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想法子赖在骆家罢了。夫人您想,既然有贵人给七娘送玉镯,那自是看上她了。有道是打狗也要看主人,姑夫人、绣嬷嬷一准算计着夫人忌惮着‘贵人’,连带着会对七娘也客套一些。人家是嫡亲的母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施嬷嬷唏嘘,从绿裳手上接过茶盏递到游氏手上。

游氏仔细回想昨日骆氏的作为,如何找都找不出骆氏的破绽,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昨儿个夏芳菲与骆得计鱼死网破的决心已经十分明了了,若对骆氏再无一丝防范,她就枉为人母。她不信骆氏母女借住在骆家还敢明目张胆地对骆得计不利,如此,她们只能使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了。

“你果然看出绣嬷嬷心虚了?”游氏思量再三,觉得施嬷嬷没那胆量蒙骗她。

“老奴亲眼瞧见了。”施嬷嬷弓着身子道。

游氏定了心,“施嬷嬷,绣嬷嬷去了梨雪院,你就去廷芳院帮着姑夫人吧。”

“老奴遵命。”施嬷嬷答应道。

施嬷嬷算得上十分熟悉骆氏、绣嬷嬷的人,有道是知己知彼,叫她去,也算得上是物尽其用。游氏推敲着,又将匣子中的玉镯拿在手上掂了掂,半天冷笑道:“人家瞧上她家女儿送了玉镯来,反倒叫我这不相干的人担忧半日。玉镯且收着,若果然有个贵人,等那贵人上门逼亲,要嫁的也是她家女儿,跟我不相干。”冷笑之后,又自嘲自己昨晚上太过沉不住气,在梨雪院那会子,就当将这事推给骆氏料理。

“夫人这样想就对了。”施嬷嬷道。

柳姨娘眨巴了下眼睛,心道只要韶荣驸马不闹出来,这事就这样敷衍过去也好,只是,若闹出来了,施嬷嬷的下场可就不好了。只是,这老婆子为何一边诡异地盯着她,一边又口口声声认定是骆氏、绣嬷嬷藏的玉镯?

“你们三个也都听见了,以后远着姑夫人一些。咱们家全靠得计出人头地了,得计好了,咱们才能跟着好。昨儿个七娘刺猬一样见谁扎谁,指不定她日后出了门,又要胡说些什么。”游氏还对昨儿个夏芳菲拖骆得计下水耿耿于怀。

“夫人放心,清者自清,咱们计娘是天上的凤凰儿,七娘是江里的泥菩萨,该信谁的,大家心里都清楚明白着呢。”柳姨娘笑道。

梁姨娘、宋姨娘连忙跟着称颂了骆得计几句。

“咳咳——”外间响起骆澄的咳嗽声。

三位姨娘立时关切地转头,游氏心里不屑,暗骂了一句狐狸精,将玉镯放回匣子里,笑道:“老爷要静养,你们且回去吧。施嬷嬷,你也去整理整理,到了姑夫人那边,只管好好看着计娘,莫自作主张惹姑夫人不高兴。”

“是。”施嬷嬷终于如愿以偿去骆得计跟前伺候,连连在心里念叨着因祸得福,随着三位姨娘出来,一径地跟着那三人进了偏院。

宋姨娘、梁姨娘都略上了年纪,且膝下无子,素日里全靠依附柳姨娘,才得以躲过游氏的层层算计,此时见施嬷嬷进了柳姨娘屋子,便识趣地各自回房。

“嬷嬷终于去计娘身边了。”柳姨娘张罗着叫金凤去沏茶。

“哎,想当初府里的老姨娘若生了儿子,个个身边都有七八个小丫头。如今姨娘身边才只有一个。”施嬷嬷感慨万千,昔日像她这身份的老婆子,都该是养尊处优的,哪里还会绞尽脑汁地给自己找差事养家。

柳姨娘笑道:“夫人也是为了一家的家计才属意俭省。说来,嬷嬷今儿个当真叫我刮目相看。一如愿以偿去了廷芳院,二,夫人怕是把嬷嬷磕坏玉镯的事给忘了。”见施嬷嬷还站着,赶紧叫她去坐。

