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她昏厥之前,听到这句令她安心的话。玉峙仁,谢谢你的“心慈手软”,帮我彻底下定决心——毁掉你目前所拥有的一切。

第五十五章

三军统帅乔晓佳,按叛国罪就地正法,插在她胸前的,刻有龙纹图案的匕首,证明行刑者乃玉峙仁本人。

面对一具冰冷的尸体,段瑞龙伫立原地,呆滞了许久,许久。

他的拳头攥得作响,刚欲向前迈进,靠近他的…不愿承认,却已是深爱的女子。

我早就与你讲过,战场非儿戏,我早与你说,不要参与权势争斗,你不听,你偏偏不听!

耿一鸣见玉峙仁脸色微变,他三两步拦住段瑞龙的步伐,却被段瑞龙猛力一把推开,他眼中已没有九五之尊,只有连一句道别都未说出口便停止呼吸的恋人。

他眨了下干涩的眼皮,视线模糊了。

他曾说过,倘若她叛国,会亲手杀了她。

他却未料到,当她冰冷的出现自己面前的这一刻。当她再也不能对他微笑的这一瞬,他的世界完完全全失去了色.彩,曾经那澎湃的心跳,跟随她离去的脚步,一下慢一下快地,即将戛然而止。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段瑞龙最终还是辜负了你,不知姓名的,七日娘子。

耿一鸣知晓他此刻彻底崩溃,唯恐他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于是乎,转身跪地,毕恭毕敬地恳求道:“求皇上网开一面。”

玉峙仁望向段瑞龙履步维艰的背影,又看向躺在枕边的“活死人” 墨紫雨,不自觉地咬了下唇,指尖微扬,三五锦衣卫立刻拦住了段瑞龙的去路。

“段将军只可远观,不可靠近。”锦衣卫正色道。

“滚…都给本将军滚开!——”

段瑞龙抽出佩剑,手起刀落,瞬间,砍掉锦衣卫的头颅,血光四射。

见状,场面终于失控。锦衣卫同时亮出武器,只待皇上一声令下,随时群体攻之,拘捕忤逆犯上的段瑞龙。

“朕还在此,你无动于衷?”

“是。”

“为了一个女人,你要与朕作对?”

“是。”

“好,她是朕杀的,冲朕来,出来!”

话音未落,玉峙仁阔步离开营帐,他料到段瑞龙会伤心难过,却未料到他会忘却他必须誓死效忠的王朝。

如今每走一步,都令他无法掌控,原因很简单,当一个人有了情感,对未来抱有憧憬之时,感性的一面超越理性,正如他,何尝不是为了一个女人将最得力的战将视如眼中钉。

是,他嫉妒段瑞龙,嫉妒他拥有全天下最聪明的女人,嫉妒如此聪明的女人却从不在段瑞龙面前耍心机。

“皇上!段将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皇上放过他这一次吧!”耿一鸣追出营帐,跪在玉峙仁面前磕头致歉:“段将军单枪匹马取下暮夏染之性命,对吾朝忠心耿耿啊皇上!”

玉峙仁双手环后,悠悠地转过身,道:“今日他可以为了一个女人与朕翻脸,明日便会为了另一件事与朕为敌,你叫朕如何放过他?退下!”

不论当初是否是一场误会,他可以容忍遥紫芸成为段瑞龙的七日娘子,却不能容忍墨紫雨毅然决然也选择段瑞龙。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战争,与国家无关。

俄顷,段瑞龙横抱乔晓佳的“尸首”走出营帐,银色铠甲已被鲜血染成暗红色,抵挡他去路的锦衣卫这会儿全去见阎王了。

他先将墨紫雨小心翼翼地放在身旁,随后面朝玉峙仁行大礼,肃然道:“皇上,当初您给臣册封官爵之时,臣曾说,臣不求名利,只求皇上应允,让臣为死去的七日妻立下名分,若皇上应允,微臣甘愿当一辈子士兵。您却不允,且告知臣不合规矩。好吧,微臣自当年少无知、无理取闹。而如今,臣斗胆再胡闹一次,望皇上看在臣为吾玉峙国出生入死多年的情面上,恳求皇上让臣将墨紫雨的尸首带走。倘若皇上应允,臣愿交出手持兵权,卸甲归田,再不敢给皇上添麻烦。”

