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起身告辞,李氏亲自送她出门,仿佛是不经意般问起:“先夫的后事,皇上已经说过,事后会发还给我,由我处理的。秋嬷嬷那儿,自有太后娘娘做主。不知道东宫楚良媛……眼下又如何了呢?”

秦含真回头看她一眼:“我只听说楚良媛已被禁足,其他的就不知道了。这是东宫内务,我又怎么好过问?”

李氏明白了,微笑着不再多言,恭敬地送了秦含真出门。

秦含真心里知道李氏对楚良媛的存在还是有点在意的。其实她也有点在意。只不过太后只字不提此女,她也不好在宫中问起罢了,只能等回家后问老公了。

秦含真重返慈宁宫见太后,将自己与李氏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她虽然没有用心去劝李氏,但李氏已经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得很清楚了,不可能任由女儿留在京城,自己带着儿子随娘家亲人返乡,也同样不可能将女儿留在宫中,她带着儿子留在京城,坐视娘家亲人返乡。跟京城这些未必靠得住的夫家亲友相比,她更愿意依附娘家生活。

太后听明白后,叹了口气:“既然她已经拿定了主意,哀家也不好再多言了。李氏之母既是医官之女,想必还能照顾得了外孙女儿。只是李家人果真靠得住么?就算他们愿意照应李氏这个亲骨肉,对李氏的一双儿女又会如何看待?”

蜀王府正是导致蜀地名门李家衰败的罪魁祸首,对于蜀王的亲孙子亲孙女儿,蜀王世子的亲骨肉,李家人是怎么想的呢?太后实在不太放心。

她把吴司言唤了过来,命其去查访李家母子在京城落脚之处,亲自给他们带一道旨意过去,命他们好生照应李氏的一双儿女,再赏些药材银两,好给他们做路上的花销,也免得他们克扣了孩子。听说秦含真已许诺,会让肃宁郡王府名下的船队护送李氏一行人回蜀地后,她连声叫好,也决定要给涂家那边传话,让涂家人多照应李氏母子些。那两个孩子,好歹也是涂家的曾外孙呢。

涂家虽然已经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愿意出人出钱出力,比秦含真这边只派几条船、送几两银子要实惠得多,也比太后与皇帝赏赐的药材银钱更长久。涂家要是愿意的话,派个人去蜀地做地方官,就近照顾也行。当然,这就要看涂家人的意思了。不过既然是太后的希望,眼下完全靠巴结太后立足的涂家,不可能有异议的。

秦含真就看着太后与身边的人讨论,细心周到地安排好了小县主与小世孙将来的生活,心中只能感叹。太后娘娘这个人,对于自己在意的对象,从来都是很好的。就算别人让她失望了,她明面上说不会再在乎,但暗地里的关心也不会少。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太后还在为秋嬷嬷的后事安排周详。如今,她又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李氏的两个孩子身上了。太后娘娘,真的是个心很软的人呢。

那些辜负了太后娘娘,让她失望难过的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水龙吟 第六百二十九章 乱子

秦含真没能走得成。

岑嬷嬷惊慌失措地来向太后娘娘求援,以东宫太子妃与太后的关系来看,这种举动显然十分不寻常。东宫的情况可能真的乱到难以收拾的地步,就连在宫中待了多年的老资历岑嬷嬷,也认为皇帝后宫的王嫔一流无法镇得住场面,只能请大家长太后娘娘出面主持大局了。

太后命人押了岑嬷嬷来细问,东宫果然出了乱子。

太子昨日就命人将楚良媛拘禁起来,关起门不知与她说了些什么话,随后甩袖离开,后者便失魂落魄地被一众内侍押走了。随后,她的侍女与纤草二人也都被敬事房太监奉命带走,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待遇等着他们。

由于天色已晚,太子妃精神不佳,这件事是第二天早上才被报上去的。太子直言要废了楚渝娘的良媛封号,将人贬入冷宫,等候发落,只说是她欺君,而不提具体事由。太子妃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

太子妃唐氏原本正不待见楚渝娘,以为对方恃宠生骄,不把自己这个正妃放在眼里了。如今她眼见楚渝娘失宠被废,初时还觉得爽快,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楚渝娘是她弄进宫来借腹生子的工具,无论为人品性如何,也要等人生下皇孙后,再废也不迟。太子忽然一声招呼不打,就把人给废了,算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楚渝娘有什么不好,严加惩罚就是了,怎么能将人关去冷宫呢?太子妃还等着让她替自己生下一个儿子呢。

太子妃去寻太子问缘由,太子不提楚渝娘与蜀王世子可能有奸情一事,只说了她奉蜀王世子之命,冒名顶替进宫的真相。如今蜀王世子妃李氏供出了丈夫的谋划,秋嬷嬷罪行暴露后刺死了蜀王世子,后者罪行真相大白,身为党羽帮凶的楚渝娘自然也不能逃脱。太子肃然指责太子妃唐氏,偏听偏信,未曾查清楚楚渝娘的真正身份,就执意将人弄进了宫,还千方百计为她争封,如今真相大白,却是丢了皇家的脸面。还有楚正方夫妻,竟然胆敢欺君,实在是岂有此理!

太子妃简直没法相信这一切。她最信任的就是楚正方夫妻二人,甚至超过了她的生身父母与兄嫂,因为唐家人只会让她做个端庄贤良的未来国母,却不会为她个人着想,为她争取一个能继承皇储之位的儿子。即使在陈良娣嚣张的时候,唐家人也根本不会把陈家人放在眼里,还觉得她身为太子妃,没必要为了陈良娣那样的人生气纠结,无视就可以了,反正陈良娣根本不可能取她而代之。太子妃觉得自己的心事无人懂,对于能为她着想、安抚她、帮她出主意的楚正方夫妻,自然更加亲近些。

而这般得她信任的楚正方夫妻,居然会在给她挑选借腹生子的人选时,欺骗了她?!这叫她如何能接受?!

