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这么坏啊?”顾思抱怨,“这一定是诬陷。”

“他们要一直扣着北辰吗?”顾初问了句,两只手无助地交叉相握。

罗池安慰,“暂时不会,警方目前只是怀疑,更多的是需要他做配合性的调查工作,如果是证据确凿的话那今天就直接逮捕了。我想,局里那边问不出什么的话也就能保释放人了,他怎么可能去害自己的亲弟弟?放心吧,这件事交给我处理,我先给你报个信让你定下心,马上要赶回局里。”

话毕,他起了身。

“罗池。”顾初叫住了他,“不管有什么消息都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放心。”罗池点头。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扭头看向顾思,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儿女情长情人叙旧了,他轻叹一声,朝里面瞅了瞅,压低声音道,“照顾好你姐姐吧,这件事,我个人觉得没那么简单。”

顾思一惊,刚要开口,却见罗池做了噤声的动作,顾思明白,就不多问了。

……

年后,连续几天的降温令京城最为热闹的庙会都清冷了很多,而这时盛家举行的葬礼,令原本就薄凉的空气变得更是沉凉。

郭香云去世了,心脏衰竭,年味还没过去她就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停止了心跳。她发疯后心脏就一直不好,之前就有疗养院的资料写明曾多次发生休克现象。

盛天伟亲自为郭香云操办的葬礼,参与葬礼的人除了盛天伟和许桐外,只剩下蒋绫和戴着手铐被警察看守着而来的穆青雪。这场葬礼没对外声张,更是封锁了一切外联的消息。

穆青雪在灵堂前跪了很久,一直在默默地掉眼泪。盛天伟整个葬礼都没落泪,但许桐看得出,他的心里比谁都难过。

不想被外界诟病,蒋绫以自己的名义为郭香云高价购了块墓地,有山有水,据懂行的人说是最佳的风水宝地。蒋绫本身不信这个,人死如灯灭,是否风水宝地又是如何呢?但毕竟又曾是最亲近的人,所以这笔钱她也愿意掏。盛天伟又提议将穆青灯的尸骨还原,至少不能死无全尸,便将属于穆青灯的那部分骨粉取了回来,又派人找到了被穆青莲土葬的那部分尸体。

这原本是不易的事,毕竟穆青灯死去多年,尸骨在棺材里高度腐烂,找了相关的人,一并火化后又将穆青灯重新下葬,挨着郭香云。

下葬的时候,天沉得近乎黑夜,那风吹得人心发凉发慌,嗖嗖地刮在脸上如同刀子。今年农历年较晚,年三十一过就是立春,但这气候却堪比腊月。

盛天伟伫立风中一动不动,黑色羊呢大衣的衣角被风吹得乱摆,他却如雕像似的守在碑墓前,刚毅的脸一丝神情都没有,如同雕刻。从操持葬礼到出殡,许桐都伴随左右,一身黑衣,不多言一句。

再起风时,蒋绫咳嗽了两声,她亦是黑衣黑裤,穿得不多,脸色看上去憔悴苍白。牵连盛家的这起案子引发的舆论不少,但是动用公关干预蒋绫就费了不少功夫,再加上郭香云的离世,令蒋绫更是忙前忙后缺少睡眠。盛天伟建议蒋绫回车上休息,蒋绫坚持说没紧要。

许桐深知,郭香云和蒋绫这两位母亲对于盛天伟来说等同于手心手背都是肉,现在郭香云不在了,蒋绫再病倒的话盛天伟可就真扛不住了,便主动上前轻声劝说,“蒋总,我还是扶您回车上休息吧,您要是病了,天伟会内疚。”

蒋绫也是一个不爱给人惹麻烦的人,点点头。

回到车里,蒋绫看着风声鹤唳的窗外,重重地叹了口气,“郭香云是看着他长大的,她走了,他会难过好一阵子。”话毕,拉过了许桐的手,轻拍了两下,“这个时候,也就只有你能安慰他了。”

许桐应允。

……

不到晚八点顾初就到了餐厅,陆北辰果真是订了位置,餐厅经理亲自领位,过程中说了两句话,一句是:陆先生选的是最佳观景的位置,也是我们餐厅最浪漫的位置;第二句是:今天是情人节,陆先生能选在这里约会,很浪漫的。前后两句话都在强调“浪漫”两个字,这经理像是陆北辰的说客,因为他没必要为餐厅代言,这家餐厅已是上海众人皆知的浪漫之所。

