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离驻地,公器私用,偷盗军械,以及杀伤平民。”秦老先生顿了一顿,“榆林卫的人动作利索,连伤者都没过问,就直接定了那几个人的罪,也没提及逃脱了的官军下落,便直接把人带走了。县令大人根本拦不住,只好由得他去。所幸咱们家那被撞坏的马车,早早就被拉到县衙里做了证物。榆林卫来的那位大人看过马车,问明那二十名官军,每人都收了何子煜二十两银子,便将整整四百两的银票赔给了咱们家。人家如此大方利落,我也没有理由追究下去了。只是安哥媳妇下落不明,还得叫胡二继续守在城里等消息。倒是少英说,愿意担起寻访之责。但我想着他与安哥媳妇有仇,还是不必劳动他的好,就婉拒了。”

牛氏哂道:“依我说,少英如此能干,手下又有能人,就让他去寻访又怎地?有仇怕什么?难道我们家跟何氏没仇?少英的为人你还信不过?他总不会杀人泄愤。”

秦老先生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没有多说,只从怀里掏出那四百两银票,交给妻子收好。

秦含真坐在一旁,总觉得有些不真实,这事儿就这么解决了?

她忍不住问秦老先生:“祖父,那些官军不是说,先前见不得光,是躲在临县的吗?这里头到底有什么问题?卫所的人就没交代?”

秦老先生摇头:“那位大人不曾说,不过,兴许会在把人带回榆林卫后,再加以审问吧?这是军中内务,我们倒不好多管。你吴表舅也很想知道,可惜那位大人嘴紧得很,脾气也不佳,我怕你吴表舅不慎得罪了他,要吃大亏,就拦住了。”

秦含真忍不住啧了一声,心想这榆林卫内部也神神秘秘的,这回把那几个被抓的官军带回去,问都不许地方官员多问,搞不好他们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要封锁消息呢。

她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没有多想。谁知第二日午后,吴少英匆匆来向秦老先生报信,说榆林卫来人问那几个官军的事了。可他们分明前一日就来过,还出示了公文,把人带走了,怎么今天又来了呢?

县令与齐主簿都觉得不对劲,立刻将实情告知来人。对方派兵沿着县衙诸人所说的,昨日榆林卫来人押解犯人离开的路线,一路追过去,在一处偏僻山道旁不远的丛林中,发现了那几名官军被草草掩埋的尸体。

采桑子 第三十九章 画像

这下别说吴少英这个外人了,就连米脂县令与齐主簿等人也都懵了,担心前一日来提人的所谓榆林卫使者是冒充的,把犯事的官军带走灭口,自己要被真正的榆林卫使者怪罪。

那位榆林卫使者倒是没说什么,只查问了犯人交割时的细节。米脂县令与齐主簿拿出之前那位使者交付的公文,上面无论是行文还是官印,都与从前榆林卫发来的公文并无二致,只有笔迹稍有不同。就连今日来的使者,也承认那官印看起来跟真的一模一样。再问来人姓名,也确实是榆林卫中一向主管军法的武官。

但问题在于,今日这位使者的随行人员中,就有这位武官,他跟前头那位使者外形确有几分相象,但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也就是说,前一位使者是假的!

牛氏听到这里,连忙问:“确定前头来的那位才是假的么?后来的这一位就是真的了?”

吴少英道:“后来的这一位确实是真的。虽然那位主管军法的武官,县衙上下无人见过,但随行众人中,还有一位是自西安府来的,乃是陕西都指挥使司断事司的断事,姓郑,与县令大人、主簿大人都曾在西安府共过事,绝不可能有假。”

牛氏叹息道:“也对,前头那个若是真的,也不会杀人了。”

吴少英又面色凝重地对秦老先生说:“老师,这事儿透着诡异,恐怕没有面上看的这么简单。前头来的那个假使者,与榆林卫中真正主管军法的人同样高壮,同样肤色偏黑,也同样有一把大胡子,就连口音都十分相似!县衙上下无人见过那位武官,但几位大人手里都有护官符,上头描述了榆林卫几位头面人物的身形相貌。那假使者处处都与护官符中所描述的特征相同。而那几名官军被带到他面前时,也是口称大人,面带愧色,显然十分熟络。假使者要带他们返回卫所受罚,无一人有异议。正因如此,县衙众人才会完全没有怀疑过来人的身份!”

这说明什么?说明那假使者即使不是主管军法的那位武官,也绝对是榆林卫中人,且与那几名官军相熟。他来提人,官军们根本没有起疑心,就跟着他走了,然后死得不明不白。假使者能拿出一份跟真正的文书几乎一模一样的公文,上面的官印也是真的,可见准备周全。而这份文书又是哪里来的呢?如果不是后来这位使者来到米脂县衙,可能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前头那份文书是假的吧?