当时岑嬷嬷还在太子妃身边呢,有个猜测“莫不是楚统领以为,只需要有个楚家的女子生下皇孙就可以了,横竖不必那女子教养皇孙,而楚良媛又正好合适,就……”大概岑嬷嬷自己也觉得这种想法很不靠谱,没有说下去。

但是太子妃却信了“没错……楚家能有几个合适的女孩儿?还得要容貌上佳,知书达礼的。虽说楚渝娘是冒名顶替,但她不过是蜀王府长史的外孙女儿,父母早逝,本非罪臣,家世也算是清白的,甚至比她冒名顶替的女孩儿家世还要好些,只是不该隐瞒实情罢了。楚正方夫妻肯定不知道她还与蜀王世子有勾结……不,这所谓与蜀王世子有勾结的说法,到底是谁说的?他们勾结在一起,又能做得了什么?难不成就只是图楚渝娘进了东宫后,能在殿下面前为蜀王世子多说几句好话?!”

“够了!”太子最不想听人问起这事,立时火冒三丈,“孤已经把实情摊开在你面前,你还要执迷不悟,楚正方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药,你竟然相信他到这个地步,连孤的话都质疑起来了?!楚渝娘罪不可恕,孤已经下了令,父皇也同意了,任何人都无法违逆!太子妃就不要再抱有妄想了!你若真的那么想要一个儿子,难道陈良媛腹中的胎儿,将来不是唤你一声母亲?只要你的病好了,孤日后将那个孩子交给你抚养就是了!”

太子妃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神情僵硬地道“本该谢过殿下恩典,只是……楚渝娘既然有罪,殿下不想再要她,也是理所当然。那妾身日后再为殿下挑选新人就是了。陈良媛之子还是算了吧?”

太子的火气又再冒了起来“陈良媛之子又怎么了?她进宫以来就没犯过任何错,家世清白,性情也温顺。太子妃到底是对她有什么不满?竟然连她所生的孩儿也不愿意抚养么?!太子妃不养,那叫那孩子怎么办?!”总不能让生母陈良媛一个低品阶的嫔妾去抚养太子的孩子。如果是女孩儿还罢了,万一是儿子,就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太子妃不养,皇后早逝,难道要去麻烦太后娘娘?!

太子妃却好象没察觉到太子的火气似的,神情依然僵硬“陈良娣不是很想要抚养那个孩子么?她跟陈良媛想必十分合得来,又恰好是同姓。”

太子生气地摔了杯子“她俩除了同姓以外,还有什么瓜葛?!你恼了陈良娣便罢,怎能因为一个姓氏,便迁怒到陈良媛头上?!你从前可不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太子妃,你的教养呢?你把它都抛到哪里去了?!”

太子妃心里委屈得不行,含泪哽咽道“太子殿下这是嫌弃妾身了?殿下只一味要求妾身要有教养,要大度贤惠。当初陈良娣仗着育有皇孙,嚣张霸道,欺负妾身的时候,殿下怎不去问她的教养?!殿下只知道将事情推到妾身身上,难道这就公平么?!”

太子怒极反笑“孤不把事情交给你去处置,难道还要亲自去管后院妻妾争风?!你是太子妃,是孤的正妻!妾室不守礼,你教训她便是了。她即便是育有皇孙,你才是皇孙之母,家世圣眷样样超过她,她凭什么欺负到你头上?!况且她除了说几句酸话,便半点奈何不了你。就连大皇孙,你也可以放在身边教养,她却半个不字都不能说。只要你立得起来,陈良娣又能如何?!可你当时又是怎么做的呢?不愿意抚养大皇孙,又总是对孩子有隔阂。孩子又不傻,察觉到你并非真心,怎会愿意与你亲近?你不知道反省就算了,只知道埋怨别人。你也不想想,你不但是太子妃,日后还会是一国皇后。若是连区区一个陈良娣,你都压制不了,只知道哭泣忧虑,埋怨孤不能替你做主,那你将来怎么办?莫不是还打算让孤登基之后,一边管着前朝政务,一边还得替你打理后宫?!太子妃,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么?!”

太子妃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身上颤抖着,拿帕子捂着脸流泪,也不知是伤心的,还是气的。她哽咽着道“殿下还不是只知道怪妾身?陈良娣对妾身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殿下一概不理。殿下只道妾身是正室,无须担心一切。然妾身无子……当时甚至还未有孕,眼睁睁看着陈良娣有了儿子,心里哪会不慌张?皇上与殿下都是重视子嗣之人,对大皇孙疼到骨子里了,还可惜他不是正室嫡出……陈良娣天天抱着儿子在妾身面前炫耀,就算妾身想要亲近孩子,也无从亲近起。妾身能怎么办?就算把孩子抱到跟前来教养,不是亲生的,怎么也不可能亲近得起来。陈良娣还心存妄想,欲取妾身而代之。万一皇上与殿下为了大皇孙有个嫡出身份,就真的废了妾身呢?妾身又能有什么底气?!”

偏偏在这个时候,宫人带着陈良娣到了。

陈良娣因为东宫书房起火一事,被卷了进去,叫太子下令禁足,至今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但昨日纤草束手就擒之后,大约是明白大势已去,又听闻秋嬷嬷也死了,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依靠,必须想法子自救。因此,为了减轻自己的罪状,她就把自己知道的好几件事都说了出来,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便是东宫书房起火,其实是楚渝娘暗中捣的鬼。她命秋嬷嬷结交的一名东宫老太监与老嬷嬷出面,设法分别先后支开了几个茶房内侍,然后趁机放了一把火,就是为了给楚渝娘创造一个救太子立功的机会。

与此同时,为了一箭双雕,放火的地点,楚渝娘还特地选在了离陈良媛住处比较近的地方,又做了手脚让火势向后者房间蔓延过去,目的是想让陈良媛受个惊吓。倘若她在惊吓之下,胎儿出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楚渝娘甚至还动了点儿小手脚,藏起一件伪造的证据,把这放火的黑锅引向陈良娣,试着还一个一箭三雕。

只可惜,除了救太子立功这事儿成了以外,陈良媛胎儿无恙,陈良娣的“罪证”也没被人发现,楚渝娘的算计算是落空了。而今,纤草一招供,甚至连陈良娣早前那“事先发现陈良媛有孕,暗中下手害人”的嫌疑,也一并被洗刷干净了。那一回,同样也是楚渝娘的存心嫁祸。

既然被洗刷了嫌疑,回复清白,太子便命人把陈良娣放了出来,只是明面上恢复她的自由,实际上,还在严加监视中,免得她又起坏心,对陈良媛下手。陈良娣也不知是否知道太子心中所想,以为自己真的沉冤得雪了,便哭哭啼啼地来向太子谢恩,顺便黑一波陷害她的人了。

结果就正好听到了太子妃与太子的那番对话。

陈良娣神色怔怔的,礼也不行了,好也不问了,就这么直愣愣地问太子妃“所以……你因为担心我会母凭子贵,就把我的儿子给害了么?!”

