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惨叫,又发不出声音,感受着那种血液不断流出体外,然后每一条血脉都有了生命似的鲜活起来却又在瞬间死去的感觉,是如此可怕,甚至超越了生与死的界限。

剑子发不出声音,他苍白十指软软勾着龙宿的袖子,淡灰色的眼睛死寂的望着龙宿头顶上方的屋顶,无论如何都无法确切的相信,面前的龙宿到底做了什么。

他把他变成了他最憎恨,为祸世间的嗜血者!

那瞬间,心脏流过无法形容的疼,疼到甚至不知道为了什么而疼。

想哭又想笑,极端的情绪后,却是一片不知因何而生的空白!

阳光从亭子的缝隙间射入,照在剑子逐渐嗜血化的肌理上,极疼,忽然,俯在他身上的男人微微抬头,染了鲜红的唇优雅一笑。“……剑子,吾说了,汝一定会恨吾的。”

在龙宿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剑子只觉得脑海里炸开了某种东西。

几乎是不加思考的,他反手搂过龙宿,一口咬在了他的颈上,当年龙宿对提摩做过的事情,现在,再度上演!

感觉自己血液倒流,嗜血者的能力被吸取的过程,龙宿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他任剑子反噬,微笑,悠闲的伸出手理着他雪白发丝。

随着反噬的加深,龙宿开始感觉到阳光的疼痛,有着华紫长发的男子俯身,在他耳边细语低声。

“剑子……汝还记得吾说过的话?”

满口腥甜,剑子呆呆的看着龙宿温柔的推开了自己,背对着阳光而站的男人,那么美丽,整个人都飘浮在黄金溶液一般的灿烂里。

“剑子,吾曾说过,无论如何,都要拖了自己心爱的那人下地狱,汝也说过,若龙宿死,剑子必相随于地下,是吧?”

在最后一个尾音结束的刹那,那个人身体开始在阳光之中慢慢崩溃。

白皙坚实的肌理点点龟裂粉碎,宛如破碎的玻璃,一片一片,剥落一样陨落,在落上地面之前,化为微尘。

那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毁灭。

龙宿拿出了宁暗血辩,他笑看剑子一动都不能动的剑子,手指微动,这个时间上唯一可以威胁到嗜血者生命的宁暗血辩,就此化为粉末!

“……宁暗血辩已毁,汝身负吾之能力,从此之后,这天上地下,断然再无任何可以取汝性命的人或物。”轻描淡写的说完,龙宿微笑,那已经开始龟裂的笑容是剑子一生唯一所见,水晶一般的无邪透彻。

尚未破碎的左手一招,邪刀在手,龙宿嘴唇抿起,“当年图得有趣,学的红尘剑法,今日倒还有了用处呢……”说完,红尘轮回起手,天地之间万物寂寞,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清清楚楚。

“吾疏楼龙宿自毁元灵,从此不入轮回,剑子,地狱,汝永远也去不得了。天上地下碧落黄泉,永远只有汝一个了。”

那声音,带着轻笑,清澈透明。

终于,不爱了,或者,终于,以为自己不爱了。

龙宿笑了一下,他似乎觉得自己笑了一下,然后有风,卷起一天一地寂寞沙尘。

有若,青莲寂灭开合。

片刻,尘埃落定。

章之四十二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恐,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最终,解脱,再不受求不得苦。

从此之后,剑子仙迹,这世间只有你一人辗转呻吟,求之不得。

疏楼龙宿,再无求之不得。

番外之一 情絲入骨 至死方休

瑜伽八十一卷七頁雲:生死者:謂即善趣惡趣退墮升進。

那似乎是很久之前某個已經褪卻了顔色的場景。

那紫髮的人握了他的手腕,拉他在懷裏,看疏樓西風外長天萬裏水過天碧。

那人靠在他背上,灼熱的體溫柔軟鋪開,綿綿密密,將他包覆,沒有一點寒冷。

他對他說,情絲入骨,至死方休。

他又對他說,劍子,汝對吾的情不過剛入了皮肉,要再努力哦。

他這麽說的時候,在笑,漂亮的金珀色眼睛凝視著他,宛如浸在古泉裏的清冷琥珀。

他反問,你呢,入骨了麽?

他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深深凝視,然後微笑。

情絲之毒,入吾心脈。

他看著他的眼,情絲入骨,至死方休。

這八個字忽然端嚴了起來。

疏樓寂寞,再無聲息。

他忽然有想哭的衝動,眼睛卻乾涸得一點液體也沒有。

紫髮華衣的人整個覆蓋過來,霸道的佔據他所有的心神呼吸視線,卻又以極其珍惜的姿態包覆其上。

溫軟舌尖覆蓋上他的眼,輕輕掃過顫動的睫毛,安撫似的。

低啞儒音在耳邊沈醉響起。

情絲入骨,至死方休,到死之前,汝要陪吾。

他回答了什麽他忘記了。

他只知道,自己真的是陪著他到死的那刻。

看著他的死亡。

情絲入骨,至死方休,所以,那人走了,他的愛情已經在長久的歲月中消磨殆盡。

然後,他的情絲入了骨入了血脈入了魂靈,就此纏繞,最後生成日日夜夜燒灼的劇毒,無論如何,解脫不開。

他已失去了死的權力。

所以,此情無法停止。

情絲入骨,至死方休。

番外之二 上窮碧落下黃泉

番外之二 上窮碧落下黃泉

那是滿目的蒼涼。

血紅色的花朵,帶了點鮮血銹蝕的味道,放肆的在視野所及的所有範圍裏沸騰囂張,反反復複。

每一朵花下面,都是一個靈魂。

彼岸花開開彼岸,葉莫見,花莫見。

淒淒涼涼的歌聲繚繞著,似乎是死在月亮下面的女人吊在嗓子裏最後的怨念。

一遍一遍一遍一遍的重復,不會厭倦不會疲勞。

他淡漠的聽著,一步步向花海深處走去。

每一步都踏碎一片花苞。

然後聽到靈魂的呻吟哭泣,端正清聖的唇角卻隱約浮出了清淡的笑意。

花海中央有一座小巧的亭子。

亭子裏那人,正在斟茶。

極小巧的杯子和極小巧的壺,陪著俊雅容貌,銀紫長髮,修長手指,分外協調。

“汝來了?”

