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一旁的灰太狼抬了头，摇摇耳朵打了个呵欠，然后又怨怨地趴了下来。
没人搭理的感觉啊，真是怨念。
重回出云
近乡情怯。
离开出云已经一年又半载，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却很有些复杂。
我微微抬了头，看着大门口那块烫金雕花的牌匾和门口的狴犴石像，竟有些迟疑。
肩膀微沉，是风岚伸手揽住了我。不知怎地就安了心。
“七七别担心。有我。”
我和他会心一笑，一同上前叩响了门环。
“来了——”开门的是个黑黑瘦瘦的少年，十三四的年纪，机灵的眼。
看到我以后，来人的眼渐渐瞪大，最终变成惊喜。
“小，小，小——”
“秦七，不认识我拉？什么小小小的？”
“小姐回来了！！！”他大声狂呼，一边使劲儿开了门迎我们进去。
许多人闻讯跑了出来。
“真，真是小姐！”
“小姐不是在长乐吗？怎么回来了？”
“快去通知城主大人和夫人，还有少爷少夫人！”
“小姐旁边那位天人般的男子是谁呀？四皇子么？如此风华，定是四皇子无疑了！”
“小姐真是好福气······”
“不对啊，我记得上次见到四皇子，似乎不是这个样子······”
“什么不对，若不是四皇子还能是谁？小姐不是已经赐婚给四皇子了么？不是四皇子还能是谁？”
······
我偷眼望了望风岚，怕他尴尬，却见他神色如常。这次回家，我们只带了伶橙和夜九。本来我想让风岚易容成当初做我老师时的样子，他却说对双亲大人一定要以真面目以待，便只能依他了。
刚才走入大门，便见爹爹和娘亲迎了出来，身后还有大哥和小浓。
“深儿啊——”娘的声音已有些泪意。
我再也忍不住，扑进娘亲的怀中。“娘——”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娘抱住我泣不成声。
“深儿，这位公子是——”一旁的爹爹忽然发了话，目光有些冷峻，盯着风岚。
“城主，夫人。在下九风岚。”
爹爹微微皱了眉，似有些疑惑。大概是觉得他的名字和声音都有些耳熟。
“这位——九公子，正是他把我从伽罗救了出来。”我忙开口解释。
“原来如此。九公子是舍妹的救命恩人，还请进屋上座。”大哥对风岚行了一礼，将他往里一让。
“大公子客气了。”风岚慢慢踱了过来，擦干我脸上的泪。“深儿在我心中比性命更加重要。让她三番两次遭受劫难，是我的不是才对。不过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请各位放心。”
此话一出，大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我也被风岚的话惊了一下，抬头望他，他眼中不加掩饰的情意和坚定却让我的不安散去，只留下甜蜜。
周围的人都半张了嘴，匪夷所思地看着我们的互动。爹爹和大哥的眼里明显有些寒光迸出。
最后还是小浓反应了过来。“深深，你好不容易回家，先回房休息休息，我也有好多话要跟你讲呢。爹，娘，还是先请这位九公子去客房安顿下来吧。”
爹爹和大哥收回目光，转而盯住我的脸。
“也好。深儿，你先回房休息。”
我转头看了看风岚，有些迟疑。他向我丢了个放心的眼神，我便安了心，跟着娘亲和小浓回了我的闺房。
沐浴完毕，娘亲端了碗云耳百合汤递给我。
“深儿啊，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说着说着，她便又要湿了眼。
我赶忙拉住她。“娘，只是听起来凶险，其实没并没受什么罪。”
月浓在我身边坐下。“深深，听翎大哥说你被劫，可吓死我了。前些日子收到你让人送来的信，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没事。”
我促狭地朝她眨眨眼：“还有空担心我？对了，你的宝宝呢？快，快让我看看。”
“宝宝有的是机会看，你现在，还是好好交待交待，究竟那个九公子是什么人？”小浓一副绝不善罢甘休的样子。“你不是都快嫁给四弟了么？怎么冒出来一个九公子？”
“这——”我低了头，不知怎样启齿。
