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氏冷哼:“他可不就是那么蠢么?老掌柜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家业,叫他儿子败得快要倒闭了。若不是街坊邻居看在老掌柜的面上,接济他儿子些,只怕他儿子连铺子都保不住了呢。老掌柜横竖是已经去了,不然看到他儿子如此败家,气也要气死了。”

秦含真听到这里,不由得往窗外望去。关系都坏到这个地步了,小李掌柜为什么还要来找自家祖父?

采桑子 第四十七章 求助

秦老先生在中院花厅见客,秦含真与祖母牛氏在上院里不知详情。直等到快到晚饭的时间了,秦老先生方才回到正屋来。

牛氏早已等得不耐烦,一边叫虎嬷嬷摆饭,一边给丈夫倒了杯红枣茶,问他:“那猢狲找你做什么?定然不是好事!”

秦老先生喝了口热茶,对妻子的话有些哭笑不得:“你这又是何必?虽说从前有些口角,但也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了。我早忘光了,偏你还记得清楚。”

牛氏冷笑:“我自然记得清楚!你在他家铺子劳苦功高,不知帮他们挣了多少银子,又少吃了多少亏,一年不过是八十两银子的俸银罢了,那猢狲也敢全部扣下,真不把人当人看了!他还把他老子给你置办的宅子收了回去,连派来服侍你的小厮招哥也卖掉了。你当日调|教那孩子,花了多少功夫,又教读书又教写字,还教了算账,外头一般小门小户里上过学的孩子都未必有他能干,正想着要他在你身边长长久久地服侍,竟然被那猢狲硬拉走卖人!若不是我偶然在县城里听说,赶紧叫刘账房把人买下来,还不知道要流落到什么地方去呢。就冲着那猢狲干过的黑心缺德事儿,我就能记他一辈子!”

秦老先生叹了口气,反过来安抚妻子:“那都是从前的事儿了。如今招哥过得好好的,娶妻生子,在王家做事,也是顺顺利利。你何苦再念叨从前的恩怨呢?仔细想想,那宅子与招哥都是老掌柜安排的,并未曾说是送了我,小李掌柜若不把招哥卖掉,我们倒不好把人带到身边了。由此可见,小李掌柜也没得什么好,他不过是省下了几百两银子,可家中的生意却一日比一日差,到如今已经名不副实,仅仅是苟延残喘罢了。咱们一家却很是富足,实没必要与他一般见识。”

牛氏撇嘴:“咱们家富足,是咱们自己经营得好,又不是他的功劳。就算不跟他一般见识,该骂的时候我还是要骂的!”

秦老先生笑笑,转头去逗秦含真:“今儿桑姐儿可把功课做完了?”

秦含真连忙点头:“全都做完了,我拿给祖父看。”说罢也不下炕,转身就去炕尾的小桌上取了一叠写满大字的纸来。如今天气冷,又时不时下个雪,她在正屋里待得暖和,回自个儿屋里时在外头被风一吹,再进暖和的屋里,一冷一热倒容易伤风,因此索性连功课都拿到祖母屋里来写。只要牛氏没跟虎嬷嬷商量管家的琐碎事,就不会影响到她。

秦老先生接过孙女的大字要看,牛氏忙拦住他:“唉唉,你别把话说一半就不说了,那姓李的猢狲到底找你有什么事?你该不会是答应了他,又瞒着我吧?”

秦老先生见妻子非要追问到底,只得回答:“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他家铺子里有一幅古画,有几百年了,说是前朝名家所作,值不少银子。小李掌柜偶然收到这幅画,一心要卖个高价,拿它翻身的。谁想到这画儿前头的主人没保存好,表面上瞧着无事,但画到了小李掌柜手里,不过十天半月就霉斑处处。小李掌柜已经把画卖了出去,还从买家手里拿到了订金,甚至还花掉了。若是不能在短期内把画完好地交付给买家,只怕不但要赔一大笔钱,得罪了那等人物,他连身家性命都难保,因此才来求我出手。”

牛氏冷笑了:“原来他还知道要来求你?真是难得,当年他不是狗眼看人低么?”又问秦老先生,“你没答应他吧?不许答应他!他那样的人,死了也活该!”

秦老先生无奈地道:“你当我是看在他的份上么?不过是不想老掌柜的孙子曾孙们也跟着受苦罢了。这回他家寻的买家身份不一般,是做官的,品阶还不低。若不是小李掌柜使了银子,讨好了人家家里的管事,也未必能做成这笔买卖。如今钱都收了一半,买卖却出了问题,他没法交代。即使那买主宽宏大量,只要他赔钱了事,那从中牵线的管事,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家。他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会来寻我求助。若我拒伸援手,如何对得起老掌柜的知遇之恩?”

牛氏不以为然:“你替老掌柜挣了至少二三千两银子,什么恩情都还了。再说,能聘到你去做供奉,本来就是他们老李家祖坟上冒青烟,他家子孙自个儿不肖,招惹来祸事,还能怪到你头上不成?”