一言既出,顿时石破天惊。

水龙吟 第六百三十章 当年

岑嬷嬷哭哭啼啼地替太子妃辩解:“陈良娣这分明就是诬蔑!我们娘娘绝对没有做过伤害大皇孙的事!就算是曾经与大皇孙亲近不起来,心存忌惮,那也是因为陈良娣的所作所为太过分了!”

太后娘娘坐在辇车上,由有力气的内侍拉着往东宫赶去。从慈宁宫到东宫,距离不短,平日里慢慢走着,也要花上两刻钟。如今事态紧急,太后已经命人加快速度了,但人拉车毕竟不如马拉车,只能说是比走路快一倍而已。本身太后就已经在为辇车的速度心烦,听到岑嬷嬷的话,更加烦躁了。

秦含真跟在辇车的另一边快步走着。幸好她这几年一直有注意锻练身体,所以眼下还能跟得上辇车。但要她分心去跟岑嬷嬷搭话,她又觉得太费劲儿了,索性不开口,不插话,老老实实做个壁花。

还好岑嬷嬷知道不能说太多废话,替太子妃辩解过后,又继续讲述太子妃与陈良娣冲突的经过。

对于陈良娣的指责,太子妃唐氏当然不会承认。她只是对陈良娣有不满,与大皇孙疏远罢了,就算再害怕自己地位不保,在皇帝与太子真的露出口风来之前,她也没有伤害大皇孙的理由。况且,她直接对陈良娣下手,不是更好?大皇孙乃是太子殿下当时唯一的孩子,明摆着就是将来的皇位继承人。倘若她一直无子,陈良娣又没法再生出第二个孩子来,太子殿下又一直病弱,寿元不长,那么大皇孙很可能就会被封为皇太孙,日后直接继承皇帝的位置了。太子妃出身名门,幼承庭训,绝不会做出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然而陈良娣却不相信:“你当时已经有孕了!只是不曾声张罢了,以为骗得了谁?!我不过是个良娣,若没有了大皇孙,又怎么有底气跟你争?!你是担心我的儿子拦着你腹中胎儿的路了,想要铲除了我的儿子,好给你腹中胎儿腾位子!你只是没想到,你根本就没有生儿子的福气,肚子里怀的只是个女儿而已!”

陈良娣激动地向太子哭诉,当年大皇孙忽然生病,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太子妃。然而,那时候她觉得太子妃没理由害大皇孙,就算已然有孕,生下了儿子,这庶长子也未必能跟嫡子相争。况且太子妃一直以来的形象都很好,十分贤惠,好象从来都不会跟人争闲斗气似的。陈良娣仗着儿子在正室面前嚣张得久了,见太子妃似乎只是默默忍受着,从来不跟她计较,便以为这是她的本性软弱,她并非好勇斗狠之人,也耍不了阴私手段,更因没儿子没底气,不会报复自己什么。那时节,陈良娣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会因病夭折,是自己照顾不周,又或是宫人侍候不周,反正,只是意外,而并非有人故意害他。

而在这时,陈良娣的娘家母亲,却对女儿说出了一个秘密。那就是她意外发现,大皇孙屋里的香炉中,还剩下曾经燃点过的药香残渣。这原是太医院送来的药香,可以滋养身体,太后、皇帝、太子、太子妃……连陈良娣这里都有,大皇孙自然也不例外。陈良娣每隔一两日就会在儿子屋里燃点这香一次,助孩子安睡。香是太医院用了几十年的老方子,对小儿无害,反而有益,断不可能出差错的。然而,陈良娣的母亲却老泪纵横,疑心这药香是被换过的,换上了陈家进上来的药香。陈家进上的药香乍一闻似乎与太医院配的药香并无不同,可事实上,里头却掺了别的药!

陈家把药香献给了太子妃,本是不怀好心,想着倘若太子妃有个好歹,自己的女儿就有机会上位了。哪怕太子良娣无法扶正成为太子妃,只要没有新的太子妃出现,等到太子登基时,陈良娣自然便能被封为皇后。又或是等大皇孙日后登基,陈良娣就能顺势成为太后,再没有别的女人能跟她争!以太子的身体状况,太子妃若出事,他很有可能会不再续弦,这也是为了大皇孙着想。如此一来,陈家那点妄念,便有梦想成真的那一日了!

陈家万万没想到,给太子妃准备的药香,会出现在宝贝外孙的房间里。如此说来,难不成大皇孙之所以突然发病,是跟做过手脚的药香相关?陈家为了避免旁人起疑,特地选在了人容易伤风的春天,献上了药香。倘若太子妃长时间闻这药香,就会出现伤风咳嗽的症状,然后慢慢咳血,病情加重,自然而然的就……如此想来,大皇孙的症状,似乎有好几样能跟这个对得上!

陈良娣只觉得五雷轰顶。倘若她儿子的死,果然是她娘家献上的有毒药香所致,那这笔账,她又该找谁算?!献给太子妃的药香,如何会转到大皇孙的屋里?她问遍宫人,也只知道太子妃确实给大皇孙送过许多东西来,有各种玩具、糕点、药材、书本、文房用品……当中并没有药香,但东宫所有人的日常吃用,全都是太子妃指派的,太子妃用不着明言下令,也一样有办法把药香送到大皇孙屋里来。当时陈良娣只是沾沾自喜地想着,连太子妃也要巴结她儿子,给她儿子送礼,日常穿用也要处处用心讨好,哪里猜得到,这份示好当中还夹带着毒药?!

陈良娣向太子哭道:“妾身只当太子妃是无心之失,把那有毒的药香当作是平日用惯的东西,送到大皇孙屋里去的,并不知道里头掺和了什么药。只因太子妃没有害大皇孙的理由,妾身心里虽然知道药是谁送来的,却没法告诉殿下,也没法替大皇孙鸣冤!这么多年来,妾身除了偶尔在太子妃面前说几句酸话,何曾有过失礼之举?!可今日听了太子妃所言,妾身才知道,原来她一直对我们母子怀恨在心!既然她心中怨恨,那么送到大皇孙屋里去的药香,说不定就是她故意为之!她知道那药香里头掺了毒,存心要害大皇孙丧命,正好为她腹中的胎儿让路!”

