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意识到不对劲,脸色顿时大变,“…他怎么不哭呢?”

婴儿不都是哭得声嘶力竭么,这孩子怎么没动静呢?

顿时,一些恐怖的猜测就全部进了她的脑海,一个比一个吓人。

“小少爷这是累了。”阮妈妈伸手将雨竹安顿好在床上,红润的脸上全是喜气,“刚才哭得可响了,您当时累着了没听见。”

一边亲自端了热水给雨竹擦洗。

雨竹这才松了口气,精神上的亢奋消失,整个人便如同被埋在了沉重的沙子中一般,困倦的厉害,便在温热的帕子擦拭中,很快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早有稳婆急急奔出产房报喜,“恭喜二爷,太太生了个小少爷,母子平安。”

门被推开的时候,程巽勋全身就都紧绷了起来,“母子平安”四个字一砸下来,他才觉得所有的知觉重又回到了身上。

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忽觉不知何时外面的大雨已然停歇,晨光微曦,清风润丝,檐下积水如缕,泻在青石台阶之上,滴答不绝,细碎空灵。

老公爷此时也得了消息,将跑去报信的小厮一顿好赏,起身跑来看孙子。

“老公爷,您看小公子长得多好看啊,看这面向以后定是个大富大贵的,奴婢接生过这么多孩子还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的…”稳婆小心的抱了孩子出来给老公爷和程巽勋瞧,没口的夸赞。

老公爷早已经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探头看着小襁褓里的婴儿,脸上笑出了一朵花儿,连连道:“好,好…不愧是我孙子。”

叮嘱了下人好生照看,然后喜滋滋的出门找忠勤伯喝酒去了。

“生了个儿子?”

春曦居里,诸邑公主也得了消息,淡笑着歪在榻上:“这林氏倒是极好的运气,头胎就顺利生下儿子。” “是啊,二爷高兴地跟什么似地。”于妈妈叹息着,要是他家主子也能生下孩儿该有多好。

“那是自然,这么大年纪才得了长子,怎么能不欢喜。”诸邑公主走到雕花的窗前,轻轻轻轻提起袖子推窗,“…太后当年也是这样,好命的生下儿子,还成功保了下来直到做了皇上。”

“只可惜…”诸邑公主伸手接了一滴檐下的落水,凉沁沁的,“她的心也忒大了些。老天爷是公平的,既然做了太后,成了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那自然要失去一些。管不住自己的心,终究会害人害己。”

于妈妈担忧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满目水淋淋的翠色,在晨光中笼在雾烟中一般,生机勃勃。

她也忍不住深深呼吸了一口早间清爽的空气,陡然升起了几分勇气…

雨竹睡醒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身上已经被擦洗过,换上了干爽的亵衣,之前的痛楚就像是一下子摘掉了大半般,浑身都舒坦了许多。

再看看四周,已经到了平常睡惯了的正屋内室,看来她睡着的时候,已经给被人抬回来了。

阮妈妈守在床边,见雨竹醒了就道:“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的,告诉阮妈妈。”

雨竹动了动手,发觉有些疼,估摸是最后用力的时候抓幔帐拉伤了,也不很在意,捂着肚子叫:“这里不舒服。”

阮妈妈顿时端肃了神色,细细问道:“是怎么个不舒服法?”

“心里慌慌的,还听得肚子叫唤…”雨竹撒娇般的拉着阮妈**手,“我饿啦…”

阮妈妈本来正皱着眉头想到底可能回事个什么样的情况,闻言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是是是,您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去做。”

要了三鲜鱼汤面,雨竹摸了摸平了的肚皮,虽然还有些不习惯,但是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心情大好之下,又想要狮子大开口。

“这不成,汤面明天再做,生孩子后第一炖要吃软烂些的。”阮妈妈不客气的毙掉了几样,然后笑着下去准备了。

雨竹闭了闭眼,打了个小呵欠,想起那个刚生出来的小家伙,心里就有些迫不及待…

“二爷,你怎么进来啦?”

刚想唤华箬将孩子抱来给她瞧,抬头就看到程巽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床边。

紧跟着就是一双温热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还疼不疼了?”

