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无忧一想,可不嘛!他们要杀害娘,昨天就不会帮娘治伤了!

“那…那他又不说…”

竺元之满脸苦笑:“难怪江湖中人都称你是没用的凤七,你的脑子果然不太好用!”

凤无忧张了张口,竺元之抢着道:“七小姐,拜托你别说话了,你喉咙伤势很重,如果不想以后声音变粗,最好现在禁言。”

凤无忧皱起眉:“我…都要死的人了,还用管声音粗不粗么?”她本来没有什么伤,虽然吊颈比较辛苦,但缓过来之后,力气已然恢复了许多,于是两手支着床铺,挪动身体,慢慢地坐了起来。

竺元之摇头长叹:“想不到你还真的去寻死。”

“我…我输给了他…”这是事先说好的!她倒不想死,成么?

竺元之用非常古怪的眼光看着她,道:“七小姐,你脑子构造真是与众不同。”

凤无忧有些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自己的头,没觉得哪里与别人不一样啊。于是不再去想,追问道:“我娘的…信呢?”

“在公子那里。”

“我…我去拿!”没见到娘的信之前,她始终不放心!

凤无忧从床上下地,腿有些软,踉跄了一下,急忙伸手按住桌子,稳了稳,才继续往前走。她的伤也不太碍事,就是颈上疼得厉害,伸手到脖子上摸了摸,又红又肿,肌肤都被磨破了。也顾不得处理伤口,匆匆地走了出去,却没想到,天镝暗居然仅与她一壁之隔。

这里已不是她先前下榻的梓菁坞,透过窗子看到满园灿烂的菊,便知是昨天晚上自己来过的那栋精雅小楼。

天镝暗仍然坐在小楼之中,换了一身黛紫色的华贵长袍,袍角绣着海纹琼花。

廊下,昨天见过的美人正在泡茶,水汽袅袅,天目青顶的茶香弥漫开来。

凤无忧迟疑了一下,仍然走了过去。哑哑地开口:“天…天公子…”

天镝暗的目光落在她的颈间,柔美的颈项上,那一道粗红的血痕,令雪白腻肤增添了一种残忍悚目的美感。

他浓密的睫毛覆了下去,似一片黑羽。片刻之后,轻轻接过美人奉上的茶,慢慢地啜了一口,然后抬起眼帘,凤眸中波澜不兴,冷淡地问道:“什么事?”

“我…听说…我娘留了信给我…”

“唔。”

“能不能…给我…”明明说好输了去死却又没死成,凤无忧跟天镝暗说话,有点理不直气不壮的感觉。

这次天镝暗却没有难为她,只是缓声道:“可以。”

“那…”凤无忧期待地看看他,等了半天,见人家没有表示,立刻省悟,“给我信,有什么条件?”想了想又补充道,“财神至宝,那个我可没办法。”

天镝暗淡淡地道:“除此之外,你还剩什么?”

凤无忧很“认真”地考虑了下,然后提议:“要不然,我卖身期再加多一百年?”

天镝暗似笑非笑:“还有精神耍小心眼,看来吃的苦头还不够。”

凤无忧干笑一声:“哪里哪里…咳咳,那你想怎么样?”

“你现在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凤无忧摊摊手,也不知道是想表示自己没有资格,还是表示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看到她一脸的不服气,天镝暗心中戾气立刻上升,抓住她纤细的手腕一拖,凤无忧来不及反抗,便被拖倒在榻上。

她又惊又怒,喝道:“你、你干什么!”纵身跃起便要拼命。

天镝暗一巴掌重重落在她的臀部,皱眉道:“老实点!”

凤无忧被他气得全身发抖,“你…你又打我…”

天镝暗唇线上扬:“打了,又怎样?”顺手点了她的穴道,然后又在她的臀上用力拍了一下。

凤无忧穴道被点,动弹不得,羞愤之下几乎要背过气去:“你…你放开我!”