太后听到这里,一时激动,大力拍了一下辇车的车窗框架,发出重重的一声响。抬辇的内侍吓了一跳,不由得停下了脚,前后几人节奏有些乱了,辇车一时有所颠簸,还是吴司言出声喝斥,众人才稳住了。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瞪向岑嬷嬷:“此话当真?!”

岑嬷嬷哭道:“冤枉啊!太后娘娘,我们太子妃娘娘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当年大皇孙的病,太医院人人都诊过脉,太后娘娘与皇上都是亲见的,确确实实是因体弱伤风,元气不足,方才使得病情加重。若说咳血,那更是没有过!我们娘娘甚至不知道那药香里做过手脚,若不是陈良娣提起,只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陈家竟然还曾经这般胆大妄为!”

太后眯了眯眼:“既如此,为何太子妃不曾因为药香而生病?”

岑嬷嬷哽咽道:“我们娘娘当时身体不适……怀疑是有孕了,什么药都不敢吃,什么香都不敢点,连茶水都少喝了,就等着再过些时日,请太医来确诊。那时候老奴把宫外献上来的药香与太医院送来的药香一并收起来了,后来有宫人倒茶水时不小心,将所有药香都打湿了,只得扔了。那药香里头竟然掺有毒|药,别说我们娘娘了,就是我们做奴婢的,也从来没想过呀!”

太后冷笑一声:“原来……你们娘娘那时就已经知道自己有孕了?”并不是在大皇孙夭折后,一时激动晕倒,方才由太医诊断出来的。

岑嬷嬷无言以对,只能流泪道:“只是有几分疑心罢了,没有经过太医诊脉,哪里敢断言?”

太后冷笑:“你们娘娘不老实,小心思多着呢。陈良娣更是愚蠢!”象这种无人知道她娘家做过什么坏事,她却一时激动,啥都给招出来的情况,太后真是从没见识过,颇觉开了眼界。

秦含真也觉得大开眼界。就是不知道,大皇孙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了。倘若真的只是病弱身亡还好,如果真的是死在亲外祖家献上来的药香之下,那真是冤枉透顶。陈家不怀好意,存心要害太子妃,结果反而害到了自家外孙头上,最大的倚仗都没有了,平白葬送了女儿和自家的富贵,也可以说是因果报应了。

只是,太子妃真的不知道那药香里面做了手脚吗?

秦含真不敢断言,只是默默跟在太后的辇车旁,随同她一道来到了东宫。

她们一行人在东宫后院门前,服侍着太后下了辇车,便急急往太子的住处赶。到了门外,她们却什么声音都没听见。本该有太子妃与陈良娣争吵的声音,如今却是一片静悄悄的。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秦含真跟在太后身边,抬脚进了屋门,顿时吓了一大跳。

水龙吟 第六百三十一章 发疯

陈良娣竟然撞墙自尽了!

秦含真万万没想到,东宫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发愣发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

太后比她清醒得更快,肃然望向太子“陈氏自尽了?怎会如此?!”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肃然道“陈氏口出妄言,行止无度,有癫狂之态,方才发起疯来,便愤而撞墙了。”

太后有些不敢置信“好好的人,怎会发疯?”她又再看了陈良娣几眼,面露怀疑之色,“她是生了病,还是吃错了东西?”

太子哪里知道?他的脑子如今还有些懵呢。陈良娣忽然发作,他同样意外无比,面对忽然自尽的妾室,他也觉得摸不着头脑。就算陈良娣是为了儿子之死,伤心愤怒到发疯的地步,忽然自尽……这也不象是陈良娣素日的性情。对此,他只能说“孙儿这就派人去查问她身边的侍女。”

太后叹了口气“先叫太医来吧,若是实在没救了,就让人收殓尸首。”她看向太子妃,“陈良娣方才闹腾时说的那些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哀家只听岑嬷嬷说了些前情原委,却不知道后头又发生了什么。陈良娣所言,太子妃可有辩解?”

这其实就是在问太子妃,当年大皇孙之死,到底与她有没有关系了。就算导致大皇孙病夭的真的是那陈家献上来的做了手脚的药香,太子妃是否知道药香有问题,也是非常关键的。

太子妃还在发怔,呆呆地没有反应。

太后皱了皱眉头,秦含真见状忙上前扶住太子妃,低声叫唤“太子妃娘娘?”

秦含真分明轻推了太子妃一下,但后者却还是没有反应,整个人就象是傻了一般,就这么愣愣地盯着陈良娣的尸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娘娘!”岑嬷嬷哭着扑了上来,“娘娘,你没事吧?可是吓着了?娘娘!你应老奴一声呀?娘娘!”

大概是岑嬷嬷这一番推攘哭喊终于惊醒了太子妃,她眼珠子转了转,终于有了点反应,却是哇的一声,大哭出声,哭得声嘶力竭,全身都在发抖。

岑嬷嬷紧紧抱住太子妃,陪着她一道哭,不停地喊着“娘娘”、“没事了”。但太子妃却哭得十分伤心,似乎一点都没有被她的话安抚住,连太后就站在跟前,她也没有收泪上前请安行礼。

太后的眉头皱得更加紧了,都不想跟这个孙媳妇多计较,不耐烦地对太子说“让人侍候她回屋去歇息吧。瞧她这模样,只怕是受了惊吓,叫太医给她开些镇静安神的药汤。有什么话,等她冷静下来再说。”

是等太子妃冷静下来再说,而不是不过问了。事关大皇孙之死,就算陈良娣一向不怎么靠谱,说的话未必是真,也不能轻易放过去。太子即将登基继位,太后娘娘可不希望,将来坐在国母宝座上的,是一个心胸狭窄、性情软弱却又品行不端、心狠手辣的女子。

岑嬷嬷叫了几个宫人来,一群人搀着太子妃离开了。没过多久,太医也赶到了。陈良娣已然没救,太医确认过后,便赶去给太子妃诊脉开方。东宫这一场变故,也令太医面色发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是被卷进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深宫隐秘之中,招来杀身之祸。

