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金愣了下,停下动作,震惊地抬起头看了他许久。一些断断续续地记忆渐渐被拼凑起来,王家被盗、王夫人之死、他送了又要回还不断被七哥哥反复提起的那个玉白菜,“你是那个什么什么羊大侠?!”

“……”本来已经很难听的名号了,为什么到了她的嘴里越发难听了?

“那个玉白菜难道就是王家的镇宅之宝?”也许是为了让自己好受点,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比较能解释为什么师公送了又要拿回去,是担心她被牵连进王夫人的事里吧。

“可能吧。”他笑着耸了耸肩,看了眼惨不忍睹的手肘。

“这家人家脑子有病呀,我还以为镇宅之宝一般都会很价值连城呢?”结果居然是个屁白菜。

“应该是值不少银子,取个谐音‘遇百财’嘛,百财俱来啊。”他光顾过很多大户人家,那些所谓的镇宅之宝多半都是这种起因。就比如他曾经冒了很大的风险,结果只偷到一条风干的鲶鱼,据说只是为了寓意着年年有余……

“这样哦……”九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这样似乎也挺说得过去的,只是……“不过师公,你为什么好端端地要去偷卖咸鱼的镇宅之宝?你这个贼当得好没格调呀。”

他咬牙切齿地蹬着她,有股想立刻捏死她的冲动。好歹是被百姓歌颂了那么多年的侠盗,到了她嘴里就是个贼,还是个没格调的贼?!造孽了,他到底是为了谁才没格调的?

“因为卖咸鱼的在菊花宴上提到了你爹娘!”

“……”就为了这么个理由,他就跑去把人家的镇宅之宝给偷了?“可是师公,我们后来不是去给她治病报过仇了吗?”

“我偷白菜的时候怎么知道你那个七哥哥会对卖咸鱼的下药。”后来只是想想,既然药都下了,再报一次仇也没什么损失,她开心就好。

“我的娘哟,卖咸鱼的真是作孽呀!”

九金发出了由衷的感慨,表情看起来很哀痛惋惜,心里却觉得又甘又甜。她以为自己活得很痛苦,现在才意识到原来只是无病呻吟,她根本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在不知不觉间其实一直被人宠着……

就这样,她到底还有理由颓废度日的?即使爱而不得,似乎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哭也哭过了,发泄也发泄过了,九金决定往后再也不要随便流泪了,洒泪不如洒脱。

“我们回家了,好吗?”

对于九金来说,这句话胜过师公说一万个对不起。她可以为了“回家”两个字,忘记他刚才对她的所有坏。然后,傻乎乎地跟着他爬上马背,哼着小调,带上袭击不成反被猎的禽兽尸体,打道回府。

项郝一路默不作声,手从她的腰间绕过,紧握着马缰,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她。就是这么个傻丫头,近来越来越让他觉得束手无策了。单纯得很,轻而易举就能把她哄到破涕为笑;可惜她心底藏着的那个人那道伤,也让她变得异常敏感,三言两语,兴许就会伤到她。

“阿九。”他稍稍收紧了手间地力道,把她紧搂在自己怀中,唤了声。

“嗯?”九金停止了酷似哀嚎的小调哼唱。

“要多久……你才能忘了他?”

“啊?”这个复原期实在很难预料。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又也许一辈子吧。

项郝没有让她把话说完,多少有点猜到了答案。他牵动了下嘴角,淡淡的笑意一直蔓延到眉梢,须臾,说道:“我可以给你很多时间去忘记他,但是……答应我,最后选我。”

好模棱两可的口吻,像是命令,又像是带着些许的乞求。九金紧抿着唇,身子僵了僵,不敢回头看他。他似乎也没打算要她回答,因为就根本没想给她说“不”的机会。如果他早一点再早一点说这些,她一定想都不用想就能给他答案。

可是现在……九金搅着衣裳,眉心紧皱,好受宠若惊难以抉择呀……

第四十三章

洛阳山顶上一直不太有人气的宅子里,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了。

几乎日日都充斥着欢声笑语,这样子招摇,很容易就招来有心人士的注目。

于是最近,这里几乎快要被上清宫的道士踏平了,来人的级别也越来越高。关于这点,九金是从道袍款式上判断的。看师公那些变化莫测的打扮,她总结过了,一般级别比较高的道士穿的道袍也会比较漂亮。