吴少英叹道:“这真真是防不胜防。县令大人他们虽然没有受到榆林卫来人的指责,但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回头想想,学生昨儿同样没有起过疑心,盖因来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那么的自然。就连他大方地替那群官军赔了老师四百两银子,学生也以为是他有心包庇他们,想花银子结案了事,等把人带回卫所,自然会从轻发落。没想到那假使者竟是要借机把人灭口!只怕那几个官军也上了当,以为他真是来救人的,才会轻而易举被人杀死。更可怕的是,凶手不但将他们杀了,埋尸荒野,还毁去他们的面容,手段之残酷,实在是令人胆寒!”

毁容?

秦含真躲在门外偷听,被这个词吸引了注意力,脚下一时没注意,踢到了门槛,发出轻轻的“咚”声。秦老先生立刻转头看过来:“是谁在外面?”

秦含真吐了吐舌头,也不藏着了,掀了帘子走了进去:“祖父,祖母,表舅,那个凶手杀人还要毁死者面容,肯定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你这丫头,怎么躲到外头偷听了?!”牛氏嗔怪地看着孙女,招手示意她过来,就一把抱住她,又摸她的脸和手,“冷得这样,你不要命了?身体还没好呢,就在外头吹风!那些死人的事,怪吓人的,你听来做什么?还是快回屋里暖和去!”

“我不要。”秦含真认真地说,“死人有什么可怕的?世上哪里不会死人?更何况,我只是听听罢了,又没有亲眼看见。”

牛氏听了,不由得想起了自家长子长媳。可不是么?世上哪里不会死人?光是自家,今年就死了不止一个,亲家公也死了。桑姐儿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却早已经历了亲人离丧,甚至还亲眼看见了生母自尽的情形,怪不得这样淡定。牛氏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紧抱着孙女不说话。

秦老先生见状,也猜到老伴的想法,叹了口气,微笑着对孙女说:“你要听就听吧,若是害怕就抱着你祖母。”秦含真答应了。

吴少英眼神一暗,很快又重新露出了微笑:“桑姐儿,你方才说那凶手毁去几名官军的面容,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可这些官军的身份,我们早已知晓了,是驻守金鸡滩的士卒,所以,你这个说法是不对的。”

秦含真想想也对,就说:“那就是他们的脸不能让人看见?不然人都死了,还埋了起来,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那么快被人发现的,为什么凶手还要将死者毁容呢?”

牛氏道:“他们的脸有什么不能让人看见的?县衙上下都不知有多少人看过了,就连咱们家,还有你吴表舅家的护院下人,也都见过。”

秦含真道:“那就是不能让某些人看见。不然,没办法解释凶手为什么要毁去尸体的面容呀。他们彼此都是认识的,很有可能是熟人,说不定还是同袍,杀人灭口已经很过分了,还要毁坏尸体,总要有个必须的理由吧?”

吴少英沉吟不语。

秦老先生问他:“少英,你方才说,榆林卫真正的使者,有两位身份不一般的官员随行,一位是榆林卫中掌管军法的武官,一位是陕西都指挥使司里断事司的断事。以这两位大人的官职与品阶,甘愿随行,那为首的使者到底是什么身份?”

吴少英道:“学生只知道他姓李,却不知其官职品阶。县令大人与齐主簿都曾私下问过郑断事,但郑断事并没有明说,只说是京城来的,身负重要的差事,地方上只管配合这位李大人行事就好,旁的不必多问。”

秦老先生想了想:“先前那几个官军在狱中透露过,言道他们本来就见不得光,一直躲在临县,若不是遇上何子煜,为贪图那二十两银子,也不会来米脂跑了一趟。他们还担心过被人发现会受罚,甚至有可能丢了性命。回想起来,他们应该隐藏着一个重要的机密。先前那假使者应该就是他们的同伙,假扮卫所来人将他们救走,其实是想趁机灭口。”

秦含真又忍不住问了:“为什么一定要灭口呢?他们都已经把同伙救走了,不是吗?如果连这几个人都要被灭口,那其他逃走的人呢?还有何氏兄妹呢?”

秦老先生与吴少英对望一眼,都有些不好的预感。

吴少英起身道:“学生再去打听些消息,若有二奶奶的下落,就来报给老师知道。”

秦老先生道:“你托县衙的人帮忙打听就好,不必自己去冒险。你手下虽有几个能人,到底不能跟公门中人相比,也不比军中人士便利。此案疑点重重,更有榆林卫中人隐隐在背后生事,兴许涉及军中密事,不是你一介监生能涉足的。你千万莫要因一时好奇,就卷入其中,惹祸上身。”

吴少英郑重向他行了一礼:“老师放心,学生懂得分寸。”

秦老先生点点头,然后站起身:“你随我到书房来,我另有话嘱咐你。”说完就迈步出了正屋。吴少英连忙向牛氏行礼告退,跟了上去。

牛氏小声嘀咕:“老头子这是要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让我听见的,非要去书房说?”

秦含真抬头看看牛氏:“祖母,我去替你打听,好不好?”

