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贵妃急了:“太后,这梅妃是在替秦昭容背罪。有五皇子的话为证!”

“五皇子?”太后诧异道,“今儿一早,小七就来说了。昨儿可是她也跟了去的,他们不过是在城里逛了逛,秦昭容买了两盒驴打滚。因为刚入宫来,便遇上了司徒贵妃,这两盒叫驴打滚的点心盒子。还在七公主的寝宫里呢!唔,也难怪梅妃想念,七公主特特地带了两块儿过来,哀家吃着,味道倒也不错。只不知咱们的御厨,可会做那点心?”

“去外面找来一个便是。”皇后笑着应承。

秦可儿大奇。事情的转变愈来愈奇。那五皇子本是要害她的,七公主怎么会主动去太后那里替她分辩?若是有七公主同行,宫妃私自出宫的罪名。自然又轻了一等。只是…昨天明明是挖了那个深的一个坑,今天怎么就他们自己填上去了?

七公主虽是同情于她,但也不可能违背自己的亲哥哥来救她出火海吧?何况,这事儿还牵涉到了梅妃!

她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了椅背。仿佛只有极用力地握着。才能减轻自己心里的慌乱不堪。梅妃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纯粹要救她,还是另有打算呢?她惶急无措。目光却只盯着梅妃,看着她沉稳如山岳的样子,心里倒是定了一定。

兴许,梅妃另有法子的吧?秦可儿安慰着自己,强行跨出去的一只脚,缓缓地收了回来。梅妃淡笑着睇了她一眼,目光中微有嘉许。

司徒贵妃怒道:“胡说,七公主怎会替秦昭容开脱?她明明…昨儿明明是秦昭容自个儿混在五皇子的从人里出了宫的!”

太后沉了脸:“贵妃,你是说哀家在撒谎不成?”

司徒贵妃急忙低头:“不敢,臣妾只是一时急了,才会口不择言。太后,您是不知道,昨儿臣妾撞着秦昭容的时候,她可是一身的太监装扮,身边并没有七公主。”

梅妃嫣然一笑,虽是瘦骨伶仃,却仍显得风致楚楚。她朝着太后和皇帝分别福了一福,才气定神闲地开口:“恐怕是贵妃娘娘早在那里守株待兔,只为抓着昭容罢?七公主昨儿也打扮成了小太监的模样,分明就站在昭容的身边,怎么你就没见呢?”

“你胡说!”司徒贵妃自然知道七公主贪玩,也随了一起去的。但此刻,却万万肯承认的。她又惊又怒,只不知这梅妃,怎么会走出冷宫,竟替秦可儿顶罪!

梅妃低首:“七公主亲口对着太后承认的,难不成贵妃娘娘认为是七公主在说谎不成?其实这也很简单,让人找了宫门的两拨侍卫,仔细拷问一番,再认一下人,自然就能认出来,七公主到底有没有随行了。”

“纵然是本宫一时不察,并未见着七公主,但秦昭容出宫是事实,亦是罪不容恕!皇后昨日推搪着不肯发落,非要请示皇上,如今还请皇上圣断!”这样的结果,并非司徒贵妃所愿,然而,她亦是没有办法再翻案了。

若是真依了梅妃的话,把那些侍卫拘来,总有人会供出实情。虽是不甘,但她也知事不可胁,只得怏怏罢手。

皇帝看了一眼秦可儿,只见她的一双妙目,正担忧地看向梅妃。想到她几次三番替梅妃求情,想必两人在冷宫里同居一室,倒真是居出了些情义来。

“秦昭容素来为人和善,莫说是梅妃,就是她宫里的那些宫女太监,都极是宽和。上次被司徒贵妃弄死了妹妹的紫莞,如今还在晓清殿里当着教养大宫女呢!只这一分气度,朕瞧着,后宫诸人竟是没有一个及得上的。虽是出身小家小户,可平日行事,竟比大家闺秀还强着些。”皇帝也不下结论,只是如话家常似的,对着太后笑道。