雨竹微楞,其实还是疼的,但是比起生产前的那种疼来说已经是毛毛雨了…但是被他这么温柔的一问,还是有些吃不消 。

眼里很快就氤氲起雾气,声音也带了哭腔:“疼的,疼的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程巽勋有些无措,继而心疼不已,只好连被子带人轻轻拥进怀里。

雨竹也没打算真哭,眼泪都没挤出来。明明心理年龄比他大,但是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总是忍不住撒娇,因为她懂得他的包容。

“孩子呢,抱来我看看,我还没抱过他呢。”收拾好情绪,雨竹提着要求。

程巽勋放开她,眉眼全是笑意,“那小子睡得正香…你睡着的时候他已经吃了一次。”接着又夸起孩子来:“乖巧的紧,饿了就哭两声,吃了奶就睡…我记得义哥儿小时候成日的哭闹,没日没夜,哭得脸都青紫了。”

满心的慈父心肠。

雨竹笑眯了眼,正想说话,华箬进来了,笑道:“太太,小厨房送汤来了,摆在床边么?”

得了允许,便让婆子进来。

早有丫鬟在床边安了方几,摆好了汤品。

华箬拿了厚厚的迎枕放在雨竹背后,小心的扶着她半坐起来,又拿了碗要喂。

雨竹睡了一觉已经有了些力气,摆手示意自己来,只是鸡蛋羹而已,香滑可口,一勺接着一勺吃得很香。

一碗还没有吃完,解妈妈已经抱了孩子进来。

雨竹忙放下调羹,手扬得高高的。

解妈妈就小心的将孩子放到了雨竹的怀中,自己退到了一边。

雨竹小心揽着胸前的小东西,用目光仔细描摹着他的眉眼:五官还没有长开,眉毛没有头发那样黑亮,淡淡的,温软如最柔软的绒毛。

说实话,真不怎么好看,根本就不是稳婆们吹嘘的那样,但是雨竹的心里却满是欢喜,舍不得移开眼睛,鼓涨涨的要溢出来般,微微还带着点诧异和不知所措。

血脉相连的孩子就安静的窝在怀中熟睡,触手可及。

这张小脸看着还极其陌生,不过相信很快就会成为她一生都不能够忘却的美好。

忍不住在他额上亲了亲,唇下是极致的娇嫩温热。孩子一点儿也没有被打扰到,依旧闭着眼睛睡得香甜。雨竹就偷偷的笑,然后再亲一口。

程巽勋在一边看着这一幕,心里软的都要滴出水来了。

解妈妈看着雨竹不甚熟练的动作,忙上前手把手的教导。

雨竹虚心的学习着,要怎么托怎么抱,刚弄清了些门道,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怀里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解妈妈,雨竹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的表情有多焦急。

解妈妈忙凑过去看了看,说是要吃奶了,便抱着孩子下去找乳娘。

目送那绣满福纹的大红襁褓消失在门边,雨竹才收回目光继续吃蛋羹,现在最紧要的还是要把身子养好…

那边崔氏也得了程国公府送来的红蛋,一整日都眉开眼笑着,与大儿媳杜氏道:“…我就知道我那乖外孙是个好的,就是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她自得了消息就有些坐立不住,可惜按着规矩,紧跟着去不合适,只好巴巴等着三日后的洗三礼。

想想又遗憾不已:“偏偏在孝期,还不知道洗三礼办不办。”

杜氏温柔的笑着,亲手端了茶奉给婆婆,笑道:“二妹妹和姑爷都是好相貌,生的孩儿自然好看;便是洗三不办,满月礼总是要有的。”

第235章 诸事

崔氏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事实上程家二房嫡长子的洗三礼确实给减省了,不仅如此,满月礼也不会大办。

三日后,崔氏抱着小外孙,轻轻地逗着,稀罕的不行。

小婴儿瞅着这个抱着自己的人,粉嫩如花瓣的小嘴吐出个泡泡。

崔氏就立马激动起来,喜滋滋的和雨竹夸耀:“瞧瞧,我的乖外孙真是聪明的紧,和外祖母打招呼呢。”

雨竹汗了,这么小的孩子还不认识人吧,不过也没有说出来,由着崔氏高兴。

“姑爷取了名字?”

