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医生……”岑安小声道:“我昨天干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狐狸支起身子蹭了下他的脸,长尾如流云般重叠。
“你去书房抱了一本植物百科大全, 然后翻一页就跟我讲一遍,说这个是你二婶婶,那个是你干爷爷。”
岑安捂着脸:“我不是故意的……”
“哦,我把你抱到浴室去洗澡, 然后你把浴缸里弄得全是莲花和水仙。”
狐狸尾巴一扫, 又变成了浅笑着的俊美男人。
“下次要不要尝一点别的酒?”
“不敢了,真不敢了……”
他们花了半个小时才把房间收拾回原样, 顺带剪了几枝花养在瓶中,换了衣服按时上班。
早上查房的时候, 有实习生和病人在议论流感的事情。
叶肃留了个心眼, 在回办公室的时候探查了一下全城的情况。
得流感的人数在不断增加, 而且确实和从前的平均值差的有点大。
春秋换季向来是流感爆发的敏感时期,如果城市卫生和防疫工作做得不彻底,可能还会引发其他的联动疾病泛滥。
……这是新病毒从外城传过来了?
岑安虽然已经解酒了,但脑子里还是有些鼓胀感。
他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写着病历,听着病人们叽叽喳喳讲最近的情况。
“我们家老爷子——哎呀那个心里头就是闷得慌!他前些天一感冒,我们就送他去一医了,好黑心肠哦那医生,又是要开抽血又是要测心率的!”
……因为要确认到底是病毒性感染还是细菌性感染啊。
“你们检查了么?”
“当然没有!”那一身红白碎花裙子的中年妇女高声道:“我们花那个冤枉钱干嘛!去药店买点头孢一吃就行了!”
岑安被她的大嗓门吵得脑子里都在嗡嗡作响,拧开保温杯喝了口茶:“然后呢?”
“老爷子不是血栓挺严重吗,有个乡下的亲戚就带了包好药过来,”大妈左右扭头扫了一眼确定没别人:“里头放了穿山甲的壳儿!”
岑安差点一口茶呛到自己。
“我们还问,这东西不是通乳的吗?我那亲戚说,这穿山甲钻天钻地什么都钻的通,通乳通血栓不是一样的?”
大妈没注意到他一言难尽的表情,说话又快又脆:“可是老头把那帖药一吃,今儿就不行了,这不已经被推去做检查了吗——小医生啊,你说头孢跟穿山甲是不是五行相克,把我们家老头心脏给克出问题来了?”
隔壁坐着的叶医生没忍住,抬手掩着唇给病人记既往病史。
岑安这些年医书也吃了不少,真要讨论草药之间的相生相克也没什么困难。
但这要是问利多卡因能不能跟当归茯苓配着吃,氨力农会不会跟六味地黄丸起反应,这事儿听起来就有点玄学。
“首先,穿山甲没什么药效,更不可能拿来治心血管……”
旁边闷头玩手机一男的立刻跳了起来:“你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吃什么补什么那是老祖宗说过的!”
岑安听着挺纳闷:“吃什么补什么,那也没见着人吃电钻啊。”
“你这医生不会好好说话啊!两三句话就呛人什么毛病!”
“……您家老爷子的检查单出来了吗?”
“不要你管!你得现在就给我道歉!”那男的气势汹汹道:“那穿山甲是我二叔从山里好不容易弄来的,没有效外头药价还这么高,你当我们傻呢!”
岑安太阳穴揉到一半,眨眨眼道:“你要举报我?”
“你先道歉!服务态度太差了!”
岑安扭头看向墙的另一边,跟叶医生交换了一下眼神。
『那人说要举报我。』
『我晚点过去等你。』
『好!』
又到了他超喜欢的角色扮演环节!
岑安把头扭回来,还是想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您要是信不过我,就再问问别的医生,老爷子身体要紧。”
“什么叫别的医生?噢我十几块挂号费白交的?你今儿要么赔钱要么把病看清楚!”
那对夫妻一唱一和声音越来越高,吵个架愣是吵出联欢会诗朗诵的气氛。
“……行吧。”
中午一到,岑安就被医保科叫了过去。
那对夫妇手里拿着举报信,一脸忿忿不平的看着他。
“就是他!现在的年轻医生真是一个比一个差!”
岑安瞧了眼里头坐着的叶主任,慢慢悠悠走了进来。
“主任,你得给我们评评理!”那大妈伸手一指岑安:“这医生打一开始就没给我们好脸,说话都不笑一下,还挤兑我们怎么不去吃电钻!”