“哦?”太后早年虽也是心狠手辣之辈,但近两年改斋信佛,心肠愈发的软了。等闲倒不肯伤了人命,又知皇帝心下是极喜爱这位昭容的,她也不见娇纵之色,心里倒存了两分偏帮的意思。

再加上七公主一大早跑来说了那么一串话,她自然已经先入为主地觉得,今天这件事,全是司徒贵妃想要整治宫妃。后帝子嗣极薄,自司徒贵妃进宫后,皇子几乎没有人能活下来的。

秦可儿急忙跪下:“太后容禀,紫莞原是因妹妹被贵妃捏在手里,因此才故意攀污臣妾,并非自愿。往日她一向服侍得好,才又把她叫回了晓清殿。如今,她也安分守己,做事稳妥,臣妾觉得不必再计较往日的事了。”

太后露出了一个笑容:“有这心性,这孩子倒实在不错。”

皇帝应“是”:“正如母后所言,此女虽是年岁尚幼,倒胜在心地纯和。与各宫嫔妃相交也不错,从不与人争宠吃醋,莫怪儿臣格外宠爱两分了。”

太后笑道:“既然皇帝心疼,哀家可也不能处置得重了。”

秦可儿心里一松,知道自己这一劫算是过了,忍不住朝梅妃投去了感激的一瞥。心里却在暗暗想着,梅妃果然聪颖,竟能说动七公主替她作证。只不知又许了什么好处?

她昨晚想了大半夜,总觉得五皇子和七公主从一开始就是想要害了自己的。今天七公主竟然替她解围,让她实在惊疑不定。

只心里是有数的,恐怕梅妃付出了绝大的代价。心里又不觉狐疑,梅妃被禁在冷宫,怎么会知道她在宫里出了事?而且,皇后又怎么会想到把梅妃叫来问话?

一时间,只觉得脑袋里云雾缭绕,怎么也看不出究竟。

皇帝对着秦可儿招了招手:“过来朕和母后这里,听候母后发落。”

秦可儿急忙朝着脆了两步,太后却伸出手来:“好孩子,你起来回话罢。”

“是,太后。”秦可儿见太后和颜悦色,心里更是大定,依言在太后的身侧站定,手却被皇帝握到了掌心,不由得微微发窘。目光瞟过司徒贵妃,果然见后者已是怒得满脸都是煞意。若是目光也能杀的话,秦可儿觉得自己已被碎尸万段。

“你天性纯厚,虽是九嫔之首,倒并不曾听说你那晓清殿闹出一条人命,又对那些品阶低的嫔妃们十分宽容,此为至善,哀家对你这性子,实在很是欢喜。”太后沉吟着道,“此番出宫,虽未奉旨,但由五皇子和七公主带出去,又其情可悯,只作薄惩了罢!传哀家口谕,昭容秦氏未奉帝诏,擅自出宫,罚三月傣禄,禁足一月。明儿是皇后寿诞,禁足便从后日开始罢。皇后,你看哀家的处置如何?”

皇后大喜:“母后英明。如此处理,正可显示母后慈悲为怀,想来佛祖也是欢喜的。”

秦可儿也是一愣,虽已知自己度过了一劫,却万想不到太后竟如此优容。罚俸…哪个宫妃会靠着那些禄米过活?皇帝日常的赏赐,便是一件不起眼儿的,便顶了一月的禄米。至于禁足之说,宫妃们便是偶一小错,也会遭此惩处的。

第93章 赐死梅妃

这惩罚,可真是薄之又薄了。

秦可儿这里一喜,另一头却是咬碎了银牙。

罚俸?回头皇帝赏赐个什么,早抵过了几年的禄米!

司徒贵妃脸色一变再变,仰起了一张精致妆容的脸:“太后,这太放纵她了,秦昭容自入宫以来”

“哦?贵妃莫非是认为这个后宫的主儿,该由你来作不成?这会儿皇后也觉得哀家处置得不错,你倒是有什么想法?”太后转向了她,眉头微皱。纵然她与司徒一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事涉天罡江山稳固,太后自然选择了皇帝。

“臣妾”司徒贵妃脸色三变,终究咬了咬牙,“臣妾不敢置疑太后的决断,只怕往后宫妃们有了这个先例,胆子越发大了。如今秀女初选入宫,若没一个规矩,如何能成方圆?”