秦老先生笑笑,道:“我看过那画儿了,其实就是上一任主人在卖画之前重新装裱过,寻的裱匠工夫不到家,没有做好,小李掌柜保存也不妥当,才会变成如今这样而已。只要重新装裱一番,画儿未必没得救。只是如今的时节不对,大冷的天儿,熬浆糊都不合适,更别说揭画儿了。若是他提前两月送来,事情要好办得多。如今我也不敢担保一定能做成,只让他回去再考虑考虑。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好些年不曾做这些,万一有个差迟,那可怎么办?况且真要做,也至少要大半月的功夫,只怕他未必等得。若他能寻到更出色的裱匠,就不必来我这里冒险了。”

牛氏满意了,她只当丈夫这话是推托之辞:“这才对了。那种人,管他去死!这事儿原也是他自找的,若不是他眼光不佳,没能在买画的时候发现那画儿的毛病,又保存不当,怎会招惹来这么厉害的人物?他自个儿没本事,还要把有本事的人都赶走,就只为了节约一年几十两银子,小家子气,活该他家铺子成不了气候!”

秦老先生只是笑笑,由得妻子去骂,自己专心地检查着孙女写的大字。

从腊月初一起,秦含真就开始了每日五百个大字的功课,比之前每日三百字的时候辛苦了许多。但她这时已经习惯了写毛笔字,也练得熟了,写起来倒比刚开始学写的时候要轻松些。她如今不过是个七岁小女孩,秦老先生也没要求孙女儿写字写得多么出色,只要字体工整,页面整洁,笔画清晰,也就可以了。

秦老先生看过孙女的功课,心里还算满意。秦含真的字说不上多好,但个个都写得工整端正,字体结构都掌握住了,剩下的也就是多练、多临帖而已。他挑出了几个字,指导孙女:“这个‘繁’字、‘鼻’字还有‘羲’字与‘虞’字,虽说笔画多些,但你也写得太大了,足比别的字大出一倍有余。祖父知道你是为了把字尽可能写得清楚,但日后还是要多练练,即使字的笔画多,你也要写得跟其他的字一般大小才好。”

秦含真不好意思地笑笑,答应下来。

秦老先生收起了孙女的大字:“好,照着这个进度,过完年你就可以开始临帖了。待我做些描红本子,你就照着祖父的字,先描上一年再说。”

秦含真答应着接过那叠纸,牛氏在旁道:“依我看,桑姐儿这字就写得很不错了。我跟你学了几十年,写的字也不过是这样罢了。我们又不用去读书考科举,能看懂书信,会算账,闲时能不靠别人,自个儿写帖子与人来往,就够使的了。你教会了桑姐儿写字,不如再教教她算数如何?我瞧这孩子心清目明,算账定是一把好手。至于那些诗呀词的,琴棋书画等等,都不必学了。咱们在米脂也找不到几个会诗书才艺的姐儿,桑姐儿长大了也用不上那些。”

秦老先生摇头道:“她才多大?自然该多读些书,算账只是小道罢了,最要紧的是懂得学问,明白事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之类的,她若喜欢,也尽可学去。学这些东西,又不是为了在人前炫耀,或者与人交际时用的,而是因为自己喜欢,闲时可以自娱,陶冶情趣。”

秦含真心想,算数有啥好学的?她都学了十几年了,够她在古代算个账的,再学难道还要研究微积分吗?倒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挺有趣,她也不用精通,但凡能学会一点皮毛,就够自己高兴的了。要是换了在现代社会,精通这些的都是男神女神呀!

她连忙对秦老先生说:“祖父教我吧,您说的这些我都想学。还有您那装裱书画的技艺,我也想学的。如果您愿意教我怎么辨别古董,我也一定会努力!”

牛氏有些吃惊,笑骂:“你这丫头发什么疯呢?学那些东西做什么?听我说你祖父年轻时候有多厉害,你也想跟着学了?就算学会了,你也做不了人家铺子里的供奉。”

秦含真不以为意:“我才不是为了去人家铺子里做供奉呢,我学了是为自己高兴。祖父想要给人裱画的时候,我也可以在旁打下手呀?就当我是为祖父分忧了。”

牛氏听了便有些吃醋,嗔了秦老先生一眼:“瞧吧,都是你惯的,这丫头嘴这么甜,只会讨好你了,我的话只当耳旁风。”

秦老先生高兴地呵呵笑着:“她平日也对你很孝顺,成日在家陪着你,见我的时候都少,偶尔也该讨好讨好我这个祖父嘛。”他慈爱地摸着秦含真的小脑袋,“好孩子,若你真有心想学,祖父都教你,只是你不能喊辛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祖父就不教你了,知道么?”

秦含真不停点头,心想祖父心里有数,绝不会让她累坏了身体的。反正也没啥事好干,不趁着这么个好机会,向多才多艺的祖父多学些东西,难道要荒废这难得的重生时光吗?

采桑子 第四十八章 用功

虽然秦含真定下了新的学习计划,但她的日子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仍旧是每日练字、背书,学点简单的针线活,陪祖父、祖母聊天。

这也难怪,无论她有多大的志愿,现在还是个小女娃呢,还在打基础的时候。不先把基础知识学好了,谈何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古董金石?

