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无忧也学着竺元之的样子,笑得风度翩翩:“也不太早,古人不是说,不失时机,及时行乐嘛。”

这词用的,都哪儿跟哪儿啊!竺元之嘴角抽了抽:“七小姐真有学问,将古人的词句,用得出神入化。”

凤无忧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讥讽之意,笑容可掬地谦逊道:“哪里哪里。”

两人一边言来语去互相攻讦,一边向路侧树林走去。

林子的边缘,树木还较稀疏,但越往里走,树木越密,往前深入三十余丈,头上的绿树便遮天蔽日,脚下杂草丛生。

在碧落殿侍卫的指引下,又深入密林大约四十余丈之后,终于到得一处林间空地——这里是碧落殿侍卫发现尸体的地方。

但见空地之中,一株合抱粗的大树下,有数十具尸体或坐或卧或趴。

凤无忧远远地看到尸体,倏然顿住了脚步。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到熟人,不对,熟尸。

那具仰面朝天的,是曲池孙家的大女儿孙宜兰;穿翠绿衫子的,是咸阳金刀的千金王巧蕙;身体扭曲对折的,是姜家寨的女寨主姜家琳;还有二十几具尸体,穿着普通面料的衣衫,衣角都绣着不同的标记,分别是那几家的仆妇。此外,还有几十匹马,也倒在林中,声息皆无。

竺元之走了过去,足尖轻挑,就近翻起一具尸体查看,面上微微变色。

凤无忧伸手捅了捅他:“你情人?口味够重的啊!”这具女尸看上去有三十多岁,跟竺元之年纪倒是般配,尤其可人的是体型非常庞大,毛重算一算也得有二百多斤。

竺元之狠狠瞪了她一眼:“姑娘家家,什么话都敢说!”

“还十二护法呢,被人家说中了隐私,就恼羞成怒!”凤无忧一边气他,一边凑了过去。

大块头女尸穿着一身灰色的裙装,衣衫完好,睁目张嘴,连发丝都不乱,全身上下,只有颈部有一条极细的伤痕,动脉静脉全被切断,全身血液流尽,皮肤呈现发青的死白色。

凤无忧怔了怔。

竺元之问道:“你认识?”

“好像是上次在金陵桃渡客栈和你同住一房的那个。”凤无忧装模作样地摸摸死尸的肚子,“咋突然这么胖了?怀孕了?你的?”

竺元之被气乐了:“七小姐,你可真够坏的。”他算领教为什么这位凤七小姐连狗都嫌了!

凤无忧谦逊地拱拱手道:“比不上你。”

转身去翻另外的尸体,一连检查了几具,不管死的人生前是谁,衣着打扮如何,但死后都一个状态——尸身形容不变衣着不乱,只有颈部有一道同样的伤口。

连人带马匹,一共六十七具尸体,全是一刀割开颈脉毙命,大量失血而死。

“瞬间秒杀!”凤无忧皱着眉头,喃喃地道,“好快的刀。”

竺元之转头看她:“这里死的,都是七小姐的敌人吧?”

虽然当着死人的面说她们的坏话很不厚道,但凤无忧对竺元之的话仍然表现出不屑:“我凤七的敌人,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当的!”

这位狂妄的大小姐,即使最近被公子收拾得不轻,还是本性难改啊…竺元之暗暗摇头:“但不可否认,这些人都得罪过你。我记得就在前几天,还在白苇湿地组队追杀你来着,而且其中还有人死在你的手里。”

凤无忧很圣母地长叹一声:“唉!我一向很善良的,对那些自不量力自己找死的人,偶尔也是会成全一个半个的。”

“七小姐果然是慈悲心肠啊。”竺元之跟着长叹一声,“其实嘛,像这种小事情,根本不用七小姐亲自出手,便会有人替小姐做的。”

凤无忧转过头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竺元之道:“听说七小姐有很多好朋友,我琢磨着,会不会是七小姐的朋友瞧这些人不顺眼,所以出手替七小姐教训教训她们?”

凤无忧撇撇嘴:“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可惜这口大黑锅我背不上。”

“七小姐不觉得,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吗?”

