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因果轮回可以吗?深爱墨紫雨的暮夏染害死了段瑞龙的亲生骨肉,而之后,段瑞龙又在战场上夺走暮夏染的性命。时隔多年,本不知情的两个人,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各自的命运。

能将这两件平和于心的,也只有她乔晓佳了吧。

听罢,段瑞龙猛地抽回神智:“如此说来,墨墨,墨无名并非咱们的儿子吗?!”

乔晓佳为之表示遗憾:“我以下所说的事,就是关于墨墨,你先请亲信好友将墨墨送到咱们这边来,并且请对方拿着这枚金戒指走一趟‘莲花庵’,寻找一位法号名为‘以致’的老尼,她自会将一件重要的东西交给对方,切记,一定要让信得过的人去取,否则我还不如死了。”她放下狠话,只为万无一失。

段瑞龙虽不明所以,但见她神色凝重,他并未多问,正琢磨如何联系军中亲兵之时,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紧接着,大批人马将他二人团团包围。

段瑞龙先将墨紫雨护在身后,横起刀刃,虎视眈眈地瞪坐向于马背之上的汝南王,虽对方来势汹汹,但是想要伤害墨紫雨之人唯有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汝南王手中捏着一封遗书,此乃暮夏染离开前放在玉峙之墓碑前的最后一封信。当他得知暮夏染死于战场之时,他彻底丧失了往日的霸气。而之后,他拖着苍老的身躯来到儿子的墓前,本想把这痛心疾首的噩耗告之玉峙之时,却发现暮夏染早有了一死换胜利的决心。

暮夏染在信中告知汝南王,玉峙国统帅晓佳,也就是他派往玉峙国的细作墨紫雨,墨紫雨是他的徒弟,更是他深爱的女子,只因阴差阳错,她失去了记忆,同时失去可以置玉峙仁于死地的王牌,因此,他相信,唯有他的死,才可以找回墨紫雨那段逝去的记忆。

——倘若墨紫雨投奔汝南王,望汝南王不计前嫌,全力协助墨紫雨完全复仇大计!

信刚阅完,暮夏国密探来报,两名身着玉峙仁官袍的武将,驾快马闯入暮夏国边境。闻得此消息,汝南王询问对方容貌特征,其中一名刚从战场归来的士兵告知汝南王,来者正是杀害染王爷的玉峙国赤手将军段瑞龙,和三军女统帅晓佳。

望着亲手杀害义子的仇人段瑞龙,以及受到义子重托与重视的墨紫雨,汝南王的内心在挣扎,矛盾不已。

墨紫雨透过段瑞龙的肩头,看向正前方的汝南王,眸子不由一惊,才几日不见,原本神采奕奕的汝南王,如今已是皓首苍颜,年迫日索。

看到这一幕,她不禁揪心,也许岁月不能将他打垮,但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使得他正如一名最平凡的老者,孤独,凄凉。

“墨紫雨,这封信乃是染儿临走前留给本王的…他在遗言中再三叮嘱本王,对你要做到绝对的宽容与支持…”汝南王缓慢地下了马,身心皆憔悴。

段瑞龙见汝南王靠近,刀尖指向前方。

墨紫雨压低他的手臂,跪在汝南王面前,紧要关头,她没时间逐一解释,正色道:“对于染王爷的死,墨紫雨报以十二分的歉意与悲痛,请汝南王相信我,我绝不会让染王爷枉死,并且您的儿子玉峙之,尚在人间。”

听罢,汝南王浑浊的目光中终于闪过一丝光亮,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乔晓佳面前,亲手将她扶起,激动万分地询问:“当真?…你可…当真?…”

墨紫雨笃定地点点头,随后挽起段瑞龙的手臂,简言意骇道:“此事我会详细地告诉您,在失忆之时对汝南王多有所冒犯之处,望海涵。这位段瑞龙段将军,是我的夫君。当年我师父暮夏染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对我进行责罚,不幸导致我腹中的胎儿夭折,师父为此事懊悔不已。今日,师父又为了唤醒我的记忆,抱着必死的决心与我夫君交战,虽是双方并不知晓的巧合,但谁又能说这并非天意的安排呢?”

这话的目的意图明显,是非对错,两对弑子之仇,伴随死讯化作云烟,叹息拂过。

双方尽快化干戈为玉帛,同仇敌忾。

段瑞龙与汝南王面面相觑,同是倔强刚毅的男人,唯有打破牙齿和血吞。

乔晓佳身负重伤还未得到治愈,她一手搭在段瑞的龙肩头,话语虽轻若蚊蝇,却又犹如摧毁性极具震撼力的重磅炸弹。

“如今,我需要一位誓死效忠王爷的贤臣替我去一趟玉峙国,办两件事,倘若顺利完成,我将在第一时间向玉峙仁发起战争,不费一兵一卒便可逼迫玉峙仁…退位!”