秦含真一直陪在太后身边,心里也是暗暗叫苦。虽然太子冷静下来后,奉请太后离开了刚刚发生血案的现场,换到了一处干净雅致的花厅中,再也没有一具血淋淋的尸首碍人眼,但是,秦含真刚刚目睹过那样一个可怕的场景,只觉得鼻端还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心口就好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憋得人难受。这种时刻,赵陌却不在她身边,她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偏偏又还不能离开。

太后在正位上坐下了,然后便一直端着一张严肃的脸,也不说话,就这么坐着不动。秦含真侍立一旁,心里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太子吩咐完东宫众人收拾残局,便来到太后跟前,郑重地向她见礼,张口就想说话。太后却抬手阻止了他“太子坐下吧,先不必忙着说话,等你父皇来了再说。”太子便闭了嘴,行完礼,退到一旁落座。

皇帝很快就到了。

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听闻东宫出事,还闹出了人命,那脸色就越来越黑了。死的是有名有姓位份不低的东宫良娣,还曾经生育了太子唯一的子嗣,若没有一个适合的说法,消息传到东宫去,真是给太子脸上抹黑!在这么要紧的当口,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

皇帝进门,太子与秦含真分别给他行了礼。皇帝给太后见了礼,便在她对面落座,挥挥手道“闲话不必多提了,太子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只得照实交代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说的都是亲身经历,秦含真在旁静静听着,发现与岑嬷嬷所言有些小小的出入,心中明了,定是岑嬷嬷有意识地在叙述过程中,省略了一部分对太子妃不利的事实,多少偏向了太子妃一些。幸好她还不敢太过分,知道这种事瞒不住,并没有胡编乱造,否则太后发现实情后,定会更加生气,并且迁怒到太子妃身上了。

基本上,事情就跟岑嬷嬷所说的差不多,只是有些细节处有所不同。比如陈良娣前来谢恩时,精神就不大好,整个人憔悴不堪,还有些呆呆的,两眼直愣愣地瞧人。一路过来,便有宫人内侍觉得她的状态不对。她来到门外,听见太子与太子妃夫妻在屋中争吵时,宫人曾经想要出声报门,却被她按住了。她的手劲儿出人意料地非常大,甚至还伸手捂住了宫人的嘴,不让其出声,把那宫人吓了一大跳。也因此,陈良娣在门外偷听了许久,方才松开宫人,由得她去禀报,然后在进门后,直接质问太子妃,是否害了大皇孙。

太子妃自然是矢口否认,但陈良娣却认定了她一定是罪魁祸首。

陈良娣愤怒地向太子哭诉,说她当年与太子妃本是闺中密友,平起平坐,只因唐家想要为女儿找个省事的侧室,就把她选中了。她原本以为她们好朋友间只是婚后继续在一起相处,没想到,妻妾之间本身就是泾渭分明,而皇家的妻妾之间,更是天差地别!做了良娣时间越长,陈良娣心中就越委屈不甘,生下大皇孙后,这种不甘就更是放大了。她觉得自己样样胜过太子妃,凭什么要一辈子屈居太子妃之下?太子妃性情温和,处处相让,她就得寸进尺,仿佛在言语、感情上打击了太子妃,就是为自己出了口气。

她其实并没有想过要取太子妃而代之。跟陈家人不一样,陈良娣被选为东宫良娣后,是接受过严格的宫规教育的。哪怕心中再不甘,她也知道自己与太子妃身份有别。就算太子妃没有好结果,也轮不到她上位。而且宫中没有皇后,皇帝更不可能容许东宫也没有主母,换一个新的太子妃来,可未必有唐氏这么好对付。陈良娣只是仗着往日对太子妃的了解,一次又一次地挑衅、奚落着太子妃,却不曾碰触到底线。她知道,这种程度的张狂,太后与皇帝是不会管的,太子更没闲心去代替妻子处置妾室,只要太子妃忍气吞声,她就是安全的。

但陈良娣没有想过,太子妃会觉得他们母子已经威胁到了自己地位的程度。对于大皇孙的死,陈良娣一直都有疑惑,只是事关娘家,她不敢多说,又觉得太子妃唐氏不可能真的存有害人之心,就算真把有问题的药香送到了大皇孙屋里,也肯定是无心之失。所以,陈良娣变本加厉地在精神上挑衅太子妃,觉得自己只是为冤死的儿子出了一口气,但从来没有真的觉得太子妃会存心害人。

等到今日她听到了太子妃的心里话,心中的疑惑就再也压抑不住了。她可能也因为长时间的禁足,导致精神状态出了问题,一旦钻了牛角尖,便越发深信太子妃害死了她的儿子。她不但在太子面前厉声指责太子妃,甚至在看到太子没有相信自己,还觉得她在疯言疯语时,冲上去揪住太子妃撕扯起来。

陈良娣在撞墙自尽之前,已经是疯癫状态了。她扯着嗓子控诉太子,为何不相信她?太子妃对她下药,对她儿子下药,还陷害她,放火欲害陈良媛,也是嫁祸给她,她甚至怀疑自己多年来未能再生下第二个皇孙,也是被太子妃害了的缘故。为什么太子不愿意相信她呢?她也同样陪伴太子多年,也在太子低潮时不离不弃,甚至还为太子生了一个儿子!她比太子妃劳苦功高得多。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相信她?因为她已经没法再生孩子了,又只是区区一个妾室,娘家也不如唐家显赫有用,所以,太子就抛弃她了吗?

最后,她揪住太子妃的领口,将人掷倒在地,诅咒太子妃不得好死,说她就算死了,也不会放过杀子仇人的。就这样,在太子冲上前来分开她们二人时,她大力冲向墙壁,撞墙自尽了。

秦含真听得大气都不敢出,怎么想怎么奇怪。陈良娣这是终于疯了吗?

皇帝听完后,脸色越发难看了。他问太子“太子妃是怎么说的?大皇孙之死,当真是她故意为之?!”

