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湊近那臉孔漲得血紅的青年耳邊,柔軟的呼喚他的名字,“劍子仙迹……不愛他的話……你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明白嗎?”

幾乎是要吻上一般的距離,扼住對方頸項的男人卻還溫柔的伸出手,理了理劍子耳邊散亂的頭髮,“不愛疏樓龍宿的劍子仙迹……沒有存在的價值,你的存在,從一開始就是爲了愛他,你知道嗎?爲什麽,你會愛上別人呢?!”

說著說著,男人忽然躁動起來,與劍子一模一樣的容顔上一雙眼睛驀的血紅,滲出滴血一般的顔色,隨著最後一個字落下,只聽一聲脆響,劍子連哀呼都來不及,頸骨脆斷,軟軟倒在了地上。

“劍子!”一聲完全不成語調的嘶吼從一向冷靜從容的龍宿嘴裏發出,那一瞬間,掙脫了男人加諸在自己身上的壓迫,紫影一動,他剛搶到劍子身前,面前白影飄閃,那殺了劍子,是他師祖的人握住他的手腕,讓他立在當地,動彈不得!

金珀色的眼眸充血,二話不說,另一掌用上十成功力,印上那人胸膛,哪知那人不避不閃,也不運功抵抗,胸骨斷裂之聲立刻響起,他甚至感覺得到,自己的指尖已觸上了那人的心臟!

那人臉上卻沒有絲毫的痛苦之色。

他只是慢慢的擡起另外一隻手,握住他的手腕,讓他動彈不得。

微笑。

與劍子一模一樣的容顔上浮蕩起只有劍子才會有的柔軟微笑,他靠近他,龍宿發現,這人與劍子,竟然連氣息都是一樣。

“……你現在可以收攏手指。”他溫柔微笑,“你捏住了我的心臟,要摸摸看麽?”

一股噁心感立刻泛上,龍宿這時才發現,流了自己滿手的液體,全都是冰冷的,沒有一點血液該有的溫度,指尖觸碰到的胸腔內柔軟的物體也是沒有跳動。

瞬間,恐懼感壓倒了憤怒,他只覺得,自己正在和一個死人說話。

那人卻又微笑了,“……你曾說過,真想看看我的心是什麽樣子,現在,給你看看吧。”說完,按在龍宿腕上的指頭一動,一股氣勁竄入龍宿體內,金眸的青年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曲動指頭,把他胸腔裏的心臟合在掌心,用力向外一拉——

瞬間,冰冷鮮血噴濺,在一片血紅的視線裏,他看著掌上血紅的柔軟物體,驚悚的擡眼,只看到也被濺得一頭一臉鮮血的那人無比溫柔的微笑。

“龍宿,不用擔心,我會再給你找一個劍子的,一個愛你、不會離開你、會永遠陪你在一起的劍子。”

說完,他低頭,看著腳邊倒臥的雪白之人,露出了小孩子一樣天真的表情,皺了下鼻子,然後他用清澈的楓紅色眼睛凝視著他,“不要他了,好嗎?他不愛你,他不好,他要離開你,不要管他,我會給你一個愛你的劍子,然後,你們就可以幸幸福福的在一起。”

“……”龍宿完全說不出來話。

瘋了……跟劍子有同一個容顔的這個男人瘋了!

這不是一個稍微還有理智的人該說得話!

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氣,龍宿手掌一翻,脫開男人的鉗制,紫影一矮,已向地上白影探去!

“……爲什麽……你還是要他呢?”

困惑的聲音響起的同時,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喉上一甜,等知覺恢復,赫然發現自己已被鉗住咽喉,硬生生被鎖在了牆上!

單手就封住他一切動作的那人,衣衫盡血,漂亮的楓紅色眼睛卻奇怪的看著他。

那人輕輕的問,“……爲什麽?爲什麽這種時候了你還是要想著他呢?”

“龍宿?”

“他背叛你不要你要離開你不愛你,爲什麽這樣的劍子你還是放不開?”

“他心裏根本沒有你,他要和別的女人走了,這樣也沒關係嗎?”

“他從來都是在利用你……爲什麽你不恨他呢……龍宿?”

“劍子的幸福出自於他自己的決定!咳!”唇角滑下一絲鮮血,龍宿怒視著面前這個和劍子有同一張容顔的瘋子!