你们怎么都这么喜欢看医生笑,这又不是冲你笑下长命百岁……
“我们医院一直重视广大病人和家属的合理诉求。”叶主任推了一下眼镜,像模像样的写着投诉表:“除了这两个,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他说没检查单就没法看病!检查单要等那么久,我们家老爷子受得了?!”旁边大叔也一脸忿忿不平:“当医生看什么病都要靠仪器,那我们还找医生干什么,自己家里头供个机器不就完了!”
不……你们家大概率供不起MRI……
叶主任唰唰唰几行写完,跟金牌调解员一样危襟正坐,脸上的表情还很严肃。
“岑医生,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我没拿话呛他们。”岑安小声道:“没检查单是真看不了。”
叶主任点了点头,认真负责道:“您两位听见了吗,他没拿话呛你们。”
“你!”
“另外,您家病人吃错药这件事,跟我们医院是没有责任关联的。”叶主任不紧不慢道:“药是你们自行购买和服用的,全程没有询问我院医嘱和建议,岑医生应该只是把客观事实讲出来了而已。”
岑安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可是我们挂了号他的号,他不给老爷子看病!”
“您把检查结果拿来就看了。”
“可是检查结果要很久!那么多项呢!”
“所以您需要等一等。”
“可是我们挂号了啊!”
叶肃心想人类的本质果然是复读机,这要无限循环下去能折腾一下午,咳了一声道:“所以整体来说,小岑医生并没有做错什么,请先回吧。”
岑安露出一脸惊喜的表情:“真的吗!”
叶肃心想等会就把你关小黑屋教育一下,还是在家属面前颇有礼貌道:“您如果还有其他意见,可以继续与我沟通反馈,我们重视病人家属的一切合理诉求。”
那对夫妻直接炸了。
“你们这都是官官相护!你们这医院烂透了!!”
等两瘟神成功送走,叶肃随手收拾了东西准备回诊室。
岑医生又冒头过来。
“叶主任——”
叶肃进角色的速度很快,面无表情道:“小岑同志,这是第一次。”
“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我这边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叶主任——”岑安蹭过来坐下,拖长声音道:“这回明明是他们两个人欺负人,您不能这么说我啊。”
“小岑医生,”叶肃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俨然一副领导训人的标准口吻:“和病人就不该开这种玩笑,这是态度问题。”
“对不起,我昨天喝酒还没缓过来……”岑安捧着脸看他,慢慢悠悠道:“脑子还晕晕乎乎的,一不小心就说顺嘴了。”
“你昨天晚上还和谁喝酒去了?”叶主任的眼神立刻就严厉了起来:“私人作风一点都不注意!你现在就留在这里写检查!”
“和野男人啊。”岑安理直气壮道:“他是我同事,长的可帅了。”
“你居然和同事谈恋爱——这是重大违纪行为。”叶主任训斥道:“在工作单位谈恋爱你知道有什么下场吗!那野男人是谁!”
“……是我老师,”岑安低着头小声道:“主任我错了,是那老师主动勾引我的。”
“请不要信口开河,”叶主任坐的非常端正,眼神正经又严肃:“你的老师绝对不是那种人。”
岑安噗嗤就笑场了:“哈哈哈哈你还不是那种人——”
叶肃盯着他:“你就不能演完再笑吗。”
“哈哈哈哈叶老师你是怎么做到的——”
叶肃眉毛扬了起来,指尖一抬门就啪的关上,自动落了两圈锁,窗帘也唰的拉了上来。
昨天的账还没算,今天也不知道乖一点。
他慢条斯理的解开了领口的扣子,声音低沉缓慢。
“岑同学。”
“叶老师是什么样,你不是最清楚么。”
第 96 章
他们两收拾好现场换完衣服走出来, 表情都很自然。
无事发生, 无事发生。
岑安溜回办公室准备去撸下论文, 发现两小伙子架着一老太太等在门口, 但看架势不像是来闹事情的。
叶肃走在他的身后,在看清来人的时候怔了一下。
“这不是我们先前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的那个病人么?”
岑安也有些印象, 走过去打了声招呼:“您好?有什么事吗?”
“妈——妈你听小岑大夫和叶大夫的!您听听他们的话成吗!”个子高些的年轻人真是急了,说话快的跟机关枪似的:“您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有些事儿就不能听那些麻将搭子乱讲!”
“妈,这两医生您总认识吧,他们不会骗你的,”矮些的弟弟也跟着劝:“您有事先问问他们,成吗?”