“我來了。”

“吾有好茶。”

“哦?”

“彼岸花的花心,很難得。”

“我這個窮酸小氣的劍子,居然有機會嘗到這麽珍貴的茶嗎?”

“耶,不好嗎?這是報酬啊。”

“什麽報酬?”

那人笑開了眼,金珀色的眸溫柔美麗,“汝每晚陪吾的報酬。”

那是記憶裏最柔軟的笑容。

不自覺的伸出手去,想去撫摸那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華紫長髮,卻在指尖幾乎觸碰上,幾乎已感覺到那冰冷入骨的瞬間,輕輕垂下。

碰起杯子,視線裏的茶湯顔色一片血紅。

入口,極端的苦極端的澀。

一路燒灼似的疼滑下咽喉,忽然悠然出神,是不是,那日那人在他面前化爲飛灰的瞬間,就是如此的苦?

苦到連血液都在疼。

輕笑,一口仰盡,然後咳嗽起來,純白的身體蜷縮在鮮豔如太陽鮮血的花業裏,用力的咳嗽,用力的咳嗽,對面那紫衣的人輕輕搖頭,美麗的金珀色眼眸流淌出一絲憐憫。

“……他在哪里?”捂著胸口,劍子問紫衣美人。

“魂飛魄散,從此之後,上窮碧羅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那我呢,我會在哪里?”

“生死簿上銷名,道仙譜上注籍,生死兩界,仙道佛天,無處收汝。”

“……呵呵……”他笑了起來,慢慢直起身子。“……我果然……哪里都……找不到他了。”

那人卻垂了眼,負手向天邊看去,低頭,看著面前的雪衣之人,“……該回去了,天要亮了。”

“……連你這生死兩地,冥河岸畔……也不要我了嗎?”

他沈默,沒有回答。

劍子卻笑了笑。“……不過這樣也好……如果不是這不死的身體,我怎麽能每晚自由來回於生死兩地?哪里還能陪你聊天喝茶呢?”

那人又是沈默,眼神忽然投向了劍子身後的來時路,低低歎息,“汝知道,汝在吾眼裏是什麽樣子嗎?”

“耶?不是雪衣白髮,仙風道骨的仙人嗎?”

那人深深凝視他,金珀色的眼睛裏映出的,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一步一血印,無法流出眼淚的眼睛裏,只能流淌出讓整個身體都染紅的鮮血。然後,以這個姿態每夜每夜拜訪他的男人,此刻,正對他微笑。

他略低了頭,覺得自己似乎微笑了一下,“……是的,翩翩若仙。”

“……閻羅。”劍子叫他的名字,又是一個微笑,“你真溫柔。”

沈默。

過了一會兒,劍子看向天邊,再看過來的時候,微笑,“閻羅,你真正的樣子到底是什麽?我每次都只能看到龍宿的……樣子。”

“……你不可能看到我真正的樣子了。”

“嗯?”

“……因爲除了龍宿,你什麽都不看。”

良久的沈默。

然後劍子笑了起來,有點想要哭出來似的表情,“是嗎?”他輕聲的問。

閻羅低頭,不語。

垂下雪白的睫毛,劍子似乎低低說了一句什麽,然後,轉身離開。

閻羅沒有說話,他只是繼續泡茶,然後等待,等他明天晚上再一次拜訪。

他知道,劍子会來,每夜每夜。

劍子睜開了眼,上方不是生死兩地那發紅的天空,而是豁然之境的屋頂,他歎息一下,隨即血管裏湧上了因這個動作而産生的血塊,無所謂的咳嗽出聲,他拔下刺在胸口上的邪刀,扯出的時候牽連了一部分心臟,抓下,丟在一邊,劍子坐起來,歎息一聲,“果然……還是死不了……”

看樣子,還需要別的法子試驗了。

倒也沒關係,他有得是時間。

不過幸好,閻羅的茶總是不錯。

劍子悠然的想著。

番外三 兩處茫茫皆不見

番外三 兩處茫茫皆不見

那是,最後靈魂歸去的方向。

死亡對於疏樓龍宿而言,是個奇妙的感覺。

靈魂在碎裂、崩解,他能聽到心臟化爲灰燼的清脆聲音。

他感覺到自己正化爲飛灰,緩慢的緩慢的,飄浮在空氣中肉眼不可見的靈魂與肉體的細粒被風揚了起來,完整而細密的擁抱著那個呆呆看著這一切的白衣之人。

劍子在流淚。

出於條件反射的想要伸手,卻在瞬間恍惚想起,自己,已經沒有了可以擁抱劍子的手臂。

似乎,也沒有爲那人擦去眼淚的義務了。

伸出手去,與其說是心疼,不如說是千年以來的,習慣。

他覺得自己似乎笑了一下,然後四周的景物褪色一般迅速後退,消失。

連同劍子,以及他的眼淚。

一切一切都在一片無聲寂寞的龜裂裏,消失,最終成就一片蒼白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