牛氏轻轻打了一下她的手掌心:“坏丫头,你这是要去偷听吧?一年大,二年小的,都快八岁的人了,也不是小孩子了,还这么没分没寸地胡闹。偷听这种事,也是你能做的?你是大家闺秀,书香门第的女儿,别学那些鬼鬼祟祟的伎俩。今儿饶你一回,下回再不许了!”

秦含真干笑:“哦。”

秦老先生与吴少英去了西耳房的小书房,不知捣鼓些什么,后者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包着一卷纸出来了,在门外向牛氏辞了行,就离开了秦家大宅,骑快马返回县城。

吴少英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县衙。那位自京城来的李大人,以及随行的郑断事等人,目前都在县衙寅宾馆中暂住,等待着几名官军之死的调查结果。

吴少英先去寻了齐主簿,然后在齐主簿的带领下,见到了县令大人与那位李大人,奉上了从秦老先生处得来的一卷纸,在桌面上展开,竟是那几名官军的画像。

吴少英道:“李大人,县令大人,这是学生恩师所绘的几名死者画像。学生恩师正是被他们拦路劫车的苦主,因此先前每日都到县衙来询问案情进展,也见过那几名死者。学生恩师道,先前那假使者若是单为灭口,杀人埋尸之后就无须再毁坏死者面容了,而他依旧这么做,显然是不想让人认出他们的长相。虽然不知道他们的长相隐藏着什么秘密,但恩师将这几人面容绘成画像,给大人们做个参考,兴许有助于案情侦破。”

县令大人听着就笑了,边看着那些画像边道:“久闻秦老先生不但博学,还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今日真是开了眼界。这几幅画像,果然栩栩如生哪!”

李大人的脸色就不是很好了。他盯着那几张画像,阴沉着脸,回头叫了一个名字:“周艮,你过来认一认,这几人是不是瞧着眼熟?”

他身后一名随从上前看过几张画像,面露惊愕之色:“大人,这几个……不是咱们在长乐堡遇过的守军么?怎么又成了金鸡滩的人?!”

采桑子 第四十章 胆怯

当下吴少英、县令与齐主簿都齐齐朝周艮望去,面露惊愕之色。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几个死了的官军乃是驻守金鸡滩的士兵,从大同换防过来的,怎么会是长乐堡的守军呢?

但是看李大人的神色,周艮这话似乎并不是胡说。显然,李大人与他有同样的想法。

榆林卫来的那位武官低声道:“李大人与周侍卫都确定么?画像与真人也许有差别,会不会是两位认错了?”

吴少英闻言心中一动,周艮是侍卫?哪里的侍卫?

他正色对众人道:“王大人,县令大人、齐主簿与学生都曾经见过这几名士兵,画像画得十分肖似,许多细节处都没有漏下,只要是见过他们的人,看了画像,都是不会认错的。”县令与齐主簿也纷纷点头,还表示可以让县衙的吏员、差役或是狱卒前来认人,包管也是同样的答案。

众人都这么说了,那姓王的武官也不好再多言。周艮看了他一眼,表情不悦:“王百户,若我不是记性好,但凡见过的人都能过目不忘,王爷也不会遣我来助李大人一臂之力了!”

王百户有些讪讪地,闭了嘴。

吴少英低头不语,周艮提到“王爷”,难不成他是哪家王府的侍卫?这件案子怎么又牵扯到王府了?再想到秦含真提过的,临县有问题,而临县又恰好是晋王妃的私产所在,吴少英不由得沉思起来。

周艮对李大人说:“好好的长乐堡守军,怎么无端端成了金鸡滩哨所的人?而大人巡查到金鸡滩哨所时,那里的总旗被撤职,就是因为他吃空饷吃得太难看,士兵数目足足比名册上少了四成,却又不曾上报卫所,才受此重罚。若说这几个被杀的士兵都是金鸡滩驻军,那他们所属的两个小旗正好是二十人,岂不正好是金鸡滩哨所出缺的人数?那金鸡滩总旗为何宁可被撤职,也要声称他手下的人确实出了缺呢?这几名被杀的士兵,当日又怎会出现在长乐堡哨所中?”

李大人抬头看了周艮一眼:“此事确实可疑。我们必须细查一番!”

周艮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李大人给了他一个眼色,他愣了愣,立时反应过来,在场还有许多人,而他们到榆林卫来查的案子,本来是极机密之事,便闭上了嘴。

李大人微笑着感谢米脂县衙众人对自己的帮助,还特地谢过吴少英带来的画像,又道:“尊师画技出众,叫人敬服不已。不知当日与那几名被杀士兵同行之人,尊师可否一一画下他们的画像呢?日后命人搜寻锁拿,有图形参照,也方便许多。”

吴少英面露难色:“李大人容禀,不是学生的恩师不愿出力,而是除去这几名死去的士兵因被家仆拿住,押往县衙,学生的恩师曾亲眼见过外,其余人等,学生的恩师都未曾谋面,又如何知道他们的长相?当日被人拦路时,学生的恩师并不在其中。倒是学生自家的护院有数人曾亲身经历当日之事,见过那些官军。若是大人需要……”