玉峙仁的独子墨无名,以及玉峙仁赠予遥紫芸的,象征皇位继承人身份的紫玉霞佩。

足以让玉峙仁身败名裂!

此话一出,不止是段瑞龙愣怔,就连汝南王都要倒抽一口气,这女子,神态镇定,信心十足,嗯!果然是狠角色。

信她!

第五十七章

十日之后的清晨,乔晓佳依旧与汝南王商讨对策。

段瑞龙则拒绝参与密谋计划。无论玉峙仁对他如何,他依旧是玉峙国子民,对与错,绝不做出叛国谋反之事。

“娘,娘!——”

清脆稚嫩的呼唤声萦绕在汝南府的回廊。

墨无名一路跌跌撞撞小跑,笑得直流哈喇子。

乔晓佳疾步跨出门槛,蹲在墨无名面前,张开双臂,迎接她的心肝宝贝。

墨无名扑进娘亲怀里,豆子大的眼泪噼里啪啦开始掉:“娘…墨墨好想您吖…”

孩子是乔晓佳尚存仁慈之心的致命弱点,她可以对任何人狠下心,就是不能看着小墨墨伤心难过。

“这孩子便是?…”汝南王戳了戳孩子的脸蛋。且不论是谁的骨肉,单看这虎头虎脑的小子,已令他不自觉地笑起来。

乔晓佳应了声,摸了摸孩子柔软的头发,抱在怀中,走入院中,娘俩漫步于清香宜人的花草之间,互诉思念。

墨无名赖在她的肩头,一双小手费劲地搂住娘亲的脖颈,眼角虽挂着泪珠,却嘎嘎地笑着。

“墨墨。你是愿意一辈子跟着娘吃窝窝头,还是可以忍受娘偶尔不在身边,但你每日都能吃到各种各样美食的日子呢?”

“跟着娘吃窝窝头,等墨墨长高长壮喽,还要赚银子给娘买花衣裳!…”墨无名不假思索地回答,他只要娘。

乔晓佳注视孩子纯真的笑脸,眼眶红润了。孩子的命运支配在她的手中,纵然有天大的委屈也抵不过这质朴的话语。

“爹!爹!——”墨无名扭转脑瓜张开小手,他同样想念段瑞龙。

段瑞龙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孩子,托入怀中,好一阵欢喜。

“想爹了没?”

“嗯!墨墨日日夜夜想爹娘!”墨无名抱着他亲了又亲,笑得更灿烂。

然而,想到墨无名所要面对的局势,段瑞龙再也笑不出。

几日来他一直与墨紫雨闹冷战,正是因为孩子是否该作为逼迫玉峙仁退位的筹码的问题。

政权属于成年人之间的争斗,与孩子有何干系?

墨紫雨则保证,绝对不会让孩子受到伤害,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乔晓佳剥开橘子,掰下橘子瓣抵到墨无名的唇边,墨无名刚张开嘴,段瑞龙却一转身,让孩子远离乔晓佳。

“你这是干嘛啊,我比谁都疼墨墨,还能害他吗?”

“一旦皇帝得知墨无名就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会不惜一切换回墨无名,届时,你又要逼着他退位,那么墨墨跟着他还有好日子过吗?!”

段瑞龙只是觉得墨紫雨太狠了点,非要改朝换代才肯善罢甘休。

皇上再错也是一国之君,他并非仁慈,而是不愿让墨紫雨背负一世骂名。

乔晓佳抿唇不语,段瑞龙始终忠于他的国家及君主,即便那个残忍的君王企图软禁他的妻子,但在未构成事实之前,他依旧忠于朝廷,所以她也未打算让段瑞龙抛头露面。

此时,老太监十万火急来报:“启禀王爷,玉峙仁所率领的十万大军已抵达暮夏国城外,半个时辰前!在城门外活埋暮夏国三千士兵以示君威。如今,暮夏国百姓惶惶不安,朝廷乱作一团,咱们是支援对方还是继续按兵不动?!”

听罢,汝南王攥得拳头咯吱作响,他悠悠地看向墨紫雨,郑重其事道:“本王将手中可以调动的五万玉峙兵,指派于你。”

“暮夏国目前有多少士兵可用?”