今天来的这个穿着墨绿色花式很新颖的道袍,挥舞拂尘的模样飘逸到让人立刻就会联想到“仙风道骨”四个字。

他站在客堂,与师公对视了些会,继而目光又落在一旁悬挂着的豹皮上。

许久后,小道士漂亮的眸子变得熠熠生辉,嘴儿弯了弯,谄媚地笑开了:“小师父,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硬拖着你回上清宫处理事务的。你没有回洛阳,我什么都没看见!那个……这豹皮真不错,多野性呀,能不能……赏给徒儿?”

“豹皮?”九金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朝着墙上看去。这就是那天妄想把她吞入腹中的那只禽兽,她觉着拉风,就把它挂出来了。可是,分明是只老虎呀,这个死道士有没有眼光呀。

“那是只虎。”项郝忍着笑,已经属于只要能让九金开心,他可以完全模糊掉是非观。既然她要把豹说成虎,那它就绝对是一只虎!

“啊?呀呀个呸,明明就是一只豹嘛。不要以为你是师父,就可以随随便便地糊弄我。”说着,小道士索性爬上椅子,企图去触摸一下上等豹皮。

没想到,才刚伸出手,项郝冷冷地声音就从身后传来了,“你如果敢碰它一下,明天这地方挂着的就是你的皮。”

“……”才刚刚重逢,不用那么快端出师父的架势吧。小道士乖乖地缩回手,依依不舍地又流连了几眼,既然交易不成,那就别怪他做人太认真了,“师父,既然您回来了,就请回上清宫吧。还有很多事务等着您处理,你跟大师父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呢,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上清宫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不管,修道的人不能这么没有责任感的。”

“你们不是活得挺好吗?”项郝不悦地扫了他一眼,最近登门来劝他回去的那群人,个个都生龙活虎,还需要他做什么?回去把屎把尿么?

“本来是挺好的,最近有点烦躁了。”大师父游山玩水去了,小师父做梁上君子去了,对于上清宫的众人来说,这日子别提有多逍遥了。天天可以用各种借口调戏漂亮姑娘,还能睡到日上三竿,但是最近有一伙不速之客打乱了一切。

“嗯?”除非洛阳城的漂亮姑娘都死光,不然项郝想不出有什么能让他们觉得烦躁的。

“是这样的。从长安来了一群人,说你拐骗了良家妇女……”说到这的时候,小道士顿了顿,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向九金,“逼着我们把你和……和良家妇女交出去。我们就说你还没回来呀,呀呀个呸,他们偏不信,每天拉帮结派地来上清宫打马吊。你说,还让不让过安生日子了?”

闻言,九金震了下,虽然“良家妇女”这个形容词有点夸张,但她还是坚信那群人是冲着她来的。长安、来找她和师公的……会是七哥哥派来的吗?又或者只是段夫人和段老爷吧。

不是没有感觉到九金的异常,项郝故意装作什么都没瞧见,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们策划了很豪华的反击战,可惜刚准备实施,呀呀个呸,他们居然不来了!”

“既然都已经走了,还要我回去做什么?”

“我们……怕他们还会来嘛。”

项郝很不想承认,这群没出息的家伙,居然会是上清宫里出来的。

他刚想一如前几次那样拒绝的时候,九金却忽然开口了,“师公,我们下山吧。”

这话有点出乎项郝的意料之外,他还以为九金至少还要闭门颓废几个月。不过,这个丫头的思维方式向来很常人不太一样,肯下山,并不一定代表她想要重新振奋,还是问清楚比较好,“为什么?”

