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团漆黑。连波问这是怎么回事,阿斌低声道:“灯被砸了。还不准人来修,也不肯换房间。”说着点燃打火机,举着微弱的火光朝樊疏桐的房间指了指。

连波心想,这人又犯浑了吧?他摸索着走到紧闭的房门前,轻叩两声:“哥,你在里面吗?我是连波啊…”

“进来吧。”一个浑浊的声音从房间传出来。

连波这才推开门进去,也是漆黑一片,窗帘是拉着的,他眯着眼睛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墙角的沙发处发现了一个红色的小火星。房间内弥漫着烟雾,连波呛得连连咳嗽,摸着墙壁走进去:“哥,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困。”那个浑浊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瓮瓮似有回音。连波站在门口,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哥,出什么事了?”

“说了没事。”樊疏桐显得很不耐,声音干涩而嘶哑,问连波:“秀才,我问你个问题,你可以选择不回答,但就是别说假话,可以吗?”

连波扶着门框站着,有些不知所措,“什么问题?哥,你问吧。”

“连波,我很想知道,如果三年前老头子没有介入朝夕的事,你会离开吗?是离开,还是娶了朝夕跟我对立?”

“哥,这事都过去了就别提了吧。”连波不想回答。

“不,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你必须回答。”

“为什么?”

“现在是我问你。”

“我…我都不记得了,真的,那些事太痛苦,我不想去回忆。哥,你也不要去想了吧,那个时候大家都失去理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有一点请你相信,就算我当时没有离开,娶了朝夕,也并不表示是要跟你对立,我只是作为哥哥想保护朝夕,给她安定的生活…”

“你就不用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吧!”樊疏桐打断他,在黑暗中擦亮一根火柴,衰弱的火光短暂地映亮他的脸,憔悴不堪,然后瞬间又重归黑暗。

他一直就在黑暗中。

此刻,他毫不掩饰地冷笑:“连波,如果你仅仅是站在哥哥的立场,你会为了她站到我的对立面吗?你明知道她就是我的命,你还要娶她,你爱她,所以才会那么做吧?什么借口都是假的,你又何苦自欺欺人?爱就爱了,没有谁能管住自己的心,这个我不怪你。只是连波,你我之间终有一日还是会面对那样的对立的,我的意思是,在朝夕和我之间,你必定还要选择一次,无论多么艰难多么残忍,你都必须要选择,这是我们三个人逃不了的宿命。”

“我永远不要这样的选择!”连波突然扬高声音,斩钉截铁,“我哪怕一辈子单身,都不要这样的选择!哥,如果你爱她你就继续找她,直到找到她为止,我保证我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你想得简单,你不见她,就可以回避得了她?你不选择,她也会逼着你选择的,连波,你根本就不曾真正了解过朝夕!因为你跟她不是同类,她十六岁时就可以把自己变成一只蝎子,你想象过她会做出什么事情吗?你想象不到的,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因为这是我跟她之间的共识,很可笑吧,我们居然还有达成共识的时候。原因很简单,我们都不想伤害你,所以才破天荒地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哪怕我们彼此怨恨,势同水火,但在对待你的问题上始终保留着最原始的善意,而且始终如一…”

“十六岁…”连波不知所云,莫名地心慌起来,“哥,你在说什么啊?”

内心藏着魔鬼的人(11)

“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我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她也一样。你只需要做好准备,未来的某个时候,你得在我和她之间做出选择,你逃避不了的。三年前你不辞而别,撇下她杳无音信,你以为她会轻易放过你?如果是别人,也许就算了,哪怕心里怨恨也还是一样会嫁作他人妇,但她是邓朝夕,你就等着她把你拽入地狱吧,不是我吓唬你,三年来我疯了似的找她,她也在找你!连波,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因为她,是她把我拽进深渊的,至今都爬不出来…可能是因为习惯了黑暗,我反倒觉得黑暗让人更有安全感,谁让这个世界这么险恶呢,从来就不会有人顾及我的死活,哪怕是我的亲爹也弃我不顾,而我最疼爱的弟弟,三年前还不是一样站到了我的对立面…”

