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一人醉倒街头,也不知满身斑驳的究竟是酒痕,还是泪渍。

唯独他自己知道,并非是他相要拥有理智,而是这片天下要求他不得不时刻保持这理智。

一步行差踏错,许就是大魏朝成千上万涂炭的生灵。

踏入皇宫的第一步起,他可以是翻手成云覆手雨的人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唯独拥有不起的,便是自己的感情。

在落狱的那天,她也知道了他真正的名字——祁宁。

祁宁。祁宁。

永远不会是当初那个自称是“长宁”的少年。

她自知自己错了,不关是“秦淮”还是“康青柔”,在这个人的眼中,只是棋子罢了。

如今她已尽了自己的用处,所以,注定被抛弃。

她不恨。因为恨也已经没用了。

铮铮的铁笼。她被牢牢锁在里头,只要抬头,便可以看到月色,那些星泪斑驳陆离地点缀在天上,怎也不及她心中的泪雨滂沱。

也不知是麻木了,还是干涸了,她不知为何,竟也再流不出泪来。

靠这冰冷的栏杆,木然地抬头看去,她并不知道自己苍白的脸色落在了另一个人的眼中,转化成刀,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胸口。

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他会做怎样的决定?

他,不知道。

也许会抛弃这个身份,任性一次。

也许会放弃统一天下的宏图壮志,任四处纷争,任百姓们身处水深火热。

或许,即使背负千古骂名,只为这个女子而活。

只可惜,所有的“如果”都不复存在。

若真可以存在“如果”,倒不如说,“如果”他自始至终都不是什么“祁宁”,而只是那个叫“长宁”的少年,那该多好…

可惜一切不过都是,痴人说梦。

她不会知道,有一个人特意找人丰富了她的待遇;她也不会知道,只要有一个人对她辱骂拷打,那个人定活不过第二天…

当然,更不会知道,有一个人,每天奔波忙碌完之后,只会远远、远远地看着她。

他很累。很疲惫。

康家被锁入了高园之中,自此,彻底沦为俘虏。

而他只能在高园之外遥遥地看着,何等的讽刺。

日如流水,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安排着。

谁也不知道那一日高园的大火是怎样烧起来的,然而这样大的火势,任别人怎么扑,都不曾扑灭。

里面的砖瓦残垣都被烧得精光殆尽,同样也烧光了康家满门,尸体被一具又一具地抬出,朝中专门派人清点,起火的原因,也再也无从追究。

这一场火,好似把以前的所有恩怨都烧得彻底荡然无存,同样的,却也让又一场恩怨悄无声息地蔓延。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的是一处陌生的环境。然而当得知这个宅院的主人的时候,唯一的感觉,竟然想笑。

彻底地笑。

回想,才想起在那一场大火中,看到那人出现时候的情形。

疯狂蔓延的火势,他忽然出现,却是说要带她走。

是反悔了吗?然而现在反悔,又有什么用呢?康家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早已在这场大火里彻底被剥离殆尽。那场大火吞噬了她爹娘的魂,吞噬了她哥哥们的身躯…

而如今,这里是祁相的府邸。

那个将他们全家自战场逼下,不费一兵一卒便灭了她满门的祁相。

也是那一个,自一开始就准备将她视若棋子、彻底操控的长宁。

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始至终,他许是都错了。

然而事到如今,即使恍然醒悟了又如何?

这场如预期规划的大火,也不过只是他对她的一个小小补偿,怎的也无法弥补康家全家的血肉。

这一生,他欠他的不只是情,更是命。

这天下,他唯独允许她对自己做任何的事,包括一剑穿心、见血封喉。

宁可她对自己痛骂、恶斥,也不愿如现在这样,不声不响、不哭不闹。

也不知为何,原本那样举手投足都足以乱他心弦的女子,竟然如同没了躯壳的人偶一般。木然、无神。

时日如水。

他始终对她百般呵护,而她也依旧对她不理不睬。就如外界所说,康家一门忠烈一夜灭门,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康家小姐康青柔。那么,如今的她究竟是秦淮,还是那个已死康姓女人,她也不知。

没有人知道,她木然的神色背后究竟藏的是什么,更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那些丫鬟们只知道自家大人金屋藏娇,却从来对她的来历闭口不问。

人人只当她无情无欲,却也不知,她心中所看所想,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清明——这祁相府中,一个个忠诚的外表之下,不乏有人藏着一颗通外的心。

只不过,这些皆与她无关。

那一日,花园小憩。

借着周围无人的契机,她终于如愿以偿地脱逃出走,只可惜途中撞到侍卫,被误认为刺客,不得不夺路而逃。

祁相府中素来没有常常走动,自然不熟,慌不择路下竟乱入了一处花园,脚下一滑失足落水。

周围赶来的人越来越多,被紧紧围住的那一瞬,她扑闪的动作一停,脑海中一片寂静,闪过的一下念头,竟是有意寻死。

要她真的逃离这里,又当如何呢?