“唔……就想下山去看看啊,一直待在山上好闷喏。随便找点事做做也好呀,虽然我会的比较少,可是我可以去上清宫帮忙打打杂呀。而且……”九金犹豫了下,在考虑接下来的话会不会有点自抬分量,但最终她还是说出口了:“而且我不想你为了迁就我,丢着上清宫不管,他们都上山来找了你那么多次了,还是去看看吧。”

项郝眯了眯眸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身旁的她。半晌,情不自禁地轻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嗯,明天就带你下山去。”

“哎呀,良家妇女果然就是好!”小道士由衷地欢呼,在“良家妇女”的帮助下,他居然奇迹般地完成众师兄弟委托的任务。

隔天,九金就拖着那个从长安跟随她到洛阳的大箱子,以及那张有历史意义的“虎皮”,带着红扁,正式跟着师公下山住进了上清宫。

从那天开始,九金和红扁就成为了上清宫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也就是所谓的万绿丛中一点红。师公每天忙于处理那些堆积下来的事务,于是九金开始尝试走贤惠路线,跟着红扁学着下厨煮饭、煲汤,或者帮着那个喜欢收集兽皮的小道士处理一些杂务。

小道士有个和他师父很相配的名字,叫吴仁艾。据他自己说,他是个饮水思源的人,因为他把师公给请回来了,所以在上清宫的待遇立刻又上升了一个层次。而师公之所以愿意回来,这一切,都是拜“良家妇女”所赐,因此他一定要回报。

而他回报的方式很寻常,就是为“良家妇女”任劳任怨。

“小良,你要劈柴吗?我帮你。”

“小良,你要挑水吗?我帮你。”

“小良,你要上茅厕吗?我帮你。”

……

小良是吴仁艾给九金取的名字,良家妇女的简称,据说这样会显得亲切点。

在抗议了无数次都没有取得预想中的效果后,九金也就逆来顺受了。只是!只是她实在难以忍受连上茅厕都有人全程护送的生活!

“小良呀,我们洛阳的市集要比长安还热闹哦,我听小师父说,今天是你第一次出来逛市集。我们不用急着赶回去,你大量地逛,逛到爽为止。师公还给了我很多银子,说是你想买什么都可以。你也真是的,明明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做什么要一天到晚闷在道观里嘛,要多出来走走,要是一个人怕,你可以找我啊,我每天都有空……”

呀呀个呸!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九金终于爆发了:“我说小吴道长啊,你难道就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么?”

“是啊,跟你一样闲啊。”原来小师父不在的时候,作为上清宫第二把手的他还是挺忙的,现在嘛,日子过得快生霉了。

“……”他为什么要把她拖下水?她有很闲吗?有闲到全程护送别人上茅厕吗?!

无奈,小吴道长一点都没感觉他家小良的不对劲,依旧很尽地主之谊地滔滔不绝:“你看见了没?听说长安市集有很多很多的乞丐,我们洛阳市集最大的特色就是有好多好多卖身葬亲眷的摊位,俗话说的好:你要是没参与过卖身葬亲眷,就不算到过洛阳!”

真是好有特色哟。那既然来了,她是不是也要参与一下?想着,九金的眸子里充满了新奇,在面前那一堆卖身葬各色人物的摊位间转悠,最后……落在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身上,“小吴道长,是不是随便我买什么都可以呀?”

“呀呀个呸,你在质疑我的话吗?”关系到声誉问题,吴仁艾很激动。

“那我要买她喏。”好可怜的姑娘哟,长得那么水灵灵的,居然沦落到要在街头卖身葬奶奶。

“这个……”虽然是挺漂亮的,标价也就五两银子而已,不过,小良是想买下来给他做媳妇的吗?他不需要呀。

“呀呀个呸,吴仁艾,讲话是要算话的!”九金学着他说话的腔调,边说边在原地跳来跳去。

“中!买就买!”小吴道长是最经不起激的,尤其对方还是让他地位飞升的良家妇女,这让他要怎么拒绝呀。

就这样,在头脑一时发热的情况下,吴仁艾为了表现出男子气概,出手很大方,花了六两银子买下了那个卖身葬奶奶的姑娘,多出了一两哟。得偿所愿后的九金很开心,喜滋滋地带着那个姑娘找了家外表看来很华丽的酒楼,打算请人家吃顿好的,反正也不用她花银子,该出手时自然是一定要出手的。