“几日征战下来,如今总共不到五万人,不过其中有三万士兵始终未离开暮夏国城池,而这三万兵权就在本王手中,已整装待发,随时待战。两边总计人马七万余。”

汝南王握手玉峙国十万兵权不假,但是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不过五万,而玉峙仁调动十万人马轻而易举,这也是他一直犹豫不决的原因。

乔晓佳思忖片刻,道:“无论玉峙仁如何挑衅,望王爷定要保持冷静,玉峙仁的目的,正是借助摧毁暮夏国城池之名,收回王爷手中的兵权,王爷不可中计。”

“玉峙仁这是在造孽!”汝南王暴戾的一拳打在木柱上,想到暮夏国惨死的士兵,想到暮夏染的重托,他真的有些沉不住气了。

“老爷爷,莫气恼吖,给您吃…”墨无名滑下地面,扯了扯汝南王的裤管,手心里躺着一块芝麻糖,神色认真。

汝南王弯身抚了下孩子的额头:“这孩子如此善良,却有那般残忍的爹,唉!”

此话一出,墨无名下意识看向段瑞龙:“爹,老爷爷不喜欢您么?…”

段瑞龙苦涩一笑,再次将孩子抱起,连同墨紫雨一块给教训了:“他们不喜欢咱们,咱们也不稀罕被他们喜欢,走,跟爹吃火锅去!”

墨无名鼓掌雀跃,纯净的笑脸仿佛清澈的泉眼。

乔晓佳注视他们离去的背影,悠悠吐口气,但是她决定的事没人可以改变,她既然说过要玉峙仁血债血偿,就不会放过他。

想到这,她忽然忆起某个片段,就是玉峙仁将匕首插入她心窝时说过了一句话,他好似说,不能允许她心中只有段瑞龙。

是爱情吗?乔晓佳暗自讥笑,倘若是爱情,他岂能对自己下得去毒手。

夜深人静,却是无眠之夜。

乔晓佳先将墨无名哄着,悄然走入段瑞龙的卧房,见他正一个人坐在桌边喝闷酒,她钻入他的怀中,挤坐到他的腿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段瑞龙不搭理她,可她就是赖着不走。

“你就这般对待死而复生的娘子吖?…”乔晓佳嘟起嘴,在他面前总是忍不住撒娇耍赖。

“一码归一码,皇上并未对不起群臣。”

“他是对得起他的臣子,却对不起良心,你与墨墨接触还不到半年便产生了感情,那汝南王呢?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叫他抓走当种马用,这就对了?还有,你也知晓他为何要捅我一刀,还不是为了保守秘密,考虑过你的心情吗?”

“你这是挑拨离间。”

想到墨紫雨成为一具尸体的画面,他心有戚戚焉。

“这是事实,玉峙仁是一位好皇帝,治国有方,边境稳固,版图无限扩大,但是他太过残忍,容不下除玉峙国子民之外的民族,男的终身为奴,女的直接活埋,老弱妇孺都不放过。你听过一句话没,有压迫地方的就有反抗,专职的暴政终有一日会灭亡。何况本国女子在皇帝眼中是什么?不就是生孩子的工具,女人也是人,凭什么只能生孩子做饭洗衣裳?当然,我的野心还未大到消灭整个玉峙国,只是逼着他改变目前的治理模式,保住玉峙国的江山。”

段瑞龙微微一怔:“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你究竟是想帮吾玉峙国还是毁了它?”

乔晓佳含而不露一笑:“为了你,我也不会毁了它。只是某些事必须要让玉峙仁受到应有的惩罚。他太嚣张、太目中无人。我不教训他一下都过不了自己这关。”

段瑞龙挑起眉:“我并不关心你会怎样教训吾朝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只想知晓之后呢?”

乔晓佳笑容微敛,她明白段瑞龙的意思,当她以复仇者的形象“家喻户晓”之后,面对他们的不可能再是安逸的生活。而段瑞龙恰恰不是野心家,他打仗打累了,期盼回归平静。

“之后的事…我现在不敢跟你保证,只能看明日的谈判的结果。”

“倘若玉峙仁宁选江山不要这儿子呢?你的计划便会彻底落空。纵然紫玉霞佩可以证明皇上曾与女囚有染,他大可一推二五六死不认。”

“他不会。”

“为何?”