李大人笑笑:“既如此,一会儿我就让周艮去寻你,找你家护院询问那些逃走的人的长相,兴许也都是熟人呢。”

吴少英默然一礼,算是应下了。

李大人与周艮等人还有要事相商,却不打算让县令与齐主簿等人听见,便端茶送客了。县令等人与吴少英知趣地告退出来。

等出了门,县令就抹了一把汗,小声说:“这又是王爷,又是卫所的,也不知道李大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们是京城来的贵人,随便说句话就能吓破人的胆。咱们官卑职小,还是少掺和的好。”

齐主簿深以为然,与吴少英一起恭敬地把县令大人送走了。

等人一走,齐主簿就把吴少英拉到了自己在后衙的宅子里,对他说:“吴老弟,县令大人方才说得对,这事儿咱们还是少掺和的好。我知道你很想找到那何氏兄妹,报你心中大仇,只是他们如今下落不明,还跟那些身份有异的官军混在一起,怕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与其在这风口浪尖追查他们的下落,还不如等风平浪静了再说?若是他们命不好,落得跟那几个官军一般的下场,你也省了好大的功夫,还不沾因果呢。”

吴少英看了他一眼:“齐大人,你是好人,才会真心诚意劝我这些。只是如今事情已经不是我想不掺和,就能不掺和的了。且不说那李大人与周侍卫要追查这些官军的来历,少不得要借我等之力,失踪的何氏虽是我仇敌,却也是我恩师之媳,为秦家生有子嗣。我恩师的为人,你也是知道的,你觉得他会坐视不理何氏下落不明么?与其让恩师他老人家自己劳心劳力,还不如我这个做弟子的辛苦些算了。”

齐主簿苦笑:“秦老先生是个正人君子,但也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做傻事的。倒是吴老弟你,执念太深,才叫人担心呀。”

吴少英微笑不语。

齐主簿叹了口气,又对他说:“你拿画像来之前,那位李大人才召见过拙荆,打听临县的事。你也知道,拙荆虽是临县人士,但出嫁多年了,虽说每年还会回去省亲,但对家乡之事也不是那么了解。李大人问不出什么,也不曾见怪。但你我心知肚明,那些官军既然会躲在临县,那在当地必然有落脚之处,说不定还是他们那伙人的秘密据点,当地也必然有人在庇护他们,令他们这二十个官军即使招摇过市,也不愁会被告发、为难。临县除了晋王妃的庄子,再无真正有势力的大户,那些官军又是从晋王的地盘上换防过来的,再加上方才那个周侍卫说的王爷,这背后不知有多少贵人卷了进来,哪里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掺和的事?”

齐主簿又压低了声音:“还有,先前来的那个假使者,拿出的文书与那真的一模一样。虽说笔迹不同,但我不怕跟你说实话,那个官印绝对是真的!”

吴少英怔了怔:“什么?”

“那份假文书上的官印是真的!”齐主簿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我在米脂县衙,掌管的就是文书之事。榆林卫来的公文,全都要经过我手,那位主管军法的王百户,每年至少有几份公文送来我们县衙,全都有记档。我全部翻看过,记得很清楚,他手上那枚官印,大概在几年前就磕破了一个角,所以这几年盖在他公文上的章,左下角总是缺了一个口子。假文书上的印章就是如此。若不是李大人来了,我绝不会怀疑先前那份文书是假的!”

吴少英的神色一时变得复杂起来。

齐主簿呐呐地道:“还有,假文书上的字句与真文书是一模一样的,只是笔迹有所不同。这并不是正式的公文,而是王百户身边的文书随手写的。带假文书来的人,一定见过真文书,还能拿到真官印。这里头的水可深着呢,一不小心就是大案、要案,还不知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榆林卫里的事,若只是军队内乱,咱们地方上的人袖手旁观就是,横竖不与我们相干。但如今,连京城都来人了,陕西都指挥使司也派了郑断事过来,还有至少一位王爷被卷进去。兹事体大,咱们还是老实些的好。”

吴少英面色沉重地离开了米脂县衙,返回自己在城中新置的家。自从与关芸娘有了“约定”,他就以避嫌的名义搬出关家,住进事先置办的另一座宅子。在这里,他是真正的主人,不再是寄人篱下,身边侍候、护卫的都是心腹,可以安心生活,不必在意旁人的目光。但是仇人何氏兄妹被卷入官军案中,令他夜不能寐,想要安心都难。

真的要等李大人他们把案子查清楚了,风平浪静之后,再去寻找何家兄妹的踪迹,报他与表姐关氏被陷害的大仇吗?可到那时,何家兄妹未必还在米脂了,甚至未必还在人世。不能亲手惩诫仇人,终究好象缺了点什么。他诸般算计,可不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果。

吴少英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良久不语。

次日一大清早,他就骑马出城,前往秦家大宅,向老师秦老先生报告了前一日在县衙中的经历。

秦老先生听完后,沉吟片刻,就做出了决定:“此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追查下去了。秦家马车遇袭之事,已经有了定论,后来的官军被杀,是另一件案子,与我们关系不大。何氏兄妹是死是活,始终会有一个结果。我们只需要等待便是。”

吴少英惊讶:“老师,难道真的就这样算了么?”