真让她亲手啥他报仇,竟是怎样痛苦的一件事。

真当逃离出去也就罢了,这样的机会仅有一次,若被捉回,定会囚禁一生,若真要这样,倒不如,死了算了…

静静地沉入水底,好似一块沉石一般。

周围尽是下人们手忙脚乱的嘈杂声,这一瞬,她却是有意求死。

知觉慢慢涣离,最终知觉头沉沉地撞上一处巨石,便彻底地睡了过去…

他不想她竟会做出这样的事,听人通报,再已顾不上早朝,当即回府。

白天入宫,晚上不眠不休守在她床边照看,终于,换得了她醒来的消息。

然而,不料醒来时的她,竟失去了记忆。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该喜还是该悲。

她不记得他,同样也忘记了他与她之间的恩怨。

不记得他,也意味着——不会,再恨他。

如果这是老天最后的安排,许是嘉奖,许是惩罚。

再次复苏,她第一眼看着自己时候的眼神,淡然、茫然,好似初生婴孩一般,怜惜间,竟叫他的心口隐隐地生疼。

“你,不记得自己是谁?”

这样问的时候他听见心跳,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心跳声竟也可以是这样的突兀。

从没有惧怕过什么,但是这一刻,却是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害怕失去的感觉。

“你叫秦淮。以后记住,我的名字,叫…祁宁。”

抿唇,轻轻吐出几个字,就好似她第一次见面时告诉他的一般,他说——你叫秦淮。

秦淮。这个名字,或许比青柔更要来得适合她。

抱着她,安静地坐在湖边。

已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安静地抱她了,一时间有些恍惚,感觉这样的不真切,这样的不自然,忽然害怕,这种安宁的感觉会在什么时候又突然彻底地破碎了。

原来,他这样的男人,竟然也是懂得害怕的…

他不知道老天给他的眷顾究竟会有多久。

他知道,只要她的记忆恢复,这些所有的安宁和平和的粉饰太平,将会彻底的——荡然无存。

谁也不会想到,新的故事,却是从这里才真正地开始。

新的故事里头,她叫“秦淮”,他叫“祁宁”,再没有“康青柔”的存在,更加没有那个叫做“长宁”的少年。

但是新的故事里,有魏景、魏善,有尚渊、尚香,有宋拂、程亚夫,有陆琊,还有,很多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番外收尾吧。

虽然没有全部点出细节,但大家可以大致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呜咽一声。。

第23章 下毒

秦淮想着,不禁又摇了摇头,抬头看到尚香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眼神宁静又古怪,不禁笑:“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尚香踟躇了一会,才开口说:“小姐,我总觉得这公主来这里,跟大人天天在一起,迟早要出事。”

秦淮闻言,反而笑了:“能出什么事啊?”

尚香被她的模样气得瞪她:“小姐你还笑,这魏善公主啊,喜欢大人啊那可是人尽皆知的事,现在皇上将小姐赐婚给大人,她当然是不会甘心的。”

“哦?”秦淮的语调扬了扬,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絮絮叨叨的话,“可是,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好了,有这些闲心来跟我说这些,不如替我准备准备,我要出去走走。”

尚香精神一震:“小姐莫非也要跟去?”

“我跟去做什么?”秦淮看着外边的天色只是笑,神色很是安宁,“这样好的天,若是不出去散散心,那可是浪费了。”

尚香看着这幅模样的秦淮,对这样的神色始终难以理解。

这样的天,的确适于出行。

尚渊似也是被召了去,难得闲逛时候没了这个跟屁虫,看着满眼的湖色,整颗心也似是被感染了一般,荡不起一丝涟漪。

画舫在水面上徐徐地驶着,周围也有着不少的游船,整个湖面上热热闹闹的,颇有一番祥和的景象。秦淮不禁想起魏景这个皇帝,那样精明干练的男人,统治下的大魏朝,果然一片国泰民安。

尚香递过杯来:“小姐,喝茶。”

秦淮接过喝下,徐徐的风吹乱了几缕青丝:“尚香,你说,这样叫人心旷神怡的天,是否不论看到人或是景,都会格外的赏心悦目呢…”

尚香摇头:“我不懂。”

