折腾她娘太久才好。”

提到孩子,林远之也高兴起来,肯定道:“肯定是个好孩子。”

他现下已经有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外孙还一个没有,忍不住叹道:“这做妹妹的都要生了,兰丫头居然还没动静,实在是福薄的很。”

崔氏笑着不说话,心里冷哼:福气再大,不会惜福也是白搭。

程巽勋撩开帘子,看着屋外瓢泼的大雨,目光微沉。

十六年前,也是这样暴雨倾盆的夜晚,大嫂子临盆,母亲和兄长站在产房门外,焦急等着消息。

当时他才十岁,本来是不被允许去的,但他还是装睡骗过丫鬟婆子,然后冒着大雨,偷偷躲在一边…

接下来…

一盆一盆的血水就从屋里端了出来,夜渐渐深了,婆子们也越发慌乱起来。

刚一个炸雷过去,就见到乔妈妈满手是血的从产房里奔出来,白着脸问保太太还是保孩子…

他们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屋里就传来一声痛到极致,声嘶力竭的凄厉尖叫,他吓了一大跳,差点跳到水坑里,不敢相信那是一向温柔可亲的大嫂子喊出来的。

再看时,乔妈妈已经跌跌撞撞往产房里跑了…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兄长当时的表情…

现在…他知道那揪心的感觉了。

杨妈妈揉了揉眼睛,看看屋角的滴漏,劝道:“寅时了,看二太太这儿一时半会儿是生不了了,您回房歇一会儿吧,奴婢在这儿守着。”

程巽勋微微舒展了一下紧绷到有些酸痛的腰背,摇头道:“不用了,一晚不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定要守在这儿。

那丫头娇气得很,嫩生生的像是能掐出水来,能受得住么?

他记得,当初大嫂生义哥儿的时候,和她一般大,甚至还要胖一些…

思虑间,屋内柔和的羊角宫灯已经渐渐失去了光彩——天渐渐亮了起来。

产房里,雨竹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被撕开揉碎了,长长的睫毛被汗水濡湿,眼前一片白茫茫,只留着最后一丝清明,机械的听着阮妈**吩咐。

要是嘴边递来了调羹,她就张大嘴努力吞下调羹里的汤水,便是尝不出任何滋味,她也要咽下去。

姚妈妈喂完了半碗红糖水,又拿帕子给雨竹擦着额上的汗珠,心里叹气,果然身子骨没完全长开,要多受些罪呢。

阮妈妈也是一头一脸的汗,虽说经验丰富,但是这生孩子一事谁都说不准…好在太太年纪虽然小,但是一直都不慌乱,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倒是让她放心许多。

“…宫口开了。”一个圆脸的稳婆忽的惊喜出声。

一旁的几个稳婆具是精神一震,都围了过来。

“太太,就要熬过去了…再用把力气,孩子马上就出来了,一会儿就好了。”阮妈妈松了口气,赶紧示意姚妈妈将雨竹扶起来些,边大声说着。

雨竹疼了这么久,早就麻木了,忽的听了这么一句,精神顿时一震。什么焦虑、害怕都变成了力气,从四肢百骸涌了出来,集中到了一处。

到了这种地步,雨竹骨子里的狠劲儿终于被激发了出来,深吸一口气,伸手抓着幔帐…

“出来了,出来了…头出来了,太太您…”

第234章 添子

稳婆正想让雨竹慢些使力,可眼睛一眨,孩子就出来了。

“生了?生了生了…”

旁边的一个长脸稳婆忙一拉她的袖子,高声道喜:“恭喜太太,恭喜太太”

一边拿着准备好的剪刀来剪脐带。

阮妈妈忙小心的抱了卖力大哭的孩子,顾不得血污沾上衣裳,先从头到脚仔细查看,见一切正常才舒了口气,将孩子交给解妈妈抱下去清洗,喜之不尽的和雨竹道:“太太,是个健康的小少爷。”

雨竹软软地吐了口气,无力地歪在姚妈妈怀里,浑身轻松,所有的酸痛都如潮水般退去,懒洋洋地迷蒙着眼睛,喘了几口气,问道:“是男是女?还有…还有,可有少了什么不曾?”

阮妈妈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嗔道:“哪有您这样说话的…我们小少爷俊着呢,头发乌油油的,小脸…嗯,也好看的紧。”

阮妈妈,你也词穷了吧,刚出生的小猴儿有什么好看的。

这样想着,她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的被解妈妈怀中抱着的那个小小襁褓所吸引。

解妈妈笑着将孩子抱了上前,微微侧着给雨竹瞧。

真小

这是雨竹的第一感受,比一只猫大不了多少;皮肤还是红彤彤的,脑袋有些长,上面是乌黑的头发,相较于刚出生的孩子来说是有些长了,不过阮妈妈笑着说,这才有福气,乃是极好的兆头。

小东西的眼睛已经睁开了,像是蒙着一层极其浅淡的蓝色水膜一般,干净到通透。

雨竹看着他,觉得有些奇妙,这就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娃?忒不真实了,顾不上累的发软的身子,伸手就想去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