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还需要我护着吗?朝夕,我们都不了解他,他的道行深着呢,你我再修炼个十年都未必修炼到他的境地。”樊疏桐自嘲地笑。

“其实,我心里也没底。”朝夕绞着一双素白纤细的手指,犹自叹气,“我很怕自己失控,怕自己忍不住…唉,我比你还冲动的。”

樊疏桐劝她:“不必这样,真的。他有他的生活,你就是撕下他的皮,也改变不了什么,他该有他自己的生活了,随他去吧。”

“自己的生活?”

“嗯,他这次回来据说是因为他有个叔叔在国外联系到了他,他叔叔很有钱,膝下却无儿女,得了重病快不行了,这次派人过来是希望连波能过去继承遗产,他叔叔在哪来着,哦,在匈牙利,他叔叔希望接连波到匈牙利去定居…”

窗外隐约有飒飒的风声。

房间里灯光很暗,朝夕的整张脸都陷在黑暗里,唯独一双眼睛在黑暗中迸射出狼一样的森冷目光。她很少流露这样的目光。她耗费三年的时间让自己冷静,让自己从鬼变成人,她自认已经做到了,可是此刻她突然又有种要失控的感觉,一阵战栗,心口气血翻腾。但她不能在这时候发作,只能遵照心理医生的嘱咐,两肩松弛,双手下垂,放松,深呼吸,再呼吸…

樊疏桐已然陷入沉睡。

他歪在沙发上,虚弱无力,跟平日倨傲混世的样子判若两人。朝夕看着他,忽然觉得她和他其实是同类人,骨子里执拗,内心脆弱,而外表,总是竭力让自己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可是她比他还疲惫,她只想尽早结束这一切。

不可预见的结局(9)

床头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朝夕吓一跳,赶紧跑过去接,怕吵醒樊疏桐。

“是我,朝夕,你在吗?”电话那端传来他一贯温和的声音。

朝夕冷冷地答:“我马上下来。”然后“嗒”的一下挂掉电话,没有一丝一毫的热度,非常冷静地取了件长外套出门。

她连自己都惊讶,她缘何如此冷静。

山庄是典型的中式庭院,最高的一栋只有三层楼,庭院设计借鉴了苏州园林的素雅古朴之风,青砖飞檐,镂花雕刻,长长的院廊穿来穿去,每个拐角处都不尽相同,如果不熟悉环境,没有服务员带路,是很容易迷路的。大堂的总服务台设在最外面一栋楼的一层,朝夕住在后院,在假山鱼池间绕了好几圈才来到大堂,远远地就看见连波和细毛站在门口说话。

细毛一身笔挺的西装,背着手,戴着昂贵的眼镜,十足的绅士派头;连波却是一身便装,浅米色夹克,深咖色的裤子,非常朴素。

两人相对站着,阳光从落地大窗外照进来,连波刚好站在光源的边缘处,长身玉立,斯文儒雅,侧脸还是那么柔和。

当他听到脚步声,转过脸来时,目光刚好和朝夕对接,一抹淡淡的微笑旋即浮现在唇际:“朝夕,你来了。”

说着缓步朝她走来。

他的脚步沉稳,没有丝毫的零乱。

他的表情从容淡定,没有丝毫的惊喜或意外,更别说愧疚。

朝夕顿时被他刺激到,浑身的血液直往脑门上涌,太阳穴的位置突突地跳,出门前她还很冷静的,不知怎么突然就激动起来了。她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深呼吸,放松,放松,她在心里念经似的一遍遍提醒自己,她就差没按捺住胸口,她很怕心里那个深藏着的魔鬼破胸而出,将他,抑或是自己撕成碎片捣成灰粉。

可以预见的过程,不可预见的结局。

活生生地摆在他们面前。

她该如何选择?

“哟,朝夕回来了。”细毛见到朝夕很是惊喜,忙过来打招呼,“好几年不见了呢,我都快认不出你了,朝夕,你还认得我吧?”

幸好有他缓解气氛。

朝夕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感觉从阴曹地府爬回了人间,恢复了正常的意识和姿态,她苍白地笑了笑:“细毛哥,怎么会不认识呢,你还好吧?”