战事不断,杀敌无数,他有能力保护江山,却保不住一个女人。

够了,累了。

玉峙仁缓缓地攥紧拳头,墨紫雨服用的假死药丸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倘若不在药效规定时日之间内解决段瑞龙,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因此,他命三军退后,一手撩起长袍,一手摊开,似笑非笑道:“一炷香的功夫,你若能碰到朕的肩膀,便可离开。”

耿一鸣则站在一旁干着急,唯恐皇上恼羞成怒号令士兵包围段瑞龙,于是乎,他悄然离开,决定先将自己所率领的队伍向前方移动,万一局势大乱,他也好趁乱放走段瑞龙。

耿一鸣喟叹,一边是皇上,一边是生死之交,隆恩与兄弟情之间,无法伯仲。

皇上口口声声说,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当,可他自己呢,还不是为了这个女人与段瑞龙反目。

他亲手杀了墨紫雨,正体现出他对这份感情的无可奈何,他得不到的,谁都休想占有。

耿一鸣时常责怪自己,当初不该将此女带入段瑞龙的生活,虽说墨紫雨的出现令段瑞龙的个性变得开朗许多,但是若为了短暂的美好时光搭上性命…就是他耿一鸣的罪过。

另一边

玉峙仁命段瑞龙出手,段瑞龙却只守不攻,他只是想带走他的女人,因为叛国贼在死后会砍下首级,再将头颅悬挂城门之上以儆效尤。

他岂能,岂能置若罔闻?!

“皇上,臣只要一具全尸,不可以吗?”段瑞龙当然不愿以下犯上,但是他的要求很过分吗?玉峙仁至于至于这般咄咄逼人吗?!

玉峙仁紧抿双唇,飞出一脚将段瑞龙踹倒在地,随后落地站定,道貌岸然:“朕对她器重有加,她却里通外国协助外敌,你身为吾玉峙朝臣,此言此行已然不可饶恕。”

“墨紫雨没有叛国,她真心想打赢这场仗,陪同敌方主帅一同离开必有原因!”段瑞龙所气愤的是,玉峙仁不分青红皂白便杀了墨紫雨,是可忍孰不可忍。

“无需赘言!像个男人一样出手吧!”玉峙仁甩出两条软鞭,他一刻也无法容忍段瑞龙的存在了。权利,地位,冷酷的心,误以为百炼成钢,却又化作绕指柔。

段瑞龙紧握双拳,青筋暴怒,天下之大却无他段瑞龙容身之处!

既然如此,那便豁出去了!

段瑞龙将偃月刀抛出百尺之外,最后一次向玉峙仁抱拳行礼。

“得罪了!”

谁都不要问他值不值,他早就活够了。

是墨紫雨点燃了他生命中的火光,她就是一团暖心的烈火,如今,他的心如同她冰冷的身体一般,寒风刺骨。

恨自己当初未能保护七日妻,今日未能保护墨紫雨,是这世间最没用的男人。

而平躺在道旁的乔晓佳,虽然如同死尸,但听觉正常,将二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心中万分焦急,更为段瑞龙所做出的决定捏一把冷汗。

当然,她万万未料到段瑞龙真的会为了她顶撞玉峙仁,这男人,冲动,鲁莽,霸道,却流露出令她不得不感动的真性情。

倘若段瑞龙可以带着她顺利获救,她会做一件令整个中原都会震三震的大事。

玉峙仁,莫怪我无情无义,我也曾对你萌生恻隐之心,但你竟然如此之狠,狠下心伤害效忠于你的段瑞龙,甚至还想要了他的性命。

你今日有多狠,我明日就有多绝情!

拳脚相撞,快如闪电,这是玉峙仁初次在人前展示武功,功底深厚,脚法多变,就像他的个性,若并非逼到悬崖边缘,他愿做行事最低调,手段最毒辣的帝王。

段瑞龙拳脚功夫也不差,加上多年的实战经验,与玉峙仁周旋一阵不成问题,但问题是,四周重兵把手,他该如何带着墨紫雨突出重围?