那么好的姑娘,要是落入了那些像猪一样的男人手中,啊……是多么悲惨的下场呀。

“你要多吃点啊,那样等下我们才有力气去葬你奶奶。你放心,我以前是哭丧的,接触过殡葬一条龙服务,一定可以让你奶奶走得豪华壮丽一些。呐,这顿饭是小吴道长请我们吃的,你要记住他的恩情哦。”九金边说,边很殷勤地替那个姑娘夹着菜。

不知不觉间,姑娘面前的小碗就堆了起来,她埋着头,吃得很专注,听了九金的话也就随意地哼了两声,“唔……唔,我会记得的,可以以身相许吗?”

“别,千万别!”一听这话,吴仁艾激动地叫了起来:“买你的银子不是我的,是我小师父的,你要许就许给他去,不过他心有所属了不会要你的。还有,想买你的人是小良,你要是不介意许给一个姑娘,那就跟着她吧,但是我小师父可能会把你活活剁了。”

“那是你小师父比较帅,还是你比较帅?”那姑娘总算把注意力暂时从美食上移开了,却完全忽视了提议买下她的九金。

好在,有一个更重量级的人,注意到了九金的存在,并且兴奋地嚷了起来:“啊呀呀呀呀,是九……姑娘!”

这声音,这调调,这种让门窗微微撼动的气场……在九金的记忆里,只有一个人能和这一切完全吻合,“超大版移动芝麻烧饼?!”

“咦?九姑娘你想吃……烧饼?”费菲自然是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外号的,久别重逢,她兴奋地冲上前抱起九金转了圈,眯着眼笑,天真地问。

“不、不要!”吃吃吃,难道她唐九金就只知道吃吗?

“不要吗?我找到一家和长安明德门味道差不多的豆腐脑,一会带你去……吃啊。”总算,费菲舍得放下九金了。

她刚打算在九金身旁的椅子坐下好好叙旧时,伙计就赶紧机警地又塞了几张椅子过来,拼合在一起比较有承受力。要知道,这可是在费菲坐塌了十二张椅子后,伙计忍痛想出的法子,尽管浪费资源,但是节约了成本。

“不、不用了,我刚吃过。”九金干笑着看了她一眼,连忙摆手拒绝。倒也不是讨厌烧饼,只是……看着她,总会不自觉地联想到在段府的那段日子,也会自然地想起那个人。

嗯?九姑娘好像有点变了喏。费菲瞥了瞥嘴,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小小的绿豆眼转悠了下,落在了那个卖身葬奶奶的姑娘身上,皱眉思忖了会后,她惊讶地喊道:“啊哈,这不是那个卖身的姑娘吗?九姑娘,原来你也对我们洛阳的民间风俗感兴……趣呀?”

九金嘴角抽搐了下,原来这种卖身活动已经发展成洛阳的民间风俗了吗?

“这个姑娘本来我也想买的,可是没有带银子出来,回去拿完之后再去看,就不见了。原来是被你买下来……了呀!”

“咦?”看她一脸惋惜的样子,九金打起了精神,“你喜欢吗?那我可以割爱哟。”

反正她本来也就是想参与一下,确实都不知道该怎么安置这姑娘,要是带回道观,师公一定会说她胡闹的。

“唔……我们府上正好缺一个丫鬟,我觉得她不错。你真的愿意割爱吗?多少银子呀,我双倍……给你。”

“六……”

一旁的吴仁艾刚想开口,就被九金猛地掐了下,打断了,“六呀六啊,五魁首啊,三匹马啊,姐妹好呀。凭我们的关系,只要你开口,我当然愿意让。不贵不贵,就十两银子,唔……你真的要给我双倍吗?我不太好意思的呀。”

“要的要的,一定要……双倍!”

“哦,那你倒是快给我呀!”

九金终于发现,原来自己也不是完全的废物,至少她比吴仁艾好,懂得赚差价。这样一来一去,眨眼的工夫,她就赚了十四两呀。

吴仁艾瞠目结舌地瞪着眼前这对银货两讫相谈甚欢的女人,她们倒是合作愉快,可惜一旁被完全忽略掉的姑娘不乐意了,顾不得形象,撒泼大叫:“我不要!我才不要被这种人买去,我是为了卖身葬奶奶呀!”