“哥!求你别说了,别说了…”连波捂着脸顺着门蹲下了身子。他只觉虚弱,非常非常的虚弱,三年来他避免自己涉及或谈论那些事,每次触及那个伤口,他就疼得连呼吸都没办法继续。此刻他只觉心上的伤口汩汩地涌出鲜血,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从来没有为自己想过,却反倒落到被亲人憎恨的地步。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樊疏桐大约是被屋子里的烟雾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在黑暗中挪动了下身子,声音愈发的嘶哑浑浊了:“我必须要说,因为她马上就会来到我们中间,我都听到她的脚步声了,所以有些话我必须先跟你说清楚,我们兄弟是兄弟,但若我面临跟你同样的选择,我会选择她,对不起,连波,我只能选择她…哪怕我跟她走到了这个地步,我恨不得自己死掉,还是没办法让自己少想她一点,我就有这么贱!而且,我活不了多久了,兄弟我们来世可以再做,但我跟她,这辈子的恩怨只能这辈子了。如果注定要碎了大家的心,那就碎了吧,一路碎下去,碎个彻底就全结束了。连波,我是真的受够了,让这一切结束吧。”

早上连波走的时候,樊疏桐还没有醒。昨晚他絮絮叨叨很久,头疼到最后意识不清,不得已连波只得叫来医生给他打了止疼针,慢慢地他才昏睡过去。连波在他床边守了一夜,凌晨时实在倦了,只得缩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好像才眯了会儿,睁开眼睛天已大亮。因为惦记着学校的课,他决定赶最早的一趟航班飞G省,再从省城坐车赶回镇上。

收拾好东西,连波先给叔叔打了个电话,说回去会好好考虑继承遗产的事,要叔叔安心在北京养病,他过些日子再来北京。叔叔似乎很不放心,再三恳求连波无论如何得去匈牙利定居,叮嘱了又叮嘱,就差没要连波立保证了。

连波原本没有这个打算,想都不愿意去想,可是昨夜跟樊疏桐长谈后,他觉得倒是可以考虑了,远远地离开这里,谁也逼不着他,不用面临那样的选择,也不用害怕伤害到最亲的人,这样哥哥应该放心了吧?可是目前他还只是动了这个念头,真的要定下来,恐怕没那么快,学校里还一堆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跟叔叔打完电话,连波又回到樊疏桐的房间,在床边伫立良久,发觉昏睡不醒的哥哥眼角隐约还有泪痕,连波心中一搐,不由心下一片凄然。

“哥,我永远不会和你争的,你放心好了。”这是他的心里话。

连波心想,我有什么资格和你争呢?我卑微懦弱至此,我根本不配拥有朝夕,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我那么无耻地逃开她,躲着不肯见她,我早就没有了勇气站在她面前。哥,不是只有你才有恨的,我心里也有恨,我陷在怎样的黑暗世界里不是你可以想象得到的,父亲屈死,母亲病逝,其实我跟你是同病相怜,同病相怜啊。

内心藏着魔鬼的人(12)

从房间里出来,阿斌脸色怪怪的,看着连波欲言又止。

“有事吗?”连波问。

阿斌神秘兮兮地指了指门外,“楼下大堂有人找你。”

“谁啊?”

“你下去就知道了。”

“…”

连波诧异,会是谁到这儿来找他?于是赶紧拎着行李出门,结果下楼出了电梯,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文质彬彬的军官朝他点头微笑,连波当然认得,是樊世荣的秘书小刘。一般情况下,见到刘秘书就等于见到首长,连波四顾一张望,果然看见在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一侧,樊世荣坐在沙发上跟几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说话,旁边亦毕恭毕敬地站了好几个酒店工作人员。

不用说,首长大驾光临,酒店高层自然不敢怠慢。

樊世荣见到连波马上露出笑容,不慌不忙地起身,背着手踱了过来。樊世荣是那种很有气场的人,哪怕不说话,往大堂中间一站,那种无形的威严足以让周遭停止喧哗。只是他终究老了,两鬓斑白,脸上布满沟沟壑壑,加之长期病痛的折磨,气色其实并不大好,步履也不似从前那般稳健。

“连波,你没事吧?”樊世荣走到连波跟前,笑容可掬地打量他。

连波的态度不冷不热:“您怎么来了?”