水龙吟 第六百三十二章 审问

这个问题,估计除了太子妃本人,谁也说不清楚。

太子妃在太子与陈良娣面前已经否认过无数次了,但没能拿出什么有用的论据来证明自己真的没做过。事隔多年,她无法证明自己并不知道陈良娣娘家送来的药香有问题,也无法证明自己并没有让人把有问题的药香送到大皇孙屋里去。她只能咬定自己根本不知情,今天才头一次听说那药香是被做了手脚的,就算她真的送了有问题的药香去大皇孙处,导致了后者病夭,也只能说是无心之失。药香是陈家做的手脚,责任自然也在陈家头上。

陈良娣根本不相信,她已经认定了太子妃有坏心,当然不会轻易就相信后者辩解的话。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太子妃先隐瞒了自己有孕的消息,大皇孙屋中残留的药香粉末又是有问题的,还有对得上的症状,以及今日太子妃亲口说出的怨言,怎么看都象是证明了太子妃有动机害死大皇孙,并且确实下了手。陈良娣钻了牛角尖后,各种对太子妃的攻击、控诉,便也毫无顾忌地脱口而出。当中还真有太子妃暗中算计陈良娣的事实。陈良娣的控诉说对了一件事,就很难断定她说的都是假话。真真假假,无法分清。陈良娣如今死无对证,太子妃身上这盆污水,只怕更难洗干净了。

太子为难地将情况分说明白,除了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出他所知道的事实以外,他根本没办法在父皇面前为妻子辩解。从太子妃的反应就知道,她并非完全问心无愧,只是不知道她心虚的事到底有多少,又是哪些而已。

皇帝沉脸斥道“简直不象话!”

太子低了头,难过地说“儿臣……确实疏忽了,也太过不上心。倘若儿臣能早一日体会到太子妃的心结,多多开解,再将陈良娣管教好了,兴许就不会发生今日之事……”

“胡说!”皇帝当然不会觉得儿子有错,“后院内宅之事,本就是正妻的职责。你每日协助朕处理朝政,便够忙的了,朕还要担心你身体吃不消,叫你少劳累些,不要紧的政事,就交给底下人去操心。若这样你还要分心去管后院琐事,哪里还有功夫休息?!分明就是太子妃疏忽职守!陈良娣不管是有心取而代之,还是不甘人下心存怨怼,都是她这个正妃该管教的。她压不住妾室,又未能承担教养皇孙的职责,又做的哪门子的太子妃?!”

说起这个,皇帝心里也有些后悔。当年太子体弱,他甚至不知道太子能否活到继位的时候,又不能不给太子娶妃,只能千挑万选了唐家,盼着有了唐家做岳家,多少能稳固太子的地位,叫朝野官民别轻慢了太子。唐老尚书与他的家族一直做得很好,几十年来并未让皇帝失望过。唐家的女儿做了太子妃,看起来也是端庄文雅,知书达礼,除了在子嗣上有些不足外,基本没有大毛病。哪怕是性情软弱些,在妻妾相处上有些镇不住场子,那也是无伤大雅的。皇帝觉得,太子又不会犯糊涂,不会做出宠妾灭妻之事,太子妃软弱些,又有什么要紧?能老实过日子,不爱生事就行了。大不了宫中日后再为太子挑选嫔妾时,多挑些性情温顺规矩老实的女子就是了。陈良娣是唐家自己挑的,虽然不大入得了皇帝的眼,看在她生了大皇孙的份上,行事也不算太出格,便由得她去吧……

结果,这么一放松,就出了今日这样大的事。

皇帝心知,今日之事,陈良娣固然是闹腾的那个,太子妃却也不是全无责任。然而,这事儿却怪不到唐家头上。太子妃自己都疏远了娘家人,只亲近楚正方夫妻,叫唐家能怎么办?当日挑太子妃时,以家世为重,皇帝觉得唐氏在才貌品性方面差不多了,身体也算健康,就把人选定了下来,不曾细细考察过,果然是个重大的失误。倘若当年挑选太子妃时,能挑个性情更坚毅些的,良娣的人选也由太后出面,细加择选,可能今日就不会是这个结果了吧?

皇帝叹了口气,对太后道“当年真相,需得查问清楚才行。太子妃若果真有罪,便需得受罚。太子与她虽是夫妻,只怕狠不下心去审问,还得请母后多多费心。”

太后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并非皇帝生母,因此在很多事上,都不愿意得罪皇帝与太子父子俩,虽然不满意太子妃行事,却从来不会摆出太过严厉的态度来。否则,就凭太子妃称病几个月都不去向她请安的无礼之举,她完全可以罚太子妃去跪奉先殿了。估计太子妃胆敢对她不敬,也是仗着知道她不会较真吧?没想到,一避再避,如今还是避不开。不过太后也拎得清,知道后宫无主,自己是避无可避,皇帝亲自开口了,她必须要出面,只得答应下来。

太后道“太子妃一再说自己不知情,但口说无凭。如今陈良娣已死,只得叫人拿下两人的侍女,细加审问,才能知道当年都发生了什么事了。太子妃倘若给大皇孙送过药香,自然有宫人跑腿,账目亦会留底。陈良娣母家若曾经进献过有问题的药香,内务府那边也当有记载。陈良娣知道母家献上来的药香有问题,可能害了大皇孙,她身边的心腹侍女必然也知晓。大皇孙屋里侍候的宫人,也当知道屋中的药香是从何而来的。当年大皇孙夭折后,他屋里侍候的人都被贬了,除了有一名侍女是陈良娣派过去的心腹,又叫陈良娣调回身边以外,其余人等都被送去了浣衣局。十来年的功夫,想必还不曾死绝。让总管太监把人都叫过来,一个一个细问,只要确实发生过害人的事,定会留下痕迹来。”

吴司言一条一条地应下,迅速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太子殿下派去审问陈良娣身边侍女的管事太监,也有了回音。

陈良娣自从这次被禁足之后,精神确实是一天比一天差了。她身边的宫人都觉得不对劲,疑心是日常食水出了问题,后来经过细查,发现是太子妃身边的宫女送来的香有异。太子妃罚陈良娣抄佛经,抄佛经时必定要燃香,便连香带佛经,以及纸笔都一并送了过来。陈良娣每天闻着那些有问题的香,精神一天比一天委靡,脾气却也一天比一天暴躁了。等到宫人发现这一点后,陈良娣立刻就说,这是太子妃在故意害她,又疑神疑鬼的,对身边宫人说,太子妃居然也学会了这些阴狠手段,自己往日真是错看太子妃了。

太后、皇帝与太子听到管事太监的回报,脸色都不大好看。太后立刻让还未离开的太医去检查那些香,果然是掺有药物的。除此之外,抄经用的墨也被做了手脚。任何人同时闻佛香与墨香久了,先是会精神衰败,脾气暴躁,时日再长些,甚至还可能会产生幻觉,日渐疯魔。

倘若陈良娣因为这些佛香墨香的问题,早早就对太子妃起了疑心,等听到太子妃那几句怨怼之言后,便直接怀疑起了大皇孙之死,那真是一点都不奇怪。她先前那副仿若疯癫的模样,估计也是受这些香的影响所致。可是,陈良娣那里的香,真的是太子妃命人做的手脚么?