施嬷嬷却不急着坐,颇有些得意地道:“我今儿个算是一箭三雕,还有一雕,姨娘猜是什么?昨晚上,我虽没听见姨娘跟二郎说什么,但二郎房里的俏儿、娆儿新近大方得很,见天打发人去坊中买点心、胭脂……请问姨娘,那位贵人是哪个?今儿个老奴替姨娘遮拦了,姨娘莫明儿个就叫贵人浮出水面,陷老奴与不义才是。”说罢,坐下后,捶着腿,絮絮叨叨地道:“老奴这腿脚越发不好了,偏家里子孙不孝,想买贴药也没闲钱。”

柳姨娘故作惊诧道:“嬷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二郎他……”

“姨娘莫跟老奴打马虎眼了,老奴家的小子昨晚上就去打听二郎新近跟谁一起玩笑呢。说来,大郎连买朵中看的牡丹花,都得掏空私房钱,且他对七娘一心一意,断然不会把别人的玉镯送给七娘;如此,家里人口简单,满府里,就只有二郎最有嫌疑,且七娘病着时,姨娘接二连三过去看她,也蹊跷得很。这么着,老奴还能猜不到是姨娘?至于夫人猜不到姨娘,那是夫人满心里都想着对付姑夫人,压根没把姨娘放在眼中。”施嬷嬷一席话说的有理有据,老奸巨猾地盯着柳姨娘,等着看她会死不认账,还是乖乖地承认。

见微知著

“可夫人总会知道玉镯是谁的,那位,慢说你我,连夫人、老爷都得罪不起。”柳姨娘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瞧见施嬷嬷十拿九稳的神色,心知自己若死不认账就是示弱,当即也露出两分倨傲来。

施嬷嬷抿了抿嘴角,稍稍收敛了脸上得色,“姨娘,叫贵人露出头来,对你对老奴都没好处。”

“我遮掩着吧,能遮掩几日是几日。但嬷嬷若这么逼着我,我也只能请贵人出面了。毕竟,我一个小小的妾室,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柳姨娘虚张声势,她不在乎拿几个钱打发了施嬷嬷,可不能示弱,叫这老婆子以为能辖制住她。

施嬷嬷鼓了鼓嘴,停下假惺惺捶腿的手,“贵人,是哪个?是朝廷大员,还是……”

“太后自家人。”柳姨娘稳稳地坐在月牙凳上,“嬷嬷替我遮掩着,我才能有功夫跟贵人虚与委蛇,不然,夫人若知道嬷嬷为一己之私,竟然在这等事上骗她,怕是再也不会重用嬷嬷了。”思量再三,到底拿了一吊钱塞在施嬷嬷手上,“嬷嬷拿去买药吧,这事只有我跟嬷嬷两个知道,日后咱们同心协力,才能将这事敷衍过去,不然,戳破了,我倒无妨,有贵人做主,至多被夫人不待见,嬷嬷一辈子的体面可就没了。”

施嬷嬷深吸了一口气,接过了钱,却道:“老奴比姨娘多活了几年,若果然是个了不得的贵人,这就是个大功劳,姨娘跟夫人一说,夫人巴不得将七娘送入贵人府上呢。姨娘不说,莫非,这贵人,一露面就成了骆家仇人?”

柳姨娘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握拳,暗恨施嬷嬷这么快醒过神来。

“姨娘既然给了老奴药钱,那就再给一些吧。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姨娘生了七窍玲珑心,自会跟贵人虚与委蛇,老奴就不操心了。”施嬷嬷将钱揣在宽大的袖子里,又装模作样地锤腰揉腿。

柳姨娘见自己唬不住施嬷嬷,只得拿了自己一只二两重的银镯子递给她,“嬷嬷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除了这个,再没了。”

施嬷嬷将银镯子戴在手上,才要要挟柳姨娘请那贵人给她女婿在府外寻个差事,转而又怕将柳姨娘逼得太紧了,笑盈盈地就向外去。

柳姨娘待施嬷嬷一走,就像失了魂一样,连声唤金凤,等金凤无精打采地进来,又连声问:“二郎呢?在老爷那边吗?”