如心无旁骛,放眼望去倒是处处美景,高楼耸立霓虹光影,最适合情人间的约会。可顾初现在关心的不是情人节,也不是约会中的惊喜,她来,只希望能见到陆北辰,能听他亲口说一句,“我没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来为她续柠檬水的侍应生瞅着她的眼神有点复杂,顾初却能明白这种复杂背后的意思。情人节,在这种环境下大多是男人等女人,而她,在孤零零地等男人,这未免会遭人多想。可别人不知道,这个时候哪怕是让她等上一晚,只要陆北辰能够平安无事就行。

在来餐厅之前她接到了罗池的电话,大意是说警方对这次的案子很重视,对于陆北辰的盘问时间稍长一些,不过罗池已在警局做了担保,警察盘问不出什么来的时候自然放人,晚上回来没问题。

希望,一切都只是误会。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当面问问陆北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八点整,顾初却还是没看见陆北辰的身影。

正准备给罗池打电话再问问情况时,手机里蓦地蹦出一条短讯来:到餐厅门口等我。

是陆北辰发来的。

顾初激动起身,赶忙离开了餐厅。

街灯燃亮了她的身影,下过雨的空气还湿漉漉的,风一吹就森凉得很。她出了餐厅就没敢走远,站在路边等着陆北辰出现,心中的担忧稍稍放下,既然能发讯息了,那就说明没太大的事。

街上行人不多,许是大多数的情侣更喜欢往热闹的外滩扎堆。顾初紧了紧大衣,抵御了凉风,从今早开始,她就觉得特别冷,可能是太多年没在上海过冬,一时间没有适应了。

很快,她看见了罗池的车,从路口缓缓而来,兴奋窜上了头,冲着那辆车猛地挥手。

这条街是单行线,车子便在对面停了下来,副驾的车门一开,陆北辰从车上下来。顾初见到他的这一瞬恍若隔世,欢快地叫着他的名字,“北辰!”

陆北辰早早就看见了顾初,唇角微扬,示意她等一下,绕到了后备厢,捧了一大束的白玫瑰出来。罗池探出头道,“要不要这么亲热?才分开一天而已,还用到餐厅门口亲自迎接?”

“她是这样的,有时候会不听劝。”陆北辰笑道,又敲了敲车顶,对罗池道了句,“谢了。”

“快去完成你的人生大事去吧,正好你俩给我和思思腾出相处的空间。”罗池送陆北辰来餐厅的路上特意买了大束红玫瑰,还取笑陆北辰不解节日风情,今天应该是红玫瑰主打,可陆北辰说,顾初更喜欢清淡的颜色。

陆北辰笑了笑。

顾初打远就看见了那大束的玫瑰,婉白如雪,朵朵寒冬绽放,再以相思草配搭,看着心情舒畅。她忍不住走向他,只愿这一幕不要被太多人贪婪窥视了去。

可就在这时,不知从哪突然投过来两束极刺眼的远光灯,紧跟着一辆车冲着顾初的方向就冲了过来!

她避犹不及,那光刺得她眼睛很痛,头皮一下子就炸开了,还没等反应过来时,只觉得整个人被一股力量猛力推开,耳边传来重物撞击的声响,又是刺入耳膜的急刹车,最后是车窗撞击树干,车玻璃破碎声撕开了夜色的宁静。

一切发生得太快,近乎只是前后两三秒的功夫,伴随着撞击声,顾初只听罗池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陆北辰!”

顾初忍着膝盖和胳膊上的痛蓦地回头,紧跟着,大脑就像是被炸开了似的,一片空白。

那边罗池已下了车,朝着路中心这边跑,顾初一下子反应过来,发了疯似的冲向了陆北辰。

他已奄奄一息地躺在了地上,嘴角流着血,眼睛还睁着,手指轻轻抽搐着。顾初最先扑倒了他身边,先是不可置信地喃喃,“北辰……”紧跟着,一声凄厉,“北辰!”

罗池到了跟前时也被这一幕吓惊了,顾初喊了一嗓子,“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罗池第一时间拨打了救护电话,又给交通局、派出所那边打了电话。

“北辰、北辰……”顾初跪在地上,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手上、衣服上全都是血,这个时候她不敢动他,他的后脑着地,一大滩的血流了出来。

白玫瑰被撞散了,花瓣散落在血泊之中,被陆北辰的鲜血染红,成了刺眼的红玫瑰。

不远处的树下,那辆肇事车辆停在那,一地的碎玻璃,树干被撞折,车头亦被撞毁,车主没下车。罗池这边怒火中烧,嘴里咒骂着冲向了肇事车辆。

顾初已顾不上去看那边的情况,一直在喊着陆北辰的名字,她用衣袖给他擦血,可血还是不停地从他嘴角流出,她的手不停地在颤抖,嘴里一直念着,“不,你会没事的……北辰……不要闭眼睛,你看着我、看着我……”