凤无忧瞄着竺元之颈脉的位置,手掌在空中虚砍一下,然后冷冷地道:“如果我真有这样的朋友,死的就不应该是脚下这几个小人物了。”

“七小姐的意思是死的应该是我么?那可不容易啊。”竺元之失笑,“至于最招你恨的那位,那就更加没有可能!”

“你是说天镝暗么?我早晚让你知道——”凤无忧刚要放几句狠话,忽然觉得后背发寒,猛一回头,发现天镝暗正负手站在一棵翠松之下,冷森森地看着自己,她心里一堵,急忙改口,“我早晚让你知道,作为一个四等丫鬟,我绝对有不输于一等丫鬟的忠诚和上进心!”好险!差点被竺元之这奸人带到沟里去!

竺元之哈哈大笑:“七小姐,你真是让我这个当护法的自愧不如啊!”

第三章

日正当午。

阳光透过疏密有间的枝叶照入林中,洒下斑驳的光影,偶尔有几声鸟鸣传来,愈显林之清幽。

这边厢,碧落殿的侍卫们正在有条不紊地处理尸体现场。

而距此百十丈之外,一株合抱粗的苍翠古柏下,铺着一张雪白素纹的长毛波斯地毡。地毡上放着一张红木螭足镂刻富贵花的小方几,几上是一只造型简洁却古朴的紫砂壶和一对薄得几乎透明的玉杯,杯中水雾弥漫,茶香俨俨。

天镝暗盘膝坐在方几之后,竺元之侧座相陪,两人惬意地饮着茶,偶尔说几句话。

十步外,有一只红泥小火炉,花缱绻半跪在炉边,正专心地看着壶中的水,烟气氤氲中,美人静好。

又数十步外,有小溪浅浅流过,水声潺潺。

小溪旁边,数块卵石搭起简易灶台,上面架着一口精致的锅,灶中火舌舔着锅底,锅中烹煮的八鲜九珍炖散发着袅袅香气。

凤无忧拖着几根树枝,“哗啦哗啦”地从林中走出来,往灶边地上一扔,“骨碌骨碌”从旁边滚过一块石头坐上去,“嘎叭嘎叭”将树枝折短,然后连枝带叶一股脑塞进灶口,瞬间,浓烟四起,呛得她直咳嗽。

她这番砰砰嘭嘭摔摔打打,将林中的清宁静气一扫而空,天镝暗甚觉头疼,微微蹙起了眉:“那凤财神是怎么教养女儿的?把一个好好的女孩子,教得如此粗鲁无礼。”

竺元之心道:那可不能怪凤财神教育得不好,主要还是凤七天生顽劣,又加上后天被某些人惯坏了,这才越来越不像话…

他咳了一声:“那个,咳,七小姐虽然情绪化了点,却是…是天然去雕饰…很是…率真可爱…再说她还小呢…长大一些就好了…”这话太昧良心了,竺元之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天镝暗脸色稍缓,却又轻叹一声:“她也不小了,应该懂事了,总这么混不吝的,我…”目光一转,正看到凤无忧故意毛手毛脚地将铁锅打翻在地,然后摊开双手,对着花缱绻做无辜状,偏偏面上的笑容却可恶至极。他顿了顿,续道,“…我非替凤财神好好教训教训她不可!”

“这个——属下恭祝公子马到成功。”竺元之十分佩服,公子总是挑战高难度,只可惜任重道远,就算公子能把全天下的狗都训练得不吃那个啥了,也未必能令这凤七洗心革面…

小溪边,凤无忧捡起一根粗壮的树枝,在满地狼藉中,挑着锅子的一只耳朵,拎起来晃了晃,很遗憾地说道:“锅子裂了。”哼!他们奴役她,让她拾柴看灶的时候,心情很爽吧?话说这锅子还真结实,她用了四成内力,又使劲在卵石上撞了一下,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撞了一个寸许长的缝隙。虽然裂口不大,但足够他们中午吃不上饭了。

花缱绻看到凤无忧打翻了锅子,惊呼一声,拎起裙子一角急急奔了过来,细足碎步,身姿摇曳,美妙非常。来到近前,望着锅子侧面的裂缝,她又气又急:“七小姐,你怎么不小心一些,误了公子的午餐怎么办?”