金凤怔了怔,忙道:“奴婢去瞧瞧。”旋即转身出了屋子,半天喘着气回来道:“大郎留在家里温书,老爷打发二郎去衙门里打听他复职的事去了。”

“知道了。”柳姨娘原要交代骆得仁几句,好叫他应付韶荣驸马,听说他办正事去了,便闭目在房里养神,听见屋外金凤跟梁姨娘的小丫鬟金雀叽叽喳喳地议论夏芳菲房里挑丫鬟的事,再坐不住了,琢磨着自己昔日常去梨雪院,不能一下子跟那边断了,便唤了金凤回来,重新梳妆,摇曳生姿地邀请宋姨娘一同向梨雪院去。

半路上,同去的宋姨娘拿着帕子遮着脸,嘀咕道:“得闲这正经的骆家姑娘都没像七娘那么不客气地挑丫头。我没读过书,你跟着老爷认识两个字,这事是叫做雀占鸠巢吧?”

柳姨娘笑道:“大抵是了。”绕过长廊,望见骆得仁房里的俏儿、娆儿两个花枝招展地在一片月月红嬉笑,眸子一暗,冲宋姨娘一笑,只做没看见两个丫鬟,径直进了梨雪院。

黑夜里看着黑洞洞的梨雪院,白日里瞧着越发显得空寂,只有廊下两只雀儿在笼子里欢跳,除此之外,就连才换过来看院子的婆子,并才被挑来的小丫鬟们,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有道是物伤其类,昨儿个露珠三个先被抄去家当,又被捆着撵出去,才来的丫鬟敢活蹦乱跳才怪。

柳姨娘静静地看着静寂的梨雪院,听见沙沙的声响,扭头见是两个小丫头洒扫庭院,这两个小丫头她并不认得,待听见一声“七娘,柳姨娘、宋姨娘来了”,一抬头,就瞧见绣嬷嬷娘家侄孙女惠儿立在门边。

柳姨娘对绣嬷嬷挑了些什么丫鬟有了数,果然,又瞧见窗户里露出绣嬷嬷甥孙女稼兰。柳姨娘面上带笑,经过惠儿身边,握着她的手来回瞧了瞧,只觉掌心里惠儿手指上有些薄薄的茧子,心知惠儿原先定是个针线上的丫头,开口称赞道:“好孩子,这模样儿生得真好,可惜我没福,当初没得了你。”

“姨娘谬赞了,奴婢可比不得金凤姐姐。”惠儿低着头抽回手,唯恐才来就叫夏芳菲误会她跟府中其他人亲昵。

“姨娘快进来吧。”柔敷听见动静,也出来打帘子。

柳姨娘不知夏芳菲到底要如何待她,忐忑地领着宋姨娘进去,才一进去,就见夏芳菲还在吃早饭,忙道:“怎这个时辰了七娘才吃饭?”

“叫姨娘见笑了。”夏芳菲并不多说,也不放下碗筷,斯文地吃着米粥,再次打量惠儿、稼兰,只见这两女容貌上算不得十分出众,但一个擅长针线,一个擅长理财,都是可用之人。只是,这二人大抵心里更敬重绣嬷嬷一些,若她的意思跟绣嬷嬷的意思相左,她们一准会听绣嬷嬷的话。

虽是如此,眼下看来,这二人明摆比其他人更可靠。

“七娘气色看着好多了。”柳姨娘又说了一句,从夏芳菲面上辨不出好恶,心内越发忐忑,料不准夏芳菲是以和为贵,还是想背地里给她下绊子。

夏芳菲冲她一笑,却对宋姨娘道:“得闲妹妹呢?”