不过,基础知识也不意味着无聊。秦含真现在每天都会听祖父讲一个时辰的课,说是启蒙课,教的也不过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样浅显的课文,但秦老先生身为名师大儒,讲起课来自然跟一般的老师是不一样的。

比如他教《三字经》,不但会教人熟读背诵,能抄会写,还要把上头的每一个典故都讲得清清楚楚,是历史上发生的什么事?涉及到什么人物?这人物有什么著名的事迹?诸如此类,都要联系着讲一遍。此外,还有三纲五常、六谷六畜、五行五方、九族五服、八音六艺……这些全都讲起来,那就复杂了,绝对不是十天半月就能讲完的。要是秦老先生讲究一些,样样都要说得详细,说不定一年了还未必能教完一本《三字经》呢。

又比如他教《百家姓》,那也不仅仅是知道世间都有些什么姓氏而已,每个姓氏的由来、分支、著名人物、历史事迹、郡望堂号,他都能信手拈来,听得人一愣一愣的。

还有他教《千字文》,那涉及到的天文、地理、生物学、历史学、政治学、哲学……等等的知识就多了去了。

这全都是秦含真从祖父的学生之一王复林那里听来的,着实惊叹不已。倒是王复林于承枝等几个学生,都在庆幸自己是拜了秦老先生这么一位名师。若换了在别家先生那里求学,怎能学到那么多东西?而其中王复林因为前头有一位堂兄王复中曾经在秦老先生门下苦读,如今已经是一位翰林,时常觉到恩师教的东西十分有用,过去觉得恩师教的许多都是无用杂学的想法,早就抛到脑后了,还不止一次写信回老家,叮嘱弟弟一定要认真努力地学习,千万不要轻视恩师教导的任何一样学问。王复林牢记堂兄教诲,上课时总是最用心听讲的那一个呢。

不过,秦老先生这只是为孙女启蒙而已,还是二次启蒙——据说是已经教过一次,但桑姐儿不大爱听,只把书背熟了,道理没听明白,如今书也给“忘”了,只能重来一次——许多道理不会讲得太深,跟王复林等准备考科举的士子们不能比。他打算只教孙女些皮毛,等将来孙女儿长大些,学问也有长进了,再往深里讲解。如今他也不要求孙女儿把他讲过的内容全都熟记下来,但要她至少得记住一半以上,别人提起的时候,她要能听明白人家讲的是什么话题。

这个要求实在不算低了,秦含真开始时还苦恼过,担心自己做不到,但后来发现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体,记性实在不坏,通常一篇文章读个三四次就能背下来了,听完祖父的授课后,三两天里也能记住八成,而且还记得挺牢,心里也松了口气。怪不得牛氏常说,桑姐儿自小聪明,只是太贪玩了不肯好好学习呢。这么好的天赋,浪费了就太可惜了。

秦含真现在听课的时候,都会专心致志地听讲,有不明白的地方立刻就问,下了课就马上把知识要点整理一下,用笔写下来。有句话说得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现在仗着这个身体的天赋,能把祖父教导的东西记个七七八八,但天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小孩子本来就记性好的关系呢?等她长大了,好记性还能保持下去吗?还是做笔记更可靠。将来想要复习的时候,对着笔记也比回想记忆要可靠得多。

秦老先生对孙女儿的这个习惯非常赞赏,还常常对妻子牛氏道:“桑姐儿不仅聪明,还十分好学勤奋,真真让我刮目相看了。可见孩子总是会长大的。小时候我们总说她淘气不懂事,如今她可不就稳重多了?”

倒是牛氏心疼孙女儿:“每日抄那五百字,又要听你讲一个时辰的课,就够辛苦的了,还要写那劳什子笔记做甚?她又不用去考科举,没得受苦受累!”

秦老先生这回就不赞同了:“每日不过学上两个时辰,又何来受苦之说?她这年纪正是好时候,难为她如今不再淘气了,愿意专心用功,又没有别的事情分她的心,这时候不学,什么时候才学呢?”

牛氏不以为然地道:“就算要学,也不能这么累。一天两个时辰,就去了小半天。她头上的伤固然是好了,但身体还弱着呢。这会子又天寒地冻的,写字儿手冷,那墨也不好蘸,笔也不好用,比天气暖和的时候难写多了。反正我看着孙女儿受罪,就觉得心疼。要不……等到明年她身子好些了,你再教她也不迟。”

秦含真忙道:“祖父祖母,我可以的,一点都不觉得累!”她这是真话,虽然体力有限,但写字背书又不是什么耗费体力的事,在屋里就能完成了,她的身体也恢复了不少,完全可以应付得过来。

对于孙女的坚持,牛氏不太能理解,只感到了心疼。她搂着秦含真说:“好孩子,你还小呢,何必这样辛苦?”又瞪丈夫,“都是你逼的!好好的教桑姐儿那么多做什么?”

秦老先生只能苦笑了。他是真的没觉得孙女很辛苦啊,明明是游刃有余嘛。这孩子难得自小就聪明,小时候只顾着淘气不肯好好学,白白荒废了几年光阴,但如今重头再努力,也不算晚。既然孙女愿意学,他做祖父的当然要用心教导。若是他因为心疼孩子,拦着不让她用功,那就未免太暴殄天物了。他的孙女,怎能那般荒废呢?

