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摸索着向里头走去。

然而周围太过昏暗,静谧间尽是风过叶落的稀疏声,没有半个人影。

轻吐了一口气,她正准备放弃,然在转身离开的时候,步子忽然顿住了。

轻薄的风声中,隐约落有人交谈的声音。

屏息,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

在层层叠叠的灌木之后,依稀间,有着两个人影。

一个是一身黑衣的男子,是一张陌生的脸孔。另一个人背对着看不清模样,借着微薄的光色,隐约只能看到背影,看那装束,竟然是丫鬟的打扮。

秦淮缩住了身子,半口大气都不敢出。

“婆娑,主人吩咐你的话,莫非你都忘记了吗?竟然在这个时候擅自行动,如果暴露了身份,所有的计划都将要功亏一篑!”男子的声音冰冷,竟然有几分不似活人,“主人一早将你送入丞相府,可不是为了叫你肆意胡为的!”

那个名作婆娑的女子似乎正要反驳,那男人忽然身手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物,硬生生灌进了她的口中。

似是药物作用,那个女子的身子渐渐瘫倒在地,口中隐约透出痛苦呜咽的声音来。她似竭力隐忍,双手的十指因剧烈的折磨而扭曲地深深嵌入沙中。

再开口,几乎是从嗓底深处一字一字抠出来的,颤抖而沙哑地几近字不成句:“婆…婆娑知…知罪!”

“哼。”男人冷冰冰地看着她,随手甩落一颗药丸,无情地看着女子挣扎着从地上拾起吞下,讥讽地看着她,“我刚给你服下的是‘千蛛万毒’,每七日必要服下一次解药。这只是主人给你的一个小小警告,若再不安分,休怪我等不客气。别忘了,你暂放在主人手上的,可是两条人命。”

似是听了天下最恐怖的话,女子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全身的颤抖无法抑制地涌起,十指深深嵌入,感觉好像要将整个肌肤都生生撕裂一般。

半晌,她才声色沙哑地应道:“婆娑定会听主人安排,还请…放过他。”

男人显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嘴角夸张轻蔑地口气,仿似在脸上开了一道极其丑陋的口子,俯身轻挑起她的下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想要我们留他性命,你就得乖乖听话,别忘了,你只是主人养的那么多条狗中的一条,不听话的畜生,我们随时可以换掉。”

“是…”被迫与他对视,女子的语调微有凄然。

男人满意地笑了笑,松开了手,轻轻擦了擦:“这样很好。我也该复命去了,具体安排,待你们回京后,我再通知你。”

说罢,便转身走了。

秦淮目送他离开,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拱门转角,才将视线又投落在那个女子的身上。只见她挣扎着从地上站气,全身衣衫狼狈,抱着半残的身子,也一点一点地离开了院子。

风依旧在徐徐地吹着,却是越吹,越是叫人感觉冰凉。

秦淮下意识地也不禁抱了抱自己的身子。

单衣很薄,只是浅浅的一片,盖在身上。

挪了挪步子,觉得有些沉,恍惚间按照原路往回走去,满脑子都是刚才撞见的事情。

走过拱门时,不禁抬头看了一眼。上头“芙蓉阁”三个字在远近廊灯的照射下昏暗地落进眼中,秦淮后知后觉地这才发觉,这里,竟然是魏善公主的住所。

“回京”…那黑衣男子说过,要回京再做安排,莫非,他们同来自京城的魏善公主,也有着什么莫大的关系吗?

“小姐,你来这里做什么?”

低头看着鹅卵石铺成的甬道,一步一步徐徐地走着,本来秦淮是在琢磨事情,被头顶上冷不丁的一句给唬了一跳。

抬头,竟是尚渊。

看他衣衫松弛的模样,眉目间有些焦急,再看那双靴子分明染满了尘土,秦淮不禁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你找我?”

尚渊这时稍稍松了一口起,脸色却也并不好看:“我见小姐房门没锁,才会推门进去看看,结果看到小姐并不在房内…”

秦淮挑了挑眉,打断他的话:“你大半夜的,去看我房门有没上锁干嘛?”

