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中拈着的那个瓷杯,不知为何竟是这样的冰凉刺骨。

“说起来,我最近听闻,大魏那个叫程亚夫的将军,被北奴军给碎尸了。”

“咔”地一声,秦淮指尖的瓷杯险些破碎。

“程亚夫死了?”她抬头看去,“你从哪里听说的?”

“我自有消息来源。大魏朝的将军是死是活都与我毫无关系,想来,这个消息今日也该传到魏军那里了吧。”

秦淮呆呆地听着。那祁宁岂不是…

“这个女人,应该是祁宁找来照顾你的吧?”

秦淮顺着陆琊的视线看去,看到萧瑟街道口一个单薄细长的身影,正是小念,点了点头:“是。”

陆琊拾起了桌边的斗笠:“看来,我也该走了。如果有事找我,小姐只需要鸣‘雀笛’,或是继续在驿站捎信便好,虽不再是以前的康家军,但原本立着的几个秘密分舵,还依旧是在的。”

秦淮点头:“我知道。”

“小姐。”

秦淮闻声看去,陆琊已戴好斗笠,立在楼梯口回头看她:“如果当初没有祁宁的话,或许,将军便已将小姐许配给我了。”

秦淮脸上不禁一热。

是的,陆琊是康家军中最有威望的军师,足智多谋,若当初祁宁没有出现,她或许,便已经他的妻子了。

“姑娘,原来你在这。”小念上楼的时候,看到秦淮站在栏杆旁,举了举手里提着的一篮鸡蛋,“东西我拿到了,我们回去吧。”

秦淮瞥过一眼,只觉这些鸡蛋圆润光洁,问:“拿这些做什么?军营中难道不包你吃饭吗?”

小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不是我自己吃的,是看将士们辛苦,也想为他们做些事。”

秦淮久久地看着她。

憨傻可爱的姑娘,不谙世事,也不用有太多忧心的事,就像当初尚香出现在她面前时候的模样…

秦淮回营的时候,祁宁带出的部队还没有回来。仰头,可以看到昏昏沉沉的天空,似在预示着什么。

秦淮回营帐后,靠着毯子迷迷糊糊地小寐了片刻,也不知过了多久,被外头的嘈杂给吵醒了。

掀帘出去的时候,又被外头的人给拦在了那里。

几个士兵显得公事公办:“冒犯姑娘了,但是现在正在处决俘虏,祁相特别下了令,让姑娘留在营中。”

秦淮的眼眸微微颤了一下。

也就是说,祁宁已经回来了。

这一日的魏军帐中,充满了杀意。

秦淮坐在床边,听着一阵阵痛不欲生的嘶吼声传来,依稀间感觉眼前仿似也染开了一片血色。

隔了一会,小念进来的时候,眼圈也是红红的。

秦淮留意到她手里的那一篮鸡蛋已经碎裂了一片,蛋清蛋黄浑浊地搅在了一起,问:“怎么了?”

小念啜泣了一会:“我本来是想…想让祁相开心的,也不知道…怎么,怎么会这个样子…”

看她抽抽搭搭的模样,似是打击不小,秦淮拍了拍她的肩膀,问:“祁宁现在在那里?”

“在主帅营帐中。”小念下意识地答了,忙摆手道,“姑娘现在还是不要去的好,刚才在帐里的人都被祁相赶了出来。祁相现在的模样好可怕!”

秦淮看着她笑了笑:“不要紧。”

许是祁宁的态度让太多人不敢靠近,秦淮到的时候,整个营帐外头皆是一副冷冷清清的。

士兵照常巡逻,却连她到的时候,都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态度。

掀帘走入,里头的光线有些昏暗。

“谁让你们进来的?”祁宁背对着门站在那里,整个身子埋在阴影中,衣衫上的风尘透出几分沧桑,仿似阳光怎的也投射不到他的周围。

秦淮走了几步,立在那里,进退不得。

胸前的手默默握紧。

她这是来做什么?她来这里是想做什么?陪伴这个男人,亦或是安慰这个男人?

她明明跟眼前的这个人理应如同陌路,但为什么光是一个背影,她竟觉得——连心都碎了…

祁宁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指责,在转身看到秦淮的一瞬停在了那里:“你…怎么来这了?”

“抱歉,我这就走。”秦淮只觉得心绪莫名凌乱,转身要走,却被人从背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只觉得手腕处蹿上了几抹凉意,秦淮用力地抽了几下,不但没有脱身,反而被抓得更紧了。

忿忿地一眼瞪去,对上祁宁视线的一瞬,挣脱的动作不由自主地缓下。

“别走。”祁宁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秦淮呆呆愣了一会,紧咬双唇,默默别开眼去。这个时候,她本不该对这个男人产生不忍之心,但是祁宁一用力,已将她一把拉入了怀中。

这个怀抱,陌生,却又熟悉。

秦淮挣了两下。但是越是挣扎,这样的怀却抱得更紧。

祁宁托起了她的下颌,毫无预兆的,已经一吻落了下来。

不知为何,这样的一吻,竟是让秦淮默默地落下泪来。

挣扎的动作渐渐停下,风轻轻拂过,带着一丝的凉意,深深的吻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彻底融进体内,但越是炽热,体内某处涌上的凉意却越是清晰分明。