“我还有一张王牌未亮出来。”乔晓佳垂下眸,对他稍显内疚。

段瑞龙审视墨紫雨片刻,有时觉得她特傻,有时又觉得她精明得令人生畏,他微张开嘴,欲言又止,将她揽在肩头,重重地拍了两下,宽慰道:“事到如今,我也跟你交个底儿,只要你平安无事,其他事我管不过来。我只是希望,不要因为此次的大变故,导致你活在无休无止的争斗当中,万事还有我替你挡着。”

乔晓佳就知晓他不会抛弃自己,他只是夹在忠诚与爱情之间左右为难,可是一旦她遇到麻烦,他定是第一个冲出来保护自己的人。

“世间好男儿无数,我怎么就看你顺眼呢?”她噗嗤一笑。

段瑞龙则是不屑轻哼,嘴角却挂着一丝笑意,倏地,他咬了她唇瓣一口,随后正色道:“无论谈判之事是否顺利,莫让耿一鸣枉死,莫让我再一次失去你。”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光闪闪的军令牌,淡然道:“此令牌可调遣暮夏国三万精兵,汝南王将兵权交付于我,希望我能协助他完成复仇计划。我考虑了许久,本不想参与,但是又信不过暮夏国的那些酒囊饭袋,所以唯有亲自指挥作战。一旦谈判失败,我自会率领三万大军调转矛头指向汝南王,用他手中的兵权换你平安归来。”

乔晓佳睁大惊异的双眼,我的天呐,当她孤注一掷时,段瑞龙竟然已做好两手准备,虽然有失道义,但是他才是真正的狠角色啊,谁在说他男人只会用拳头她跟谁急。

乔晓佳嫣然一笑,自行抽开腰间系带,双手搭在段瑞龙的肩头,席上他沾满酒气的唇,浓郁的酒香充斥在她的口中,管它世间纷纷扰扰,愿与他定格在这一刻,一醉不醒。

他们之间不需要太多的甜言蜜语,只要可以像现在这样黏在一起,满满的爱意便会如那静静溪水般渗透血脉。

明日事,明日再说吧,但无论如何,也要与玉峙仁做个真正的了断。

第五十八章

这些日子以来,玉峙仁调遣玉峙国十万大军以及八位将军,将暮夏国团团包围,烧杀掳掠,破墙砸瓦,对暮夏国实施惨无人道的破坏。倘若并非暮夏国城墙建造坚固,且地势颇高,此刻早已夷为平地。

“启禀圣上,突围入城的一万架木梯已基本建好,据初步推断,今晚便可大举进攻。”银镰将军近身禀告。

虽然暮夏国与玉峙国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虽然无人知晓皇上为何要对友好邻邦大举进攻,但是全体将领已做好催毁暮夏国的准备,只待吾皇封疆帝一声令下,杀对方个片甲不留。

当然,众将军在前来的路上多少听到有关,段瑞龙,耿一鸣,以及三军统领晓佳三人身上所发生的大变故。话说在战场上死个将军并不出奇,只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就有些令人费解了。但是谁都没胆量询问真相,因为原本就鲜少与将领们亲近的玉峙仁,近日来更是沉默寡欲。

玉峙仁一袭黄袍金甲,手肘倚在虎皮座椅的扶手上,清风拂过垂在发簪的玉珠串,发出一阵阵空灵委婉的声响。这声音传递到他的耳畔,与前方一片战火喧嚣的场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不禁自嘲浅笑。他是披着人皮的魔鬼,藏在笑脸之下的自己,在不断的杀戮中,已然嗜血成性。

此时,小德子悄然走来,附耳道:“皇上,奴才派人搜山十日依旧未获得有关段瑞龙的消息,倒是找到了耿一鸣的战马。”

“在何处找到的?”

“就在距军营不远的峡谷里,马匹摔倒粉身碎骨,这人…十有八九也难逃一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障眼法罢了。”玉峙仁不信他们会双双坠落悬崖,因为墨紫雨的命太硬了。

“皇,皇上!…您看那是…”小德子看向烟火弥漫的前方,竟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顿时神色惊异。

乔晓佳驾骑一匹白马,一袭红色戎装,高束的黑色发辫,箍在发出金属光泽的发圈之内,略施粉黛的她,英姿飒爽,坚硬的铠甲衬得她的五官更显精雕细琢。

“娘…咱们去何处吖…”墨无名今日也是一袭华丽着装,他坐在马前,按照娘的吩咐正襟危坐,但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东瞄瞄西看看。

“娘带你去冒险,”乔晓佳俯□,贴在孩子柔软的小脸蛋前,边亲边说:“墨墨,你只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娘始终会陪在你身边,不要怕,更不要哭,因为墨墨是小男子汉。”

墨无名笃定地点点头,但面对十几万重装士兵,他又难免不感到小紧张,不过他身为小男子有义务保护娘亲,于是,他坐直腰板,抬头挺胸,无视周遭的嘈杂。

乔晓佳见他摆出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很不合时宜地笑了笑。

正前方,玉峙仁依旧坐在原位,命令全体退后,给她让出一道平坦的大路。

他漫不经心的态度并不代表他刻的心情不复杂。

她从暮夏国城池走出,莫非是来做和事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