“对啊，深儿，究竟怎么回事？你要担心死为娘么？
我这才将前缘后果跟她们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自己身上的毒和前世今生的任务。这些太过玄妙，想来她们也不会相信吧。
“竟然有这样的事······”娘若有所思。
“他他他就是那个神秘得令三国闻之色变的九宫的宫主？天哪——”小浓倒是一脸毫不掩饰的惊叹和好奇，还有些见到偶像的兴奋。“我原以为一定是个暴戾的老头子，没想到如此年轻，如此美貌——竟然和我四弟也不相上下——”她的双眼变成桃心状。
“好啦好啦，小心我大哥恼了你，瞧你那花痴样······”我笑了调侃她。
“切，翎大哥才没那么小气。”小浓突然脸一板：“深深，你和他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看他对你可不单纯。”
“我——他——”我竟然有些结巴。叫我怎么说出口？
娘却在一旁叹了口气。
我瞄了瞄娘亲的脸色，终于狠下心来说出口：“我跟他——是两情相悦。我想跟他在一起。”
“深深，你——”月浓生产后略有圆润的脸上满是惊怒：“你这样说，是将我四弟置于何地？”
我如遭雷击，讷讷不能言。“小浓，我——”
认识她这么久，从没有见她气成这样，还是针对我。
月华是我最不能面对，也最不愿面对的人。事到如今，对谁都可以说是问心无愧，唯独对他——我心中被刻意压下的沉甸甸的愧疚，苦涩了我的唇角。
“你可知道，我四弟他为了你——”她的神色一凝，却似比我还要苦涩。“你怎么忍心——”
“月华他——究竟怎么了？”我听她话语中有些不对，急忙出声询问。
“你还知道关心他？若是还关心他，便早些收回你说的那些混账话，安心在这儿等他来接你，安心和他成婚！”
“我——不能。”我攥紧了拳头，垂了眼不敢看她。
“你——”月浓气急，跺脚转身出了门。
娘亲在一旁幽幽一叹。“深儿，你好糊涂。”
“娘亲——”我终于抬起脸，泪盈于睫。“是我亏欠了他。”
“深儿，你既然中意于这位九公子，当初为何又要同意与四皇子的婚事？那四皇子对你也是真心一片，你这样悔婚，会伤了那孩子啊！更何况······”
“更何况，圣旨已下，你是要我们全家都背上抗旨不尊的大罪么？”
爹爹威严的声音响起，人已迈步进来，怒气隐隐。
“当初你要嫁给沧家小子，我虽不愿但也不想拂了你的心思。结果现在却要悔婚！你这个不孝的女儿，如此为所欲为，是将你爹娘置于何地？”
“爹爹。”爹爹的质问反而让我沉静下来。“当今圣上宅心仁厚，想必不会迁怒于出云。若有何后果，女儿甘愿一人承担，绝不连累爹娘。”
“你——”爹爹气急，却没了语言。
“那九风岚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深儿，你爹也是怕你受到伤害啊！”娘亲拉了我的手，又快要掉下泪来。
我一阵心痛。“爹爹，娘亲，请相信女儿的选择。”
爹爹颓然坐下，长叹一声。娘亲坐在他身旁，好言相抚。
“罢了，我就当你没回过出云。你就随他去吧，以后也不要回来了。”
我脑袋嗡地一声涨开，“爹爹，您这是不认我这个女儿了么？”
爹爹不语，娘亲在一旁却急了。“深儿，你爹正在气头上，你先下去吧，让我跟你爹说说。”
我无法，只能点了头退下。
其实一切正如我所计划，可我却没有丝毫满意。本想着我不久之后将决绝于世，若是他们只道我与风岚去了不知什么的地方，只道我是个不回家的不孝女儿，这样也少些悲伤，可看到爹娘伤心的样子，还是乱了心肠。
“七七。”风岚却出人意料地出现在我面前。“怎么？受委屈了？”他的言语间有些怜惜。
我摇摇头。“风岚，我们——还是走吧。见过爹娘，我也就放了心。”
他扶住我的肩，眼神坚定。“不是说过一切有我？放心吧，我会去和城主大人谈谈我们的事。”
我抱住他的腰，有些闷闷的。“可是我怕——”
“别怕。”他揽住我的肩，将下额搁在我的发间。“城主大人和夫人一定会来主持我们的成婚之礼。我不会让你有任何不安。”
不知道风岚和爹娘，大哥谈了些什么。总之第二日，他们的态度都有些变化。