“得闲在房里做针线呢,等她闲了,我叫她来陪着七娘说笑。”宋姨娘嘴里说着客套话,眼观鼻鼻观口地等着告辞。

“那就说定了。”夏芳菲笑了,拿着手抚了抚裙摆,冷不丁听柔敷骂道:“怎地这么毛手毛脚?”一抬头,就见雀舌急匆匆地拿了封信进来。

雀舌昨儿个受了惊,此时被柔敷一训斥,当即哆嗦起来,颤着手将信递给夏芳菲,“七娘,廖四娘的信。亏得大郎在门上听见了,才叫人喊了我去拿信。不然这信就送不到咱们院子来了。”虽人微言轻,但雀舌忍不住替骆得意说句好话。

听闻是廖四娘,原先在东间里带着稼兰整理夏芳菲衣裳的绣嬷嬷立时露出头来,“七娘什么时候跟廖四娘这样亲密了?”

“嬷嬷,我只见过四娘两面,算不得亲密。”夏芳菲纳闷地展开信,今儿个一早,骆氏叫人送来了一些她昔日的旧衣裳,她试了试,短襦、半臂、长裙,无一不宽大了许多,样样都得惠儿裁剪一番,才能上了她的身。此时,不过是看个信,夏芳菲就拿着手扒拉了三四次不住下滑的短襦,终于看完信,不禁粲然一笑。

“廖四娘信里写了些什么?”绣嬷嬷唯恐夏芳菲被廖四娘带坏,探头看了几次,见夏芳菲衣裳又滑下露出大半个肩头就好似一个穿了大人衣裳的小丫头,眼神不禁柔和了一些。

“四娘叫我好好养身子,过些日子带我出门见见世面。”夏芳菲一笑,露出嘴角两滴小小的酒窝,越发衬得下巴尖翘。

“七娘,那廖四娘脸皮厚得很,你可跟她不一样。万万不能信了她的,出了门,外头多少人等着笑话你呢。”绣嬷嬷赶紧道,若换做早先,她早软硬兼施将夏芳菲手上的信拿到手上亲自看了,可昨晚上见识到夏芳菲抄家那出戏,知道夏芳菲如今“六亲不认”“心硬如铁”,不敢勉强拿信来看。

“嬷嬷多虑了。四娘还说昨儿个康平公主府的乐师、舞姬回去了,康平公主赶在各坊门关上前,又赏赐了两个六品官的女儿。那女儿也是南边过来的,据说说话行事打扮,都像是老一辈的女子。”夏芳菲一面幸灾乐祸,一面又疑惑廖四娘为何特特给她送信,莫非当真是同仇敌忾的缘故?

宋姨娘木藤藤的,面上并无一丝半毫变化。柳姨娘登时睁大眼睛,立时看向绣嬷嬷。骆得计进宫,既会长了游氏的威风,又能叫骆得意也跟着鸡犬升天,是以,柳姨娘对待此事,心里矛盾得很。

踌躇再三,柳姨娘开口问脸色同样凝重的绣嬷嬷,“嬷嬷,您瞧着这事,是大是小?”

“廖四娘怎会知道康平公主府的事?”绣嬷嬷纳闷了,廖四娘的消息也未免太灵通了一些。

柳姨娘道:“嬷嬷不知,那位四娘自甘下贱,每常去人家宴席上给人凑趣,与歌姬、舞姬一流厮混在一处。当是康平公主府的乐师、舞姬告诉她的。”

“……那姨娘赶紧去告诉我家夫人并你家舅夫人吧。见微知著,怕是康平公主知道昨晚上的事,唯恐计娘名声不好,想撇开计娘,另换了人。”绣嬷嬷面上担忧,心里却有两分幸灾乐祸。

“七娘,这信叫我拿去给夫人瞧瞧?”柳姨娘讪讪地伸出手。

夏芳菲思量一番,就将信递给了柳姨娘,继而漫不经心地道:“姨娘那可有现成的新荷包,若有,送我几个,免得迟几日我出了门,没东西送人。”

柳姨娘才被施嬷嬷勒索过,此时不由地觉得自己又被夏芳菲勒索了,但好歹夏芳菲不像是把玉镯的事告诉绣嬷嬷的样子,且已经把信给她了,于是堆着笑,赶紧地答应了,匆匆扫了眼信,虽识字不多,但也将信里的内容看了个大概,见果然信里廖四娘也琢磨着康平公主要舍了骆得计换上两外两个女子,匆匆跟夏芳菲告辞,领着宋姨娘就去上房寻游氏。