“不放心你嘛,你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正好我过来看看两个老战友,顺便就来瞧瞧你,昨儿晚上就到了,怕打搅你就没有跟你通电话。”樊世荣话说得很圆满,丝毫没有破绽,又问,“怎么样,见到你叔叔了吧?”

“见到了。”

“那你会跟你叔叔去国外定居吗?”樊世荣完全是以长辈的姿态问的,问得很直接。到底是军人出身,不习惯转弯抹角。

樊世荣觉得作为长辈问问这件事很正常,不想连波心思细密,极其敏感,想法跟樊世荣南辕北辙。他心想,你这么不想看到我,这么巴不得我滚得越远越好,你还好意思说当我是亲生儿子?而且你来北京,真正不放心的怕就是你的亲儿子吧,不然会找到酒店来?但连波不好点破,淡然道:“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谢谢首长挂念,哥还在睡,您现在可以去看看他。”

樊世荣似是而非地点头,目光落在了连波的行李上,“怎么,你就要急着走?”

“嗯,学校那边的课耽误了很多,得赶紧回去补上。”连波说着就准备走,他觉得自己留在这儿是多余的。

果然樊世荣也不留他:“让小刘派司机送你吧。”

“不用了,到酒店门口打个车很方便的。”

“连波,一定要这样吗?”

“…”

“我到底还是你的父亲,你认不认我是你的问题,但我跟你母亲终究是夫妻一场,我对她有过承诺,你何苦让我这么难堪?”樊世荣说话的语气很平缓,语调亦不高,却自有一种震慑人的力量。

“首长,这些事情就不必在这里说吧。”不提母亲还好,一提母亲连波的脸色就阴了下来,因昨夜一夜未眠,他的眼睛已经凹陷下去,眼底净是血丝,“我只是不想麻烦您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樊世荣像是受到了打击,直视着连波,嘴角微动:“连你都这样了,我还能指望谁?”他深吸一口气,别过脸,“你走吧。”

连波二话没说拎起包就走,可是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背转身看着樊世荣,又道,“对哥好一点吧,您只能指望他了,别人…包括我…就算了吧。”

说完扭头就走。

“连波!”樊世荣跺脚,如果不是在大厅广众之下,他真会失控,但他到底忍了下来,叫住连波,重又走到他跟前,压低声音道:“你…就这么恨我吗?”

内心藏着魔鬼的人(13)

“我已经无爱也无恨了。”此时的连波再也不是昔日那个温良的连波,自三年前被逼得发疯,他就整个的变了,脸上再难见昔日的温暖笑容,目光中亦是死灰般的沉寂,令人灰心至极。人若不绝望,又如何会心灰呢?

“首长。”连波的声音也尽可能地压到很低,毕竟是公共场合,他不想让人看笑话,只是他的表情冷得结冰,语气亦不带一丝感情,“我会保守秘密的,如果您不放心我可以考虑去匈牙利定居,一辈子不回来客死他乡都可以;如果您还不放心,您觉得死人才可以守住秘密,您现在就可以一枪崩了我…”说完不容樊世荣反应,他大步朝门口走去,门僮殷勤地拉开门,他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一刻,樊世荣犹如万箭穿心,几乎站立不稳。

“首长!”刘秘书赶忙过来搀扶住他。

“没事,没事,”樊世荣摆摆手,心痛到麻木倒没有感觉了,他虚弱地指了指电梯,“我们上去吧,晚了,他醒来我就见不到他了。”

父子…

竟沦落到如此地步!父亲要见儿子居然只能等儿子睡着的时候偷偷去看上两眼,而这偷偷的两眼,竟让这个父亲等了快两年。

樊世荣上一次见到儿子,还是回聿市开会时见到的,下飞机后被寇振洲接到家中做客,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在屋里跟寇海打牌的儿子。父子相见都有些吃惊,但樊世荣更多的是惊喜,非常非常的惊喜,因为自从朝夕的官司后他就没有再见过儿子,每次回聿市,知道儿子就住在这座城市,就是没法见上面。而那次寇家相见,无疑是寇振洲刻意安排的。谁知樊疏桐见了他一句话也没说,起身就走人,寇海怎么拉都拉不住,两分钟都不到,他就驾车冲出了寇家的院子…

自此以后,樊世荣再也不敢贸然去见他,虽然樊疏桐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对他来说却只能遥望。这小子连姓都改了,他还能怎样?