雨竹抿嘴笑了,“…本来老公爷要取的,跟忠勤伯研究了半日,回来二爷却告诉他名字已经取好了,还不让改,最后只好就定了这个名字。就叫思晞,‘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末尾的那个字,刚好他落地的那会儿天光初曦,暴雨刚歇。我觉得倒也贴切。”

“是么?”崔氏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笑着道:“我们晞哥儿往后一定是个有大出息的”

“瞧瞧,这小鼻子小嘴巴的,和你小时候多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崔氏抱着就舍不得撒手,避开乳母伸来的胳膊,走到雨竹床边坐下。

这个乳母是雨竹陪嫁庄子上的一个媳妇子,也是崔氏挑出来的,巧的是她夫家姓郑,娘家姓何,所以有个全称叫郑何氏。

人长的很是干净周正,又体态丰满,更兼她的婆婆也做过乳母,传授了不少经验,选她做乳母确实是正合适。

见崔氏定要抱着孩子,她就腼腆的笑了笑,退到了一边。

直到晞哥儿呜呜了几声要睡了,才被乳娘抱了下去。

崔氏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胳膊,在雨竹脸上捏了一把,“以后要是做娘的人了,可不能像以前一样调皮了,别让晞哥儿笑话你。”

雨竹吐了吐舌头,抱着崔氏的胳膊直往她怀里拱,“他敢,小心我叫他老子揍他”

“你敢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宝贝外孙。”崔氏不依了,在雨竹肩膀上轻拍一记。

打趣了一阵后,崔氏扶了扶发间的松却的钗环,收敛了几分笑意,“…知道你生了个哥儿,你外祖母高兴的不行,本来也要来瞧你的,不过你二舅母前日又病了,还挺凶险,你二舅又要当差,她老人家实在是放心不下,就说等孩子满月的时候再来。”

“之前不是说二舅母这几年身子好多了吗?怎么又病重了?”雨竹有些摸不着头脑。

崔氏叹了口气,无奈道:“还不是你那十表妹进宫的事嘛,月玉那孩子从小就被娇宠着长大,母亲病弱,整日离不得药罐子,从来没指望她在宫里给崔家争脸,心思单纯的很。”

“你二舅母整日担忧,算是思虑成疾吧,本来身子就不好,这下更是雪上加霜了。”

提起这个,崔氏心里也不好受,二嫂子是个好人,怎奈生月玉的时候坏了身子,坐月子时又被屋里的几个狐狸精气着了,此后就一直缠绵病榻,实在是可气。

“越狱”被封了康嫔这事,雨竹也是知道的,不过因着有孝在身,月份又重了,就没有亲去,叫人送了些贺礼便罢了,没成想二舅母还为此病了…

“那现在如何了?”

“能怎么办?进了宫那就是一辈子,连消息都透不出来。只盼着太后娘娘能够看顾些、月玉能够福气深厚罢了。”崔氏给雨竹掖着被角,唏嘘不已:“你二舅母统共就这么一个嫡女,以后还不知道能够见几面。”

一入宫门深似海,可不是说说而已

史氏也送了礼过来,因为程家不打算办,她就没有过来。

雨竹看着描金雕花的匣子里金光灿灿的长命锁,表情淡淡的,叫华箬收了起来。

送礼来的是史氏如今手下正得力的虞妈妈,不带重样的说了半盏茶功夫的吉祥话,才说到了正题:“…老太太说了,不办洗三礼是应该的,太太要理解二爷的难处才是。”

雨竹点头表示知道——史氏在在不涉及家族利益的小事前还是个好祖母。

接着季氏又来看了孩子,可能是自己第一胎生了个女儿,季氏对男孩儿特别喜欢,每次抱着晞哥儿半天舍不得撒手。

“…今儿可来得不巧,刚抱下去睡了。”雨竹笑着让丫鬟给季氏上茶,一边笑道。

季氏笑着坐了,问了问晞哥儿一日吃几次奶,睡几个时辰,然后才迟疑着开口:“本来不该来打扰二婶婶坐月子,但是…”

雨竹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笑道:“你说吧,我这会儿正无聊得紧,找些事情做做也好。”

季氏感激地一笑,这才将纠结了几日的事说了出来。

她说得含含糊糊,雨竹连猜带蒙补全了意思:原来在季氏的不懈教育之下,程思义终于弄明白了处理庶务等着袭爵是没啥出息的,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额,大体就是这个意思。