娘亲的眼光，完全就是看女婿的样子。又是欢喜又是欣赏。爹爹和大哥目光中的寒意也敛去了不少。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成婚？”午膳的时候，爹爹突然板着脸开了口。
我差点没被噎死。却见风岚不慌不忙地优雅地擦擦唇，然后回答：“一切都依深儿的意思。不过那之前，我会先将文定之礼送来。”
饭桌上所有人的目光瞬时转向我。我开始剧烈地咳嗽。
风岚替我顺顺气，“怎地这么不小心？”我瞪他一眼，不意外地看到些笑意。
“深儿，你的意思呢？什么时候成婚？”娘也开了口。
这-这怎么回事？怎么变成对我逼婚了？
“再-再过几个月吧。我看夏天挺好。”我垂了首，脸一阵红一阵白。
“好，那就定夏天好了。不知——”风岚开始和爹娘探讨成婚的程序，地点，准备的事项······我在一旁拼了命地吃，想把这些话都隔绝在耳边。因为越听，我的心却冻得越紧。
这些美好的展望对我而言，都不过是镜花水月，可望却不可及。
生如花火
几日之后，我和爹娘告了别，离开了出云。
照理来说，既然未成婚，实在没有理由不住在出云。但我心里装着那个渐渐逼近的事实，风岚不愿与我分开，爹娘也道我不愿面对月华，所以便说好让我早些回来准备婚事便可。
走之前，我最后去见了一次一直对我避而不见的月浓和我的小侄子。
“深深，你真的决定了？”她坐在湖前不看我。
“是。”
“唉——”她最后叹一声。“罢了。你要觉得幸福就好。我看的出来，九公子对你倒也是真心实意。只是四弟他——终究与你无缘。”
我看着她带了些哀伤的侧脸，突然有些悲怆从心底升起。
“小浓，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那些我们曾一起欢笑，一起悲伤的日子，我都会记得。只是对我来说，时间真的不多了。
“小浓，爹，娘和大哥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幸福。”
我伸手，想最后抱一抱这个知心的朋友。但最终，还是缩回了手，转了身。
“对了，小侄子叫什么名字？取好了么？”
“嗯。叫子都，秦子都。”
“的确——咳，是个好名字。”我心里一汗，知道小浓是花痴级的人物，竟然连自己小儿子也取了个美男子之名。
“深深！”
“嗯？”
“保重。早些回来。你的结亲礼，我给你梳头。”
我的眼眶登时有些热热的。
“••••••好。”
小浓，可惜我已不再有来世，否则还想再交你这样一个朋友。
回到九宫，我又病了一场。发热发得厉害，怎么也降不下去。
风岚急得差点没把九宫的制药的丹殿翻了个底朝天，总算是堪堪压了下去。自然，九宫刚刚回转不久的气温，又生生低了几度。
风岚归责于我的身体孱弱，为我制定了好些药膳补方。我却深知这些病弱，不过是因为裂帛之力。
时间已经不多，若由此下去，必然还会惹得他的怀疑。
怕他怀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却发觉这越发病体沉重的身子，实在不适合跟心爱之人度过最后的一段美好时光。
我曾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关于裂帛之毒的情况，风岚有些郁郁地说：“裂帛之毒，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记载于迦叶谱。其原料极其复杂难寻，且光炼成就得以炼者自身性命为抵。此是唯一一件即使九宫也束手无策的毒物。真没想到竟然被寻骊那小子炼了出来。”
知道裂帛的确连风岚也无法可解，我的心里终于还是灭了最后一些不是滋味的希翼。
九宫藏书殿，天青色的琉璃瓦，白纱青玉帘。
这里集中了九宫有史以来所有的典籍秘辛，分门别类，随便拿出一本到外界也是珍奇得不得了的稀罕之物。
殿内燃了苏合，我就着微微带辣的暖香埋头苦读。
“小姐。”伶橙单手托了盘，敲门进来。“你果然还在这儿读书。”
她讲手里的托盘放在我前方的案几上。“用些茶点罢，看了这么久的书，还不歇歇。”
我合上手里的书，冲她一笑：“谢谢。”
她倒了杯茶递到我手上。“昨儿个宫主调好的养身茶。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