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绍依旧不能释然,“可是,作为专业的潜水教练,我出这种错…”于重元打断了他,说:“行了,反正颜丫头也没有事,你就别再吱吱哇哇了。”朱沁蓝也在旁边连声附和:“就是,就是,陶颜也不会怪你的,大家都是朋友,别太客气了。”唐绍只得将话吞回了肚子。

如此一来,大伙儿的潜水兴头大减,御下设配,摇着小白船返回了沙滩。上了岸,林乐峰牵着石宁的手走在前头,陶颜跟唐绍并排跟在他们后面。刚才陶颜苏醒后,感动于大家担心,又见唐绍如此内疚,就没敢提头发的事。可是那丛头发一直在她脑海里摇曳,终于,她忍不住了,悄声问旁边的唐绍:“刚才你在洞里有没有看到奇怪的东西?”

“什么奇怪的东西?”唐绍反问。陶颜犹疑片刻,说:“头发,我看到洞穴底有一丛头发。”

“什么!”林乐峰转过身来瞪着陶颜,眼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惊骇,“你看到了什么?”他这两句说的特别响亮,后面聊天的苏克、于重元、朱沁蓝都停住嘴巴,惊讶地看着他。

陶颜一愣,结结巴巴地说:“头…发呀,就是女人的长头发呀。”林乐峰的脸色微微一白,眼神古怪地看着唐绍。唐绍面无表情地说:“我没看到,那个洞穴不大,如果有我一定能看到的。颜丫头,你是不是看错了?将那丛海草当成了头发?”

“我…”陶颜觉得脑袋一下子迷糊了。洞穴里的光线本来就暗,她又是透过面镜来看,当时觉得那丛东西特别象黑头发,一下子人就滑开了,根本不敢再细看细想。“我觉得看起来象头发。”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于重元说:“应该是看错了,我记得我第一次深潜时,也看错了,当时还吓了一大跳呢。后来我的蛙蹼被海草缠住了,我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海鬼来找替身呢。”说完他哈哈大笑,苏克与朱沁蓝跟着朗笑,然后陶颜也笑了,唐绍扯动了一下嘴角。

林乐峰忽的眉毛一扬,笑着说:“哈哈,我记得,那一次你象个三岁小孩,拼命地抱着我的大腿。”这下子大家全笑了,刚才的不合谐气氛顿告消散。大家继续往别墅里走去。

福伯在别墅里,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本地小姑娘,皮肤黑而亮,有几分水秀。林乐峰告诉大家,这是小姑娘叫阿田,来帮忙收拾屋子和做饭的。大家纷纷跟阿田打招呼,小姑娘不太说话也不太笑,眨巴着眼睛。只是目光落到于重元脸上时,却忽然地闪了闪,后者脸上跟着掠过一丝不自然。

吃过中饭,几个人在厅里玩牌,陶颜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她有些心神不宁,昨晚黑发女子临窗梳发,今天深海洞穴长发如草,这两天倒是跟头发扯不清了。她自己也有一头乌黑的长发,是她的最爱,她爱惜地用手摸了摸。坐在床头看出去,视线正好尽收掩在灌木丛里的旧房子,浓郁翠绿的树木与长着青苔的老房子相映成景,凸显岁月痕迹。昨晚古怪的窗子依然紧紧关着,陶颜蹙眉看了又看。

这时响起了扣门声,她开门,没料到站在外面的是苏克。“我可以进来吗?”陶颜惊诧,他跟她从昨天见面,好似没单独说过话。这个沉默少言的高个男子,很多时候,她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她点点头,苏克静静地掩上房门,说:“有件事,不知道你自己是否知道?”

“什么?”

苏克犹疑再三才开口中:“你好象有梦游症。”陶颜心中一惊,难道自己昨晚真的梦游了?苏克继续说:“我昨晚睡不着,听到房间外有动静,就起来看了看。结果正好看到你打开门出去,我看你的样子好象在梦游,不敢叫你,只是远远跟着。不过没想到你走得很快,而且好象对地形很熟悉,后来没了你的踪影,我就自己回来了。我听说梦游的人,最后都能自己回来,所以没惊动大家。”

听他说完,陶颜嘴巴里又苦又涩,都不知道说啥好。她的家族并无这种病例,而且她以前也从来没有梦游过。昨晚的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一到海岛上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苏克看到她脸色微苦,半天没反应,“陶颜,你没事吧。”陶颜够强笑了笑,说:“我没事,我从来没有梦游过。昨晚真的是我吗?”其实她自己也知道昨晚梦游是自己,那只磨破的拖鞋就是证据,可是依旧不甘心。

“是你。”苏克口气柔和确定,不容置疑。他想了想,又说:“如果你没有梦游症,还有一种可能,你是被催眠了。”