秦老先生看着他:“都已经结了案,又拿到了赔偿,梓哥儿他母亲也随她兄长走了,并非被人劫持,我们还有什么不足呢?待我写一封家书,送去大同,向梓哥儿父亲说明原委,后面的就是家务事了。你早就决定了要回吴堡家中料理家务,然后出门游学。为着我们家的事,你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是时候收心了。”

吴少英欲言又止,但还是明白了老师的好意,郑重答应下来。

不过回到县城后,他总觉得有些不甘心,便一面吩咐护院家丁返回宅中收拾行李,一面独自前往县衙,想寻齐主簿再问一问案情的最新进展。兴许今天有新消息了,也未可知。他不在意那些逃走的官军如何,只想知道,与他们一起逃走的何氏兄妹,是否露了行迹?那些官军是见不得光的,但何氏兄妹不是,他们还受了伤,总要找大夫治伤吧?

进了县衙,他还没找到齐主簿,就被周艮拦住了,半强迫地将他带到了李大人面前。

吴少英面露警惕:“李大人要召学生前来,只管说一声便是了,何必劳动周侍卫?”

李大人微微一笑:“吴监生,你是个聪明人,而且还很有手段,人脉广,手下也颇有几个能人。本官觉得……兴许你能帮上我的忙。”

吴少英勉强笑笑:“学生何德何能?大人谬赞了。”

李大人站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不必谦虚。那群暴露身份的士兵,大概从没想过,从来到米脂县的第一天,就中了你的算计吧?”

吴少英终于色变。

采桑子 第四十一章 招揽

吴少英的谋算,其实说起来并不复杂。

当日他在秦家听说金环逃走,就打发人沿着进城的道路追踪过去了。金环是何氏在大同买的婢女,还是头一回来米脂县,除了何子煜在县城里的住处,她根本没别处可去。况且她平日身为何氏的大丫环,也算是养尊处优,身上没带什么行李银两,哪里敢走远路?能一个人走十几里路进城,已经是极限了,何子煜的临时住处,就是她唯一可以去的地方。

吴少英的人追踪金环,一直追到何子煜在县城里赁的宅子,起初并不知道何子煜已经回到了米脂,直到他们在何子煜的宅子外头,发现了许多陌生人马的踪迹。

何子煜回米脂的时候,并不知道妹妹在秦家的罪行暴露,已经被软禁起来,所以没打算掩藏行踪。但他与两小旗的官军同行,后者却不想在临县以外的地方暴露身份,所以一群人身着便服,鬼鬼祟祟地进了门。要不是宅子太小,他们骑来的马一时间没法容纳,需得另寻地方安置,吴少英的人也不会那么容易发现他们。

吴少英得到消息后,没料到那是二十名官军,还以为是何子煜从哪里笼络来的流氓地痞呢。当时他还以为金环是抓不回来了,却在第二天一大早,发现她在关家附近的街道上大摇大摆地走着,摆明了是要让他发现。他不知道何子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知道何子煜既然已经知道了妹妹受困,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就索性将计就计,让家仆拿下金环,押回秦家。果然,不久之后,就传来消息,说何氏提出要去庙中向秦平、关氏夫妻赔罪祈福。

吴少英猜想何子煜定是打算带着他那群手下,趁着何氏出门的时间,把妹妹带走。他不但没生气,反而惊喜不已,这是何家兄妹逃走的好机会,又何尝不是他报复何氏的好机会?若是何氏一直在秦家,秦老先生既然已经决定了不伤她性命,也不送她见官,他肯定是没办法真正报复这个仇人的。既然何氏自己找死,他又怎能错过大好机会?

吴少英顺水推舟,派出三名护院跟随秦家人送何氏前往寺庙祈福,又另派了几名箭术好手,事先埋伏在那树林里。他虽不是米脂县本地人,却在此长大,对周围地形了如指掌,深知从秦家大宅到寺庙,一路都是宽阔的土路,只有那拐弯上坡处有一片密林,可以用作埋伏。而那地方的路况,又注定了马车经过时走不快,就连一般人骑马,也要相应降低速度。无论是何子煜,还是他吴少英的人,要下手,就只能在那里。

何子煜那日一早带着十多骑人马从城门口出发,吴少英就秘密带着手下跟在后头,见他们确实在那片坡地后头等待,就悄悄绕路,潜入林中,等待着秦家车队的到来。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等到何子煜率众拦住秦家人的去路,不等他开口说话,吴少英便命人先射了箭出去,随秦家人同行的三名护院立刻招呼大家小心马贼,令众人躲避,那秦家人就会将何子煜与林中箭手视作一伙人,而后者“马贼”的身份在利箭的“帮助”下,也就坐实了。反正何子煜招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平日也是作恶无数的,吴少英陷害他们,一点都不觉得惭愧。