“……你不愛他?”

沈默了一會兒,那人再問的時候,身上的天真之氣忽然斂盡,一雙楓紅色的眸子一細,冷凝之氣刺得人肌膚都是疼的!

怎麽不愛?!就是因爲太愛才忍著不向他伸手,只想保護他獲得他想要的幸福!想破口大駡,血塊卻全糊在了氣管中,連呼吸都困難。

這個瘋子怎麽可能會懂?!

那人卻偏轉了頭,空洞的眼神看向不知名的遠方,喃喃自語,“……不對……這不是龍宿……龍宿不會這個樣子……他不會這麽說……他不會這麽說……他會……”極其混亂的語句拼湊不成完整的句子,掐在龍宿頸上的指頭卻越來越用力。

只覺得眼前越來越暗,感覺也越來越稀薄,最後回蕩在龍宿聽覺裏的,是那人極輕一句,“……你不是我的龍宿……”下一秒,他聽到自己頸骨折斷的脆響。

最後一個念頭是。

劍子……

倒下的最後一刻,向著記憶裏的方向倒去,幾乎是憑藉著烙印在本能裏的意念,將劍子完全冰冷的身體擁入懷中。

感覺到熟悉然而冰冷的身子入了懷,唇角似乎勾起一絲笑意,用最後一點力氣握住那人的手,再不放開。

知道劍子怕黑怕冷,黃泉同行,必須要握緊了那人的手。

不然,他的劍子會怕。

鬆手,滑落,看著龍宿已沒有生命的身體覆蓋在劍子身上,殺了人的人卻一副淡然到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表情,轉頭,看向輕紗之外梨花深處,忽然一陣朔風,梨花搖曳,深處隱藏著的一切,全部暴露在了那人眼前。

梨花深處,墳塚如山。

密密麻麻如疊起來的饅頭一樣的墳山上,都刻著相同的名字。

劍子仙迹。

疏樓龍宿。

“……又失敗了……“有著楓紅色眼睛的男人低低的說,他失神似的看著自己的雙手,擦幹,眼神裏有一點奇妙的落寞。

“……果然……龍宿和劍子……是無論任何情況下,都不可能幸福的呢……”

他只不過想看一下……如果沒有發生那些意外的話,龍宿和劍子是不是可以幸福……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劍子沒有爲天下武林大事不要龍宿,是不是……就可以幸福呢……

他本來以爲這次會成功,哪知,最後功敗垂成。

“……算了……以後還有的是時間……”他別的沒有,永恒的生命裏唯獨時間不缺。沒關係,他可以一次一次重來。一次一次——驗證,只爲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剛才的狂氣完全不見,他胡亂擦了一下滿是鮮血的臉,困頓的坐在椅子上。

銀白色的睫毛慢慢垂下,他吸了一口氣,感覺胸口的傷口自己蠕動癒合。然後,他叫了一個名字,“……鳳棲……你可以出來了。”

“呵呵,這次少見的把自己也搞得一身鮮血呢。”慢慢的,一道人影從轉角出現,有著漂亮藍色眼睛的儒門龍首搖著紙扇,從容跨過地上弟子的屍身,到了劍子面前,也不等他讓,就坐了下來。

“……沒辦法、”那人回他,態度裏又染上了一點茫然。

“這樣收拾起來很麻煩啊。”鳳棲微微搖動扇子,扇子後藍色的眼睛看著對面血染白衣的男人,“幸好小神兒現在出外遠遊,吾還能掰出來這兩隻私奔,要是小神兒在,就麻煩透頂。”輕描淡寫的念著道尊的名字,儒門龍首在扇後微笑,藍眼裏卻是一派完全的冷酷。

“……那好歹是你的弟子。“白衣人喝了一口茶,擰了下眉毛。

“耶,這世上除了小神兒,其他人的生死,關吾疏樓鳳棲何干?”

看他,失笑,直視著那對清澈的藍眼裏不容錯認的冷酷,白衣人忽然笑了起來,“……你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更象龍宿。”

“耶,那是吾的祖父吧?有血脈之人相似難道不是理所當然?”

無聲無息的靠近,染著鮮血的白衣之人看著面前的儒門龍首,“……爲什麽當初我沒有選上你呢?”