“催眠?”陶颜重复着,脑海里立刻闪过一个画面:一灯如豆,黑发女子慢腾腾地梳理自己的头发。冷汗涔涔而下,原来昨晚那女子梳得如许慢,是别有意图呀。可是为什么要催眠自己呢?自己昨晚又是去了哪里呢?放眼窗外,阳光灿烂无比,明媚到极点。可是看在陶颜的眼里,一切都变了味,那旧旧的长满青苔的房子无限放大,每一个豁隙里都在散发着阴森腐烂的气息。

苏克稍坐了一会儿,劝解了几句,离开了她的房间。陶颜心冷身冷坐了会儿,有了主意。她站在房门口,冲厅里的林乐峰轻轻地招了招手。林乐峰会意地点点头,将手中的牌交给苏克。他快步走了过来,问:“怎么了?颜丫头。”

“有没有船回深圳的?我有些不舒服,想离开这里。”

林乐峰很惊讶:“为什么?就是因为今天在海底看到头发?陶颜你别在意,你知道海水里光线折射跟空气不一样,看错是平常事。”陶颜摇摇头,说:“不是这件事,峰少,我就是想走。”

林乐峰目光中露出研究神色,看了陶颜一会儿,才说:“颜丫头,你在这里玩的不开心,是吗?好的,等一下我跟他们联系一下,看能不能派条船过来,不过今天可能来不及了。”今天来不及,那就还要住一晚,陶颜心里一紧,瞟了一眼窗外。

“峰少,那房子…”陶颜指着不远处那栋老房子。林乐峰转身看着窗外,说:“那是我爷爷奶奶的旧房子,现在没人住的。”

“没人住的!”陶颜脸色煞白,没人住,那昨晚临窗对灯梳发的黑发女子是谁呢?“可是,峰少,我昨天晚上看到一个女人在那房子里。”林乐峰一愣,指着自己家的旧屋,“你说有人在那里?”陶颜点了点头。

林乐峰摇头表示不信,“这岛上总共不过二十户人家,他们都是老实本份的渔民,谁会跑我家旧房里呆着,而且还是个女的,更不可能了。”陶颜着急地说:“是真的。”

林乐峰用琢磨的神色看着陶颜,一会儿,说:“那我去看看。”陶颜自告奋勇:“我跟你一块儿去。”

林乐峰点头:“别惊动他们。”

两人出了陶颜的房间,厅里四人打牌中不易乐乎,没有留意他们。石宁回屋睡午觉了。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院溜出,兜了一小圈,绕到旧房的正门。就近看,房子更老,正午的热带阳光也不能抵消它散发的陈年腐味。石头缝里附生的绿苔猖厥地扩张着地盘,看样子不久它们就会结成一片,将整个石屋占据了。

木门黑中微微透些红色,保持着老房子的那种古意。应该是在红桐油中浸泡过,否则以热带岛屿的日晒雨淋,早就摧残得不成模样。门没锁,推门进去,一股阴凉的霉味扑面而来,陶颜随在林乐峰后面,微微地皱了皱鼻头。

外面的阳光如此泼辣,与屋里却毫不相干。仿佛这屋内已自成天地,清凉阴郁潮湿发霉,所有老房子有的特点它都有,另外还掺进了地墓的气息。陶颜本来在屋外阳光下走得一身汗,顿时全滋滋滋地缩回毛孔里。

连地板也长满了青苔。林乐峰呵呵一笑,说:“以前我爷爷奶奶在时,还会收拾一下这房间,他们走后,这房子早就废弃了。”陶颜报以明瞭的一笑,笑容随即就萎谢了,这房子令她不舒服,阴凉凉好象有什么东西附在背上。林乐峰毫无所察,毕竟是自家地盘,小时候还住过呢。

屋里保留着旧时的家具,木制的,很简陋。可想而知,当年林乐峰爷爷奶奶的生活是如何的简朴、贫困。

屋里的房间不多,林乐峰迳直领了陶颜去那间房,里面空无一人,陶颜提起的心又缓缓地乱下,然后疑窦浮起:昨晚难道是幻觉。因为窗子紧闭,房间有些暗,窗缝里穿进的几束光线在墙壁上划出几条直线。

林乐峰打开窗子,阳光一下子冲了进来,将阴暗霉气击得七零八乱。“你说在这房间看到吗?”

“是。”陶颜点点头,两眼盯着梳妆台上的一把梳子。这是一把手工制成的木齿梳子,梳柄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想必是用了很久,齿子油亮光润,还有微微的黄褐色沁迹。

“颜丫头,你昨晚是不是看错了?”