吴少英的目标只有何氏一个,或许还有秦泰生家的这个帮凶,其他人不是秦家仆从,就是秦家佃户,吴少英尊重秦老先生,是一个都不敢伤害的。所以他带去的都是箭术高手,射出的箭特意避开了秦家的每一个人。在当时那种混乱的场面下,要做到这点可着实不易。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何氏一直没出马车。虽然老护院的侄子算计了拉车的马一把,让马车撞上何子煜等人,兄妹主仆三人都受了伤,但没能一箭将何氏射死当场,实在是遗憾。

那几箭的效果,比吴少英最初预料的差一点儿,但也算不错了。他们很迅速地退场,没有惊动任何人,护院们带着秦家青壮将受伤的“马贼”押送县衙,树林里的痕迹也被抹平。只要罪名定下,把人往榆林卫一送,就算口供对不上,也不会有人追究。若不是那群假马贼的身份不是流氓地痞而是官军,吴少英自问计划是不会失败的。

如今事情演化到了他自己都预料不到的地步,他只庆幸自己已经将手尾收拾干净。即使秦老先生知晓内情,怀疑他跟密林中的射手脱不开干系,也仅仅是怀疑而已,没有任何证据。

谁能想到,今时今日,这来自京城、身份神秘的李大人,居然能一言揭破他的计谋呢?

吴少英脑中纷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淡淡地道:“李大人英明。”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什么。

李大人微微一笑:“果然,你正如本官想的一般,是个聪明人。本官不知道你与秦、何两家人到底有什么仇怨,那原不与本官相干。本官来西北,是为了调查一桩秘案,也许需要借助你的一臂之力。”

吴少英神色变幻:“李大人所说的案子,可是……与那几名被杀死毁容的士兵有关?”

李大人微笑道:“等你答应了帮忙,本官自会说清楚案情。只是目前还不能坦言相告。你好好考虑一下吧,但若你答应了,在案情真相大白之前,你都不能再与任何亲友相见,也不能与他们传递信息。当然,这只是暂时的,等到真相大白于天下,也就无妨了。本官听说你还是监生,尚未授官?若此番你能为朝廷立下大功,日后的前程自然不可限量。”

这意思是要招揽他?吴少英看向李大人:“若是学生不答应呢?”

李大人只是笑笑,没有说话,但吴少英已经明白了。

对方是在威胁自己。虽然他自信自己并未留下任何足以入罪的证据,但那并不意味着他能高枕无忧。这位京城来的李大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但显然位高权重,得罪了对方,他还能有什么前程?他多年苦读,可不是为了这个结果。罢了,反正他原本就有意追查何家兄妹的下落,帮李大人一把,也可以借官府的力量,达到自己的目的,顺便为将来结下一份善缘,何乐而不为呢?

吴少英拿定主意,便向李大人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学生见识浅薄,今后还要请大人多多指教。”

李大人笑了,扶他起身:“好说,好说。”

达成了合作协议,两人各自落座,周艮亲自上茶。

周艮是侍卫,还有可能是一位王府侍卫,身上有品阶。他亲自给吴少英上茶,吴少英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起身接过。周艮笑笑,很和气地在李大人下手就坐。

李大人开始为吴少英解说他在查的是什么案:“四个多月前,秦王殿下在榆林城外遇袭,侍卫随从死伤惨重,就连秦王殿下,也几乎不能身免。”

“等一下!”吴少英差点儿没跳起来,“大人你说什么?秦王殿下?!”他满面震惊。这可是陕西本省驻守的藩王,为什么他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大消息?!

李大人苦笑了:“榆林卫中,怕是有不少人听说过,但朝廷至今还在封锁消息,所以众人只是私下议论而已。因兹事体大,一般人都不敢外传半句。你身在米脂,离榆林城足有一二百里地,又非军中人士,自然不曾听说了。因秦王殿下平安脱险,返回京城,今上震怒,才派我等前来调查真相。为防打草惊蛇,此事并未声张。”

吴少英直觉有些不对劲:“袭击秦王殿下的是什么人?朝廷要调查的是什么真相?又为何不能声张?”除非袭击秦王的人,身份不一般,否则一般的马贼或者敌军干出这种事,榆林卫只会大肆宣扬,顺便大举反击,好搏取军功。

边疆承平三十年,边军将士连军功都不好得了,大家也是有强烈上进心的。

李大人叹了口气,看向周艮,后者便接过叙述的任务,为吴少英说明原委。

这位遇袭的秦王殿下,乃是当今圣上的皇弟。三十年前,先帝即将大行,他膝下子嗣众多,嫡庶都有,曾一度爆发过夺嫡大战。今上乃是嫡皇子,还被立为皇储,却遭众兄弟们联手攻击,被折腾得非常惨,差一点儿就连性命都丢了,经历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得到了最终的胜利。当年曾参与陷害他的其他皇子,作为夺嫡的失败者,自然没有好下场。但新皇登基,还是要显示一把自己的仁爱孝悌的,那些不曾参与过夺嫡的小皇子们,就成了他体现自己宽仁的好对象。