昨晚,樊世荣突然就接到北京这边的电话,说是樊疏桐病发,他急得差点心脏病发作,偏偏昨夜暴雨,飞机被迫取消飞行。他一夜未睡,好在凌晨天气好转,他不顾医生的劝阻执意登上专机直飞北京,到达樊疏桐下榻的酒店,确定樊疏桐还在昏睡后,他才迟疑着上楼,心情仍是难以自控地激动,阿斌当然认识樊世荣,很识趣地退出去了。刘秘书先去房间看了看,跟樊世荣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可以进去,樊世荣这才忐忑不安地走进房间。窗帘只拉开了半边,光线很暗,空气中还残留着呛人的烟味,一定是这孩子昨夜抽烟所致。

但见樊疏桐蜷缩着睡在床上,眉头微微蹙着,似乎昨夜的疼痛让他在睡梦中仍摆脱不了那折磨,而樊世荣自认这折磨是他带给儿子的,这么多年了,每每想到儿子头部的创伤他就不能释怀,此刻看着儿子睡着的样子,他禁不住潸然泪下。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几次伸出手想抚摸儿子的脸,最后还是缩回了手。他不由想起儿子小时候,每次因为闯祸挨揍,晚上睡着的时候樊世荣就会到他房间察看他的伤痕,心里不是不疼痛,他也想好好和儿子相处,可是这小子一次又一次的离经叛道总是让父子间的隔阂越来越深,每次他拼命相拉近彼此的距离,结果往往适得其反。

樊世荣觉得他这辈子真是失败,不仅婚姻失败,对儿女的教育上更是一败涂地,无论他在战场上曾有过多么大的功勋,可他终究会老,而且是已经老了,他最终还是要回归家庭颐养天年,过往的显赫只能是属于过往,慕然回首已是过眼烟云。可是现在除了相濡以沫的老伴阿珍,没有一个儿女在身边,亲生的也好,不是亲生的也罢,都没有把他当父亲,就连从小最为疼爱的连波也视他为陌路,他究竟还拥有什么?他已经到了风烛残年,人生已经没有什么希冀了,纠结于心的只有对自己所犯过错的忏悔,问题是如果忏悔有用的话,这世上就不会有罪孽了。他犯下了多大的罪孽,只有他自己清楚,都到了这把年纪了,还要面临如此残酷的抉择。

内心藏着魔鬼的人(14)

他以为可以将那个秘密带进坟墓,孰料天不遂人愿,还是被人知道了,而且还是自己的养子。其实连波孩子心底善良,如果不是三年前受到那样的逼迫,他现在也不会以如此冷漠的姿态对待自己的父亲。可是疏桐当时已经是那个样子了,如果不让连波退出,还指不定这小子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情来,樊世荣以为连波多少会体谅他这个父亲,因为他从小就懂得谦让,知书达礼,不想三年前他让是让了,却翻出了心底郁积多年的怨恨…

三年前连波在机场用枪指着自己头的场景樊世荣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手下部将的详细汇报足以让他心惊肉跳,表面温顺内心执拗,这一点连波像极了他的母亲任缪玉。对于这场婚姻,樊世荣并不怨连波对他的指责,他的确忽略了当时作为妻子的任缪玉,那个时候他日夜忙工作,夫妻之间沟通极少,加之性格迥异,夫妻处得跟上下级似的,夫妻间那种相濡以沫的感情一直难以建立。