尚渊的声音哑在那里,半晌,才有些不自觉地撇开眼去:“经过白天的事,我…不放心小姐。”

若不是夜深的关系,秦淮也不知道是否可以在那张脸上发现微红的窘迫神色,虽知并不厚道,仍是忍不住“噗哧”地笑了一声。

尚渊回头看她,这样的神色间竟然有些恼怒:“白天发生这样的事,小姐竟然还有闲心出门乱逛。”

秦淮的笑被他严肃的神色给骇了回去,暗暗咽了一口口水,低头看自己身上这幅单薄的模样,干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话在这里一顿,看尚渊疑惑地看着自己,清了下嗓子:“其实,我是在房中闷得久了,想透透气。”

“什么时候透气不好,非要这个时候?”

被这么毫无尊卑地训斥,秦淮不禁有些郁卒。想当初刚见面的时候,尚渊尚是如何知道上下尊卑的一个人,这些时日,居然被自己给“惯”成了这样。

秦淮正想着要如何解释才好,无意中抬头,瞥见远处若隐若现的灯光,不禁问:“那里是祁宁的住所吗?”

被这一问,尚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点头道:“确是大人的住所。”

秦淮奇道:“祁宁还没有睡?”

尚渊摇头:“最近朝中事多,京城送来很多公文,大人白天没空批阅,只能在晚上抽时间。”

秦淮一时觉得心头有种别样的滋味:“为什么没有人跟我说?”如果知道祁宁每晚熬夜看公文,恐怕打死她也不会白天总要去到处游玩。

“是大人不让我们同小姐说的。”

话听在耳里时,不知怎的,竟让秦淮脸上不禁热了热,道:“我去看看。”

还没走几步,只觉得肩上一沉,回头,只见是尚渊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正要往自己身上披。秦淮忙不迭伸手揽住,看了眼他身上余下单薄的衣衫:“你穿的也不多,不用脱给我穿,我有外套。”

尚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小姐白天才落了水,晚上天冷,小心着凉才是。”

秦淮摇头:“祁宁那里又怎么会冷,回头他如果见我披了你的衣服,那才叫麻烦。”

“麻烦”两字话音一落,尚渊的动作便顿在那里,稍许沉默,他才收回了自己的手:“小姐说的是。”

不知为什么,这样一句话听在耳里,格外的不是滋味。

秦淮抬头看尚渊,他已经恭敬地往后退了几步,不远又不近的距离,安然地站在自己身后,脸上的神色看不出丝毫情绪。

秦淮转身往祁宁住处走去,脚下甬道上落着的沙子被踩碎了,发出细微的声响,身后落着尚渊的步声,若即若离地跟着,却没有再搭过一句话。

凉凉的风,凉凉的夜,身后的那一片,却又叫人感觉愈发的有些生凉。

不禁想起刚才自己偷听到的那段话,虽然不能确定这些人的目的,但是显然,祁宁身边有着细作,并不安全。

那么,偷听到的那些话,又该不该去同他说呢?

到了祁宁房前,秦淮依旧有些迟疑,边琢磨着边伸手敲门,动作却在里头人的一声言语中僵在了那里。

“是宋校尉来了吗?”这样的一声,语调轻柔,又带着一些傲慢和贵气。

祁宁彻夜办公的房中,传出的却是魏善公主的声音。

里头传来步声,还未多想什么,跟前的门已经打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0 开V第一张,呼啦呼啦~

第26章 非去不可

来开门的人,是祁宁。这时穿着一身便衣,脸色略微有些低沉。

秦淮往里头看了一眼,那桌旁坐着的人确是公主魏善,此时也正看着自己。那双眼中的神色道不清明,半晌,才微微一弯:“想不到最先得到消息的人,竟然会是秦淮姑娘。”

她的话中有话,秦淮微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屋中半晌沉默。

祁宁静静地看着她,许久,才道:“方才京城传来消息,大哥统领的军队,在返京途中遇了埋伏,如今——生死不明。”

也不知是祁宁的话语太过平静的缘故,还是外头的风本来就凉,秦淮觉得身体仿似禁不住地有股颤意,想从祁宁的神色间读出些更多的东西,然而,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秦淮不禁想起那个大个子的程亚夫,觉得这个消息太过突然了:“大哥这一路不是说捷报连连吗?怎么会突然出这种事情?”

祁宁沉默良久:“埋伏在途中的,是北奴的军队。”

“北奴?”秦淮不禁吸了一口气,想起那个嗜血残暴的玄王,全身陡然浇下一盆凉水一般,“难道大哥落入了他们手中?”