“你说不敢,这反对的意见,倒是连着说了好几条!”太后不悦地斥道,“贵妃也该跟着皇后好好学学,优容待人,方是正途。便是秦昭容,小小年纪,可也比你仁厚得多。在后宫里,顶顶紧要的便是和善待人,为皇家开枝散叶,便是有功于社稷。”

司徒贵妃遭此训斥,方觉自己已变得势单力孤。咬了咬牙,却忽然振声:“太后对秦昭容的处置,臣妾自然不敢有异议。太后慈悲为怀,可这梅妃方是罪魁祸首,却是轻饶不得!昭容算是协从,梅妃可是首谋!”

秦可儿大急,正要开口,却见梅妃已是庄容拜伏在地:“臣妾罪不可恕,甘愿领罪。”

太后沉吟良久,脸现不忍之色:“既如此,便赐白绫罢。”

“太后!”秦可儿惶急。欲拜伏跪求,手里却是一紧,竟是皇帝执着她的手不放。她略略一挣,皇帝更加了力道。

“皇上”她转首向着皇帝。

“便依了母后的意思罢。”

秦可儿待要再说,皇帝却下手极快,点了她的穴道,竟是连动都不能动弹一分,只得面色焦急地看向梅妃,几欲滴下泪来。

梅妃却无惊容,肃容再拜:“臣妾叩谢太后、皇上恩典。”

这算是什么恩典!他们要赐死你。说得这么好听,赐白绫还算是格外开恩么?不管怎么个死法,不都是只一个死字么?

秦可儿在心中大骂。却又偏偏动不得一寸,发不得一声,徒然干着急而已。

太后叹息:“梅妃进宫不足两年,便被贬入冷宫,其情堪悯。白绫一丈。限子时罢。”

子时与辰时,能有多大的差别?五十步与一百步,总还是要死的。秦可儿一急,两行泪便速速地落了下来。

“儿子瞧着梅妃倒与秦昭容交好,不如让梅妃去晓清殿呆上一日罢。到了子时,再送回冷宫赐死。”皇帝看了一眼秦可儿。才低声道。

“也罢。她两个倒真是姐妹情深,秦昭容不惜违反宫规,梅妃也不推搪。这后宫里,倒还是有几个是有骨气儿的。”太后点头同意,梅妃更是脸现喜色,再度称谢。

秦可儿不由得气苦,人家都把你赐死了。你倒是道的哪门子的谢啊!可是看梅妃的喜色,却像是真的。苍白的脸色。也现出一两点彩晕来。清丽无双的姿容,凭添了两分媚色。

梅妃啊…若是一意承宠,忘了那位太子,何愁不能在宫里活得风生水起呢?感情误人,良人不值啊!

皇后早已吩咐了下去,贴身的大宫女顷刻间便托了一个盘子出来。上面,放置着一段丈许的白绫,那刺目的颜色,看得秦可儿眼睛都有些痛。

“谢太后娘娘,谢皇上,谢皇后娘娘。”梅妃双手托了盘子,一个个地道了谢。目光转向司徒贵妃的时候,还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也谢贵妃娘娘。”

司徒贵妃一腔火气正没处发,见了她此番的从容,更是怒上眉梢:“你以为当了替死鬼,就能让秦昭容”

她不及思索,便说了两句。看得太后脸色渐沉,才觉得自己无状,急急闭口,窘怒异常,唯拿眼瞪着梅妃和秦可儿。

“好了,哀家如今也乏了,这事儿往后由皇后处理着就行了。司徒贵妃虽说才干出众,心性却未免过于严苛。”

司徒贵妃听得太后此言,脸色再变。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岂不是把她协理六宫之权也给夺了么?她原想着借此立威,不仅把这情敌给贬入冷宫,还能重夺后宫之权,如今却被这梅妃强自出头,一番心血竟是全毁了。不单单这威立不成,反倒让太后抢白了几句,在皇后一干宫妃之前大失颜面。

这口气,让她怎么咽得下去?