太子问管事太监“送香与佛经笔墨去给陈良娣的,是哪个宫人?”

管事太监也问过了“是纤草。”

太子沉下了脸,对太后与皇帝道“纤草是蜀王世子与秋嬷嬷安插在东宫的人。”

皇帝沉声道“即使真是有心人挑拨,会被欺骗,也愚不可及!”

显然,纤草先前并未交代她干的所有事,只怕也是存有私心。不过如今真相大白了,等待着她的,自然会是她应得的下场。

问题还未完全解决。接下来要审问多年前大皇孙病夭时,东宫各相关宫室里侍候的宫人,只怕还需得一段时日。皇帝忙于政务,需得先行离开,临走前连见太子妃一面都不提,估计心里对这个儿媳妇已经十分不满了。太子还得留在东宫中,吩咐所有的宫人、内侍对今日发生的事封口,又要去看太子妃,还得安抚听到风声后不安地赶来询问的女儿敏顺郡主,真是忙得脱不开身。

太后则叫上秦含真,先行回慈宁宫去。她虽然揽下了一件麻烦事,却也不是非得留在东宫审人。

回到慈宁宫后,她和颜悦色地对秦含真道“好孩子,别害怕。今日叫你看了咱们宫里的笑话了。但你不是外人,也没什么可避讳的。除了陌哥儿,你也别把今日的事跟任何人说。事关太子的颜面,皇上那边早晚会下旨意,且不必我们娘儿俩开口呢。”

秦含真当然不可能会跟赵陌以外的人提起今日的经历。就算是赵陌,那也是因为她知道东宫有很多事都不避讳他的缘故。她连忙对太后道“太后娘娘放心,曾孙媳妇绝非多嘴多舌的人。”

太后微笑着点点头,又叫人取了一匣子零散珠宝来,塞给了秦含真“这些东西更适合你们年轻小媳妇,哀家是用不上了,你拿回去玩儿吧。”

秦含真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这难道就是封口费?不过好东西不拿白不拿,便谢过太后恩典,揣着那匣子珠宝出宫回家了。

水龙吟 第六百三十三章 归家

赵陌在宫里忙活到了天黑,方才回到了肃宁郡王府的别院。

他一进门,便沿着抄手游廊直入后院,来到夫妻二人起居所用的轩室之中。秦含真惊喜地站起身上前相迎,不料赵陌连一句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便先快走两步,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紧紧相拥。

赵陌的语气里犹带着歉意,低声道“对不住,你吓坏了吧?我竟然不在你身边……”

秦含真惊讶过后,神色放缓,柔声道“没事,我就是当时吓了一跳,过后并没有大碍。你是不是忙了很久?累了吧?快坐下。”又扬声吩咐丰儿她们准备晚饭,再备下热水,预备给赵陌洗涮。

赵陌却顾不上这些,连外套都没顾得上解呢,就紧紧搂住妻子,一起在罗汉床边坐下了。他道“我听说消息的时候,人正在密谍司。他们把蜀王世子的党羽全数擒拿归案了。这事儿是我一直跟开的,我想着有始有终,便过去瞧瞧密谍司是怎么审问的。没想到东宫会出事。等我赶到东宫时,你已经跟着太后娘娘离开了。等我追到慈宁宫,你又出宫了,我竟是与你走岔了道,错过了!太后娘娘又叫住了我,有差事吩咐我去做,我一时脱身不得,直到这会子才能回家。”他拉着秦含真的手,担心地一问再问,“真的没事儿么?我听他们说,陈良娣死得挺惨的,流了一地的血。”

“真的没事。”秦含真笑着轻轻拍了拍赵陌的手背。现在看起来受惊的不是她,而是赵陌呢,瞧他那一脸担忧的模样。她反揽住了他的腰,撒娇道“陈良娣死的时候,也就是血流得多些,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吓人的。我陪太后娘娘过去的时候,事情都已经发生过了,并没有瞧见陈良娣发疯的模样。当时那个乱,我也会走到跟前去看得太仔细,匆匆扫两眼就算了,后来更是很快就转移了阵地。跟我比起来,倒是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受到的惊吓更大一点儿。”

说起太后娘娘吩咐赵陌去办事,秦含真也有话说“太后娘娘明知道我刚走的,又知道你急着见我,却还是将你留下来使唤。我还在想,太后为什么要赏我一匣子好珠宝?莫非是封口费?可就算她老人家不给我这个,我也不敢在外头胡乱说话呀?如今我才算是明白了。那哪里是封口费?分明就是我男人的辛苦费呢!”秦含真笑得眉眼弯弯,“来来来,我的郡王爷,咱们一块儿去瞧瞧太后娘娘赏赐的好东西,看她老人家都拿什么来收买你了。不过你看过就算了,还是交给我收着吧。我替你攒家底,将来好给你做漂亮衣裳穿。”

赵陌听到妻子打趣的话,心里才总算放下心来,知道她并没有受到惊吓。只是太后娘娘赏赐的好东西,被秦含真这般解释,他也觉得好笑“哟,看来我是错怪太后娘娘了,并非她老人家不体恤我这个小辈,实在是我媳妇已经先一步收了太后娘娘给的工钱,所以我也只好为太后娘娘出工出力了。”

小夫妻俩互相调笑一番,秦含真又把那匣子珠宝取了过来给赵陌过目。赵陌扫了几眼,拣出几块成色非常好的宝石道“这几个不错,做成单簪,不必什么复杂的雕饰就已经很好看了。你让阿寿交代下去,叫咱们肃宁那边的王府里养的匠人费些心思,打几支好簪子出来,预备万寿节的时候戴。那一阵子,估计你要出席的宴会不少,需得添些行头。”