就在双方持续发出攻击之时,几十匹马发出惊天啼鸣,继而疯狂地冲出马厩,马蹄闯入交战场地,见状,士兵们纷纷手举盾牌兵器迎上高头大马,不仅要保护皇上,还要保护他们爱戴尊敬的赤手将军段瑞龙。

其实,四周士兵皆是段瑞龙的部下,段瑞龙是率领他们南征北战的大英雄,虽然谁都不能理解忠心耿耿的段将军为何执意要与皇帝为敌,但是既然此乃段将军的选择,他们甘愿冒死协助段将军顺利脱逃。

熊熊烈火接二连三燃起马厩,惊声嘶叫的马鸣声仿佛一首鼎沸的战斗曲。玉峙仁耳边嗡嗡作响,环视混乱的周遭,这显然是人为制造的火灾,情感的力量有多可怕在这一刻得到验证,预示着所有人都要与他玉峙仁为敌了吗?!

猝然之间,深深的挫败感吞噬了他的思绪,他开始怀疑,只认规矩不谈感情的治理方针真的错了吗?

是墨紫雨的假死,让他认清这如当头一棒的事实。

可是,他真的不会用真诚的笑脸及真挚的情感来治理国家,因为在他眼中,所有人卑微如蝼蚁。他治国的宗旨是,顺我者生逆我者忘。

这时,一匹快马驰骋而来,耿一鸣驾驶跟随多年的坐骑,面朝段瑞龙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段瑞龙与耿一鸣相识多年,一个眼神便知晓对方的意图。

“不!——”

段瑞龙用咆哮声阻止耿一鸣的举动,然而,疾驰的快马已靠近段瑞龙身旁,就在马头超过段瑞龙身前的那一刻,耿一鸣甩出绳索捆住乔晓佳的身躯,紧接着,拉上马背,他又翻转一跳,返回地面,同时,吹响马哨,用口哨命令战马勇往直前——此时此刻,倘若段瑞龙未交替上马,那么只能看着快马将“墨紫雨的尸体”带上盘山道,随时会在下一个颠簸中,人仰马翻。

因此,段瑞龙无暇思索,一翻身跃上马背,不等他从马鞍上解开墨紫雨,耿一鸣又想战马发出第二道命令——横冲直撞冲出重围,宁死不停。

而原本包围在段瑞龙的士兵,也默契地跑去马厩救助马匹,无人阻拦段瑞龙越见越远的步伐,甚至以护驾之名,不约而同地挡在玉峙仁的周围。

段瑞龙一手护住墨紫雨的身体,一边回眸相望,当他看到耿一鸣粲然的笑脸时,他的眼眶红润了——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自私放行重犯,耿一鸣必死无疑。

耿一鸣则站立于高处,朝他挥挥手:“保重段瑞龙!我耿一鸣来世还要与你做兄弟!”

“耿一鸣!耿一鸣——”

段瑞龙沙哑的嘶吼声淹没在噪杂奔跑的铁靴之中,就像他无法传递却灌满胸膛的情绪,痛彻心扉。

耿一鸣注视着他,笑容比以往更明媚灿烂。随后,玉峙仁一声射杀令发出,弓弩手的箭尖一致对准耿一鸣。

耿一鸣神色平和,面朝玉峙仁的方向,单膝下跪。

“罪臣罪该万死,就不劳烦皇上动手了。”

话音未落,耿一鸣抽出佩剑,反握剑柄,毅然决然地,狠狠地将剑尖插入胸膛。

反正逃不过一死,不如死得有尊严些。

同时,截断段瑞龙返回营地救他的念头。

有时候,人不信直觉都不行,他在出发前便预感到此战凶多吉少,果然…但为了情同手足的兄弟,死而无憾。

瑞龙,兄弟先行一步,也好替你去地府趟趟路,哈哈。

别了…

走吧,离开这缺乏人情味儿的王朝,走得越远越好。

但愿我的牺牲,换回你半生安宁。

第五十六章

马蹄终于停下了,这匹马带着段瑞龙跑过密林湖泊,马腿被荆棘刺得鲜血奔涌,但它只要还有一口气,便会朝着平原大川驰骋前行。

段瑞龙任由马儿疾行,他木讷地坐在马鞍之上,怀里抱着墨紫雨的“尸体”,一时间失去最好的兄弟,深爱的女子,恍如隔世。

往事历历在目,欢歌笑语,举杯豪饮,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双重打击,他合起酸疼的眼皮,紧紧搂住墨紫雨的身躯,泪水逐渐浸湿了她的衣襟。