“因爲眼睛的顔色不對吧?”鳳棲笑眯眯的在掌心敲打著扇子,全當面前染了鮮血的清雅面孔是壁畫,開玩笑似的說完,他側身,在他耳邊低語,“開玩笑得……其實,汝是不會拿疏樓龍宿的血脈做任何犧牲的,不是嗎?畢竟,那是你最心愛的男人的後代啊,劍子仙迹。”

念出了這個名字,鳳棲起身,紙扇一揮,滿地鮮血屍身都消失不見,“吾要去安葬這兩個孩子了。”在離開房間之前,想起什麽似的,鳳棲回頭,嫣然一笑,“劍子,要再找到那麽象汝和龍宿的孩子恐怕要等個幾百年,不過反正汝這不老不死的嗜血者也不在乎時間,汝也不過是想試驗看看汝到底能不能和我的外祖父幸福,汝也有的是時間等,不是嗎?”說完,鳳棲紙扇一搖,化光而去,只剩下屋子裏白衣的人清冷一笑。

“……劍子仙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這麽叫我了呢……”稍微閉合了一下眼睛,還染著血的唇角卻有了一點笑容,“……沒關係……這次不過是又失敗了一次而已,我一定會成功的……是不是呢,龍宿……”

一定一定成功的……一定會成功的……

這樣……才會讓他忘記,他所愛的那人,已永遠不在。

於是,梨花深處,鎖清秋寂寞。

梨花深處是墳塚。

分不出來到底有多少,一個疊著一個,幾乎是連綿向天之盡處的墳塚。

墳塚的最高處,兩具屍體依偎在那裏。

鳳棲看了片刻,帶著梨花味道的風吹開他的袖子,他似乎笑了一下,把紙扇攏入懷中,他俯下身,用手指輕輕的,輕輕的,挖開泥土。

“真是麻煩啊,老傢夥欠得債老傢夥惹得麻煩,爲什麽要我這個孫子來還?真是……消除修改小神兒的記憶很麻煩啊!”碎碎念著,臉上保持著皺眉輕歎的表情,手指起落之間,卻已是鮮血淋漓。

指甲都剝落了也不在乎,肉被磨下也沒關係,露出裏面的骨頭,鮮血和泥巴混在一起再普通不過,最後,當鳳棲徒手挖出來一個墳坑的時候,他輕柔的,把到死都沒有分開的兩人放入其中。

凝視著那兩張容顔,鳳棲臉上的表情忽然一下子全部消失了,他伸出袖子,溫柔的,仿佛對待小嬰孩一般,輕輕擦去了他們臉上的血漬。

“……再也……不要轉生成人了……這樣,你們會比較幸福……”

尾聲

“小鳳兒~小鳳兒~”白衣道尊風風火火的闖進他的房間,也不管他正握著懷裏紫發孩童的手教他習字,就把一個小籃子放到他的面前,“你看我帶什麽回來了?”

“……啊,不過又一個劍子。”龍首在紙扇後輕輕一笑。

“嗯?小鳳兒你在說什麽?”

“吾什麽都沒說。”微笑,側頭,給那人一個吻。

陽光燦爛,無雲千里,好個杏花天。

全文完

结局 B版

記事九B版

那是劍子第二次進入疏樓西風那片風景嫵媚的梨花林中。

無論任何季節都盛放的梨花鋪天蓋地,茫茫然之下,在現在的劍子眼中看來,猶如一塊巨大的喪布,覆蓋了整個疏樓西風不允許人進入的部分。

他第一次到這裏的時候,現在陪在自己身邊的那個人拉著自己的手,小小聲的哄著自己,把自己拉進他懷裏,溫柔的擁抱著。

轉頭,向旁邊的人看去,從側面只能看到接近於淡紫的銀髮,和美麗的金珀色眼眸。

“……你帶我到這裏做什麽?”