秦含真看看祖父,又看看祖母,就索性一把搂住后者的脖子,撒娇道:“祖母放心,您心疼我,祖父也是盼着我好呢。我会小心的,不会累坏了自己,要是觉得太累,就会歇一歇再继续。祖父也是精通养生之道的,如果觉得我身体受不住,一定不会让我继续用功下去,您就放心吧。”

牛氏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鬼灵精,你要是真想让我放心,就该少用些功,让我别再操心才是。结果呢?就会说些甜言蜜语来哄我。知道你偏着你祖父了,我也懒得跟你们多说。只是你若真觉得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停下来,知道么?”

秦含真笑嘻嘻地大声答应了。

平静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秦含真一边苦读,一边度过了关氏的百日祭、祖父关老爷子的百日祭,又过了腊八节,吃了腊八粥。腊八过后,照秦家历年的规矩,几位在秦家寄宿的学子就该告辞离去,与家人团聚了。通常他们要等到正月结束,才会再次返回秦家读书。

不过,秦老先生早就跟妻子牛氏商量好了,明年开春后便要往大同二儿子家走一趟,把休何氏与过继梓哥儿的事给料理了,因此便嘱咐了几个学生,明年开春后暂不必过来,等到他们夫妻从大同返回再说。不过,这几个学生在秦家也读了几年书,明年的县试、府试与院试,都可以下场试一试了。他们回家后应该专心备考,不回来上课也没关系。

三名学生先后告辞离去,其中胡坤家住得最远,又没有代步工具,走得是最早的,但有秦家为他置办的棉衣,倒也不必担心路上会受冻。

第二个离开的是于承枝,他家在绥德州城北面的四十里铺镇,家境尚可,到县城里雇辆车,再找个伴当在路上做保镖,就能回去了,也没什么为难的,年年如此早已习惯了。

最后走的是王复林,他家就在县城里,离得最近,与秦家关系也最密切,倒落到了最后,似乎想要抓紧时间,多向秦老先生请教些问题,还写了几篇时文,让秦老先生帮着批改。他明年是一定要下场考试的,有堂兄王复中珠玉在前,若是考得不好,未免丢脸,因此他心中总有些七上八下。不过秦老先生很淡定,认为他的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县试、府试应该是没问题的,倒是院试中不中,尚在两可之间,还要看他的运气,所以给他布置了些功课,让他在年节里多温习,把短板给补上,中秀才的把握就更大了。

秦老先生这二三十年里不知教出了多少个秀才、举人。他这么说,王复林就觉得心定了许多,也能安下心来温书了。这时候,他父母打发了家中下人来接他,连马车也一并带了来,他就笑呵呵地带着行李,告别恩师、师母以及小师侄女桑姐儿,还有书僮浑哥等人,往回县城的路上走去。

进城后,他经过西街时,看到珍宝阁门口有人在闹事,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一时好奇之下,就叫家里下人去打听。那下人回来后报说:“是珍宝阁的小李掌柜卖了幅画给一个官,好象是新装裱过的,没裱好,出了差错,那个官的管家带人打上门来了,叫他赔钱呢。听说那是幅古画,值上千两银子的,小李掌柜赔不出来,被人把店都给砸了。”

王复林分明记得,这小李掌柜曾经到秦家去过,求恩师出手装裱一幅画,后来不知怎的,就没了下文。如今听起来,似乎他去找别人装裱过了?王复林心中暗哂,道这小李掌柜放着能人不求,倒去找些不知哪里来的匠人胡为,有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王复林冷笑几声,就把这事儿抛开,自行回家去了。他家的马车与另一辆马车擦肩而过,他瞧见车辕上坐着的车夫穿着气派,恐不是一般人家的仆佣,心里还嘀咕一句,但也没放在心上。

那车夫赶着车穿过街道,对那吵杂的珍宝阁视若无睹,等出了城,才对车里的人道:“金管事,咱们这就出城了,您确定是三老爷家是在县城西北方向没错么?”

车厢里的金管事回答:“平四爷亲口说的,那是他的家,难道还能有错?”

采桑子 第四十九章 故人

送走了所有学生,秦家大宅一时安静了许多。不过对于秦含真来说,日子还是照样过,并没有什么区别。

王家下人驾车来接王复林的时候,顺道把他家送给秦家的年礼捎来了。因为王复中的关系,王家每逢年节给秦家送礼,都是秦老先生门生中最重的一个。今年秦家虽有丧事,但王家还是送了厚厚一份年礼过来,当中还有王复中特地命人从京城捎回来的物事,因此秦家也不敢轻忽。虎伯与虎嬷嬷两人亲自出面清点,报到了秦老先生夫妻二人面前。

这时候,秦家祖孙三人都窝在正屋暖阁里。不用教导学生,秦老先生也乐得享清闲,便窝在老妻身边说话。孙女秦含真坐在炕桌后面,学习辨认五谷。这是《三字经》里的内容。秦老先生担心孙女儿只会背书,却不会认五谷,还特地取了实物来给她看。

秦含真抱着一只本地出产的三层白瓷九子攒盒,一样一样的辨认着里头的农产品标本。三九二十七,这套攒盒足有二十七格,每格都放有一种农产品。

稻、黍、稷、麦、菽这五种谷类植株,全都是晒干的标本,放在最上一层攒盒里。她认得稻和麦,另外三种就不熟悉了,况且每种农作物还有不同的品种。当然攒盒里并没有将这五种谷物的所有品种全部收录齐全,只是包括了米脂周边地区常见的庄稼种类而已。有这些标本在,又有祖父大人讲述这几种粮食的特点,以及用它们做成的常见食物,秦含真没费什么力气就记住了这些知识。