陶颜苦笑一声,说:“我也不知道。”这屋子里压根儿就没有人的气息,不可能有人住在这里的。“可能是我做梦了?不过这梦也太真实了。”

林乐峰友爱地拍拍陶颜的肩膀,说:“别想七想八了,不过做个梦而已。走吧,我们回去吧。”他关上窗子,率先往外走。陶颜快步跟上,快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失去了阳光,房间再度沉入阴森之中。

回到别墅,陶颜回房休息,林乐峰又加入牌局当中。下午大家都没有出去。陶颜和石宁两人坐在客厅里看碟片,在哭哭笑笑中,五个多小时弹指掠过。傍晚时,海水凉下来,大伙儿一起去海边游泳,追打笑骂。待到太阳沉入海中,晚霞一缕一缕地从天边撤退,他们就返回了别墅。

福伯与阿田已备下了香香的饭菜,那些贝壳、海鱼叫人齿颊留香。陶颜有些感叹,假如没有临窗的梳发与海穴里的长发,这种日子真是逍遥过神仙呀。吃过晚饭后,林峰特意告诉她,明天有一条船会到大蓬岛,他让船长过到这里来接她。大蓬岛是离白亭岛最近的有人居住的岛屿,面积上它比白亭岛大数倍,人口也多,全岛共有百来户人家。从大蓬岛到白亭岛船行四个小时。

“真的要走吗?”林乐峰细声问她,他还没有将她要走的消息告诉别人,抱括未婚妻石宁。陶颜想了想,她有些舍不得这里的消闲时光,可是一想到昨晚苏克说她梦游的光景,一想到昨晚磨坏的拖鞋,她就害怕了。“是的,峰少,对不起。”

林乐峰拍拍她的肩,说:“颜丫头,说啥对不起,你在这里玩得不开心,是我没照料好。反正船是明天下午来的,你先别着急,仔细想想吧,到时候再决定也不迟。”

到了晚上,其他人还在闹腾,陶颜借口头疼早早地睡了。临睡着她将窗子关的严严实实,窗帘也拉好。她可不想昨晚的事再度重演。

苏克又是最晚一个睡的,在深圳养成的习惯,不到二点钟,他是睡不着的。身边的于重元早就发出酣然的鼻鼾,这声音听得人心烦。苏克坐在黑暗里,点燃一支烟,慢慢地抽着,抽到一半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掐灭烟,在床上躺下。刚躺下,就听到门外有细细的动静。

他想起昨晚陶颜梦游的事情,赶紧从床上跳下,打开房门。他的房间离厅远离后门近,一眼就可以看到后门,昏黄的煤油灯光里,一条欣长的背影正好闪出后门。那人穿着白色绣花的睡衣,正是陶颜。

苏克手持电筒赶紧跟了上去。有了昨夜追丢的经验,这一次他机灵多了,绝不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多过五米。

陶颜的背影僵硬,梗着脖子,双手垂在身侧,走路时居然不前后摆动。脚步很碎很快,看起来象是木偶戏里被线扯着的木偶。苏克越看越心惊,想起了电影里的鬼片,那些女鬼都是这样子白衣飘飘,身子僵直,走路如飘。

陶颜好似对周边地形十分熟悉,在灌木丛里、岩石堆间穿行自若,她不停地走,不停地走,足足一个多小时,然后在一间石屋的黑门前停下。黑门倏忽开了,一只白生生的手将陶颜扯了进去,跟着一对白生生的手攀住两扇门板,轻轻一拉,黑门又合上了。

苏克怔在原地,暗自琢磨,难道这颜丫头半夜三更出门是与人幽会?可是与人幽会用得着装神弄鬼吗?而且还要在灌木丛里、乱石堆间走上一个小时吗?他用电筒照了照周围,树影幢幢,风拂树叶沙沙有声,黑暗深深浅浅铺陈过去,好象潜伏着不少东西。纵使他胆色极壮、血气方刚,这会儿也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置陶颜不顾只身回别墅的事件,苏克又干不出来,所以犹疑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走到石屋前。伸手推了推黑门,严严实实,连一丝晃动都没有。门是从里面闩死了。他将耳朵贴着木板门听了听,里面没有声响,然而又不是死寂,而是心怀鬼胎式的安静。

思忖片刻,苏克蹑手蹑足地走到窗边,想要从窗缝里看一下里面光景。其中一扇窗子里透出淡淡的烛光,可是窗缝太细什么也看不到。不过贴近窗子能听到了里面有声音,很轻很细,象刷子拂过墙面。

他正全神贯注想要听清楚是什么声音,不料背后一只手按在他肩上。他心中骇然,转身的同时,一声惊呼脱口在即。这时另一只手掩住他的嘴巴,将这声惊呼闷死。

林乐峰一手按着苏克的嘴,一手举到唇边,作了个嘘的姿式。苏克情不自禁地按着砰砰跳动的心脏,眼睛里满是疑问:林乐峰怎么也来了?莫非他跟在我身后?他忽然觉得这一趟初夏的旅游,变得诡异而不明智。