天镝暗凤眼挑起:“不放,又怎样?”一只手高高扬起,似乎只要心情不好,随时便要拍下去。

凤无忧气得流出眼泪:“你…你…”和五年前一样,她又被他打哭了!真丢脸…

天镝暗冷冷地道:“不想再挨揍的话,以后就学乖点。”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手掌大的盒子,紫晶的材质,里面装的东西隐隐可见。

凤无忧睁大眼睛,可是透过满眼泪水,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点也看不清,想擦擦眼泪身体却又动不了,她不得不用力眨眼,将泪珠眨掉。

这个时候,天镝暗已经将盒子打开,修长的食指探入,从里面挑出一些凝胶状的浅紫色药膏,不待她开口,便将药膏抹在她颈上的伤口处。

那也不知道是什么药膏,敷在她颈上之后,火辣辣的伤口立即泛起清凉之意,似乎疼得不那么厉害了。

凤无忧怔了怔,他在帮自己上药?!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还是别有图谋?

看到那双充满疑问和戒备的眼睛,天镝暗心中突然泛起怒意,一把捏住她纤细的颈子,重重地一握,带着阴寒的话语,送进她的耳中。

“信不信,我只要一收手指,便可以捏断你的喉咙!”

凤无忧不能呼吸,却奋力地在唇边展开一个蔑视的笑容,回答了他的问题——又不是没死过,怕你是孙子!

天镝暗凝视着她,慢慢地松开了握着她颈子的手。

凤无忧用力呼吸,因为喉咙滞痛,不得不张开口,多吸进一些空气来补充肺的需要。

天镝暗冷眼打量她,过了半天,才低低地告诫道:“千万不要尝试激怒我!”

然后他解开了她的穴道,将她推开。

凤无忧落在地毯上,头触地面,发出“砰”的一声,虽然不疼,但也有些晕,她愣了片刻,发现已经能动了,于是摸摸自己的头爬了起来,望着他若无其事的面容,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只是疑惑地看着他。

刚才离得近了,她闻到他的身上有一股药的味道——刚才她在昏迷中喝过后来还吐到竺元之身上的那种…

“我娘的信呢?”

“在这里!”天镝暗指了指自己的唇。

凤无忧一怔:“什么意思?”随即明白,“我娘留下的,是口信?”

天镝暗眼中露出赞许之意:“然也!”

“我怎么相信你?”口信,有无难辩,真假也难辩。

“我又没要你相信。”天镝暗似乎心情不错,因此对待她的态度也和蔼了许多。

凤无忧被他噎得半天无语,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下气来问道:“我娘说什么了?”

“你娘说,让你好好跟着我。”天镝暗慢条斯理地回答,“不要总是惹我生气,否则后果是你承受不起的!”

凤无忧霍然站起:“你胡说!”

天镝暗凤眸微眯,身上散发出骇人的寒冷,声音也沉下来:“凤无忧,到天家为奴的第一件事,是得学会怎么和主子说话!”

凤无忧握住拳,冷笑:“你是谁的主子?!”她甘愿承受一切委屈,都是因为娘,现在娘不在了,她连死都不怕,还要怕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么?

天镝暗长眉挑起,打量着她,身上的寒冷和邪魅突然收敛,只是安安静静地问:“凤无忧,我再问你一遍,你昨天晚上答应卖身天家,还算不算?”

“不算!”凤无忧学着他的口气回答,“又怎样?”

“很好!”天镝暗点点头,“我希望凤七小姐,不会知道什么是后悔!”

他扬声道:“元之,传信给唐肃,凤夫人不用送去碧落殿了,就地杀了,让他提着凤夫人的头回来!”

竺元之的身影在不远处闪出:“是!公子!”转身向外走去。

凤无忧倏地站起:“天镝暗,你说什么?”

天镝暗看着她,笑容惑人而阴鸷:“就像你听到的那样,七七。”

凤无忧怒问:“你…你是来真的?”

“你要不要再和我赌?赌是真是假?”