凤无忧“咣当”一声,把破锅扔到小溪里,将一张小脸拉长几乎砸到脚面:“花小姐,你是贴身侍奉天公子的,思想境界应该远远超过我这种四等粗使丫鬟,难道不知下属出现意外时,首先要做的是体恤下属替主子收买人心么?所以就算是假装一下,也应该先问我有没有烫到才对吧?难道在花小姐心里,碧落殿的一条人命,还不如一口锅子重要吗?”

她什么时候说过锅子比人命重要的话了?再说就算被烫了一下,也离出人命还差很远吧?被曲解冤枉,花缱绻委屈极了:“七小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无论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但是不应该拿公子的午餐撒气,更不应该故意打破这只锅。”

凤无忧用比花缱绻还要委屈一百倍的声音说道:“花小姐,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也无论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但是,却不应该诬蔑我‘故意’打破锅子——我根本不是那种无聊的人!”

花缱绻指着扣在溪水中的锅:“这只炖锅,是昔年铸铁宗师苏幕遮采西沙海底精铁,融合昆仑紫砂铁和极北黑心铁,为爱妻厨神秦桑子所铸的厨神八件之一,公子费了很多心思才将这八件厨神遗物全部寻来。七小姐,这只锅子,别说是一般的碰撞,即使是普通的鹰爪力、铁砂掌的功夫,也轻易打不碎的。”

凤无忧诧然,难怪她用了四成多的内力,才只将这口锅弄个口子,原来它竟有这么大的来头。

这次她可无话抵赖了,眼角瞥到天镝暗冷凝的容颜,立刻两手蒙面,蹲下身子,将头埋在膝盖上缩成一团,做出悔不当初并且痛不欲生状。

碰到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赖皮小混蛋,天镝暗头痛至极。他闭上眼睛,拇指抬起,轻轻揉着太阳穴,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徐徐张开眼帘:“凤七,我天家的奴仆,数你的胆子最大,不但敢数落主子,还敢故意破坏主子的财物。”

他当然不是在表扬她不畏强权勇于反抗暴政。

凤无忧装没听见,将头往腿间埋了埋,做驼鸟状。

“你说,要我怎么处罚你?”

这个处罚,可以自己说了算?凤无忧抬起头,从指缝间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磨磨蹭蹭地提出建议:“我感觉…还是增加劳役时间比较符合双方利益…”

天镝暗拾起落在树下的一粒朱红色的草果丢了过去,“噗”的一声,正中凤无忧的眉心。

凤无忧捂着额头,很是哀怨:“不同意可以商量嘛,干吗又打人…”

天镝暗心里感到异常的疲惫,这混妞儿来了碧落殿还没几天,就令他比之前至少苍老了十岁。他揉揉额头:“好吧,既然是你自己不争气,就不要怪我心太狠。这样吧,在你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前,就不要吃饭了。在这期间,元之,派人盯着她,除了水,什么都不许给她吃。”

竺元之恭恭敬敬地回答:“是。”

凤无忧嘴巴噘了起来:“不就是把花小姐的爱锅弄坏了嘛,至于这么狠心,还不给人家饭吃…再商量个别的惩罚怎么样?”

“七七,我发现每次我吩咐的事情,你要么不听,要么顶嘴,要么事后装忘记,要么就讨价还价——”天镝暗越说越生气,“元之,七小姐如果还不反省,那么这几天连水都给戒了吧。”

竺元之同情地看了凤无忧一眼:“是。”

凤无忧双腮鼓鼓,又要开口。

天镝暗瞥了她一眼:“每次用餐的时候,叫一桌上好的酒席,让七小姐坐在边上,看着大家吃。”

好吧,你狠!

凤七忿忿地闭上嘴。

锅打破了,八鲜九珍炖也吃不成了,花缱绻只好取了其他食材,匆匆拼了几碟菜肴。

凤无忧被唤过来,半跪半坐在小几边上,接受“饿着肚子看人家吃”的惩罚。

她瞧着那八个简单却不失精致的小菜,还真有点佩服花缱绻对天镝暗的用心,这女人伺候得太到位了,她这个四等丫头,拍马也追不上哪!忽然有点后悔把锅打破了——要是刚才自己表现好,说不定会被天镝暗提拔去替他烧火看灶什么的,那就有机会天天往他的菜里吐口水了…

天镝暗优雅地用银筷夹着一片素兰水晶藕,正慢慢地吃着,忽然发现凤无忧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嘴巴,神色十分诡异。他只觉背后嗖地蹿上一股凉意,原本觉得味道还不错的菜肴,突然咽不下去了。

他向藕片看了两秒钟,再看看凤无忧诡异的眼睛,果断地放下筷子,接过花缱绻递来的帛帕,轻轻拭了拭唇角,唤道:“七七。”

“啊?”凤无忧将目光从他的嘴唇移到眼睛上,“什么事?”