一声轻轻的咯噔从屋里传来,苏克还没想明白这是什么声音,已被林乐峰拉着闪到一边,与此同时,窗子开了。淡淡的烛光散了出来,冲虚了窗子一圈的黑暗。隔了一会儿,两人探头张望,屋里有一个黑发女子临窗侧坐,梳理着头发。她穿着白色的睡衣,两眼发直,嘴角含笑,正是陶颜。此外,屋里再无他人。

苏克与林乐峰交换着诧异的眼神,心想难道陶颜三更半夜到此是为了梳理长发?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眼前的光景非同寻常,已超出平常生活范围。看了好一会儿,陶颜还是在梳着头发,一丝不苟,眉眼尽是诡异的笑容。林乐峰细想如此也不是办法,于是轻轻咳了一声。陶颜恍若未闻。林乐峰又轻轻叫了一声:“陶颜。”她还是不为所动。

苏克直皱眉,悄声问林乐峰:“你说她是怎么了?撞邪了,还是魔怔了?”

林乐峰严肃地说:“看起来不太妙,以前我听爷爷说过,女海鬼与男海鬼是不一样,女海鬼都有很长很长的头发,喜欢半夜三更梳头。”苏克咋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说陶颜被女海鬼盅惑的,还是陶颜是女海鬼?”

林乐峰嘿嘿一笑,说:“你看陶颜象鬼吗?”苏克讪讪然地笑了笑,说:“那就是被女海鬼盅惑,可她为什么要盅惑陶颜呀?”

林乐峰摇头:“但愿我知道。我现在总算明白她为什么急不可待想离开了。”两人的对话声音虽轻,但就在窗边,在陶颜听力范围内。可她还是自顾自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对于林乐峰与苏克的对话充耳不闻。

正当林乐峰与苏克一筹莫展之际,蓦然的一声尖叫划破了黑暗。两人顺着尖叫的方向张望,大呼不妙。顾不得陶颜,发足往别墅方同奔去。

方才陶颜在岛上绕来绕去,走了一个小时才到达原本只需要五分钟的林家旧宅,现在两人狂奔,不到三分钟跑到了别野后门,只见一丛灌木摇晃得厉害,簌簌有声,一路远去。

唐绍站在后门口中,满脸紧张,低喝:“谁,谁,滚出来!”

“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石宁她…”林乐峰不待唐绍说完,冲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里已亮了灯火,于重元睡眼惺忪,满脸惊夷地站着。石宁在床上缩成一团,浑身发抖。林乐峰扑到床边,抱住她,“怎么了?阿宁。”

“鬼…海鬼…”

林乐峰心一沉,目光先是落在床前地毯的一大滩水渍上,继而移到石宁湿湿的长发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轻轻地摇动着石宁,不料却加重了她的颤抖,嘴唇剧烈地抖动,牙关格格作响。林乐峰心疼地皱起眉头,抱紧她的肩膀,看着呆立在一旁的于重元,恼怒地说:“快去弄点药来呀。”

于重元这才大梦初醒,跑到厨房里端来了温水和镇定药,林乐峰喂石宁服下,轻轻地拍着她后背,象哄小孩子一样。“阿宁不怕,阿宁不怕,很快就没事了。”石宁整个身子蜷在他怀里,眼泪刷刷如雨,身子不时地阵发性颤抖。

本来在后门的唐绍也进来,看到这一幕,微微蹙眉,深黑色的皮肤透出难以言明的晦暗。

“究竟发生什么事?”这次林乐峰问的是唐绍和于重元。于重元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我是听到她尖叫才醒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知道她在叫鬼呀鬼呀的。”

唐绍面目阴沉地说:“我也是,不过我比重元快一步,看到一条影子从后门离开了,我追了出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你去哪里了,怎么不在房间里?而且你怎么跟苏克在一起呢?”他炯炯的目光落在着苏克脸上,冰冷的,微微带点敌意。

于重元也附和:“是呀,你跟苏克去哪里?”