秦王殿下,正是其中一位庶出的皇弟。生母份位低,又不得宠,先帝大行时,他年仅十二三岁,无权无势无人无财。但他有眼光,还有智慧,在今上落魄末期,冒险帮了一把,等到今上翻身上位了,他就成了今上最宠信的一位弟弟了。不过秦王本人相当低调,品行也好,成年后出镇陕西,一直安分守己,对自己的职责也非常尽责。今上让他做什么,他都尽力去做,可以说是最让人省心的一位藩王了。

今年四月,秦王受召上京,奉皇命巡视北方边境,为沿路诸卫所守将带去朝廷的赏赐。他最后到达的就是自己藩地内的榆林卫,但在那之前,先在长乐堡哨所逗留。原本只是因为时间晚了,天都快黑了,长乐堡又是比较大的卫所,周围还有不少民居,秦王打算在那里休整一夜,明日再到另两处哨所巡视一番,然后再回榆林城。但长乐堡守军首领行事触怒了秦王,他连饭都不肯吃了,打算连夜赶回榆林城,偏偏随行人员中,负责押送御赐物品的李大人身体不适,不能赶路,只能留在长乐堡中。秦王的车驾又被损坏了,要修好,至少要大半天的功夫。

秦王就这样丢下行辕和大队人马,只带着自己的亲军侍卫,叫几名长乐堡守军做向导,骑快马前往榆林城,却在途中遇到了不明武装人员的袭击。

“秦王的向导是长乐堡守军?”吴少英心中一动,看向桌面上那叠画像。

采桑子 第四十二章 夜袭

吴少英的疑问,李大人也曾经有过,便点了点头:“虽不是这死去的几个人,但当时被点为向导的,确实是他们的同袍,应该还是同一个小旗手下的人。”

秦王平日里作风简朴,一向是不喜奢华的,也不好女色。他巡视所到之处,每个卫所的主事大将都清楚他的作风为人,自然不会犯他的忌讳。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长乐堡哨所主事的百户,似乎并不清楚他的规矩,不过是领着个小小的哨所,就敢为秦王与李大人等奉上丰盛的宴席,名酒佳肴应有尽有,还有美婢侍候。他甚至在哨所旁建起一座小木楼,布置得十分奢华,恭请秦王入内歇息,也有不少美婢在内听候吩咐。

秦王一见宴席,心中就生出不快,再见到木楼,简直就当场翻脸了。区区一个百户,哪里有银钱准备这些?不是搜刮民脂民膏,就是对军饷中饱私囊了。无论是哪一种,都令秦王愤怒不已。他从京城一路巡视过来,哪个卫所都没闹出这种夭蛾子,偏偏是他藩地内的哨所出了事,还是当着其他领了皇命陪他出行的官员的面。他不但是为了这名百户的行事生气,也是觉得自己丢了脸。

秦王连一口长乐堡的饭都不肯吃,而是随便拿自带的干粮对付了,也不肯留下来过夜。但周围其他哨所规模都不大,容不下亲王行辕,他便索性决定直接返回榆林城。反正长乐堡距离榆林城也就是几十里路,快马只需要半个时辰左右就能到达了,坐马车也就是慢一点,但赶在二更前抵达榆林城还是没问题的。有秦王在,也不怕城门守军不肯开门。不过要在大晚上赶路,还是在荒野之地,他们需要有人领路,秦王府的长史就在长乐堡哨所里随手点了四名士兵做向导。

李大人道:“当时说来也巧,我兴许是晚饭时吃错了东西,身体不适,王府长史与随行的好几个人也都是这个毛病,实在不能与王爷同行。本来王爷还要坐亲王行辕,偏偏底下人又报上来,说车不知为何坏了,要修好至少要大半天的功夫。当时天都要黑了,要修理更不方便。王爷不耐烦等候,便索性自行带着几名亲随,先骑快马出发。我们留在长乐堡哨所里休整一夜,次日再护送赏赐之物赶到榆林城与王爷会合。”

周艮接着道:“如今回头想想,当时发生那么多事,是不是太过巧合了?”

吴少英心下一算,果然是太过巧合了。天黑的时候,秦王因为长乐堡守军百户的言行而生气,决定要趁夜赶路。可是随行人员中,一批人身体不适没法出行,车驾又坏了,又不能丢下这些东西,因为他们还带着皇帝准备赐给榆林卫的物品。结果就是秦王轻骑简从赶起了夜路,然后在途中遇袭。

世上真有这么多的巧合么?