“好啊,挺好的。我昨儿听士林讲你要回来,想住在山庄,我马上把最好的房间留给你,怎么样,还满意吧?”朴赫彬彬有礼,笑容可掬。

朝夕只觉恍惚,她对细毛的印象一直还停留在儿时,那个说话结巴,喜欢跟着樊疏桐混的愣头小子怎么眨眼工夫就成绅士了,瞧他现在说话利利索索,待人诚恳有礼,让朝夕只叹时光飞逝,弹指间青春已经成过往。

她礼貌地致谢:“很满意,这里环境太好了,谢谢你细毛哥。”

细毛回礼:“不客气。”

一旁的连波始终微笑着,打量她:“朝夕,你的变化好大,我也差点认不出来了。”

朝夕避开他的目光,没有接腔。

细毛很会看场合,马上识趣地退场:“哟,瞧我这记性,我待会还有个会呢,都差点忘了。”他抬腕看看表,“你们慢慢聊,朝夕啊,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你来了就是山庄的贵客,我肯定要好好招待你的。”

“我没有把自己当客。”朝夕浅笑。

“那再好不过,就当自己家一样!那我先走了,回头请你吃饭,给你接风洗尘。”细毛说着跟连波递了个眼色,大步走进贵宾室,里面显然有客人在等着。

不可预见的结局(10)

连波和朝夕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依然是云淡风轻的表情:“我们到外面走走吧。”

朝夕没有吭声,表示默认。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大堂,立即融入山庄外浓郁的秋色中。山庄占地面积很大,旁边就是高尔夫球场,已经入秋,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坪不见了夏日的绿意,周边的树木倒是层林叠染,秋意盎然,每一个角度皆可入画。

山庄因为就建在球场边上,只要是住山庄的客人都可以直接进入球场,但要打球,还得凭昂贵的VIP卡。

连波带朝夕进去只是走走,并没有打球意思。

“你要是昨天来就好了,昨晚这里放焰火,非常漂亮。”说这话时,两人已经走到了一个斜坡上,连波停住脚步,朝夕便也停住。

朝夕的目光始终没有望向他,冷冷地道:“你带我来这,不是来看风景的吧。”

连波回答:“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不是吗?”

“这么美好的风景,你觉得可以谈什么?”朝夕拢了拢长外套,球场的风很大,她有些冷,“别跟我说,放下过去,重塑自己,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不要试图用这套假话来哄我。连波,如果你换作我的立场,你说我该怎么面对你?”

连波背着手转过身,直视着她:“我就站在你面前,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如果你带了刀的话,可以直接捅过来,我不会躲闪。”他逼近她几步,脸上原本柔和的线条瞬时变得僵硬,“朝夕,我从来就不是懦夫,也不是骗子,如果你知道我三年前是在什么情形下离开的你,你今天就不会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之所以一直避而不见你,是因为不想毁掉大家的生活,我哥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如果我跟你在一起,他会死的,做人不能只想自己,朝夕。”

“说得真是冠冕堂皇!你可以去当教徒了,拿你的仁慈和善良去普度众生,去救赎更多罪恶的灵魂。连波,偏偏我不是你救赎得了的,你哥也是你救赎不了的,你以为退让就可以成全我们?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是在为他人着想?你太高估自己了,你很自恋知不知道?别在我面前摆出这副仁慈的嘴脸,我已经看穿你了!”朝夕一口气说着这些话,胸口剧烈起伏着,头晕目眩,感觉太阳穴的位置血管都要冲破。

“冷静点,朝夕,你的脸色很难看。”连波试图靠近她,她警觉地往后倒退几步,仿佛他是噩梦,一靠近就心悸。

他看着她的样子,又心疼又无奈,只能叹气:“那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呢?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在这讨论谁是谁非已经没有意义,我是带着赴死的心来见你的,我什么都不怕,我再次重申我不是懦夫,只要你说出一个明确的解决方式,我都会照做。”

“那你准备去匈牙利吗?”朝夕突然转变话题,目光冰碴似的刺向他。

连波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我哥跟你说的?没有的事!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到国外去,否则三年前我就不会在机场拿枪比着自己的脑袋,拒绝上飞机…”

“够了!”朝夕打断他,“别跟我扯过去,我觉得恶心!”她愈发的战栗起来,合上眼睛,又睁开,“我只想知道,就你而言,什么是最痛苦最难抉择的事?”

连波想了想,道:“让我哥痛苦就是我最痛苦的事。”

“你哥?”

“是的,他是我这世上最不想伤害的人,三年前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在那种情况下离开你。”

不可预见的结局(11)

“我明白了。”朝夕长吁一口气,重新注目于他,似乎心里拿定了注意,原本苍白的脸上竟然透出几分血色,“好,那你娶我吧,兑现你的承诺!别跟我说你怕伤害你哥,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事情,跟其他人没有关系!而且我跟你哥现在是以兄妹相称,我们已经冰释前嫌了,现在你只告诉我,你能兑现承诺吗?”

连波骇然瞪大眼睛:“朝夕,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朝夕逼视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这就是你最痛苦的事是吧?这就是你最艰难的抉择是吧?那这正是我要的!我就是要你痛苦,要你艰难抉择,我要将我所受过的痛苦百倍千倍地还给你!你说了我就是捅刀子你都不会躲闪,你只能承受!”