林乐峰摆了摆手,“等一下再说这事,阿宁到底碰到了什么?那个灌木丛为什么摇得这么厉害。”

“你忘了,昨晚在发电机房,曾有同样的事情。”唐绍一字一顿地说:“海鬼。”于重元与苏克齐齐吸了一口气,交换着复杂的眼色。

一霎间,林乐峰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好象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但是他很快地恢复了正经脸色,说:“怎么可能?那些不过是海岛里的传说,根本就不存在。”他怀中的石宁微微动了一下,说:“存在,存在,它刚才就站在我的床前,眼睛象两只绿色的灯泡。它朝我伸出手,它要掐我脖子…”她又激动了,剧烈地抖动着身子。

林乐峰连忙安慰她:“别说了,别说了,阿宁,你睡会儿,睡醒就会没事的。”他轻轻地拍着石宁,石宁慢慢地平静下来,想必是药性发作,她合上了眼睛,嘴里兀自喃喃自语:“阿峰,不要走开,我害怕…”

林乐峰轻轻地摇着她身子,柔声说:“我不走,一直陪着你,哪里也不去。”唐绍的脸色更加阴沉了,象是暴风雨前的天空。于重元悄悄挨近苏克,轻声细语地询问他和林乐峰去哪里了?苏克摇摇头,表示等一下再说。

于重元会意地点点头,忽的想起一事,“奇怪,怎么颜丫头跟沁蓝都没有动静呀?”大伙儿的目光全聚到他身上,也意识到不对劲。这般的闹腾,朱沁蓝与陶颜没有理由会不醒。苏克与林乐峰知道陶颜不在别墅里,那么朱沁蓝呢?

朱沁蓝也不在房间里。床上寝具凌乱,看来陶颜与朱沁蓝都是先睡下了,后来才离开房间的。于重元呆了呆,喃喃地说:“靠,三更半夜这两人跑哪里去了?”

窗帘被飒然的海风鼓的老高,林乐峰不动声色地靠近窗子,撩开窗帘看了一眼。于重元留意到他的举动,也凑近看了一眼,又呆了呆,问:“那是谁呀?”这句话将苏克与唐绍也引到窗边。

只见不远处的林家老房子的窗前立了个人,隐隐是个长头发的女子,烛光在她的背光炫出一层冥冽的光泽。她静静地立在窗前,虽然看不到她的面容,感觉目光却是直射这边的。

“是陶颜。”苏克不假思索地说。林乐峰睃了他一眼,责怪他的口无遮拦。果然于重元完全呆了,问题一连串:“陶颜怎么跑到那里了?她跑到哪里去干吗?你怎么知道?见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三个女人两个莫名其妙失踪,一个受惊吓…”

唐绍截断了于重元的喋喋不休,问:“她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们?”这个问题令其他三人心头一凛,一种不安的气氛慢慢弥散。

忽的咯吱一声,惊得挤在窗前的四人心跳如雷,纷纷转过身来。房门缓缓地推开了,陶颜直挺挺地走了进来,雪白的睡衣裙裾飘荡,眉眼挂着一丝呆滞的笑意。她对房间里的四人恍若未见,迳直走到床前坐下,踢掉鞋子,上床平躺下,缓缓地闭上眼睛。

四人口瞪目呆地看着这一幕。忽的想起,陶颜在此,那立在窗前的长发女子是何人呢?齐齐转身,正好看到一双白生生的手勾住两扇窗子,用力一拉,烛光泯灭。四人面面相觑,目中都有惊惶之色,转过身来又看着陶颜。

床上的陶颜蓦然地睁开了眼睛,嘴巴张大:“啊…”她翻身坐起,抱着被子大喊:“你们…你们干吗跑到我房间里?沁蓝,沁蓝…”她用手推身边的被子,入手绵软,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朱沁蓝不在床上!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吓坏了,脸煞白,声音也低了下来:“你们…你们要干吗?”一手攥过旁边的枕头,好象攥着一把刀。

林乐峰一看眼前的光景,真是说不清楚道不明白,怪不得陶颜想歪了。他笑了笑,决定开门见山,先打消陶颜的疑虑,“颜丫头,你刚才去哪里了?”

陶颜怔了怔,“我在床上睡觉呀…”身子一震,看着苏克,问:“我又梦游了吗?”苏克点点头。陶颜放开紧抓在手的枕头,喃喃地说:“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受不了…”她抱住脑袋,低低呻咛。

“颜丫头,你知道沁蓝去哪里了吗?”

“我不知道,我一直在睡觉…”想起刚才自己并没有睡觉,而是梦游了,陶颜微微哂笑,继续说:“我睡下后,听到她上床睡觉的,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了,更加不可能知道她了。蓝蓝她怎么了?”

“她也不在别墅里。”

“啊,是不是跟我一样也…梦游。”陶颜不情不愿地吐出最后两字。

“现在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林乐峰想起苏克先发现陶颜梦游的,“苏克,颜丫头之前,有没有人出别墅呀?”

苏克想了想,说:“我一直都没睡,而且因为昨晚看到陶颜梦游,所以我下意识地在等她…”话还没完,被于重元截断了:“啊,颜丫头,你昨晚也梦游了!你有梦游症呀?”他看着陶颜的目光甚是惋惜,多好的姑娘呀,怎么得了这种怪病呢?