“師祖德高望重,如果說動了師祖,汝的事情就可以迎刃而解。”他旁邊的男人沒有看他。

“……”沈默。略微停了下步子,在龍宿回頭看他之前,以半步之遙跟在龍宿身後,向前而去。

半步,卻無法追上的距離。

到了小樓前,遠處似乎有些什麽東西,但是被遮掩在層層梨花之間,看不清楚,劍子也沒心情去看,只是死瞪著面前的小樓。

很平凡的樓,但是,卻沒有一絲一毫哪怕是活人的氣息。

龍宿躬身,“疏樓龍宿向師祖請安。”

他說完,半晌沒有回應,在連龍宿都有點不安起來的時候,一個聲音——不,與其說是聲音更接近於某種奇妙的波動,在兩人的腦海裏同時炸響了起來。

“……你們有什麽事情嗎?難道不知道此地是儒門重地,疏樓西風的禁地?”

聽到那個聲音,劍子莫名其妙的渾身惡寒了一下,龍宿搶先答道,“弟子龍宿帶道門劍子仙迹有事相求。”

說話之時,他也是掌心捏了一把冷汗。

他從小就聽鳳棲說,這梨花林裏住著的師祖性子極其詭異,千叮嚀萬囑咐,絕對絕對不要來,這次違了師囑,已是覺得忐忑不安,現在乍然聽到這話,心裏又多驚惶了一分。

不、不、不能這樣!

他下意識的去抓劍子的手,卻在碰到那冰涼指尖的瞬間,感覺那溫度從自己掌心滑開。驚訝的回頭,看到的卻是劍子垂眸的一瞬間。

攏起袖子,不再看他,僅僅能看到銀色的睫毛微微顫動。

心臟有片刻抽緊,還來不及細想,波動又在腦海裏震蕩開來,“……上樓吧。”

“……上樓吧……”他輕輕對著劍子重復,然後調開視線,不再看他,提起腳步,向前方而去。

小樓不大,進去之後就是樓梯,二轉樓臺,七階臺階,短短幾秒就可走完。

龍宿卻走得極慢,寧願一生不過是走這幾步。

身後能聽到安靜的呼吸,緩慢悠長,正如小時候那個總是撲在自己懷裏的孩子每夜拂在他頸上的呼吸。

那卻是現在無論如何也觸碰不得的溫度了。

“……劍子,到了。”

最後一階,仿佛異常遙遠,無論如何,邁不上去,下意識的問身後那人,似乎是希望借由劍子的肯定,給他踏出最後一步的關鍵。

“……然後,你就要放開我的手,再也不管我了是嗎……”

龍宿說出的四個字字字如刀刺在劍子心上,瞬間鮮血淋漓,痛不堪言,在他低喃出口的瞬間,他清楚的感覺到身旁那人在細細顫抖,瞬乎之間,卻竟然有了極痛快的感覺。

你,終究還是在乎是不是?

可是,你在乎卻爲何要放開我的手?

極痛極快,兩相交織抗衡,劍子居然覺得此刻的自己,一定笑得出來。

“吾說過,吾會陪汝的……”這麽說得時候,龍宿沒有回頭,氣息有些急促。

“……你的陪伴的意思,就是要放我孤獨一生,是嗎?”

“吾說了吾會陪汝。”

說完這句話,他身後的白衣人沒有應答。

靜默。

四下靜默。

就在龍宿擡腳想跨上一步的時候,身後一雙帶著顫抖的手拉住了他的衣服。傳來的聲音也是顫抖,“……龍……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整個身體猛然一震,龍宿沒有轉頭,他沈默片刻,伸手一點一點扳下劍子的指頭,柔聲安慰,“吾會陪著汝的……一定。”

“……你又在騙我。”

低低的回應裏哀傷的味道讓龍宿閉了下眼睛,等金珀色的眼睛再度張開的時候,已經踏上最後一層臺階,面前一片一片柔軟的白紗和紫紗,輕輕飄蕩,彼此交疊,宛如雲彩被禁錮在了這片空間。

但是……這個空間卻給人一種沈寂的感覺。

明明是通風良好,光線十足,佈置得雅致清新,但是這房間就是無端給人一種沈寂的感覺。

他感覺到劍子也察覺了這個詭異的感覺,身後還帶著少年感覺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劍子似乎想抓住他的手,卻在快碰到他的瞬間縮了回來。

心裏又是莫名酸楚。

站在樓口,他剛要開口,音波再度傳來,卻沒了在樓下的威壓之聲,而是低低沈沈,隱約似乎帶了點懷念的味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