她恶狠狠地瞪着梅妃,无奈对方却只是浅笑着,根本无视于她的凶恶。司徒贵妃暗咬银牙,对着太后那张看似平和的脸,她竟是不敢出口,只得低了头应下。

皇后一脸喜色,真没想到今天的结局会如此出人意料。一场泼天的祸事,到得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竟这以不了了之,对于她来说,可算得上是大胜了。

太后瞧了一眼秦可儿眼中的悲伤交加,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这孩子,倒是个重情的啊!只是这性子,日后还得好好磨磨。在这宫里头,咱们不能歹毒,可也不得太仁厚了。毕竟也是位列九嫔,怎么着也得拿出了雷霆手段来。唔,昭容么,也算得上是九嫔之首。皇后,若是看这孩子可造,倒不如让她学着给你帮帮手。”

皇后闻言大喜:“多谢母后体恤。”

太后扶着宫女的手站了起来:“哀家也该去佛堂了,皇后,今天的事你处理得很好,凡事留一线,宽佑待人,方才是后宫兴旺之道。”

皇后忙站起来,恭敬地答道:“是,臣妾谨听母后教诲。”

帝后送了太后离开,司徒贵妃也悻然地走了,回头看向秦可儿的那一眼,更是充满了无限的怨毒。秦可儿完全有理由相信,若是可能,司徒贵妃是一定要置自己于死地的。

可是,她倒是真不明白,司徒贵妃对自己哪里有这么大的怨恨!难道就因为自己得了皇帝的宠爱,她便连自己活在世上都容不得了么?

摊着这么一个仇家,倒真是件令人头疼之事。不过,现在才让秦可儿放下怨恨,却有些异想天开了。纵然司徒贵妃不再下手害她,只为了梅妃被赐死一事,秦可儿也不肯放过了她!

皇帝替她解开了穴道,秦可儿连滚带爬地朝着梅妃扑了过去;“梅姐姐,你怎可”语声哽咽,竟是抽泣着无法说下去。

梅妃伸手,替她拭去了颊上的泪:“傻妹妹,太后和皇上都给了姐姐极大的恩典,妹妹要替我高兴才是,怎么能哭呢?原是一张如花的娇靥,哭得梨花带雨,可未必就让皇上喜欢呢!”

“原是可儿的错,怎么能让姐姐这样…姐姐,你把白绫给我,给我”秦可儿忽地要抢下白绫,却被皇帝拖了起来。

“傻丫头,和你梅妃姐姐去晓清殿好好说话儿罢。难得母后开恩,梅妃自己,心里也是欢喜的,不是么?”

秦可儿泪眼朦胧地看去,却见梅妃果然喜笑晏晏,毫无怨忿。明明知道梅妃的寿数,也不过是数月之间,可是看着她替自己顶了罪被赐死,还是忍不住悲从中来。

“陪姐姐说说话儿,好么?”梅妃含笑,声音清浅,却带着恳求。

“好。”秦可儿忙不迭地点头,别说只是说说话,便是上刀山下油锅,这一刻,秦可儿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两人相扶着往晓清殿去,甚至忘了对帝后告辞。好在那两人也不介意,只是相视一笑。

“原以为皇上总会护着秦昭容的,臣妾才想法子延了一日。不想连太后也”皇后含笑低头,亲手奉上了一盏热茶。

“母后知道司徒难制,又如此明目张胆地与五皇子勾结在一起,岂会不怒?太子那里,你也要多留着心。朕听说,他与大臣们往来频密。”皇上呷了一口茶,才慢条斯理地答。

皇后吃了一惊,急忙答道:“他年纪还小,大约是贪玩,正经勾连大臣的举动,是决计没有的。”

“嗯,没有最好。若是闲来无事,也跟着母后礼礼佛罢。”皇帝呷了一口茶,语气淡然。

“是。”