林乐峰不耐烦地推了于重元一下,说:“别打岔,苏克你继续往下说。”苏克嗯了一声,继续说:“我怕她再梦游出了啥事,所以一直没睡。之前,没有听到任何打开大门或是后门的声音。”陶颜听到这里,看了他一眼,颇有感激之意。

林乐峰微微蹙眉,说:“所以说来,应该是在颜丫头梦游后,你我跟着颜丫头出门,然后沁蓝才失踪的。”

“啊?”陶颜惊讶不已,“你们两个都跟在我后面,那有没有看到我去哪里了?”

“看到了。”林乐峰说着,侧身指着窗外,指着那幢黑糊糊的老房子。“你去了我家的老房子。”陶颜立刻想起了白天去老房子里的情景,长满青苔的地面,光线迷离的房间,霉味潮味冲进鼻端,阴凉凉似有东西贴在后背。白天已叫人不堪承受,晚上会是什么光景呢?陶颜打了个抖嗦,颤声问:“我去哪里干吗?”

“梳头发。”苏克抢着说。于重元与唐绍并没看到当时的情景,觉得这个答案叫人哭笑不得,也无法想象其中的诡异。可是陶颜明白,她想起昨天晚上白生生的手、红红的火苗、黑黑的长发,梳子上下来回,慢的可以磨死人。“我侧身坐在窗前,一丝不苟地梳着头发,梳得很慢很慢…”

“对。没错。”

“见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陶颜盯住林乐峰,“你一定知道的,那房子是你家的房子,那女人是谁?”

“我不知道。”林乐峰摇摇头,“如果一定要对此作出解释,唯一合理的,就是老一辈说的女海鬼的传说,它们在三更半夜梳头,盅惑男男女女。”除了苏克先前听他提过,其他三人都倒吸一口气。于重元勉强笑了笑,说:“峰少,你又开玩笑了。”

林乐峰一本正经地说:“这不是玩笑。”陶颜骇然过头已至于失语。房间里顿时陷入短暂的沉默,蜡烛的火光跳动不定,偶而灯蕊落下,发出滋的一声,伴着一小股黑烟。五个人的喘息都沉重,呵哧呵哧,此起彼伏。

“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峰少,明天一定有船吧?”陶颜回来神来,声音透出心底的害怕。林乐峰点头,说:“明天有,明天大家一起走。”

“那沁蓝呢?”于重元问。

“我们现在分头去找她。”一直沉默不言的唐绍吐出这句话,就往门外走去。

“等等。”林乐峰拉住他,“现在去找她,不太合实际了。天太黑,而且我们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他顿了顿,“把两个女人留在别墅里,也太危险了,保不定又发生什么?”于重元赞同地点点头,想起石宁所说的海鬼:浑身滴着水,眼睛如绿色的灯泡。他虽然是男子汉,胆量不小,但想到同海里的鬼魂较真,还是心有忌惮。

“那怎么办?难道不顾她的死活?”

“如果要死,那么她可能已经死了,如果还活着,明天再找也不迟。现在天黑地暗,外面也不安全,大家再出什么事,反而不太好。”林乐峰十分镇定地说。陶颜心中一凛,虽然知道他说的有道理,还是觉得他好冷酷。

林乐峰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又说:“说不定她跟颜丫头一样,只是被盅惑了,梦游四处乱走呢?”听这句话,大家又稍稍放宽了心。毕竟现在为止,都没见有人伤亡,只是陶颜梦游,石宁受了惊吓。已经出现的男海鬼和女海鬼,都似乎无意取人性命。

“好了,好了,大家先回房休息吧。”林乐峰说完这句,率先走出房间,于重元、苏克、唐绍依次跟着。陶颜等他们全出去,跳下床,将窗子紧紧锁好,将门也锁好,然后又跳回床上,躲在被窝里蜷成一团。

三番二次的惊吓,陶颜早就醒意全无,外面的风声、房里细小生物的咯滋声,都叫她心惊胆战。只盼着明天中午早些来到,坐船离开白亭岛,永远不会再来。

她的房间直接连着厅里,与石宁林乐峰的房间紧挨着,而唐绍与苏克于重元的房间紧挨着,在另一边近着后门。她听到四个男人出去后,并没有各自回房,而是聚在厅里说了一会儿话,他们压低了声音,所以她听不到他们说什么。这更加令她害怕,周围的事与环境本就陌生,而原本熟悉的人也变得陌生起来。想到半夜三更不知去踪的朱沁蓝,她浑身一个抖嗦。

房外依次想起了关房门的声音,不知为何,陶颜舒了一口气,然后很快地心又提了起来。她听到了一些细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好象是…钥匙插入锁眼里,她一惊,翻身坐起,背抵着墙,两眼圆睁,全身戒备。

门缓缓地被推开,林乐峰手指举到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轻轻地冲她招了招手。陶颜犹豫着爬下床,走到门边,林乐峰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房间。床上的石宁睡得香,呼吸均匀,陶颜不无羡慕地连看了她几眼。

林乐峰将门掩上,然后对陶颜说:“你在这里陪阿宁吧,我要出去一下。”陶颜惊讶,“你要去哪里?”