祁宁摇头:“这还不能确定。但是如果大哥得以脱身,定当会想办法找我们。如果没有,那就表示——他没办法与我们联系。”

闻言,秦淮也陷入了沉默。

很显然,现在的情形无外乎两种:

或是,程亚夫现已被北奴军俘虏,身陷敌营,难以与大魏取得联络;或者就是,他已经——死了。

秦淮的胸口此时微微一紧。

不管是那种情形,都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虽然与程亚夫称不上太过亲密的关系,但是,对于这个笑起来有些憨厚的大个子将军,她还是颇有好感的。

至少,她跟着祁宁一道,叫他一声“大哥”。

屋里的氛围不禁有些沉闷。

就在所有人沉默的时候,遥遥的就有一阵急促的步声自院外传来,人未到,声先至:“二哥,北奴军突袭了大哥的军队,那是真的吗?”

宋拂急匆匆地跑到跟前,一把已经拉住了祁宁的袖子。

他跑得很急,整个胸膛急促地起伏着,一瞬不瞬地看着祁宁,恨不得这只不过是一场玩笑。

祁宁也是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沉沉地点下了头。

宋拂的两眼几欲喷火:“这北奴蛮夷莫不是反了!偷袭大魏的军队,莫非想要做第二个古楼国不成!”

“三弟!”

祁宁沉声的一句呵,才叫几乎已经怒火中烧的宋拂稍稍回了些许的理智,回头看了眼旁边的秦淮,强压住怒火道:“如果大哥有什么不错,我定要让整个北奴国替他陪葬!”

“三弟,你且别急。皇上已经下了圣旨,明日我便起程回京,不日出发,去未安郡走一趟。”祁宁此时已经恢复了往日平淡的语调,话说到这顿了顿,转身看像秦淮,神色才稍稍动容,“我们的婚事,恐怕又要延期了。”

若是往日,“婚事延期”的这句话,听在耳中必是无比的悦耳,但是在这个时局听到,秦淮也来不及欣喜了:“婚礼延期都是小事,只是,这北奴国不是才来过大魏朝示好,这次又怎会突然来犯?”

这句话问出口,周围诡异地一阵沉默,就在秦淮诧异自己是否说错话的时候,魏善慢悠悠地开了口:“当初北奴国派使者前来我们大魏,示好只是表象,真实的目的,是为了说服皇兄同他们联姻。”

“联姻?”

秦淮愣住,看像魏善,却见她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看着自己笑:“大魏如今只有我这么一个公主,他们希望我可以嫁到北奴和亲。然而那时候,因我态度强硬,皇兄不得不拒绝。”

秦淮沉默。

身为皇女,光鲜亮丽的表现自然是所有人钦羡的,但不想这种外表的光晕之后,竟还有着这样的无奈。

北奴虽然并不如大魏朝这般的强大,但是在这周围的五十四国国,势力不容小觑。北奴人本就好勇斗狠,且能兵善战,倘若真要打起,恐怕对于大魏而言,也并不是什么好事,不说元气大伤,恐怕也会损兵折将,需要养精蓄锐好一段年月。

想起魏景曾经将魏善赐婚祁宁的事,秦淮不禁出神。

若当初祁宁接受了这门婚事,北奴是否就不会捕捉到这个借口,来跟大魏朝兵戎相对了呢?

说到这点,秦淮也知魏善是恨她的。

咬了咬唇,问道:“带兵去未安郡,是否会有危险?”

“带兵这事,明日回朝后我去同皇上说,未安郡,让我去。”宋拂方才一直屏神沉思,这个时候忽然开了口,斩钉截铁地道,“说到底,二哥你是文臣,我才是武将,如果皇上不放心,派贺蔺当我的军师,一同前往便是。”

祁宁不容他多想,已经摇头打断了他:“皇上已经钦点了我,你与其跟我去,倒不如留在京师,替我照看秦淮。”

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还想着自己,秦淮忙摇头道:“我呆在相府又不会有什么危险,有尚渊在就够了,宋拂还是跟着你比较好,有什么事情,还可有个照应。”

祁宁看了她一眼,抿唇一笑:“不要把京城看得这么简单,那个地方,不比战场安全多少。”

许是灯火迷了眼的关系,这样的一笑,竟然让秦淮自骨髓深处拢上一股寒意,不禁打了个冷颤。

“都不用争了,我回去同皇兄说,让宋校尉带兵未安。”魏善仿似下了决心,一字一句道,“我的话,至少皇兄还是会听上一些的。”

祁宁摇头:“不用了,这次皇上的决定已下,不是这么容易改变的。你不需要因为此事再跟皇上去闹上一闹。”

魏善脸色略显难看:“你就非去不可吗?”