当然,标本也不仅仅是植株标本而已,还有加工过的半成品,比如各种籼米、粳米以及众多豆类等等,统统放在第二层的攒盒中,这些东西要辨认起来就麻烦多了。不过对于出身信息大爆炸的现代社会的秦含真而言,这都不是什么难事。她倒是对着最底下那层攒盒里的几样农产品颇感兴趣。

这一层攒盒并未放满,摆放了花椒、辣椒以及几种她不认识的作物。据牛氏介绍,那几种作物分别是食茱萸和小茴香。秦含真不知道食茱萸是什么东西,不过听牛氏所言,应该是一种辣味调味品,同时也是一种药材,一般在南方比较常见。在西北,还是用花椒、秦椒和小茴香等比较多。

秦含真闻了闻小茴香,心想这不是孜然吗?心里暗暗一喜。看来以后要是想吃烤肉,就不愁没有调味品了。不过秦椒又是哪一种?

对于秦含真的问题,牛氏只指了指那一小格鲜红的干辣椒:“就是这个呀,这是凤翔府(今宝鸡)出产的秦椒,平日用来做辣子是最好不过了。只是价钱不便宜,咱们家也不是时时都能买到。你祖父如今不许我吃这个,索性连这一项采买都给抹了,说是要等我彻底好了再说,真真气死人!但凡是辛辣的作料他都不许我吃,可大冷的天里,不吃些辣东西,如何御寒呢?”

秦老先生只是含笑看着妻子发嗔,并不说话。反正他已经发了话,全家上下不会有人胆敢违令的,就连牛氏本人,其实也不过是趁机撒撒娇而已,心里是知道轻重的。

秦含真盯着那几个干辣椒,并没有多加理会祖父母再一次的打情骂俏。她依稀记得,辣椒是明朝时传入我国的,年代还比较靠后,起初是当作观赏植物,如今凤翔府已经开始种植辣椒,并用于食用,应该不会是早期。不过四川地区盛行吃辣椒,应该是清朝时候的事。她前些时候听县衙办案,提起“陕西都指挥使司”,这是明显的明朝用语。再看周围人的衣着打扮,也不是清朝年间,现在难道是明朝后期?

想到这里,秦含真不由得小脸一皱,苦恼起来。但愿她所处的年代离战乱不要太近了,不然日子可就要难过了。

然而,话又说回来了。她虽然不清楚自己现在处于什么年代,可因为米脂靠近榆林城的关系,她平日里也曾听身边人提过什么二三十年没有大战了,或者县城里哪家大户在互市上买到了北戎的骏马之类的。她还真不记得北戎是哪一朝哪一代的外敌,心里纠结着自己该不会是到了一个架空的朝代来吧?唉,这样纠结下去不是办法,什么时候学到了有关历史的课文,她就向祖父打听一下吧,总要弄清楚自己所处的年代才行。

秦含真暗暗叹了口气,抬头看见祖母牛氏已经停下了娇嗔,便抱住她的脖子,撒娇道:“祖母,您既然爱吃这个辣……呃……秦椒,那不如咱们家自己种一些吧?这样就不用到外头买,也能吃到了,您还爱吃多少就吃多少。”

牛氏乐了,拍一把大腿:“好主意!我怎么从前没想过呢?不过,凤翔府能种出秦椒,咱们米脂也能种么?”

秦含真笑道:“咱们这里的地跟凤翔府比,差在哪里呢?要是担心不能种,就买些种子来试一试。不成就继续买现货嘛,但万一要是成了呢?除了秦椒,花椒什么的,咱们也可以试种的呀。”

牛氏哈哈笑了,得意地撇了秦老先生一眼:“果然是我的好孙女,心里懂得偏着祖母呢。”

秦老先生无奈极了,也不去阻止。这时候上哪儿买秦椒种子去?就算真能弄回来,种到地里,等到它长成,开花结果,老妻早就身体痊愈了,不必再忌口。横竖她平日就爱吃这些辛辣的食物,想种就种吧,也花不了几个钱。

他甚至还帮着出了主意:“明年开春后,打发人到凤翔问一问,看能不能弄到种子。最好是寻到一两个懂得侍弄秦椒的农人,一并带回来,就更稳妥了。靠着咱们家的佃户自己摸索,还不知要几年功夫,你才能吃到自家种的秦椒呢。”

牛氏听了,更乐了。秦含真暗暗偷笑,其实祖父还是很纵容祖母的嘛。

祖孙三人正说得高兴,虎伯与虎嬷嬷过来了。虎嬷嬷将一份年礼清单递给了牛氏:“老爷,太太,这是王家今年送来的年礼,土产跟往年差不多,但多了些以往没有的东西。”

“哦?”牛氏接过清单扫了一眼,“都有些什么呢?”