“姑娘你放心,你奶奶的事,我还是一定会帮你操办好的。”九金也不是一点责任感都没有的人。

“操办个屁啊!你这个骗子,人口贩子!你根本就只花了六两买我,那六两还没给呢!”姑娘大义凛然不畏强权地喊出了真相。

没想到,费菲压根就不领情,“你不要离间我们姐妹间的感情,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嗯嗯,我也不会相信你的。”九金用力点了下头,但确实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值得唾弃,便追问道:“告诉我,你奶奶在哪里,我会帮你操持的。”

“什么呀,我还没出生我奶奶就死了。我是为了卖身去药铺里抓丰胸的药,然后才能有机会攀上金枝,你懂个屁啊。现在你把我塞给这样的人,就等于把我的未来全葬送了!”

……九金张大嘴,愣愣地转头与吴仁艾相视了一眼。

好!很好!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卖身葬奶奶!

第四十四章

阔别了一个多月,当段子七再次回到长安城后,发生了很不可思议地转变。

起初这种改变是悄无声息的,人们只是发现段府的那个二世祖不再到处找人打马吊了。即使段老爷又一次出远门,他依旧格外地安分,段府的日常事务全都由他担了下来,最最重要的是,他的笑容少了,闲暇的时间则随着裴澄奔走在长安周边的小镇里查验各类案件。

这也不算什么怪事,按段夫人的说法,男人嘛,渐渐发育成熟了总要有点变化的。

久而久之,段府蜕变的二世祖也慢慢从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里退去了。

直到清明前,段府曾经一度闹到轰轰烈烈的那场婚礼的女主角回长安了,一切又沸腾了。

有人猜男女双方把误会解除后,还是会照常成亲的;也有人猜何静一定是嫌段二世祖太不长进,觉着嫁给这样的男人会毁自己下辈子,所以才悔婚的。现在,段二世祖变了,多半是为了追回美人心,这姻缘到头来还是能成的……

就在谣言四起的时候,段子七出动了。

在龙套看来,他家少爷能有很多种方法解决眼前这个困局的。比如说,忘了小姐,让生活回到原来的轨道,安安分分地娶了何姑娘;又比如说……哎呀,总之很多,但是少爷偏偏选择了个最偏激最果断最惊天动地的方法。

那就是……退婚!

何静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婚是退了,但是在段何两家以及长安众百姓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既然他不要成亲,可以!那就索性连色都戒了,省得到处播种。于是,段夫人一怒之下,就断了子七的经济来源,还不准裴澄给他发月俸,把他丢去了长安城里条件最为简陋的庙里,做俗家弟子去了。

这罚还是连坐的,龙套也不能幸免。导致,落凤最近很忧愁,日日盼着小姐快些回来,拯救那对正处在水生火热中的主仆。

真是非一般的水深火热呀!

在庙里是没有主仆之分的,所有人都要一视同仁。所以,子七每天和龙套一样,寅时初起床,开始一天的功课,进香、念经、抄经文、给佛镀金身、扫院子、挑水……最最让龙套难以忍受的就是每天的膳食了。

他比较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他家少爷还能吃得那么津津有味:“少爷,你难道不觉得这个冬瓜很臭吗?”

“嗯?还好,习惯了。”天天都吃,再臭也不过如此了。

“还有晚上睡觉的那个床,你不觉得很硬吗?”其实那根本不算是床,压根只是两个老虎凳上头铺了块大木板而已。

“是硬了点。睡不着,才不会睡过头。”

“床硬也就算了,被褥也太薄了啊,你不觉得晚上很冷吗?”