秦含真也觉得那几块宝石不错,道“我瞧那些珠子也很好,正打算寻几颗菩提子配上,亲手串个十八子手串,预备新年的时候献给太后娘娘。正好东西是太后娘娘赏的,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赵陌笑着赞好,又将珠宝匣合上“太后娘娘赏的,果然是好东西。她老人家对于喜欢的晚辈,向来是很大方的。越大方,就代表她越喜欢你。从前也不见她对你这么大方,想必是你今日表现得好,十分合她老人家心意。”

秦含真想了想“我也没做什么,就是闭嘴不插话,几乎全程装哑巴,存在感低极了。除了见到太子妃的时候,我上前喊了她几声,旁的时候都只是跟在太后娘娘身边而已。”

赵陌道“这就足够了。太后娘娘喜欢知所进退的人。你不多言,又不是呆呆地什么都不知道,在应该开口的时候懂得开口,替她老人家说话,这就是你的伶俐处。但若是太过伶俐了,她也会不喜呢。你本就不是爱管事的人,这样就很好。太后娘娘能赏你这么多好东西,就是说你做对了。”

秦含真叹了口气“她老人家不说,其实我也摸不清她的脾气呢。既然她觉得我装哑巴好,那我就继续装下去吧。说不得她更喜欢我了,出手也更大方些,就连你的工钱,也能跟着上一个台阶,省得你辛辛苦苦,赚回来的还不够饭钱呢。”

赵陌扑哧一声笑了,伸手就要去挠秦含真的痒痒“郡王妃说什么来着?!”秦含真尖叫着躲过他的手,笑着抱住珠宝匣跑了。

赵陌没有追上去,秦含真放好珠宝匣回来,倒催着赵陌去洗漱换衣了“臭哄哄的,你还进门就来抱住我不放,差点儿没把我熏晕了!”

赵陌面露无奈地被她推着向净室走“我这不是担心你么?若不是内城不好纵马,我都恨不得骑快马赶回来!当初择址建郡王府时,一心只想着离你家近些就好,没预料到会有今日这样的事发生。路上我还有些后悔,想着要是能把郡王府建在皇城边上就好了呢。”

秦含真道“现在也离得不远,回娘家还方便。你也就是偶尔想想罢了,真叫你住到皇城边上去,你估计又要抱怨了吧?”

赵陌想想也是。离宫里太近,说不定进宫的次数也更多,陪媳妇儿的时间就更少啦!

净房里已经准备好了大浴桶。秦含真伸手试了试桶里的热水,觉得刚刚好,就转身去替赵陌脱衣。

赵陌一边配合地将身上层层衣物脱下,一边叹道“天气这般凉爽,结果我还是忙得出了一身的汗。东宫那位陈良娣,真是活着时总给人添堵,死了还要给人添麻烦!”

秦含真亲自服侍赵陌简单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家常衣裳。两人今日都没什么闲心玩些小花样,洗完就手挽着手回到正堂去了。这时,丰儿已经带着几个丫头将晚饭摆好了。

因秦含真想着,赵陌今天可能会很忙碌,晚饭也不知道能有多少时间休息,就让厨房一切从简,只做了几样清爽美味又能滋补身体的菜色,凑足四菜一汤,再添上饭,也就足够了,不必弄那许多花样。她也同样还未用饭呢,小夫妻俩落座后,便安安静静地对坐用餐。不到两刻钟的时间,晚饭结束,丰儿上了淡茶,撤了残席。秦含真拉着赵陌一起坐在窗前的罗汉床上,一边喝茶,一边说话,方才有空谈起今日发生的事。

秦含真走得早些,赵陌对后续发生的事情更了解一点。他告诉秦含真“陈良娣屋里搜出了做过手脚的药香和墨汁,东宫那边也审过纤草了,还牵连出了几个东宫的内侍与宫人,都是参与过算计陈良娣一事的。纤草在重刑之下,也招供了。她倒不是为了帮楚渝娘,而是另外奉了蜀王世子之命,在秋嬷嬷的安排下算计陈良娣的。他们给陈良娣下药,原是为了日后,等到楚渝娘生下皇孙时,可以借陈良娣这把刀,去对付太子妃。陈良娣中药时日长了,昏头昏脑的,又对太子妃猜忌日久,还不是任由他们摆布?只瞧陈良娣临终前说的那些指责太子妃的话,就能知道这计谋已经算是成功了一半。”

若按照蜀王世子原本的计划,陈良媛若生下皇孙女,那就没事,要是生下了皇孙,那就由纤草一干人等设法,伪造出孩子体弱夭折的假象,给楚渝娘的孩子腾出路来。等楚渝娘之子成为唯一的皇孙后,太子也差不多该到继位登基的时候了,陈良娣才出面指证太子妃害了大皇孙与自己,无论证据是否足够,太子妃品行有瑕,没资格正位中宫,皇后就会押后不封。等到楚渝娘把太子妃与陈良娣都熬死了,陈良媛家世又比不得她,若能再加上楚正方的助力,最好再哄得太子妃开口,让楚渝娘上位做贵妃甚至是皇后,都是顺理成章的。如此,楚渝娘之子成为了嫡出的皇子,继位资格就妥妥的了。无论日后太子是否再有别的子嗣,也无人能越过他去。

这是日后的计划,可惜,蜀王世子在自己的阴谋下断送了性命,陈良娣提前被放了出来,也就提前发作了。也许是纤草等人头一回给人下这种害人的药,也没把握好份量,似乎药效有些重,竟使得陈良娣在癫狂之下激动自尽了。不过她对太子妃的指责,看来也并不是全无效果。至少,如今皇室内部,人人都对太子妃产生了疑心。太子妃的反应也不象是心中无愧的模样,这个局势还真有些让人头痛呢。

不过,总管太监审问纤草等人时,也得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情报,那就是楚正方夫妻也对太子妃下了药。蜀王世子会想到对陈良娣下药,正是受此启发。虽然两种药并不相同,但太子妃只是中得轻一点,却同样会有被下药之人控制的效果。

秦含真吃了一惊“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楚正方夫妻给太子妃下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