秦淮不禁回头看她,有些恍神。

若是自己也能像尚香这样,不会多想,也没有太多可以忧心的事,许会简单自在不少。

周围的那些人也不知在玩闹什么,一路过去都格外的热闹。

许是凉风的关系,秦淮觉得神智似乎有些恍惚,站在船头遥遥地望着,周围不是有各种的游船擦肩而过,每每都是一片欢声笑语。

远远的,有一座画舫闲得格外旖旎,上头的几个人影,分明是魏善公主一行。

遥遥看在眼中,不禁刺得有些痛意。秦淮蹙了蹙眉,淡漠得别开眼去,无意识得往后头的远山一望,视线不禁顿了顿。

就在画舫之后,尾随着一艘朴素至极的扁舟。

本在这样奢华的地方毫不起眼,但是那船头明明站了一个人。并不是太过华丽耀眼的服饰,但是那个人影映入眼中时,分明有一只衣袖在风中毫无支点得飘荡着。

这个人——独臂。

莫不是…秦淮脑海中忽然闪过那“康家军”的名号,转头正要叫尚香,脑海中莫名腾起一阵剧烈的痛意,好似有千万条虫自脑中生生钻出一般。

剧痛之余,眼前陡然一黑,感觉好似有谁生生地推了自己一把,一个踉跄下直直得往前栽去。

迎面而来的是冰凉的湖水。

整个身子浸入的瞬间,仿似听到尚香惊吓过度而有些失了声的尖叫,刺得耳膜一痛,顿时呼吸也紧促了起来。

莫非是遭了暗算?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秦淮强忍住脑中的剧痛,摸索着一番扑闪,感觉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得涣去,无止境的黑自眼前散开,整个人好似彻底得被吞噬在了其中。

就像堕入无尽的深渊一般,极尽扑腾,无意识间,又好似有一只男人手将自己一把捉住,牵引着,向那一处光明之地一点一点得牵引。

微微的光亮刺得眼睛一疼,用最后一点力气努力地睁开,若隐若现地看到的是那个男人空空如也的半边衣袖。

力气一尽,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待一行人蜂拥而至的时候,除了秦淮之外,早已空无一人。

宋拂遥遥得就一阵嚷嚷:“二哥,二嫂在这里!”

祁宁身上也是一片濡湿,拨开其他人,将秦淮一把抱起。

“大人…我…我…都是我不好…我没有好好照顾小姐…”尾随而至的尚香心慌意乱地有些词不成句,这个时候眼见祁宁抬头一眼看来,只觉从头到尾顿时笼上一股彻骨的凉意,骇得所有话语都噤在那里,再发不出一个声来。

“备车。”

祁宁低沉地语调平地仿似不带一丝情绪,然旁人都早已不敢再接一句话。

宋拂当即驱来一辆马车,祁宁将秦淮轻手轻脚地抱入,回头却是对尚渊道:“你护送小姐回府。”

尚渊应道:“是,大人。”

宋拂坐在车前,不禁诧异:“二哥,那你呢?”

祁宁的视线若有若无得掠过不远的木丛,一张脸沉得没有分毫表情:“我需要去会一个老朋友。”

待一行人散去,湖边又已落入了宁静之中,祁宁在湖边久伫,徐徐的风轻轻吹着他濡湿的衣衫,半晌,才淡然无波地轻笑一声:“躲了那么久,你是不是也该出来了?”

静默半晌,草丛中终于落处几阵被踩出的“卡擦”声。一个男子徐徐从木影间露出身形,视线在祁宁狼狈的模样上一落,似笑非笑:“看来祁相对小姐的确看护得紧,只可惜,小姐落难要营救的时候,始终是慢了那么一步。”

祁宁的背脊微微一僵,徐徐转过身来,一瞬不瞬地看去,嘴角抿起:“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嘴上不饶人啊——陆军师。”

被直接道破身份,陆琊也不见半分恼怒,踱步到了祁宁身边,也是望着湖面上的点点游船,眼睛轻轻眯起:“再怎么不饶人也只不过是嘴上功夫,那比得上祁相老谋深算的手段。”

祁宁不怒反笑:“要说手段,这样大的一个山寨,偏偏被陆军师藏得没有丝毫线索可寻,这才应该叫真正的‘老谋深算’吧?”

陆琊看他一眼,轻笑:“这些不过都是些‘活人’,陆某不才,哪比得上祁相连‘死人’都藏得住的功夫?”

这“死人”两个字咬音似是特别沉重,听在耳朵里格外不是滋味。

陆琊眯长了眼,见祁宁始终不答,不徐不缓得接口道:“我本在想,祁相究竟会将小姐藏觅在哪,却没想到,祁相竟然这样大胆,堂而皇之地,竟将古楼国罪臣之女,改名换姓、金屋藏娇。只是不知道,若是大魏国国主知道了此事,又会对自己亲口赏赐的婚事,如何做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