两人自然知道,所谓潜心礼佛,心性慈善之语,其实是不适合这位太后的。不过,两人心照不宣,仍是把太后恭维成了古今第一位仁慈的主儿。

秦可儿扶着梅妃,更是悲不可抑。不敢说话,只敢低着头缓步而手。梅妃的胳膊肘儿,压根儿没有一点肉。只这么一握,又怕多用了一分力,便会把她的胳膊给握得断了。

“傻丫头”梅妃叹息了一声,不长的一段路,竟也走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姐姐才是傻呢,竟特意来替我脱罪!”秦可儿忍不住哭道。

“回了你的晓清殿再说,这里不好说话。”梅妃制止了她。

“梅姐姐!”秦可儿勉强止了泪,小心地扶着梅妃,一路往晓清殿走去。满目的春花烂漫,瞧在眼里,竟是无比的刺目。

第94章 死得其所

“主子,你可回来了!”还没走到晓清殿呢,绿仪和紫莞,还有身后拖拖拉拉跟着的好几个晓清殿宫女和小太监就迎了上来。

“嗯。”秦可儿点了点头,眼睛还是红红的。

“梅妃”紫莞和绿仪是认得梅妃的,急忙过来行礼。知道这位仗义出手,才能救了自家的主子,自然更是感激。

“都回去,该干什么还干什么罢!”秦可儿挥了挥手。

后面却迎来了几个宫女和太监,猛地扑到梅妃的脚旁,行了大礼:“梅主子!”

秦可儿看见都是以前跟着梅妃的人,心里更加黯然。好容易盼着自己主子出了冷宫,却只是一场更大的灾难。而且,这场灾难,还是自己的任性妄为引起的。当初,紫莞就极力反对自己跟着五皇子出去。

若是自己把四皇子的话放在心上,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她以为最差的结果,也就是自己被贬入冷宫,隐隐竟觉得求之不得,所以才放胆施为。谁知道,却是害了梅妃,一时又悔又痛,看着抱团痛哭的主仆几人,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梅妃先收了泪,一个个扶了起来,才微笑道:“你们能跟着昭容妹妹,也是福气。往后,要好好服侍,把她当成了我。都下去罢,让我们姐妹好好说一会话。”

秦可儿把她让进了寝殿,不待她坐稳,就扑倒大哭:“姐姐,都是我不好,若我不是跟着五皇子出了宫,哪里会连累姐姐。我宁可去冷宫的,姐姐又为何要替我出头呢?姐姐,我们一块儿在冷宫相依为命,有什么不好?偏生这样…叫我怎生是好?”

“傻妹妹。”梅妃把她拉了起来。看她珠泪纷落,倒真是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可怜模样,心里也酸酸得难受。自入宫来,她从来没有什么朋友,却与秦可儿在冷宫里,竟真的成了比手足还亲的姐妹。

一年来,秦可儿冬送木炭夏送冰,什么好东西都不忘给她留着一份。这样的情,在整个后宫,简直是异数了。哪怕是在梅家。也从来不曾在父母姐妹那里,受到这样毫不作伪的对待。也因此,一颗几乎被感情辗磨碎了的心。竟然被慢慢地温养了起来。

“姐姐,我去求皇上,咱们两个这辈子都不出冷宫,好不好?”秦可儿哭倒在梅妃的怀里,又急忙小心地离开。扶住她的肩头,只觉得这个身子,再也无法承受一点点的重量。

“我的大限已经到了,就算你在冷宫,也无法陪你啦!”梅妃叹息了一声,“其实。我早就该死了,从进宫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死了。”

秦可儿黯然神伤:“可是。可是”

“好妹妹,若是没有你,恐怕我早就不能活了。在冷宫里,我想着外面还有你。活着,看到你送来的棉被和木炭。心里就觉得温暖。这世界上,还有个人真心真意地为我好。”梅妃喃喃低语。