李大人道:“当夜我留在了长乐堡,后头的事并不清楚,但周艮身为王府亲卫,一直护卫在秦王身边,对那晚发生的事更清楚些。周艮,你来告诉他吧。”

周艮应了一声,对吴少英道:“那四名长乐堡驻军做向导,一路上我们都是照着他们的指点向榆林城进发的。可是不知为何,本来以为快马半个时辰就能到了,就算没到榆林城,也该遇上人烟才对,但我们跑了半个时辰,周围仍旧是一片荒野。那时又没有月亮,满天乌云,我们连方向都辨别不清,心里也觉得莫名。我觉得不对,质问那四个领路的士兵,他们只道自己并未领错路,再往前走,就是榆林城了。我们半信半疑,只能跟着他们前行。这时候,乌云忽然散去,一轮圆月光照大地。王爷从月亮的位置立刻发现方向不对,叫住了那四人……”

那四名士兵大约是知道自己露馅了,不但没有听从秦王号令,到他近前接受问话,反而快马加鞭,快速逃走。秦王等人远远看见他们逃入了一处破旧崩塌的土城后,就失去了踪影。这时候,又有许多不明人士拿着火把,骑马围上了秦王一行,个个都穿着胡服,似乎是北戎的兵马,意欲对他们不利。

秦王一行人见势不妙,连忙纵马逃脱,但那些人骑射娴熟,又熟悉地形,很快就围上来与他们厮杀。为了保护秦王,王府亲卫们死伤惨重,最后是周艮与另外三名武艺最好的亲卫护着秦王逃出包围圈的。幸好月亮露了一会儿脸,就很快被云层再次遮住,光线昏暗之下,追兵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们四人的踪影,才让他们得以脱逃。

秦王周艮等人当时不知方向,只是蒙头纵马奔逃,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在月亮再次从云层后面露出脸来的时候,见到了前方有一处哨所,然后向哨所中的守军求援,方才顺利脱险。

周艮道:“我们虽然暂时到了安全的地方,但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哨所,士兵不过四五十人,而袭击我们的人,至少有百人之数。若是让那群人发现了我们在哨所中,只怕也不会有好下场。王爷当机立断,稍加休息、问明方向后,留下伤得最重的一名亲卫在哨所中养伤,天一亮便带着我们换马再逃,离开了那里,并不曾惊动榆林城。”

吴少英不解,忙问:“为何不回榆林城?”

周艮冷笑:“怎么可能回去?袭击我们的人,虽说藏头露脸的,还身穿胡服,但他们用的刀法,分明都是边军惯用的路数!我们逃亡时,还听到他们有人招呼同伙,说不要放过我们任何一人,那口音也是晋地口音!如今榆林城里的守将,就有不止一位是晋地出身呢!”

李大人看了他一眼,对吴少英道:“王爷不回榆林城,自然有他的理由。榆林卫辖下,离城不过数十里地,居然有超过百人的军队袭击秦王,榆林卫至少有失职之嫌。王爷当时恼怒之下,连我们这些留在长乐堡的人都没理会,就带着几名亲信去了别处。等到了真正安全可信之处,才命人捎信回榆林城,说明原委。”

吴少英看看他,又看看周艮,忽然想到:秦王的行程虽说不是什么机密,但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的,至少离榆林不算很远的米脂县百姓,就从来不知道秦王要去巡视卫所。但榆林卫中的将领,应该都心里有数,就算秦王一行不事先派人过来打招呼,他们也会私下打探的,那也好赶在秦王到来前,把卫所里一些不那么合规矩的事情收敛收敛。

但无论他们有多么了解秦王的行程,秦王当时临时决定提前去榆林城一事,他们多半不会知晓。知道并且能够趁机对秦王发动袭击的人,要么就是事先布局,让秦王产生这个念头的,要么就是当时在长乐堡中。再加上那四名长乐堡士兵的诡异举动,秦王不肯返回长乐堡,也不肯前往管辖长乐堡的榆林卫,也就不难理解了。而从他后来顺利脱险的结果来看,他这个决定绝不能说是错的。

吴少英想清楚这个问题后,就问李大人:“既然秦王顺利脱险,又传信给大人,难道大人就没查过长乐堡哨所么?”

李大人叹了口气:“本官当时病了一场,第二日只是稍微好些,等王爷车驾修好,才慢慢前往榆林城。到了地方,听说王爷并没有来,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匆匆忙忙照着旨意,将赏赐之物分发下去,就打发人到处搜寻王爷的踪迹。等接到王爷来信时,长乐堡那位百户,已经因为触犯军法被革职,不知去向了。堡中也有不少士兵或是因为失职,或是因为准备的饭食不洁,等等种种原因,同样被开革遣散,下落不明。”

人都跑了,自然就没法查了。不过现在,李大人又见到了当日曾经见过的长乐堡守军,心里的震动可想而知。

周艮还面带悲苦之色,道:“不但如此,就连当日王爷与我等曾经躲藏过半个晚上的那处哨所,也被烧成了一片白地。可怜我那位留在哨所内养伤的同僚,也落得个惨死的下场。榆林卫上下只说是马贼作祟,王爷却怀疑,就是那群追兵干的好事!”

吴少英浑身一震,厉声问道:“是哪个哨所?!”

周艮叹了口气:“我也不太清楚,后来问人,说是在牛家梁。”

吴少英几乎咬碎银牙,恨意涌上心头。

牛家粱哨所,正是表姐关氏的丈夫秦平驻守的哨所。原来如此……原来秦平之死,是这个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