“你很饿?”

凤无忧摸摸肚子,很有骨气地道:“还好!”早知道要被罚饿肚子,早餐的时候就多吃一些了…她咽了咽口水,补充了一句,“‘还好’的意思,就是我还不太饿,撑个两三天没有问题。”

天镝暗微微一笑:“我还真没想到,七七长着一副硬骨头,宁肯饿着,也不认错。”

“那是!饿死不食嗟来之食嘛!”凤无忧一边强装不在乎,一边内心鄙视天镝暗:当她傻啊?他这是成心折磨她的,根本不关认错不认错的事!而且,她现在虽然认识到自己错在哪儿了,却不能说。因为她认识到,自己实在是不应该当着大家的面,打破锅子发泄被奴役的不满,这种事嘛,要在背后做才不会“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否则当时是解气了,事发后的苦还得自己受着。哎,以前她不是这么冲动没脑子的人哪,今天这事儿办得大意了…

天镝暗凝视着她,点点头:“很好!七七,从现在开始,你最好牢牢管住自己的嘴巴,如果被发现偷吃…哼!”

凤无忧接收到他传递出来的浓浓的威胁信号,心里颇为生气,抿了抿唇:“不吃就不吃好了!从现在开始,谁要是让我吃饭,谁是孙子!”

天镝暗面上戾气隐现:“凤无忧,你还当自己是凤财神家娇生惯养的七小姐?任性发脾气不吃饭,都有人哄着求着宠着?”

凤无忧被他这句话戳到痛处,顿时红了眼眶,大声争辩道:“谁当自己是什么七小姐啦?我是替你拾柴烧火伺候早餐当枕头人的四等丫头小七子!”

竺元之听到自己随口说的名字,居然在这种时候被凤无忧给用上了,也不敢乐,瞧着两人气氛很僵,急忙救场:“七小姐,拜托你别再闹了好不好,真把公子惹怒了,吃亏的人可不会是我!”

“哼!”凤无忧大声叫道,“叫我小七子!”

“不敢不敢!”竺元之暗笑,“七小姐的脾气也太大了些,公子也只是随便说了几句,你还不依不饶了。”

凤无忧怒道:“他是随便说说的么?他都存心要饿死我了!”

明明是她自己当众大吼“谁让我吃饭,谁是孙子”的,现在偏偏赖到公子身上,凤家这位七小姐,真不是一般的胡搅蛮缠!

竺元之叹了口气:“公子说的其他话你都不记得,偏这句话你倒是上心。”他转过头来,对天镝暗道,“公子,我觉得七小姐虽然间歇性犯浑,并且习惯于做事不用脑,但还是可以再给七小姐一次机会,让她将功补过。”

天镝暗眉间眼底寒意凛冽,并没有答话。

竺元之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您看这样行不行,如果七小姐表现好,饭还是可以让她吃一些的,否则万一真的饿死了,那三百多万两黄金没着落不说,江湖中人也会说咱碧落殿小气吝啬,舍不得给奴仆吃饭…实在有碍公子的声誉。”

凤无忧怒视着竺元之,这家伙口口声声黄金如何、碧落殿如何、天镝暗声誉如何,全然没把她的死活当一回事。凤七你个不争气的东西,眼睛酸什么!你不是早就习惯了么,父兄去了,母亲目前又生死难料,这世界上早就没有人会为你着想了!

对于竺元之的话,天镝暗并没有表示同意,却也没有表示反对,他只是垂下眸子,用力握住几上的玉杯,白皙修长的手背上,筋脉隐隐。稍停了片刻之后,他将杯子送至唇边,轻轻啜茶,举止优雅从容,神色也渐渐恢复往时的云淡风清。

竺元之松了口气:“既然公子和七小姐都没有意见,那事情就这样了。”接着他亲手到食盒中,取出一套餐具,摆在凤无忧面前,用筷子挟起一块山药野鸡冻,放到碟中,“七小姐尝尝看,花小姐的手艺,和京城香满楼的孙大厨相较,哪个更得味一些?”