冬夜的血格外刺眼,血的腥甜又扼住了她的喉咙。陆北辰的脸色惨白得骇人,薄唇都失了血色。他在努力地看着她,吃力地抬手要来碰触她,她马上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如冰,一点温度都没有。

“初初……”陆北辰艰难地唤了她的名字,薄唇蠕动。

接下来的话听不清楚,她凑前,才听他低低道,“你……没事就好……”

莫大的悲怆排山倒海而来,顾初的心被这股子悲凉狠狠捏碎,她将他的手紧紧地贴在了她的心口处,一遍遍对他说,“北辰,你也会没事,跟我说话,不要睡。”

眼泪,冲进眼眶又被她狠狠压回去,她不能哭,他说过,他见不得她哭,会心疼。

现在,她不要他心疼,不要他再为她操心。

罗池又回到陆北辰身边,见他瞳仁涣散,狠狠嚷道,“陆北辰,你要是个爷们你就给我挺过来!你这算什么?我警告你,你今天敢就这么给老子挂了,老子这辈子就当没认识你这个朋友!”

可说这话时,他的眼眶也是红的,宽厚的大手也在抖。

别说是顾初了,连他都在怕,在这场车祸中,陆北辰伤势太严重。

很快救护车来了,几辆警车也火速赶到,远远的有围观人群,救护人员以最快的速度将陆北辰抬上了救护车,顾初紧跟着担架随行,罗池自然也担心陆北辰的情况,但作为肇事现场最直接的目击者,他还是要留在现场配合调查。

救护车飞驰而去,工作人员驱散了围观的人群,罗池到了一旁做笔录。

肇事司机也随同救护车走了,但依照罗池所看到的,他表明,那名司机在发生车祸后早就断气了,车子撞在了树干上,树杈穿过了前挡风玻璃,横插了司机的脖子。

警灯晃动着冰浅的光亮,于薄凉的夜色之下。

那地上的血渐渐干涸,片片被血染红的花瓣,经风过,在血泊中晃动着摇摆着,那红,红得令人窒息。

……

救护车上,医护人员为陆北辰做了基本的救护,顾初强调自己是医生的身份,隐瞒了还在实习的实情帮着医护人员一同对陆北辰进行抢救,监护器上的数据很不稳定,他时不时会陷入昏迷状态,一次次都是顾初将他唤醒。

这个过程中她始终没哭,也没像不谙世事的女孩儿似的急得手足无措,她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因为很清楚,她的心还留在肇事现场,停在了陆北辰将她一把推开自己却被撞飞的那一瞬。没有了心,她就能更好地冷静,更好地坚信陆北辰是有救的。

她一直在攥着他的大手,不让他的手指冷下来,甚至抱在怀里试图捂暖,她同他讲话,不停地讲,不间断,她要让他听得见她的声音,听得见她是那般坚信他平安无事。

陆北辰有意识的时候就会看着她,目光虽说不再犀利清晰,但还在努力地看着她。他已经说不了话了,氧气罩已经换了两个,换掉的是被他吐出的鲜血染红了。

那名肇事司机已经确定抢救无效死亡了,那根树枝还插在脖子上,医护人员已经通知了警方。

就这样,顾初跟着一路到了最近的医院,陆北辰被推进抢救室时,她被医生拦在了门外,等头上的灯亮起来时,她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光似的,腿一软,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通往手术室是一条狭长通道,头上一串亮得刺眼的灯光,顾初望着走廊的尽头,像是望着茫茫的未来,一切都未知到令人可怕。

她想哭,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她想喊,嗓子却如同堵住似的;她恨不得杀了那个肇事者,但那个人已经被推进了太平间。

这种伤痛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令她无处宣泄,却又无法招架。

如果,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宁愿被撞的人是她自己。

陆北辰犹若她的命,那个人拿走了她的命,她却无处找人索要了。

过了许久,顾初才转动了干涩的眼球,缓缓起身,抬头看着抢救室的灯,心终于有了跳动。是撕心裂肺地疼,疼得她无法呼吸,这一刻她似乎又回到了看着父母被推进抢救室的那一幕,无力、绝望、惊恐等等情绪一并齐发。

不,她不能再承受一次锥心之痛!

顾初紧紧攥着拳,心中默默祈祷。她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状况,这么长时间了,一个人都没有出来过。正想着,有医护人员推车快步上前,顾初眼尖,看到了血袋,她一把抓住医护人员,“是陆北辰吗?是吗?”

“病人失血严重,需要输血。”医护人员急急说了这句话后进了抢救室。

顾初的拳头攥得更紧,有这个消息总比没有的好,说明他还活着。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时候她绝对不能自乱阵脚,他伤得严重,又不清楚陆北辰以往有什么病史,所以,她能做的就是冷静。

以往的病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