忽然!马前腿前倾瘫倒,伴随马儿一声凄厉的啼鸣,段瑞龙一支马鞍跳下马背,只听哐当一声巨响,马儿歪倒在地,那一双空洞的黑色马瞳,缓缓淌下两行泪,与它的主人耿一鸣,生死追随。

无论是对人还是动物,失去的悲痛,都是一样的。

段瑞龙跪倒在地,悲哀的情绪再也无法压抑,面朝乌云密布的天际,仰天长啸。

就在此刻,一只纤细的小手抚上段瑞龙的脊背,环住他剧烈颤抖的身体,对于所发生的一切,乔晓佳深感愧疚,同时体现出这份兄弟情是多么真挚,她很难过。

段瑞龙回过眸,一双赤红的眼睛对上墨紫雨的泪眸,他惊异到暗哑,嘴角却挂着笑意,莫非他因伤心过度猝死了?

“呃…”乔晓佳捂住胸口,发出一声闷哼,死是没死,但匕首刺入她的胸膛是真,虽然不知晓玉峙仁用了何方法保住她的性命,总之她知晓自己死不了,只是痛楚。

玉峙仁要让她记住这一刀的教训。

是的,她会牢记在心。

“走,随我去暮夏国…我要玉峙仁血债血偿!”

段瑞龙惊见她爬起身,先是怔了怔,继而回过神,一把将她捞进怀中。

时间停滞,乌云虽遮住了阳光,却无法阻挡透射入心的温暖。

墨紫雨依偎在他的怀里,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还未开口眼泪先掉了下来:“笨蛋,为了一具尸体,值得么?…”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让你的头颅挂在城门口示众,就这样。”

他的想法很简单,厚葬墨紫雨,将墨无名抚养长大。

而对于墨紫雨的死而复生,段瑞龙并未百感交集,因为,他还没能接受墨紫雨已故的事实。

他的笑容中夹杂着对挚友的交代,期盼耿一鸣的在天之灵,能与他开怀畅饮。

“你身边还有信得过的人吗?咳咳…”

乔晓佳脸色极差,神色焦虑,但事不宜迟,首先要把墨墨接到身边。

“有,怎了。”段瑞龙将她横抱在怀,洞察四周,他们似乎已进入暮夏国的领土。

乔晓佳无暇详解,自顾自从他脖颈上取下那枚金戒指,拆开戒指环翻转里面外,段瑞龙起初以为她要破坏戒指,不自觉地伸手拦截:“作甚?我连命都给你了,难道你连一枚遗物都容不下?”

乔晓佳见他紧锁眉头,不合时宜地笑了下:“什么遗物,我还没死呢。”

段瑞龙愈发难以理解,他刚欲开口,乔晓佳伸出双手,捞过他的脸颊,席上他的唇,缠绵的拥吻中含带着苦涩的泪,她沙哑地说:“那一夜风雨交加,嬷嬷跑去关窗,编号为甲五西的七日娘子,在黑暗中悄声对你说:倘若你未战死沙场,一定要回来接我。天涯海角我随你去。同时,那女子将一枚金戒指塞入你的左手中,作为日后相认的定情信物…段瑞龙,亲爱的段将军,我的记忆,找回来了。”

虽然墨紫雨当初这么做的目的并非海誓山盟,但是却无意间道出乔晓佳此刻的心声。生命轮回,相爱的灵魂穿梭在时间的回廊中,推开一切阻碍,终有一日会相见。

她不得不感叹,缘分妙不可言。

听罢,段瑞龙整个人都僵住了。墨紫雨可以通过卷宗找到当年七日娘子的编号,但是她不可能了解当晚的一切,甚至将戒指放入他的哪只手中她都可以描述清楚。何况,他对墨紫雨没来由的迁就,纵容,宠爱,乃至生死与共,皆是未完待续的前兆。

这一次,他的心,真的是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他将她再次拥入怀中,不知所措地,又万般珍惜地,一遍遍抚摸着她的长发。

“我,我以为你死了…”他仿佛初次遇到钟情的女子,敛起张扬跋扈的个性,谈吐显得有些自不然。

乔晓佳搂住他温暖的身体:“对不起,因为当初正在执行任务,所以制造出假死的现场,只是咱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