那个时候其实连波还小,樊世荣即便跟妻子冷淡生疏,但对连波却一直视如己出,他觉得大人间的事不能牵涉到孩子身上。但是樊世荣后来才明白,他跟任缪玉的冷战连波全看在眼里,而且深藏于心,不知道是连波隐藏得太好,还是樊世荣疏忽了,这么多年他对此竟毫无察觉,还庆幸养了这么个孝顺通情理的儿子,做梦都没想到连波的内心郁积着对他的憎恨,三年前机场的那一幕,就是连波积怨太深的一次必然爆发。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樊世荣种下了恶果,他遭了报应了,只能这么理解。

从儿子的房间出来,守候在走廊上的刘秘书给他递过手提电话,“首长,朴总参谋刚刚打来电话…”刘秘书迟疑着,欲言又止,表情很悲恸,“他女儿刚刚过世,您回个电话过去吧。”

樊世荣怔住:“过世了?”

“是的,就在今天凌晨过世的,朴总参谋长…很悲恸…”

“老朴啊!”樊世荣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再次崩溃,身子摇摇晃晃,刘秘书赶紧扶住他,他摆摆手,声音哽咽,“我们都这个年纪了,竟然还要白发送黑发,老朴…我们这辈子造的什么孽啊…”

“首长,您要保重身体!”刘秘书和旁边两个警卫都过来搀扶住樊世荣,将他扶进电梯。一直到出了酒店,坐上军部的车,他才稍稍缓过来,朝坐旁边的刘秘书伸出手,“电,电话给我。”

刘秘书示意司机开慢点,拨通了号码才将电话递给樊世荣。樊世荣一手捂着脸,一手颤抖着接过电话,算起来他跟朴远琨也是几十年生死与共的老战友了,年轻的时候一起打仗冲锋陷阵,不想临到半截入土了还要承受老年丧子的悲恸。老朴宠爱儿女在大院里是出了名的,尤其是两个女儿,一直是他的骄傲,二女儿梦欣自犯病,老朴几乎是一夜之间头发就全白了,每次回聿市,几个老战友只要碰上面就会为老朴难过,毕竟孩子太年轻了,都准备结婚了竟然突遭这样的变故,樊世荣一声“老朴,你要节哀啊…”,电话那边就传来朴远琨的号啕大哭…

我爱你,跟你没有关系(1)

聿市这边,寇海和黑皮都是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的。二毛停止呼吸都几个小时了,何夕年仍然不准别人碰她的遗体,一个人守在病房内,谁也不准靠近。二毛的双亲悲痛欲绝,她妈罗丽娟当时就哭到休克,直接抬抢救室去了。病房外的走廊一时间被哭声掀翻,站着的蹲着的聚集了很多人,都是朴家的亲友,也有军部过来的高层。大毛朴梓欣是长女,这边刚为妹妹的过世哭得死去活来,那边又要照顾身体虚弱的母亲,两头奔走,心力交瘁。多亏了大毛的丈夫傅阳帮忙操办后事,细毛蹲在走廊的角落里哭得要背过去,傅阳跟他说:

“你不能哭,你是朴家唯一的儿子,你哭,你二姐的后事咋办?”

寇海听了也去拉细毛:“你出息点行不行?人死不能复生,你爸妈这么大年纪了,你们家就指望你了,你哭瞎了眼二毛姐也活不过来了,还是帮你姐夫好好操办二毛姐的后事吧,让她放心地走。”

“是啊,细毛,咱们都是兄弟,你的事也是我们的事,坚强点,大男人没有过不去的坎,现在当务之急是办好后事。”黑皮俯身搭住细毛的肩膀,平常两人见面就抬杠,可是这种时候黑皮却显出兄弟本色,“你姐夫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呢,何夕年那样子怕是也扛不住,一堆的事等着我们去做呢,快起来…”

细毛点点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只见他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连鼻头都是红的,说话的声音也嘶哑得不行:“嗯,我…我不能哭,我听你们的,我二姐…对我这么好,我,我得送她最后一程…”

“这就对了!”寇海掏出手绢递给他,“先擦把脸,瞧你哭成啥样了。”