她默默地闭上眼去,不去看这张曾经让她魂牵梦绕的脸。

如果可以,她宁愿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梦醒了,就什么都不存在,她宁愿她还沉静在一无所知的梦魇中,从来不曾清醒…

终于放开了她,祁宁的吐息轻轻地落在头上,有些余留的炽热:“大哥他…”

果然,是祁宁知道了程亚夫的死讯…秦淮徐徐地吁了口气。

祁宁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拭过她的眼泪,嘴角的笑意有些单薄:“果然,大哥的死讯,你也知道了吗?”

秦淮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要落泪,绝非是因为程亚夫。还记得自己曾经发过誓,再也不会为任何人留一滴眼泪,面对死亡,她理应已然麻木了,但是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因为这个男人这样简单的举动而流泪。

如果她最不该为一个人难过,那么,这个人必然就是——祁宁。

“就让我,这样,抱你一会…”

轻轻地拥着,也没有过多的言语,祁宁的怀抱有些凉,凉地有些渗人,如果不是感到微微抖动的身子,或许此时也不过是一个简单至极的拥抱罢了。

秦淮轻轻地合上眼,手臂微微一僵,也缓缓地挽上了他。

风悄无声息地落在两人之间。只有祁宁略显沙哑的声音,深沉而又平缓地落在周围。

“今日交锋,我看到大哥了。北奴人将他的透露顶了旗帜上,身体虽然立在阵前助威,但很明显,也是被一节一节碎了尸的。我本来还抱有一丝幻想,别人捎来的情报不过是逢场作戏,但是,当亲眼看到的时候…”

“秦淮,你可知道,当我第一眼看去的时候,只觉得体内有一团无名的怒火,那一瞬我险些失去理智,但我不能…因为我知道,只要我阵脚一乱,就中了北奴的下怀,稍微有些差池,他们便会一举将我们大军击得溃不成军…”

“我从天牢死里逃生,我本以为,任何事情都已经无法让我动摇,但是这样毫无阵脚的情况,是我经历过的第二次…离上一次慌乱已经隔了四年,我真的,差点忘了这种感觉…”

“呵…秦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有用呢…”

秦淮默默地听着,自始至终没有打断他近似自言自语的话语。

她很清楚,这个时候,祁宁要的并非是那些安慰的言语,而只是倾听,就如刚认识的时候,她跟他坐在湖遍,硬拉了他倒苦水,也不管他到底是不是爱听一样。

时隔那么久,当时又有谁想到,时过境迁,倾述的人却是换成了另一个人。

祁宁这样的男子,并不是没有脆弱的时候,而是在那么多人看着的时候,不允许他表示出这一分脆弱。

秦淮一时有些恍惚,竟然有些期望这样的拥抱是否可以持续到天长地久。

祁宁想是累了,秦淮走出军帐的时候,外头依旧有人,阳光明晃晃地有些刺眼。

秦淮抬手遮了遮眼,遥遥看到门口仿似有什么人在争执,见有个士兵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便伸手拦住了:“有什么事吗?祁宁累了一天刚休息,如果不是特别大的事,还是不要惊动了。”

那人显然也知道祁宁如今正在气头上,自然乐得不要去触霉头,忙不迭道:“跟姑娘说也是一样,门口来了一个男人,说是和秦淮姑娘认识,非要找姑娘。”

秦淮略略诧异:“和我认识?”

到了门口,秦淮才知道这士兵口中所谓与她认识的男人说的是谁。

本来落在脸上温温无波的神色一沉,秦淮看了眼那人风尘仆仆的模样,面无表情道:“是我认识的人没从,让他进来吧。”

说完转身就走向自己的营帐,也没有再多看一眼。

身后隐约是一步一步徐缓跟着的步声。

小念这时想是回了家,营帐中空无一人,秦淮的视线在一碗热腾腾的蛋汤上落了落。

想必是小念临走时做的,鸡蛋是碎了不少,剩下的恐怕也就做了这么一碗蛋汤了。

跟在后头的人始终没有说话。

秦淮坐到了桌边,喝了一口蛋汤,带着热意,甜甜的。轻轻舔了下嘴唇,她才抬眼看跟前的这个男人。

相较分开的时候,他现在的模样显得有些狼狈,想是奔波了很远的路程,本该还崭新的衣服上已经朦满了风尘。

秦淮原本以为他们两人理当这辈子都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不想他竟然又这样地找来了。

不,或许只是来找祁宁的。

懒懒地抬了抬眼睫,秦淮不徐不缓地问:“你现在自己一个人又跑来了这里,那你姐姐呢,她该怎么办?”

男人的身子微微一晃,已然恭敬地弯下了腰:“奴才这辈子只跟着小姐。”

秦淮将碗搁在桌上。

她着实不知道这个男人这样死心塌地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对她的忠诚永远只建设在祁宁的基础上,若有朝一日她与又到了原来那种水火不容的地步,那这个男人,又会做如何选择?