“倒叫柳姨娘捡了甜头。”柔敷抱着手臂,冷眼看着柳姨娘匆匆离去。

惠儿、稼兰才来,不敢多嘴,绣嬷嬷道:“叫她忙和去吧。昨儿个骆家来了那么些人,怕是长安城里,已经没人不知道计娘把敏郡王看遍了。”

祸不单行

五月的长安城闷热不已,还不到晌午,就已经有婆子媳妇提着新汲出的井水泼洒庭院。

柳姨娘、宋姨娘匆匆拿着信去给游氏看,游氏提心吊胆地匆匆把信看了一遍,掌心里不禁冒出汗水来,眸子来回动了动,想起昨晚上夏芳菲的说辞,不禁将一口银牙咬碎。

“你瞧着七娘给信的时候,是个什么脸色?”游氏知道宋姨娘是个锯嘴葫芦,便撇开她,只问柳姨娘。

柳姨娘忙道:“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神色,只是,绣嬷嬷是跟夫人一样担忧呢,毕竟,姑夫人也盼着计娘能进宫受封。”

“姑夫人知道这信吗?”游氏问。

柳姨娘摇头,“姑夫人还不知道,但想来,绣嬷嬷总会告诉她。”

游氏惹不住将信揉成一团。

柳姨娘偷偷向里间望去,隔着帘子,也看不出骆澄在不在里间。

“去请了廖家四娘来府上说话。绿裳,你亲自去。”游氏丰腴的身子把松木圈椅填得满满当当,两只手揉着信,待绿裳出去了,就问柳姨娘:“你说,廖四娘可还对咱们得意上心?”

柳姨娘笑道:“大郎温润宽厚,是聚德坊里数一数二的男儿,廖四娘一准还惦记着他呢。夫人请了她来,她一准为了讨好夫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游氏嗤笑道:“我瞧着她昨儿个的言谈却不像那么回事。”再问了一次骆得意在哪,听红袖答骆得意在温书,面上又有两分得意,才要说话,却见骆澄衣冠整齐地从房里出来了。

“老爷,这是要出门?”游氏赶紧拦着骆澄。

骆澄先点头,随后隔着帘子察觉到屋外的暑气,当即又摇了摇头,“二郎还没回来?”

“老爷再耐心等等,二郎一会就回来了。”游氏忙递了茶水给骆澄。

柳姨娘附和道:“是,老爷放心,二郎一会子就回来了。”说着话,赶紧叫金凤出去找人去寻骆得仁。

骆澄在屋子里坐立不安,不时地起身向外看,过了足足一炷香功夫,不见人回来,就问游氏:“方才你说廖四娘跟大郎什么?”

“没什么。”游氏笑着,偷偷将信藏入袖子里。

骆澄背着手踱着步子道:“廖家四娘并非良配,那女子胆子太大了些……等我复了职,等大郎开过恩科再商议大郎的亲事。”

“是、是。”游氏迭声答应,盘算着先糊弄廖四娘,叫廖四娘好生替骆家打听消息再说。若廖四娘实在难缠,将她配给骆得仁也好。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见绿裳从外头回来。

绿裳鼻尖冒出几点汗珠,脸上被暑气蒸得通红,甫一进入阴凉的屋内,连连打了两个哆嗦。

“没请来四娘?”游氏问,偷偷觑一眼骆澄,见骆澄并不追问,才松了口气。

“今儿个敏郡王府的玉侧妃生辰,四娘去敏郡王府了。”绿裳拿着帕子抹了抹鼻尖上的汗珠,一口气将红袖递过来的酸梅汤喝掉。

“去敏郡王府?”游氏心提了起来,盼着廖四娘还惦记着他们家大郎,别在敏郡王府信口胡言,谁人不知萧玉娘进了敏郡王府后,最爱给敏郡王挑姬妾,若非夏芳菲一直半死不活的,怕是她早被萧玉娘接进敏郡王府了。

绿裳用力地点头。

游氏舔了舔嘴唇,满眼焦急,六神无主之下,赶紧问骆澄:“老爷,你说,廖四娘会不会把昨儿个听见的事,添油加醋地说给萧玉娘听?”