“朝夕!你冷静点好不好?如果这只是让我一个人痛苦,我绝对接受,可还有人比我更痛苦,你可以不为我想,但你不能不为哥想,他都这个样子了…”

“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事,别扯上他!”

“好,不说他。但是你想过没有,用复仇换来的婚姻你会幸福吗?你也会痛苦!你都是大人了,做事先考虑代价好不好?你赔上自己来让我痛苦,值得吗?”

“哈哈哈…”

朝夕突然仰脸狂笑,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她披着一头乱发,又从人变回鬼了,从阳间爬到了阴曹地府。

“连波,你不用为我顾虑,我又不是没有赔上过自己,既然赔过一次,再赔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有奢望过幸福,从我父亲去世母亲疯掉,我就没有了幸福,否则我何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也试着放下从前,在北京的三年,我努力让自己活得像个正常人,可是到最后我发现不行,我已经被毁了,毁得太彻底,没有重获新生的可能了。我不想害无辜的人,所以我拒绝别人的求婚,我陷在这黑暗里都腐烂了,我不能将这黑暗带给对方,也不能把这黑暗带给樊疏桐,我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对我彻底死心,你应该知道那个青蛙和蝎子的故事吧,我跟他就是那对青蛙和蝎子,如果在一起就只能是死!但是你不一样,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伤害我最深,是你把我从人变成鬼,你理当负责,这一切都是你该得的!我不会让你有任何逃脱的机会,今生今世我们已经埋在一起了,你就死心吧!”

“朝夕!”连波蹲下身子,双手捂脸,先前的从容淡定荡然无存。他想过种种她找他算账的方式,甚至是带着赴死的心,但唯独没有想到她会来这一手,太突然了,太可怕了,她竟然不惜以自毁的代价来报复…

“你起来吧,别装出这个可怜相,别让我更加看不起你,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至于你跟你哥怎么交代,那是你的事情,三天后,我们就结婚!否则,你就给我收尸吧!”朝夕完全是发狠了,撂下这话后就决然离去。

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连波还蹲在原地捂着脸,喉咙里发出浑浊的低吼声,最后终于号啕大哭起来,景色如画的球场空旷萧瑟,因为不是周末,很少有人过来打球,现在也不是打球的旺季,所以并没人听到他的哭声。三年来,最难捱的时候他都未曾哭过。他不是懦夫,从来就不是!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种下的恶果只能自己尝,他怎么样千刀万剐都没关系,是他伤害的她,就是要他即刻掘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他都毫无怨言,但哥哥怎么办…一想到这,无边无际的绝望让连波周身冰冷,明明是阳光明媚的白天,他却像是置身无底深渊一样的黑暗,从今往后,他的世界将陷入长夜漫漫,他挣扎到死也摆脱不了这黑暗…

我想和你在一起,哪怕死去(1)

樊疏桐失踪了。

就在连波和朝夕结婚前夕。

寇海、常英,还有黑皮他们四处寻找他的下落,都未果。问连波,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朝夕就更别说了,见着谁都是阴郁着脸,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根本不像个待嫁的新娘。她在婚前回了趟北京,将北京租的房子退了,把行李打包,托运到了聿市。她下定了决心跟连波耗死在一起。

“好,你们耗吧,我会给你们收尸的。”这是樊疏桐得知他们婚讯撂下的话。是连波跟樊疏桐谈的,谈完第二天,樊疏桐就不见了踪影。

寇海质问连波:“一定要他躺到永安园去,你们才安心是吗?”

连波当时回了句:“不,我们会比他先躺进去。”

樊世荣应该是最后一个得知婚讯的,是寇振洲亲口告诉他的。当着病房内医生护士那么多人,樊世荣老泪纵横,什么话也说不上来,只无力地跟寇振洲他们摆摆手,“我一个人待会儿,你们出去。”

谁也不知道他哭是因为高兴,还是难过。

没人敢去安慰他。

刚好那天朝夕从北京回来,连波去机场接她。两个人见了面一句话也没有,连波拎了行李就自顾往候机厅外走,根本不管朝夕。上了出租车,连波才说:“先住我那儿吧,就是房子乱了点,三年多没住人了。”

连波指的是樊疏桐数年前送给他的那套公寓,当时说是给连波将来结婚的,没想到真是用作了结婚。只是樊疏桐断没料到,新娘会是朝夕。所以说世事无常。

朝夕对连波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冷冷地道:“我既然嫁给你,当然是跟你住。”