幽幽地叹出一口气,秦淮的声音叫人听不出是感慨,亦或是无奈:“你不该再来找我的,尚渊…”

回应她的,却只有一片寂静的沉默。

外头的风很大,席卷着周围阵阵飞走的沙石。

作者有话要说:5000字的一章有木有!和尚28号的车票回杭州啊,洒泪。

第37章 栽赃嫁祸

说到固执,很少有人比得过尚渊。

祁宁看到尚渊出现后的态度,明显比秦淮要来得平淡的多。从跪在地上的尚渊身边走过,仿佛看都没看他一眼。

秦淮走到尚渊跟前,说道:“别跪了。”

尚渊低着头,发线盖住了他的脸,不清楚是什么神色:“大人似乎并不想看到我。”

“我去帐里看看她。”知道了尚香的事,祁宁会有这种态度也是必然的,秦淮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只能默默叹了口气。

有时候,对于尚渊这种人而言,或许祁宁一刀杀了他,更叫他来得痛快。

“丞相什么都不跟我们透露,这该让我们如何部署?”

“祁相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就不要多问了。”

“说的也是,只管到时候听祁相的指挥行事就是,现在反正也没事可做,不如大伙儿去喝点酒热闹热闹。”

“也好!啊…秦淮姑娘。”

秦淮走到时,正好有几个将军从祁宁的营帐中走出来,见了她,便乐呵呵得行礼。

秦淮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开,眉目间依稀蹙了蹙。

魏善公主那封信中的内容,虽然她并没有拆开看过,但是猜测地也理应八九不离十了。

这军中有卖国求荣的细作,而且,是大魏朝皇帝魏景一手安插的细作。有时候着实想不通,堂堂一国皇帝,为何会对自己手上的忠臣用上这些心思。

而现在看来,祁宁也为此,已然开始采取了行动。

虽然…这样的一切,都是对她有利的。

想到这里,秦淮脸上不禁透出了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

收回思绪,走入营中,秦淮问:“祁宁,你不准备找出细作了么。”

祁宁从卷宗中抬起头来:“你其实是想问尚渊的事吧?”

秦淮后头的话被骇在这里,半晌,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你也知道。”

祁宁嘴角露出一抹似能称为笑的弧度,说:“当初你既然选择放了尚香走,那就表示你不希望她受到我的处置。对待尚香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尚渊呢?”

秦淮呆呆地看了他许久,失笑:“倒也是。”

看到祁宁向她招了招手,秦淮徐徐走了过去,才走近,已被他一把拉了过去。一只带着温存的大手抚上了她的手背,祁宁的言语轻轻的,竟然叫人有种温柔的错觉:“最近天冷,这军营中不比在家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注意身子。”

秦淮的身子,不由自主得微微僵硬了几分。

这种语调,这种情境,闲话家常,细水长流,恍惚间有一种感觉,似乎眼前的人并非位高权重的大魏丞相,而只是一个共话夜语、可依可托的普通男子罢了。

但是,她现在并不该这样。

当秦淮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然猛得往后抽身,倒退了几步。祁宁握着的那只手,也仿似受了惊一样,被挣脱了出来。

“啊我…”秦淮回神时也有尴尬,讷讷地却不知该说什么,眼见着祁宁那双原本几分温柔的眼眸一点一点得沉下,最后静地涌不起一丝波纹。

秦淮感到,自己也因此静了下来:“你不需要担心我,我还不至于这么娇弱。比起这些,你更加应该关心一下军中的细作才是,最近我也留意了一下,感觉常存将军似乎有些古…”

“这些事情我自会处理。”

秦淮口边的“怪”字尚未出口,就被祁宁淡淡地打断了,她看着他没再说话。

祁宁的声音里依稀疲惫:“抱歉,最近我需要处理的事比较多。”

“没关系,我知道,你忙吧,我先出去了。”

秦淮走出的时候,帘帐垂落恰好扬起一阵风,脱力之后,在那里肆无忌惮得狂摆着。

“小姐是不是又惹大人不高兴了?”

秦淮刚回自己住处,正垂着眸浑浑噩噩得思考,冷不丁听到一句,被骇得猛然回神。

尚渊正低头鼓捣着角落里一把破旧了的椅子,虽然没有回头,刚才一句显然是他说的。而一旁,小念正睁着一双眼,认真仔细地看他修东西。

他怎么会知道他们相处得不愉快?秦淮蹙着眉狐疑得看着他,尚渊却是拿这榔头在椅子上敲敲打打了几下,把椅递给了小念,说:“好了。”

“你可真能干!”小念显得很是高兴,“家里的椅子都坏了好多年了,我不会修,又没钱买新的,这下可好了!”说着心满意足得抱着椅子在秦淮跟前鞠了个躬,才跑了出去。想是回家去了。

“小姐以后不要再跟大人多纠缠我的事了。”直到小念走后,尚渊才开口说道。

秦淮看了他一眼:“并不是因为你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