他的轻柔语调却令凤无忧无比惊惧。她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在欺骗自己,但,如果娘真的还在世,自己的任性,岂不是害了娘…眼看竺元之将要走出园子,她再也忍不住了,道:“不赌!就算你是真的!”

天镝暗眉头蹙起,“那么,昨天晚上的协议——”

“我遵守就是了!”凤无忧道。先用缓兵之计,等她得到娘的确切消息之后,再做打算。

天镝暗冰冽的目光在她面上转了一转,冷声道:“可是,我却改变主意了!”

凤无忧一怔:“改成什么了?”

“我不要你做奴隶了,”天镝暗淡淡道,“我要你做——”语声顿住。

“做什么?”

天镝暗眉眼间溢满阴柔的冷意,薄唇开启,吐出两个令凤无忧惊掉魂的字:“侍妾!”

凤无忧直接傻掉!他果然够狠!这个要求,绝对比任何条件,都要她的命!她心中莫名地悲愤不已,压抑了片刻,终于抬起头,安静地望着他:“你要让我当你的侍妾?”

他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但凤目深沉如墨,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是在说笑。

凤无忧等了片刻,没有得到回答,终于决定放弃,她抚抚伤颈,掉头就走:“再见!”

天镝暗的语调阴冷:“我有说过让你走吗?”

凤无忧头也不回:“三百万两黄金,我去筹来,三个月之内给你,在这之前,你最好不要伤害我娘!”

“哦?”天镝暗声音幽暗,“三个月内,你还能筹到三百万两黄金?看来,我还是没有把凤家逼到绝路啊…”

凤无忧霍地转身:“你还想怎样?”

天镝暗轻漫一笑:“你是不是打算去向云非澈和帅孤裂求援?”声音越来越低柔,然而其中蕴含的冰冷,却令人不寒而粟。

凤无忧抿唇不答。

她就是这样想的!三百万两黄金虽然不少,但如果云家哥哥帮忙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达成的目标——但这又关帅孤裂什么事啊?

天镝暗握着茶杯的手越来越紧,本来已经渐凉的茶水,突然沸腾起来,茶香四溢中,他的嗓音阴柔微哑:“凤无忧,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你知道什么是后悔!”

那样冷肃的语气,令凤无忧知道,他绝对不是在威胁自己,沉默了半天,凤无忧终于转身走回,抱着膝坐在他的面前:“天公子,你倒底想要我怎么做?”

“我倒底想要你怎么做?”天镝暗喃喃地自语。

凤无忧无语:你都不知道要做什么,还问我!

不过,不管他转述的口信是真是假,其中一句话说的没错——“不要总是惹我生气!否则后果是你承受不起的!”

她确实应该时时刻刻地记着,这个人不但危险,而且无法无天,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天镝暗对她乖顺的态度很是满意,之前那若隐若现的阴冷,又消失不见了。

凤无忧深吸一口气,平稳自己的情绪之后问道:“那么,我…我还可以当你的奴隶吗?”对自己无比唾弃,没骨气的东西!

天镝暗满眸都是笑意,绝美的容颜宛如惑世的妖孽,艳得令丽日晴天都失去颜色,“怎么?你很想当我的奴隶吗?”

凤无忧咬着牙回答:“我…想…”当奴隶,总好过当侍妾!

天镝暗假意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才笑着答应:“那么,我就勉为其难,收了你吧!”

凤无忧垂目回答:“谢谢天公子。”行了!她没脸活了!一会儿躲开这妖孽,再自尽一回去!别再留在世上丢凤家的脸了!

天镝暗秋水明眸落在她的脸上,笑意未敛:“既然你已经卖身天家,我这做主人的,也不好亏待了你。”他扬声吩咐,“元之,凤七小姐就照着碧落殿四等丫头一样的身价安置。”

凤无忧抬眸看了他一眼,刚要开口。

“让唐肃继续护送凤夫人去碧落殿,吩咐申屠护法尽心延治,上下人等,不得怠慢!”