傅阳说:“我看我们就分头行动吧,寇海黑皮你们先去做何夕年的工作,人死不能复生,再怎么着也得入土为安吧,劝他赶紧把遗体推太平间,等殡仪馆的车来,再护送到殡仪馆去。细毛,你跟我来,我们和军部的人商量下治丧的具体事宜。”傅阳不愧是做大事的人,任何时候都能保持理智和镇定,细毛很听从姐夫的吩咐,跟寇海交待道:“好好做何夕年的工作,他现在很难过,一时缓不过来。我劝不了他,我一劝,自己就先扛不住了。”

“嗯,放心吧,我们会做通他的工作的。”寇海点点头。

细毛跟傅阳一走,寇海就支使黑皮:“你进去劝劝。”当时两人已经站在病房外了,门是虚掩着的,虽然看不到病房内的具体情形,但那种凝重悲伤的气氛隔着门都能感觉得到,两人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先进去。

黑皮低声道:“凭什么让我进去?”

寇海给他戴高帽子:“你嘴巴比我会讲啊,你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你自己都讲,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你丫给我闭嘴!”黑皮赶紧将寇海拉到墙角,“你小声点行不行!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死’啊‘死’的,这不是给人家伤口上撒盐嘛,亏你还是读过书的人!”

寇海也意识到自己此话不妥,自己掌嘴:“怪我!”说着朝病房那边瞄了瞄,低声道,“他没听到吧?我不是有心的,平常跟你贫惯了,张嘴就没好话。”

“你也知道自己没好话,可见你平日待我有多刻薄。”黑皮指着寇海,哼了声,“这种时候你就撺掇我出面,你自己怎么不出面啊?我嘴巴会说,可我那是在生意场上,面对的不是文盲就是流氓,要么就是奸商,拜托,人家何先生是有身份的人,我要脸面没脸面要事业没事业,我去劝他人家能买账吗?还是你去吧,你比我有脸。”

我爱你,跟你没有关系(2)

“你,你…”寇海被黑皮的话气得不行,“你丫嘴巴比我还刻薄,现在知道要脸了,平常你干吗尽做些不要脸的事呢?而且让我去劝,我怎么劝啊,你知道我好纯洁的,没有多少感情经验,我不懂爱情,我拿什么话去劝人家啊?”

黑皮眼睛鼻子嘴巴都挤一块了,极其鄙视他:“你纯洁?我呸!你自己说,这几年你睡了多少个姑娘,还纯洁呢,不要脸!除了连波配得上这两个字,你就下辈子吧,投胎做和尚看能不能洗清你这辈子的罪孽。”

寇海一脸无辜:“我是真不懂爱情!我很不理解别人怎么就爱得那么死去活来,像何夕年这样,像士林那样,我怎么就爱不起来呢?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你丫还说…”黑皮扑过去就要撕他的嘴,都揪着他衣领了,突然又想起什么,“对了,你有没有通知士林啊,他知不知道二毛过了?”

“我没说,都乱成这样了,谁想到给他电话啊?你也没打?”

“我没打。”黑皮习惯性地摸摸自己可以当灯泡的秃顶,很纳闷,“他去北京可有几天了吧,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去干吗呢?”

“不该问的你就别问。”寇海心里清楚,却不愿多说。

黑皮正要问个究竟,走廊尽头快步走来两个警察,一男一女,男的像是跟班,紧跟着女的后面走,女的放慢脚步,男的就放慢,女的赶男的也赶,但绝对不敢超过女的,哪怕是并肩同行的时候,也不时侧过脸看那女的神色,谨小慎微的样子比个小媳妇还不如…寇海一瞧见黎伟民这德性就泄气,堂堂刑侦大队的副队长,在外面威风八面,让犯罪分子闻风丧胆,怎么一跟常英在一起就矮了半截呢?两人也谈了三年了,常英始终是不冷不热,还几次提出分手,黎伟民在聿市也算得上是个人物,怎么就摆平不了一黄毛丫头呢?每次闹分手,都是全家出动来劝常英回心转意,寇海就想不通了,爹妈究竟是看中黎伟民哪点了,非得把女儿嫁给他,更让寇海愤愤不平的是,每次他带女朋友回家,他妈常惠茹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从来就没给过人家好眼色,而且转身就撺掇儿子跟人家姑娘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