虎伯道:“一担上等精米,一担上等粳米,半车家腌的腊猪、风鸡,半车干菜,另外还有两坛上好的汾酒,两坛葡萄酒,这些都是老例了,跟往年差不多,应该都是县城王家代办的。此外还有的就是王翰林从京城送回来的东西,有一匣上等湖笔,一匣精制徽墨,一方宝砚,两刀宣纸,两部宫制新书,再有,就是这个东西。”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圆盒,瞧着是木制的,表面光滑。他打开盒盖,露出里面一个形状古怪的物件,似乎是一个折叠起来的圆圈,带着黄色的金属边框,还连着几条大红色的丝绳。

秦含真正歪着头看那物件,猜想那是什么,秦老先生已经微微变色:“怎会是这个东西?王复中何来此物?!”

牛氏忙问:“这是什么?”

秦老先生从虎伯手里接过那物件,手捏住圆形边框轻轻一旋,折叠的圆圈顿时就展成了两个,中间有一截弧形的金属配件相连。

不等他说出那是什么,秦含真已经认出来了。

这是眼镜!不过是古代版的眼镜,并没有架在耳朵上的框,而是利用金属配件夹在鼻梁上,再用丝绳挂在耳后固定。

秦含真已经呆住了,这个时候已经有玻璃眼镜了吗?

虎伯却对牛氏说:“太太,这个是水晶镜,京中年纪大了的老大人们,眼睛看不清东西了,就把这个戴上,再小的字也能看清。这东西极珍贵的,京中也只有达官贵人才有。”

牛氏不由得惊叹,连忙从丈夫手里接过眼镜,左看右看:“这是怎么戴的?王复中不是个翰林么?哪里来的这玩意儿?”

秦老先生却沉默不语。

这时候,张妈过来报说:“老爷,太太,下头门房传信过来,说有人找虎伯,说是京城来的故人。”

虎伯讶异:“我的故人?我哪里有什么故人?不过京城来的……”他忽然顿住,看向秦老先生。

秦老先生沉吟片刻,便道:“你去瞧瞧吧。”并没有多说别的。

虎伯默然一礼,退将出去。虎嬷嬷有些担心地目送丈夫的背影,回头看看秦老先生,也沉默了。

牛氏看看他们俩,忽然笑道:“别管来的是什么人了,咱们快来瞧瞧这眼镜。桑姐儿你瞧好不好看哪?这究竟是怎么戴的?”

当秦含真陪着牛氏“研究”夹鼻眼镜的戴法时,虎伯来到了下院门房处,他那位故人就在此等候。

他走进门房,一眼望去,就先看到了一个坐在长椅上背对着门口的人,身着绫罗,旁边站着一个明显穿着大户人家仆役制服的高壮男子。虎伯只扫了后者一眼,就将目光移回到前者身上,只觉得这个人的背影很陌生,但对方听到脚步声,转头望过来时,他却不由得愣住了。

这个人……似乎很眼熟。

那人见到虎伯,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墨虎!好久不见了,你……你还好么?”

虎伯看着他,有些不敢置信:“你是……金象?”怎么可能是他?当初一同在老爷跟前侍候的四个小厮,最得老爷信任的,就是金象了,他反而事事都逊对方三分。

当年侯府遭难,兄弟几个被发卖,四散飘零。侯府重立时,他与金象都重新回去了。可是,当老爷与世子反目时,金象却选择了背叛旧主,为了荣华富贵改投世子,只有自己,不惜抛下一切,追随老爷来到了西北边城。他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金象这位曾经的兄弟了。

三十年后的此时此刻,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采桑子 第五十章 哭求

秦含真对自家门房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还在兴致勃勃地跟祖父、祖母讨论那副眼镜。有她参与“摸索”,很快就帮祖母牛氏找到了戴眼镜的方法。

牛氏戴着眼镜,对着屋里各处看来看去,只觉得新鲜至极:“果然看得很清楚!自打我病倒,我这双眼睛就越发不中用了,病时不觉得,等如今好了,看账也好,看孩子记事的本子也罢,都看不大清。还好桑姐儿的字写得大,不然我就要做睁眼瞎了。如今戴了这眼镜,眼睛倒是跟以前一样好使了。难为王复中,竟给咱们弄了这东西来。”

秦含真听了,心想:祖母视力衰退,也许是因为丧子之后太过伤心,把眼睛哭坏了的缘故吧?当然,也有可能是病情导致。有了这副眼镜,也算是歪打正着地解决了她的麻烦。但这副显然是老花镜的眼镜也不知度数多少,是否适合祖母呢?可别戴了度数不合的眼镜,视力反而越来越糟。

这么想着,秦含真就假装好奇,撒着娇对牛氏道:“祖母,我也想戴着玩儿,让我试试嘛。”

牛氏乐呵呵地把眼镜摘了下来:“好,你试试。不过你鼻子小,又不够高,也不知道夹不夹得紧。”

秦含真干笑一声,接过眼镜,假装要试戴——自然是戴不上的,这是照着成人头部的尺寸做出来的眼镜,她真要戴的话,顾得了前头的夹鼻架子,就顾不了后头的丝绳,顾得了后头的丝绳,前头的夹鼻架子又没法稳住了,只能放弃。不过她接着这个近距离观察眼镜的机会,仔细看了一下那两片镜片,想看看这两片凸透镜的厚度,谁知越看越觉得古怪。

她犹豫了一下,看向秦老先生:“祖父,这个……真的是水晶做的吗?”她怎么觉得象是玻璃呢?她第一眼看到这副眼镜时,就觉得是玻璃。不过虎伯说是水晶镜,她就没吭声。可是现在细看之下,她还是觉得它象玻璃做的。古代的工匠磨制水晶薄片,似乎……不是这个样子。

秦老先生微微一笑:“你为什么这么想?如果这不是水晶做的,那会是什么呢?”