除此外,两人再无话。

而在朝夕回北京期间,连波也回了趟G省,辞了那边的工作。杨校长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很是舍不得,但也没有挽留,毕竟以连波的条件和背景不可能待在那么偏僻的城镇一辈子。只是学生们都舍不得连老师,一个个围着他,使劲地哭。同样痛哭不止的是阿霞,一个人躲在海边的红树林里,哭得天昏地暗。但是一面对连波,她又佯装什么事也没有,只忙前忙后给他准备各种特产,还送了双亲手纳的布鞋给他,这几年连波穿的布鞋基本都是阿霞纳的,虽然没有买的皮鞋好看,但他觉得很合脚,穿着舒服。连波不是傻子,当然也知道阿霞的心事,离别前的那天晚上,他约阿霞到海边谈了很久,他跟她说:“阿霞,我不骗你,如果不是因为突然的变故,我原打算娶你的,你很适合做妻子,勤劳朴实,又善良。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曾经心如止水,以为可以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但是现在由不得我了,对不起,阿霞,我欠她的。”

他没有说“她”是谁,但阿霞猜得到,她虽然没什么文化,可心思细密,也很敏感。从见到朝夕的第一眼,阿霞就心碎了,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跟那个漂亮又骄傲的城里姑娘争,她纵然再不甘,也只能断了这份念想。爹说得对,做人要脚踏实地,不靠谱的事不要想,不然自己找罪受。

但是当连波说他曾想过娶她时,阿霞终于控制不住,扑进连波的怀里大哭起来,揪着他的衣服哭得声嘶力竭,她知道自己不配,她知道此生无望,可她喜欢他,喜欢一个人又没有错。如果她和他只是这种单纯的兄妹关系倒好了,可明明不是,不是…所以连波之前跟阿霞就有过暗示,如果还过个两三年他的生活没有大的变化,他这辈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言下之意,他会娶阿霞。现在连波将这话直接说出来,而且还表明“对不起”她,阿霞如何能不悲伤?

我想和你在一起,哪怕死去(2)

而连波当初作那番暗示是因为他原本已经断了对朝夕的念想,什么都不希冀了,于是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他觉得这辈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娶个像阿霞这样朴实的妻子,生儿育女,没什么不好。他知道他不爱阿霞,但他跟她若在一起生活,会觉得踏实。而且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为什么不可以?

然而,老天再次跟他开了个玩笑,就在他终于沉下心想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时,朝夕来讨债了,欠了债就要还,他对她的伤害,他两次毁灭她对人生的信念,他都是要还的,而且只能交出自己的余生来还,他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现在他觉得最对不起的是阿霞,怎么办呢,如果注定他只能做一个负心人,他不负朝夕,就要负阿霞,他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阿霞扑在他怀里哭泣时,他也泪如泉涌…

“对不起,阿霞,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你,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你。我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却因为…因为一些没办法回避的现实不得不离开这里,忘了我吧,我知道我说这话很无耻很残忍,可是如果还有一点点的办法,我都不会跟你说这些话。所以求你忘了我,好好找个爱你的人嫁了,如果今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这是临走的那天早上,连波跟阿霞说的话,阿霞仍然只是哭,摆着头说,“我不要你负责,我早就说了是我心甘情愿的,没人逼我,你走吧。说老实话,我一点也不后悔认识你,像你这样好的人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会遇上,要是没有认识你,我跟这镇上任何一个女人没区别,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今后也不一样了,我心里有你,一辈子都有你,我知足了…”

“阿霞…”

“你不要说了,我不会忘了你,要是忘了你我跟镇上其他女人又都是一样的了,我不要跟她们一样,我就是要记得你,到死都记得你。”

“记住我能有什么好?”连波拿这傻姑娘一点办法都没有。

“怎么不好哩?我没文化,一辈子也走不出这个地方,记住你我就有个念想了,哪怕我将来嫁人,生儿育女,我只要一想起你就觉得这辈子没白活。下辈子,我是说如果有下辈子,我也希望能像朝夕姑娘那样漂亮又有文化,我希望那时候你能娶我,只要你答应我这点,我就心满意足了。连哥哥,可以不?”阿霞说这话时满脸放光,仿佛下辈子就是明天的事。

是的,她平庸,她不漂亮没文化家里穷,可是她同样有对爱情希冀的权利和自由,她是自己的主人,这辈子把自己交给了心爱的男子,下辈子她同样会把自己交给他,她比这镇上所有平庸的女人都勇敢。这样的勇敢,一生有一次就够了。

“阿霞,我何德何能!”连波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情绪,伸出手臂主动拥抱住了阿霞。当时是在车站,很多人看着,老杨也在旁边看着,忙对其他送行的人说:“没事没事,城里人跟咱们不一样,这叫礼貌,懂不?走走,我们都走。”送行的人里有很多连波的学生,老杨像赶鸭子似的把他们往车站外赶,“都啥子时候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快回学校上课去,连老师会给咱们写信的,你们好好用功就对得起连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