“……都怪得计多事,若她那会子只是说……”

“这事如何怪得了得计?明明是七娘胡言乱语。”游氏打断骆澄的话,又吩咐绿裳,“廖家没有冰窖,你带上几个媳妇,先送二十桶冰去廖家。”

“是。”绿裳虽怕外间暑气,但游氏吩咐了,便赶紧又向外去。

“多事!多少年的邻居,难道廖四娘还会有意害咱们?”骆澄道。

游氏懒怠言语,柳姨娘忙道:“老爷,夫人的担忧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人心隔肚皮。”

又听屋外有动静,游氏赶紧叫柳姨娘去看,却见这次来的是惠儿。柳姨娘听说惠儿要丝线,才要不惊动骆澄地叫红袖去拿线,随后又觉这是她借花献佛的好时机,骆澄在,只要她稍稍提起夏芳菲此时衣裳都不合身,他一准叫游氏给夏芳菲做新衣裳,吩咐惠儿在屋外稍等,才进来回说:“惠儿说七娘的衣裳都大了,要改一改,请夫人给些各色丝线。”

“叫人给七娘做新的吧,她的衣裳得计穿过,难道还能再穿?”骆澄道。

游氏嘴角蠕动两下,待要不肯,又生怕夏芳菲再攀扯骆得计,只得点了点头,“红袖去挑几匹颜色好的布料送去梨雪院。”疑心夏芳菲是有意捡着骆澄在的时候才来要丝线,瞥了眼柳姨娘,又怪柳姨娘不省事,这等事,背地里叫红袖找些丝线送去就得了,何必当着骆澄的面说。

柳姨娘略低了头,面上带着两分笑意,须臾又疑惑骆得仁不过出门打听消息,怎迟迟不归?

足足等到傍晚,柳姨娘、宋姨娘、梁姨娘伺候骆澄、游氏吃过晚饭,才有了骆得仁的消息。

望见骆得仁进来,骆澄脸色很是不好,“不过叫你去打听消息,怎这会子才回来?”

骆得仁被骆澄吓得缩手缩脚,垂手道:“儿子先去了衙门打探,问了半日没问出什么,亏得儿子一直在衙门里软磨硬泡,才遇上一个旧日里跟父亲相熟的向老爷,向老爷说,暂代老爷职位的贾老爷手上正有几件要紧的事办,上头的意思,是叫贾老爷有始有终,把手头上的事办完,才叫父亲复职。”

“托辞!”骆澄握拳砸向小几,目眦俱裂道:“我做了那么些年中书舍人,还不曾遇上几件要紧的事,姓贾的不过暂代了几月,竟然就握着好几件要紧的事。”

骆澄浑然不觉这话有指明自己无能的嫌疑,连连唾骂贾老爷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老爷稍安勿躁。”游氏赶紧安抚骆澄,依稀嗅到骆得仁身上的酒气,心知骆得仁一准抽空出去花天酒地了,并不揭穿骆得仁,只问:“衙门里的人见你去,是防着你,还是跟早先一样熟络?”

“母亲,儿子瞧着,姓贾的手段了得,已经将衙门里的人笼络了七八分。”骆得仁咬牙切齿道。

“这……”游氏暗恨骆澄昔日不会做人,不过病了一场,属下竟都叫姓贾的笼络去了。不觉心中有些小看骆澄,打发了骆得仁回去,又叫柳姨娘领着骆澄去她房里歇着。

屋子里,只剩下游氏跟红袖、绿裳后,游氏又对绿裳道:“抽空去廖家,叫四娘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过来跟得计说话玩笑。”

“夫人放心,这话奴婢已经说过了。”绿裳讨巧地道。

游氏满意地点头,又特特地叫了施嬷嬷、燕奴来,一并对她们几个道:“廖家四娘来了,你们只管待她亲热些,话里藏话地叫她明白,我跟老爷都喜欢她处事大方、言语有趣,想把她跟大郎凑成一对,等大郎考过恩科、金榜题名,骆家就跟廖家提亲。施嬷嬷提点得计一些,叫她莫再跟早先那般笑话四娘是个跳梁小丑。”

“是。”施嬷嬷等赶紧答应了。

游氏依旧有些放心不下,再问施嬷嬷:“嬷嬷瞧着,四娘上次宴席上出言不逊,可还像是对大郎念念不忘的样子?”