“饱暖思淫欲。这样,比较容易不会让你想太多。”子七连头都没抬地翻看着手中的卷宗,敷衍地回了句。

对于他这副勤奋的样子,最近龙套已经有些习惯了,这都是裴大人送来的卷宗,一些没有破的陈年旧案,让少爷帮忙研究研究的。龙套也只当是庙里的日子太清心寡欲,无趣得很,所以少爷才会对这种事来了兴致。虽然被敷衍,但龙套还是不死心,“可是少爷,这里的衣裳实在是太难看了。”

“有么?”这回,子七总算舍得从那些卷宗上移开目光,垂眸扫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青绿色的袍子,怎么看都觉得挺顺眼啊,“我觉得挺衬我啊。”

“……你当然衬,你身上那件是你自己定制的嘛。可是你瞧瞧我的,黄不拉唧的,怎么见人啊。”龙套很不满地拉扯着身上的和尚袍,按小姐的话讲,这根本就是大便色!既不美观,又影响食欲。

子七意兴阑珊地飘了他一眼,把手里的卷宗一搁,眉梢挑了挑,唇儿一勾似笑非笑,“到底谁才是少爷?”

到底是谁把他培养得这般挑剔的?还以为这是在段府吗,由着他吃饱睡好穿得帅?

“……”龙套吞咽了下口水,躲开了少爷的目光,这个眼神不对,以往每回当少爷这样对着他笑的时候,就准没好事,要赶紧绕开话题才是,“呃……少爷,我只是替你觉得不平。不就是退了个婚嘛,虽然行为有点混账,但这也算是敢作敢当呀,夫人怎么就能那么狠心。你没在杭州找到小姐,已经很消极了,现在又把你丢进庙里,完了……这辈子完了。”

“嗯?”他淡淡地哼了声,没太多的意思,目光不自觉地就变得深邃,落在身旁放生池里那几只悠然自得乌龟身上。

“本来嘛,裴大人答应给你放长假调整心情了。就算我们没在杭州找到小姐,还有时间亲自去洛阳瞧瞧呀,说不准就能把小姐给揪回来了。现在这样一来,去不成了……”

“也好。”

“啊?”龙套才抱怨到一半,少爷就忽然从唇间迸出两个字。什么叫做也好?难度,就这样颓败下去得了?

“她若不是心灰意冷,也不会走得那么彻底。不管到底是在洛阳还是在杭州,总之……她一定会比待在我身边时幸福。我不了解她的过去,甚至不了解她到底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每次她笑的时候到底是不是真的开心……”或者,离开他对于九金来说,反而是种解脱。

如她砸喜堂时说的那样,从来她都只是他一个人的傻姑娘而已;分开后,她也就可以不用再做个傻子了吧?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小姐都把身子给了你,胜过千言万语了呀。她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总得为她做些什么吧?”是男人就该去找她,天涯海角都要找到,绑回来,娶了,然后把段府的围墙全都重修下,建高个几寸,这样即便红杏开得再茂盛也出不了墙了!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子七蹙眉不悦地瞪了他眼。这也是他最悔恨的事儿,居然很畜生地在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要了她,那么销魂的事,还需要反复回忆,直至她打定了主意打算离开的时候,他才总算能确定。

“时辰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该去抄经文了?顺便替我那份也抄了。”半晌,子七有些恍惚地看着一旁的日晷,忽然说道。

“少爷……”龙套无力地唤了声,最近每回都这样,只要一谈到小姐,少爷就会开始不对劲。自虐也要有个度吧?不开心可以讲出来啊,像他这种忠心不二的人,分明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嘛!

“我还有很多卷宗要看。”子七用手指轻敲了下堆积着的卷宗,冷声打断了龙套的劝说。

“……”好颓废的少爷喏。

龙套依旧在原地站了会,不太放心丢下他家这个最近很喜欢玩忧郁的少爷。可是显然少爷不领情,看都不看他一眼,径自摊开册子看了起来。

他看起来很认真,事实上,子七也真想能够认真些。不管怎样,哪怕每天吃得很糟、睡得很烂、还有一堆忙不完的事儿,他都可以接受,只要可以把时间都安排得满满,不要去想她就好。只是好难,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感情,会让人那么欲罢不能。那个人,就这样烙印进了心底,那么深,不知不觉就成了一道伤。他在刺骨的痛里回忆着他们之间,她却已经跟着别人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