“去找沁蓝。”

陶颜更加诧异,“你刚才不是说…”林乐峰脸色严肃地说:“外面天这么黑,大家出去无头苍蝇一样乱找,很容易出危险的。而且我最担心的是阿宁,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不在她身边…”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到了床上的石宁,一抹柔情混杂着担忧。他叹口气,说:“我觉得你陪着她比较好点,你们是要好朋友,我信任你。”

最后四字让陶颜疑窦丛生,林乐峰说他信任她,那他不相信谁呢?她的脑海里闪过其他三个男人:于重元与林乐峰据说是从小一块儿玩大,感情好的穿一条裤子嫌肥;唐绍与林乐峰相识也有五六年了,因为共同的潜水爱好,两人几乎是一见如故;苏克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可是他是于重元老板的儿子,而于重元又是林乐峰最要好的朋友。三个人看起来都毫无缺失,都应该值得信任。但很明显,林乐峰对他们三人当中的某个产生了疑心。会是谁呢?林乐峰又因为什么对他起了疑心呢?

林乐峰走到床边,抚摸着石宁的脸,声音低低地说:“颜丫头,阿宁就暂时交给你了。”陶颜沉默地点点头。林乐峰拍拍她的肩膀表示感谢。然后他离开了房间。不过他并不是从房门口出去了的,而是从窗户。

他走到窗边,掏出钥匙插入窗户上的一个小孔,咯噔几声,固定防盗窗的几个机括弹起,防盗窗就变成了推窗。陶颜还是第一次留意到林家别墅的防盗窗是特置的。林乐峰跳出窗外,叮咛陶颜关好窗户、房门,任何人敲门都不可以打开。然后他猫身没入夜色之中。

十分钟后,林乐峰到了沙滩。小白船还泊在海边,随海浪一起一伏。他跳上船,换上潜水衣,然后解开缆绳,用力地划动木桨。马上就要涨潮,那时候,海下的水流会有激荡不定,潜水的危险性相应大大增加。

此时,在岸边的灌木丛里,有人冷眼目睹林乐峰的一切行为,他的眼神阴郁愤懑,隐隐露出一种不顾一切的狂热。

林乐峰自然不知道有个阴森的目光追随着自己,如附骨之蛆。他将船泊今天早上潜水的地方,海水已经开始变化了,海浪也变大了。他知道时间有限,必须要加快速度。顾不得检查潜水设备是否安全,他跳进海里,一路地沉了下去。

十米,十五米…到达了白天潜水的海下峭壁。潜水灯的光束冲淡了海底无边无际的黑暗,各种鱼类为光芒所打扰,纷纷避走。林乐峰沿着峭壁继续往下潜,一边留意着峭壁上的洞穴。峭壁上的洞穴千千万万,大小不一,穴口攀附着水草,随海水摇曳生姿,宛若古代宫庭里柔美极致的舞仕。另有一些色彩斑斓的小鱼在海草里穿来梭去,游玩嬉闹。

夜潜也是别有一番风情,可惜林乐峰意不在此。他对这峭壁相当熟悉了,不过洞穴里一般不去的,因为里面可能潜伏着一些危险。在海底悠哉悠哉的鱼类,通常情况下是不会主动进攻人类的,但如果你不幸冒犯了它们,或是擅闯它们的领地,那么它们也会誓死捍卫自己的权益。很多鱼类都长着毒刺,只要轻轻一扎足够你永葬海底,连后悔的念头也来不及闪过。

林乐峰小心翼翼地用手提式潜水灯拨弄着海草,寻找着白天陶颜遇险的洞穴。今天下午聊天时,他问过陶颜,可惜陶颜对这一带不熟悉,又加上身在海底,对方位地理毫无概念,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从她含糊的言词里,他隐隐估出方位,但愿没错。

他继续往下潜,停在水下二十米左右。按照陶颜的描述,这洞穴肯定在这高度附近。洞穴不少,但在海流密集区,又能毫不费力地容一个人进出,这样的洞穴并不多。他仔细地查看过去,潜水灯的光束落在一个洞穴的海草上,这丛海草有明显的擦痕,有几根还折断了。没错,就是这里了。

林乐峰后潜几米,借着海流飘了进去。洞穴口小底大,象是化学实验时用到的玻璃瓶。他缓缓地飘落在穴底,潜水灯的灯束在海草丛间移动,最终落在一丛看起来十分异常的海草上。诚如陶颜所说的,是一丛头发,黑色的女人的长头发。

林乐峰慢慢地游近,虽然面镜遮住了他的脸,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可是从他微微僵硬的躯体,可以看出他心情十分激荡。那丛头发埋在细细的沙粒间,而沙粒下是什么呢?