施嬷嬷笑道:“夫人放心,四娘那是瞧着大郎关心七娘,才心气不顺畅,等夫人叫她明白七娘跟大郎绝无可能,四娘自然一门心思对咱们计娘好。”

游氏懊丧道:“早就提醒过得计不可树敌,她偏不听,若七娘、四娘跟得计没有怨仇,如今哪里有那么些烦心事。”唯恐骆得计那边出了差错,便对燕奴三令五申道:“你劝着得计一些,告诉她,那些事她若自己分辨,只会越描越黑,叫她只管安心陪着姑夫人,旁的一概莫管。如今,老爷的官职没个着落,合家的前程全靠得计一个了,若叫我知道谁坏了事,一准叫她不得好死。”

施嬷嬷、燕奴听出骆澄复职一事十分艰难,脸色越发凝重,待游氏吩咐完,便赶紧回廷芳院交代骆得计。

康平公主又相中了另外两个女孩,骆澄赋闲在家,这两件事好似厚重的黑云,压得骆家上下喘不过气,再加上三不五时,骆得仁从坊间捎来些关于骆得计的闲话,游氏、骆得计等人更是愁云惨淡。

游氏一连请了廖四娘五六次,才终于在五月中旬将廖四娘请来。

廖四娘此次依旧穿着件簇新的精致襦裙登门,过了二门,就有丫鬟媳妇亲自来接,来到上房门外,模样儿乖巧可人的骆得计便挽着她的臂膀向门内去。

廖四娘听见远处传来一句含糊的“大郎跟四娘真是一对璧人”,抿着嘴一笑,心下里已经有两分明白游氏的意思,进了门,瞧见骆氏、游氏笑盈盈地坐着,先跟她们二人施了个万福,从容地起身后,便问:“七娘怎不在?姊妹们多了才有趣。”

“七娘身上不大好。”骆氏信口道。

廖四娘虎着脸道:“又不好了?我原想请她出去散心呢。”

“不过是天太热,懒得动弹,算不得不好。”骆得计心内百味杂陈,双手从红袖捧着的茶盘中接过茶水,摆在廖四娘面前。

“既然如此,我且去看看她。”廖四娘说着便起身,“不看看她,我不放心。”

游氏急等着要问廖四娘对着萧玉娘到底说过些什么,萧玉娘又是否会在太后跟前诽谤骆得计,可此时又不好拦着她不去,便暗暗递给骆得计一个眼色,叫骆得计陪着廖四娘同去。

骆得计携着廖四娘的臂弯,微笑道:“我也正要去看芳菲呢,咱们一同去吧。”

廖四娘先由着骆得计,跟骆氏、游氏道声失陪,出了门,便抽出自己的手,“这天,怪热的。”

骆得计笑道:“可不是。”惦记着廖四娘到底有没有去敏郡王府胡说,便旁敲侧击道:“那日玉侧妃生辰,本该去的,偏着了暑气,头疼了几日。亏得玉侧妃还记挂着,特意送了些寿面给我。”

廖四娘哪里不知骆得计是在胡说,萧玉娘好歹是敏郡王的侧妃,岂会去凑康平公主的热闹?当即道:“那可不,那日计娘你虽没去,可我们话里话外,也没少了你。”

骆得计心一提,酷暑中,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四娘,早先多有得罪,是我对不住你,可凡事得向前看,日后,咱们指不定就是一家人,我不好了,你又有什么好处?”

一家人……廖四娘柳眉一挑,朗声笑道:“计娘,你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普天之下,也只有你一个不晓得七娘闺誉受损,你名声也好不了。若我编排你,岂不是将七娘也编排上了?投鼠忌器四个字,我可比你清楚。”

生财之道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