老太太被夹在中间, 跟小孩儿似的乱摇头。
“都先别急,”岑安打开了门:“有事儿进来说。”
他们两扶着老太太进来坐下,随手还掏出了三瓶药。
叶肃连灵识都没用,接了药瓶一看见上面代表保健药品的小蓝戳, 登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哎呀岑医生, 您可算来了,大过年的麻烦您也真是不好意思。”当哥哥的忙不迭介绍道:“您叫我大陈就好, 我妈的手术是几个月之前您亲手做的,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有印象的, 她恢复的好像还挺好的。”岑安看了眼老太太的气色, 发现她病恹恹的, 眼神还带着些敌意:“这是怎么了?”
“最近这其他几个城市流感爆发嘛,消息一传到咱们这来,我妈也慌了。”
老太太一般都是连着慌的。
一块买菜遛狗的姐妹,平时常聚的麻将搭子,还有小区里常常碰面的老街坊,什么话都能一传十十传百。
这么一来,假的都能传成真的。
“我妈本来就容易紧张,一听她们说这说那,就开始心慌气短,然后嚷嚷着头疼。”
“我们都安慰她,也帮着每天冲板蓝根——”当弟弟的小陈接口道:“谁想得到她老人家跳个广场舞都能碰见骗子啊!”
老太太突然就火了,一拍桌子道:“人家不是骗子!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
“是不是骗子我们读了大学您还不信啊!”大陈也恼了:“你听儿子们一回话成吗!”
“先别吵——”金牌调解员小岑同志开口道:“老太太,您最近吃的是这些药,是么?”
老太太很警惕的点了点头,说的话都跟被培训过一样:“这个药上过电视台的!而且里头有千年人参,天山雪莲,还有藏红花!”
叶肃在旁边拎着个保温杯继续憋笑。
他家小岑医生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呢。
千年人参点了点头,尽职尽守道:“还跟您说了些什么呢。”
“说了可多了——”老太太本来还蔫着,一说起这些新奇法子出来人又精神了:“撞树驱邪,拍手通气!还有,还有那个吃黄鼠狼的毛,可以治老寒腿哩!”
“我跟你们说啊,人家庄先生可灵了,还诊出来我是撞了柳树的邪,身上阴气太重才心脏不好。”
她这么一说,岑安就懂了。
医院附近的神棍多的不得了,三教九流什么都有。
讲道德讲良心的,就是像屈尘那样子,摆摊也就算算命卜个卦,帮人看看命理流年。
六爻八卦是他师父从小教起的,错不到哪儿去。
但是还有些神棍就打着黄大仙白大仙的旗号,弄些酸碱指示剂装神弄鬼,表演个喷符水墙面溅血之类的五毛特效,能把好些老爷爷老太太哄得一愣一愣的。
老人家一怕生死二怕神鬼,容易听风就是雨,听几句好话哄骗脑子就糊涂了。
岑安接过大陈递来的病历本,又用灵识看了下老太太的身体情况。
没什么大病,就是停药以后恢复的慢。
“以前开的药不吃了?”
“不吃了。”老太太摇头:“我身体不好那是撞着邪了,驱掉就好。”
两儿子在旁边一脸痛心疾首,偏偏都是读书人也没法给她讲道理。
“那位庄先生,具体是怎么跟您讲的呢?”
老太太伸手一比画,讲的绘声绘色:“他让我喝了杯茶,然后把香灰撒进去——你猜怎么着,那香灰飘在里头,就跟棵柳树一样!”
“还有啊,他来我家里看了一圈,拿着菩萨的像供好上了个香,结果菩萨的顶和手都变黑了,香也是烧一半就断!”
“这就是邪气,阴气,撞着不干净的东西了!”
岑安本来想帮着安慰几句,一抬头瞧见叶肃站旁边专心看戏,忽然开口道:“叶医生最懂这个了——他也会玩这个!”
叶肃喝茶喝了一半,咳了一声道:“嗯,会的。”
他拿着保温杯坐了下来,示意老太太看这沉浮的茶叶和水。
“您看着啊。”
骨节分明的长指握着茶叶杯就是一晃,那细如针芒的碧叶在旋涡中翻转飘飞,竟浮作了一只狐狸。
连尖尖的耳朵和长鼻子都惟妙惟肖。
老太太傻了:“你……你比他还厉害?”
岑安心想您在这看的可是真大仙,骗不了人。
“还有这个。”叶肃把教学演示用的人头模型拿了过来,先揭开盖子给她看里头粉红色的脑子:“您看见这个了吧?”
“看见了?”
头盖骨合上,啪的一声再打开:“您瞧还有吗?”
“没有了!脑子没有了!”老太太真觉得神了:“叶大夫,您居然还会这个!”
大陈小陈兄弟凑旁边悄悄问岑安:“你们这叶大夫……还会变魔术的啊?”
“是啊。”岑安特配合叶医生的演出:“他什么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