林乐峰将潜水灯撂在沙地上,灯光对着那丛头发。他伸出了手,手在微微颤抖,在水里停了半天,最终落了下去,轻轻地挖着沙粒。他的举动惊扰了头发丛里的小鱼小虾,它们惊惶地四处逃窜,隔了一些距离又回转身,看着这个怪异的男人。

沙子不停地往两边分开,又被海水带回一部分。林乐峰开始的动作很轻很慢,慢慢地加快了,沙子不停地随海水飘到旁边。穴底出现了一个小洼坑。然后他突然地停下了,身子足足僵了半分钟。

两只遮着小洼的手分开,露出了一角白骨,森森然。他呆滞了片刻,更加用力地挖,然后将潜水灯提在手中,照着小洼处。灯束下,是一个头颅,皮肤眼鼻早就没有了,眼眶里、鼻孔里全是细沙。眼眶里的细沙不停地上拱,然后探出一个三角头。灰不溜秋的一条小海蛇,惊慌失措地看着灯光、看着林乐峰。然后一扭身,逃入了那丛头发里,又探出头来看着林乐峰。

林乐峰的牙关咬紧,腮梆子也绷得紧紧的,夜不成眠而疯长的胡渣象海胆的海刺。大概估计了一个位置,他跪在沙地上,又拼命地挖,不停歇地挖。一会儿,那儿露出一条森森的手骨,在原本的手腕部挂着一条铂金链子,海水侵蚀并没有令它失去灿然本色。

林乐峰伸出颤抖的手,拈住链子上的桃型吊坠,拉近潜水灯细看。吊坠上镂了两颗桃心,一支箭头,还有两个字母:F.H。尽管这是他早就预感到了,然而,见到这个F.H依旧如同五雷轰顶、闪电霹身,眼泪哗哗地模糊了面镜。

当林乐峰跪在海底洞穴里涕泗交加时,苏克推开了林家老房子的门。他回到房间后,一直睡不着。身边的于重元真是无心无肝,一倒床就呼呼大作。令苏克莫名地瞧低他三分,有同伴失踪了,他居然能无动于衷。还有林乐峰的态度也是反常的很,即使外面天黑地暗,即使真的有海鬼,同伴失踪了,也不至于找都不找一下。说到底,这个峰少呀,不是冷血就是别有所图。

想到别有所图这四字,他心头暴寒,大感不安。原本想着假期在碧海白沙间自在逍遥,看来是大错特错,这一趟旅行在踏上白亭岛的第一夜,从陶颜开始直挺挺地梦游,就充满了诡异。

站在林家老房子里窗口的那个黑长发的女人究竟是谁呢?苏克反来复去地想,难道真是女海鬼?接受了二十几年的唯物教育,他基本上不信这个的。但是石宁的受惊、陶颜的梦游、朱沁蓝的失踪,一夜之间连着三样事,绝不是巧合,一定有着神秘的手操控这一切。是海鬼吗?它们的目的是什么?

苏克再也躺不住了,与其躺在床上想七想八,不如直接去寻找答案。于是他跳下床离开了林家别墅,再次来到了林家的老房子。黑色的门泛着青光,隐隐似嘲弄又似召唤。他伸手轻推,门居然应手而开,滚轴咯吱咯吱地响着,尖锐刺耳。

抬脚迈进门槛时,一股海风由后面吹来,刮得他差点跌倒。那股风在空空的厅里兜了个圈,又转了出去。苏克小心翼翼地穿过厅,往那个房间走去,门开着,有烛光外泄,一片昏昏噩噩的浅黄色。

苏克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陋室里空空无人,惟有一点烛火跳动不安地支在梳妆台上,象是一颗小小的躁动的心脏。烛火前隐约有一本翻开的书。苏克环顾四周,断定无人后,走到梳妆台前,书摊开着,用木梳压着,木梳的齿子上还缠着几丝黑发。不知道是陶颜的呢?还是那黑发女子的?

纸张已经发黄,铅字也黯淡。“…恶魔被困在无人的岛屿上,备受着死亡般寂寞的折磨,千年如此,万年如此。它自杀了无数遍,却又无数次在朝阳中活了过来,死亡对它来说,是永不可抵达的彼岸。最终,它放弃了,不再自杀,不再思想,如同岩石般存在着,在日晒雨淋、风吹雨打中享受永恒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