秦含真面露难色。她很想直接回答是玻璃,可是……现在似乎并不是玻璃满天下的时代,她要怎么解释,她一个家住西北边区小县城郊外的七岁小女孩,是如何知道这种东西的呢?

牛氏见了孙女的表情,只当她说不出来,就对秦老先生道:“桑姐儿哪里见过什么水晶镜?倒是我有个水晶镯子,是那年咱们去绥德州城的时候,你给我买的。那镯子晶莹剔透,就是里头有许多白色的絮,象是雾一样。桑姐儿定是见过我戴那镯子,觉得这镜子透着淡淡的青绿色,跟那镯子不一样,才会说它不是水晶做的吧?”

秦老先生笑笑,问孙女儿:“桑姐儿是这么想的么?”

秦含真干笑着点头。这时候她还能说啥?只能顺着祖母的口风,接受了她给自己找的借口了。

秦老先生微笑着接过眼镜,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才道:“这个确实不是水晶,而是玻璃。我听人提过,这东西是皇家独有的绝密配方,不许外泄,也不知是如何烧出来的。我年轻的时候,见过玻璃做的盘子,跟水晶做的一般,十分漂亮,但听说很不容易烧,连皇宫大内,也只有几十件。没想到三十年过去,这东西已经可以用在眼镜上了,瞧着还不是什么稀罕物。”

牛氏忙问:“你怎知道这不是稀罕物?方才墨虎不是说了,这个眼镜是只有达官贵人才能用的东西么?”

秦老先生笑道:“他在京城还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哪里知道如今的市道?三十年前,这东西只能用水晶或云母做,制作不易,自然只有达官贵人才能用。但如今既然可以用玻璃制成,想必已经变得很常见了吧?若真是稀罕物儿,你当王复中就敢送到咱们家来做年礼了?他一个小小的翰林,在京城里再风光,品阶就放在那里,能得几副水晶眼镜?真的有了,也会先孝敬他自家亲长,才能轮到我这个老师。而年货又是王家人送来的。经了他们的手,若真是极难得的物件,你当王家人就不会有话说?”

牛氏小声嘀咕道:“这也说不定。你方才也说了,你年轻的时候,这什么玻璃也是稀罕物,连皇宫里都没几件,那岂不是比水晶更珍贵?水晶这东西,我们这样的小户人家还有几样饰物呢,比那玻璃可常见多了。”

秦老先生淡笑不语。

秦含真心中一动,暗想难不成祖父也知道,这是砂子烧出来的东西,成本很低?

正说话间,虎伯回来了。进了暖阁后,他便踌躇不语,站在那里半天都不说话。

刚刚把王家送来的年货收拾好的虎嬷嬷从外间进来,看到丈夫发愣,就推了他一把:“你这是怎么了?站在这里也不说话。”

秦老先生望过去:“怎么了?可是见过了京城故人?是谁?”

虎伯期期艾艾地道:“是……是金象。”

秦含真听得糊涂,“金象”是什么?泰国香米吗?

谁知秦老先生却愣住了:“怎会是他?他来做什么?”

虎伯叹了口气:“他如今看起来似乎是发达了,穿得一身体面,还带着随从,坐着马车来的。进门就来寻我,其实只是怕直接找老爷,会吃闭门羹罢了。”

秦老先生见他支支唔唔地不说正题,就皱起眉头:“他到底来做什么?”

虎伯无奈,才回答说:“他说……是奉了承恩侯和夫人之命,前来请老爷、太太回京去的。还说,年初承恩侯大病了一场,几乎丧命,病好之后,就开始回想前事,为当年的所作所为而后悔不已。他想要请老爷回去,兄弟和好,一家团聚。”

“我呸!”牛氏啐了一口,冷笑道,“他也有脸说这种话!当年他可想过兄弟?可想过要一家团聚?没有我们夫妻,他早死在西北了,才翻身就翻脸不认人,再没有比他更无情无义的了。如今他说后悔了,我们就要回去?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秦含真听得一愣一愣的,除了何氏的事情以外,她还没见过祖母牛氏发这么大的火。而且……承恩侯这种爵位,应该是给外戚封的吧?还是正牌子的那种,太后或者皇后的娘家人。这么说来,自家祖父的来头不小呀。难不成……他也是外戚?

秦老先生一直沉默不语,牛氏见状就有些急了,推了他一把:“你怎么不说话?该不会你心软了,真的要回京城吧?别理你那个哥哥的话,他想赶我们走,我们就走,他想我们回去,我们就回去。他把我们当成是什么了?在这里日子过得好好的,满县城的人都认得我们,都尊敬你。有事吆喝一声,就有人来帮忙。可咱们要是去了京城,谁认得你?到时候咱们就真真落到你那个没良心的哥哥手里了!”