然后季氏就盼着他能出去锻炼锻炼能力,起码别再犯被管事骗的乌龙事了。

可是程思义没有好好念书,武艺也荒废了,文不成武不就的,凭自己考上是不大可能,但是希望能捐个官。

季氏还特意指出,她打听过了,捐一个知县要五千两银子…

程思义打死不敢和程巽功说,她没法子,只好曲线救国,先求雨竹,由雨竹告诉程巽勋,最后辗转到程巽功那儿。

雨竹靠在大红色浣花团丝迎枕上,看着季氏亮闪闪的眼睛,笑道:“这不算什么麻烦事,义哥儿愿意上进是好事,给咱晞哥儿做个好榜样,老太太在天上看着也高兴…”

季氏大喜,谢了又谢,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告辞回去了。

见季氏回去了,阮妈妈就将盖碗里的红糖水煮荷包蛋端给雨竹吃。

雨竹接过碗,大大喝了一口红糖水,然后捧着碗喃喃道:“如今捐一个知县居然要这么多银子”

她管过家,知道一石上好的白米才六百五十文,五千两是什么概念,而且只是一个俸禄才几十两的芝麻小官。

阮妈妈听了也说了两句:“银子再少也没用,反正那些官儿上任之后都要捞够本儿的,苦的还是百姓。皇上眼睛都盯在四五品往上的官儿身上,其实底下的小官捞钱也凶着哩。”

阮妈妈也就抱怨一下,纯粹看不过眼而已,雨竹却似乎有了触动,晚上和程巽勋说了季氏所求之事,然后又和他说起了捐官的钱。

“捐个知县就要那么多银子,这价钱是谁定的啊?”她知道有些小的、闲的官职是明码标价的。

程巽勋刚去看了儿子,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褪下,闻言肃容道:“朝廷。”

两个字,说了等于没说。

雨竹嘀咕道:“这也太黑了。”

程巽勋刚要回答,就听到婴儿含糊隐约的哭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如冰如霜的目光如实质般的盯住了在一旁伺候的华箬,“怎么回事?”

华箬被唬了一跳…她不知道啊。

早园正要进门,见状忙一溜跑到西边的厢房里去,叫乳娘将小少爷抱了过去。

“哇——哇——”

小婴儿正在嚎啕大哭,睫毛都给沁出的泪水浸湿了,好不可怜。

郑氏有些忐忑的看了眼冷冰冰的程巽勋,福身道:“小少爷尿了…”

雨竹见到儿子心里雀跃,忙让乳母把孩子放到自己身边,“尿布换了不曾?”

“还没来得及。”奶娘也泪了,正要换呢,就给死命拉过来了。

程巽勋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往旁边让了让,叫奶娘换尿布。

阮妈妈也上前帮忙,毫不客气地将手小婴儿的裤子扒了开来…

“哇——”

孩子哭得更凶了,小腿乱蹬。

阮妈妈威武不能屈,顶着越来越冰的冷气,顽强地完成了任务。

换完尿布,雨竹就将他抱在了怀里,连连亲他的小脸,“我们晞哥儿真乖,娘亲亲…”约莫是闻到了让他熟悉的味道,小东西打了个呵欠,伏在母亲馨香的怀里睡去了。

雨竹轻轻拍了拍那纤弱的背脊,将孩子交给乳娘,轻声道:“小心着些,晚间天凉了,别让孩子受凉。”

虽然知道乳娘照顾孩子的经验肯定比自己这个半桶水丰富,雨竹还是忍不住叮咛道。

郑氏忙恭声应诺,然后又用绣祥云纹样的大红小包被将晞哥儿包得严严实实,碎步退了下去。

目送郑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雨竹这才转头看向程巽勋,却发现程巽勋的含笑的目光也正锁在自己身上。

“接着说呀。”雨竹嗔道,顺便发了个媚眼——娇媚的小白眼。

程巽勋也不介意,告诉她:“皇上都知道,不过是…非常时期的权宜之策罢。”

如今已经入秋,秋收陆续开始,要是开战,军饷还有一个不小的缺口,总要想法子解决…

不止是捐官的银子加了几成,就连一些不能见光的地方也加紧了捞钱,无论如何都要凑出那笔钱来皇上也为难得很,才往北边调了支军队,国库的一点存银就如流水一般哗哗流走…

痛定思痛,想必等此事一完,整顿朝政吏治的动静是小不了了。

第236章 不是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