“怎么会呢?姐姐。你不单是有我,还有…太子。”秦可儿有些不情愿地说道。

梅妃惨然失笑:“若是真个有情,怎会舍得让我委身给别的男人?他总是懦弱地一退再退,用软弱可笑的借口,给我留一点希望。有时候,倒是没了希望,还能更好地活着。就为了他给的那一点温情,我就日复一日地活在幻想里。可儿,在宫里,你别再奢望什么感情,那是没用的。”

秦可儿不住地点头,眼泪还是忍不住地往下流。

“别再哭了,咱们只有这一日的相聚。其实,对我来说,已经算得上是最体面的死法了。”

“不是的,如果不是我”

“不怪你的。”梅妃温柔地拭干了她脸上的泪,“若是没有你,我也不过活了一两个月,也是大限。到那时,瘦得没法给人看了。你看看,如今我已瘦成了皮包骨头,衣袖下的肌肤,连自己都不忍细看。”

“姐姐,为什么皇上总是不肯放你出来…我怎么求,他都不答应。我还以为,自己出来以后能让姐姐也离开冷宫的。”秦可儿委屈地把头抵在她的肩上,“姐姐又不似可儿,也有人朝中为臣,皇上就不顾及梅家有什么想法吗?”

梅妃微微垂眸:“我是家里的耻辱,他们怎么还可能为我设法?大约恨不能我早死了,也就不必到宫里丢他们的人。”

“啊?不会的,不会的。”秦可儿急忙安慰,看着她怆然的绝望,忍不住低声安慰。

“可儿,你不明白我们这种家里,对女儿家的名声,看得比亲情更重要。何况,梅家可不只是我一个女儿,自我以后,却没有人再能入选后宫,恐怕他们早就恨不能拿我剥皮抽筋了。有时候,什么亲情,还不如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妹妹,从我出生,还真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怎么可能呢?就算不是唯一的女儿,毕竟也是亲生的啊!”秦可儿不信地摇头。

“所以说,你虽然只有一个老爹相依为命,比起我们来,可不知有多幸运。”梅妃轻轻地笑了一声,“有时候,表面的光鲜,内里却早已是烂得流了脓。只要不把坏死的肉去掉,永远都不会好的。”

秦可儿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梅妃的表情,在眼里显得飘邈了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化作泡沫,更是痛彻心肺。可是,纵然觉得有无数的话,哽在了喉咙口,却偏是说不出来,只能惶然地抱住梅妃。

“姐姐”

“你比我幸运。”梅妃忽地握住了她的手。

“是,至少我爹和娘,在小时候待我是极好的。就算是后来”秦可儿想到被老爹就这么卖给了皇帝,心里有些堵,话就卡着说不出来了。

“我想是有原因的。”梅妃猜到了她的心情,拍了拍她的手,“兴许往后,等你爹找到了你娘以后,才会真相大白。就是你娘离开,恐怕也是迫不得已的。听你说起自己的父母,我不知道有多么羡慕呢!”

“但愿吧。”秦可儿勉强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我说你幸运,可不是指你爹娘。”梅妃笑了,竟是不带一点悲戚,可是秦可儿却越看越是觉得难受。

“那是什么?”

“你知道我是怎么出的冷宫吗?”

秦可儿茫然摇头:“我就是不明白,是不是皇后去冷宫找的姐姐?”

“却是三皇子替你出的主意。”

“啊?”秦可儿的心脏,不由得怦怦直跳。

“三皇子夜潜冷宫,我们商量了一夜,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若非他忧心于你,犯不着干犯奇险,在这敏感时刻还要出手。如今,他初获大胜,又配殷氏,正是要小心经营的时候。”梅妃感慨,“有这样的一份心,倒是比我幸运。”

“姐姐!可是他的这个法子,却让姐姐”

“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我命不久长,早有死志,只是心里总是舍不下。便是我还想活,这身子也不争气,再活了的。倒不如让我这么体面地去了,还有个人会一辈子记着我的好。”

秦可儿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姐姐,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可是,姐姐这又是何苦呢?便是再活两个月,那也是好的啊。指不定…指不定有些什么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