秦老先生见老妻着急,方才开口道:“我并不是真要回去,只是听闻他病了,才有些担心罢了。墨虎,你把金象带过来吧,我要问几句话。”见牛氏着急,还想说什么,他打断道,“就算不问大哥如何,外甥的情形总要关心一下的。”牛氏这才不吭声了。

虎伯很快就把那个叫“金象”的人带到了上院正屋。秦老先生当然不会在暖阁里见他,而是到了外间的正堂处。牛氏还在生闷气,盘腿坐在炕上不说话。

冬天里,门帘都用厚毡子做,既挡风,又保暖,只是秦含真坐在里屋炕上,就没法瞧见外头的情形了,只能听到外面的人说什么话。她侧耳细听,想要弄清楚自家祖父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金象进了门,就跪倒在地上,哭着给秦老先生磕头:“小的见过三老爷。这一别近三十年,小的再没想过还有能见到您的一天。小的罪孽深重,不敢求得三老爷原谅,只求三老爷垂怜。小的当年并不是不想跟着您走,只是小的还有父母兄弟在府里,实在走不得,比不得墨虎是单身一个人,了无牵挂。但小的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如今见到您,除了请罪,也没别的话好说了。”

秦老先生叹了口气:“都是陈年往事了,还提来做什么?起来吧。”

金象却哭着不肯起:“三老爷,小的知道您心里委屈,可是……侯爷如今是真的知道错了!求您看在兄弟情份上,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看在老公爷的份上,回京去吧。兄弟三个,如今就只剩下您与侯爷了。这一年一年过去,侯爷身子又不好。若是不趁着如今还能见面的时候多聚一聚,再过几年,只怕就晚了。三老爷难道就真的不想再与亲人相聚么?”

秦老先生微微动容。

金象见状,知道有门,连忙又添了一句:“再者,平四爷在京里一个人孤零零的,连个贴身侍候的人都没有,也太可怜了。您只当是心疼儿子,进京去照料一下也好呀!”

秦老先生与里屋的牛氏、秦含真都愣了一下。前者的脸色顿时变了:“你说谁?!”虎伯还添了一句:“你说的是哪个平四爷?”

金象呆了一呆:“这……自然是三老爷的长子,平四爷呀?”

菩萨蛮 第一章 真相

秦家大宅上院的正屋内,秦老先生、牛氏、秦含真以及虎伯虎嬷嬷五人都一脸木然,听着金象讲述自家承恩侯是如何与“平四爷”相认的。

据说今年夏天的时候,奉命前往边境各大卫所巡视的秦王殿下,本该在巡视完大同、太原与榆林三卫之后,就直接返回他在西安的亲王府的。但不知为何,他到达榆林后忽然折返,没有去距离最近的太原,反而是绕道朔州前往了大同府。

朔州守将是京中世家子弟,大同府的主事将领则是几年前从榆林卫调任过去的,曾与秦王有过共事之谊。这前者在京中的家族有些许消息传出来,说是秦王在榆林卫辖地内遇袭,方才会忽然折返,但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包天,就不清楚了。而后者嘴巴十分紧,半点风声不肯透,反而派出了心腹亲兵,一路护送秦王上京。

秦王进京后,直接住进了皇宫,还曾数次晋见皇帝。他与皇帝到底谈了些什么,外臣一无所知。有御史曾经试探性地上本,参奏秦王未经召唤就私自入京,被皇帝一言驳回,说秦王是奉了密旨,并非私自入京。那御史只好认栽,改为参秦王留宿宫中了。

从那以后,秦王就搬出皇宫,回到了他在京城里的王府,平日里深居简出,闭门谢客,不与任何外臣接触,连宗室中人与皇亲贵族,也拒不相见。京城上下议论纷纷,都说定是有大事发生了。承恩侯秦松,也就是秦老先生的长兄,曾向皇帝这个妹夫打听,但什么都没打听出来。皇帝还笑呵呵地让大舅子不要为这些琐事操心。

承恩侯当时觉得有些没脸。还好今年十月皇帝万寿,因皇帝有旨要一切从简,并没有大宴群臣,只召皇家人与宗室皇亲们进宫,摆了一场家宴。而承恩侯身为已故元后秦氏的嫡亲兄长,得以受邀出席宴会,在京城勋贵圈子里得足了面子,才高兴起来。没想到就在这宴席上,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这场宴席,秦王也出席了。宗人府的宗人令,同时也是宗室里辈份最高的长辈,当着众人的面向秦王质问他为何将宗室中人挡在王府大门外,拒不相见。因上门找他的人里有好几位论辈份都是秦王的叔伯,他的做法太过无礼了。宗人令既是宗室长辈,就有责任过问。

当时皇帝还未到达宴席现场,无人为秦王辩护,秦王一直沉默不语。有几个年轻一辈的宗室子弟忽然跳起发难,怂恿宗人令治秦王的罪,其中就有宗人令的亲孙子。还好宗人令老奸巨滑,及时发现有猫腻,没有继续追究,只冷着脸说秦王必须给出一个交代。几个年轻宗室子弟不甘心,还要再劝,皇帝却在这时候到了,这场闹剧自然也就不得不中止。谁知皇帝到达后,听内侍禀告方才席间发生的事后,居然表情微妙地命人将那几名发难的年轻宗室子弟带走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