凤无忧的眼眸又垂了下去:“谢谢天公子。”

天镝暗捧茶就唇,饮了一口,才道:“不用谢,那是你应得的。以后,你尽心做事,天家自不会亏待于你。假以时日,还可升到三等丫头、二等丫头,立的功多了,甚至升到大丫头的职位,也未可知!”

“是!”凤无忧讽刺地垂下眼眸。她现在活着可真有追求!此时的她,也不知道是应该怒还是应该恨,只觉心中十分苍凉,对自己无比的轻视和厌恶——因为他的羞辱,她不但不敢反抗,还要装得甘之如饴。

越王勾践可以卧薪尝胆,淮阴韩信能忍胯下之辱…可是,她只是一个没用的凤七啊,这样的忍辱,究竟是为了“负重”,还是为了苟且偷生?

凤无忧笑了一下,满面自嘲之意。

天镝暗打量了半天,那张不服又不得不委曲求全的面容,令他觉得非常满意,想了一想,白玉般的掌心,托出两粒药丸。一粒红色,一粒紫色,都有龙眼大小,看上去煞是可爱。

凤无忧不解地看着他。

“这两粒药,红色的一粒是九火粹龙丹,服下之后,可以令人的内息散尽,武功尽废,从此便和普通人一样;紫色的一粒,是紫茵牵情草,毒性虽烈,但发作很慢,只要每隔十天服下一粒解药,平时身体绝无异常!”他笑笑,“选一粒,让我看看你的忠心!”

凤无忧当然知道,天镝暗对自己始终是不放心的。所以,要么废了她的武功,从此让她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下人,这样,她便是有心,却也无力去做反抗;要么,让她服下毒药,然后为了保命,甘心为其所控、为其所用!

凤无忧微微冷笑:呵呵,她以为他只会用强迫的,这次居然还让她有的选…

自废武功,便是将自己置入绝地,以后再无翻本的机会;而毒,不论怎么样,总会有解药的。

所以,凤无忧当然选择后者,从他的掌心拈起紫色的药丸,看也不看就放进口中,用力地往下吞。药丸有点大,她因为嫌苦,没有将之咬碎,可是因为喉咙受伤,吞咽之时很困难,药丸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满脸通红,不得不抚着颈子,一点一点往下顺。

天镝暗将杯里注满茶,递了过去。

凤无忧急忙接过来,大大地喝了一口,将药冲了下去。

天镝暗的眸中带了笑意,轻轻柔柔地道:“七七,你终于有点学会怎么对付我了啊。”

听惯了他的冷嘲热讽、不屑刻薄和愠怒威胁,突然换成这样温软和气的语调,凤无忧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她不怕他发怒,他发怒的结果,最多是让她死,而现在的她,并不怕死;却怕他的突然温和,这让她很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凤无忧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只是擦擦唇上的水渍,回过身来,等天镝暗吩咐。

天镝暗拍拍身边的锦绣垫子:“坐过来!”

凤无忧瞄瞄垫子与他的距离:“干、干什么?”

天镝暗抬起眸子,懒懒地问道:“你们凤家的奴仆,平时是这么跟主人说话的么?”

“这…”凤无忧忍了忍,“这个,天公子,我…不敢坐!”

“为什么不敢坐?”

“…”因为这个位置离你这只禽兽太近了!

天镝暗的脸沉了下去:“凤无忧,你不要每句话都让我吩咐第二遍!”

“…”凤无忧低下头,“是!”只得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在他的身边。

片刻后,那个一直侍立在下面的美人,便捧了一封信放在桌上。

凤无忧目光落在信封上,看到“七七亲启”几个字,脸色微变——这是娘的字!立刻伸手去拿。

天镝暗语含嘲讽:“现在你放心了?”

“嗯!”凤无忧不客气地说。

天镝暗面容黑了一黑,站起来嫌弃地掸掸紫袍上不存在的灰尘,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