祁宁微微沉默,点头:“是。”

魏善脸上的神色一沉,语调也不自觉冷了起来:“如今北奴突然出兵,谁都不知道究竟安排了多少的兵力,你难道想要去送死吗?”

“送死”两个字扎入耳中,秦淮只觉得一阵生疼,这时祁宁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想让我去送死,难道要我让三弟去送死不成?”

宋拂想都没想,闻言,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不怕!”

“闭嘴。”祁宁轻描淡写地一声呵斥,将他的话生生迫了回去,转身,吩咐道,“来人,送公主回去。”

外头早已有人备好了鸾舆,走入一个侍卫模样的男人,到公主身边本想将她抱起,却被魏善恼怒地一拳打了开去,转眸怒视着祁宁:“你到底什么时候会听我一句话?以前你、我、还有皇兄,根本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你先回去。”祁宁的语调却是比以往还要平静,看那侍卫没有办法,便转身亲自去抱魏善。

魏善一番挣扎还是被他从椅子上抱起,怒火中烧间一顿拳打脚踢,看得周围的人直倒吸了一口冷气。

要知道,这举国上下,还真没有几个人敢对祁相这样拳脚相加的,然而同样的,也没能有几人,敢在公主这种暴怒的态度下,还能这样脸色不变地强行行事的。

魏善又恼又怒,挣扎无效下无意中狠狠地一巴掌下去,指甲在祁宁的脸上刮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周围豁然一静,她也止住了动作,愣在那里。

然而祁宁好似没有丝毫察觉,依旧是抱了她,缓步走向舆驾。

魏善挣扎的动作停在那里,双手狠狠地揪住了祁宁胸口的依旧,埋下了头,隐约间全身因为抽泣而隐隐颤动。

秦淮站在一旁,自始至终沉默地看着,心里有一种道不清说不明的滋味。

直到魏善公主在一行人的簇拥下离开,周围静下,氛围依旧显得有些古怪。

虽然她不知道他们的过去,但是也明白,魏善、魏景、还有祁宁,他们之间肯定也有着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而这个故事中,显然,并没有她…

许久,宋拂才小心翼翼地打破了沉默:“二哥,其实刚才公主说的对,这一行太过凶险了。我无亲无故的也不怕有什么万一,但是如果你遭遇了不测,你让二嫂该怎么办呢?”

这句话过耳的时候,连始终淡然无痕的祁宁也微微变了变神色。

秦淮见他看来,也只是抬眸,淡淡地看着他。

半晌,祁宁才缓然而又疲惫地开了口:“三弟,你以为,善儿跑去说情,皇上就真的会让你代替我出征了吗?”

宋拂的身子无意识地颤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祁宁望着窗户外当空直立的月色,一时间,语调遥远得仿似从天际传来一般:“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正是因为此行万分凶险,皇上,才会想要让我去啊。未安郡这一行,我是非去不可的了。”

顿了顿,嘴角露出一抹弧度,尽是无奈和疲惫:“皇上对我的顾忌与猜疑,可是已经一日盛过一日了啊…”

余音落在耳里,听起来,叫人感觉说不出的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二更~~~~~~~~~~虽然依旧冷着...但是小光头冷却快乐着。T_T

第27章 故事

没待宋拂再说什么,便已经被祁宁给强行赶了出去。里头的人一空,便只剩下了他和秦淮。

向外望一眼,外头的天色已是深到至极,秦淮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尚渊也已经没了去向,犹豫着是否也该离开,不料祁宁已经不动声色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抬头,祁宁也正看着她:“之后恐怕要有很长时间不能见面,今晚想必也是睡不着的,不如陪我一会,嗯?”

最后的尾音微微上扬,依稀间有种说不清的暧昧感觉。

秦淮心头一跳之余,下意识地接了句“好”,看祁宁转身进屋翻什么东西,待他满满当当地拎出满手的东西时,不由诧异地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