凤无忧淡淡地道:“你打什么主意?”这食物可不能乱吃,那是需要她将功补过才能换来的。

竺元之笑道:“只是想问七小姐一些问题。”

凤无忧生气地道:“不用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才用一块山药野鸡冻这么廉价的东西,就想贿赂她套情报,拿她当什么了?!

竺元之可不知道她为什么好端端地又发怒了,一边感叹凤无忧的坏脾气,一边继续劝道:“听听我的问题又能怎样,七小姐何必急着说不呢。”

凤无忧哼道:“听也白听,反正我是一问三不知。”

竺元之无奈摇头:“七小姐还真是…”真是欠揍啊!将来他女儿要是这样,他一定会一天揍八顿,非把脾气扳过来不可!

凤无忧板着脸,也不问他“真是”后面跟的是什么,反正知道不是好听的话就是了。

这时,有侍卫回禀道:“报公子,发现尸体六十七具,其中三十二匹马尸,三十五具女尸,皆是利器抹喉,失血而死。死者的财物皆在,其中六人带曲池孙家的家徽,十一人的兵刃是紫金坤刀,看样子是咸阳金刀传人,其余之人都是凤阳姜家寨的人。”

天镝暗点点头,没有说话。

凤无忧撇撇嘴,勘查半天,就探得这些大家早就知道的情况么?碧落殿的侍卫素质太差了。

竺元之问道:“七小姐似乎很不以为然?”

凤无忧看了他一眼:“你不用套我的话,我说过了,什么都不知道。”知道也不能白白地告诉你!

竺元之一笑,道:“其实,看到这些尸体,我倒想起几件事了。”

凤无忧嘴唇一动又紧紧闭上,将“什么事”三个字硬生生地忍在了喉咙里。

竺元之轻轻一笑,继续说道:“七小姐可还记得,江山画的骷髅先生,幽冥洞的鬼血幽冥,小寒山的不死鸟和大侠木英白么?”

认识认识认识啊!凤无忧在心里大声回答,嘴巴却越抿越紧。

竺元之道:“他们都死了。”

怎么死的啊?凤无忧尽力做出无动于衷状,但一双张大的眼睛,完全暴露了她的八卦之心。

哪知这竺元之甚是可恶,明知道她心里痒痒的,却偏偏不再继续说,只是眼睛随意地往陈尸现场的方位一瞟,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了声“可惜了”,便又低头吃菜去了。

咦?老竺头的意思,骷髅先生他们的死跟孙宜兰她们有关?凤无忧咳嗽了一声,提醒竺元之别忘了说话。

竺元之抬头看了她一眼,夹了一只虾子送过来,低笑道:“七小姐不尝尝这白灼雪花虾么?花小姐的厨艺真是天下一绝,这白灼雪花虾清甜鲜香,跟上次相比,又精进了许多。”

花缱绻急忙敛衽道谢,谦逊不已。

凤无忧狠狠地鄙视了竺元之一把,你个吃货,看你这辈子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却实在抑制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她挣扎了半天,忽然拎起筷子,挟起先前那山药野鸡冻,咬了一口。她这只是权宜之计,假装和老竺头达成协议而已,可不是表示她被一块鸡冻就贿赂了。

竺元之心中暗笑,这位七小姐大概是属驴的,脾气差劲不说,还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凤无忧将菜肴咽下,嗯,别说,花缱绻做的菜,味道确实不错…算了,反正吃一口和吃个肚儿圆都是同样的性质,自己也别给天镝暗省着了。她又吃了几口,瞟了一眼花缱绻,发现她面有不愉之色,心思一转,忍不住咧嘴而笑。哈哈,她偏要跟天镝暗竺元之同桌吃喝,花缱绻不高兴又能怎么样?最好明天武林中就传遍这个消息:碧落殿四等丫头大展奇才,气死天镝暗的宝贝小心肝…

天镝暗发现凤无忧目光灼灼地盯着花缱绻,很不怀好意的样子,心中不喜,重重地将杯子放在几上,发出砰的一声。

凤无忧被吓了一跳,板起脸冷冷地哼了一声,便要开口。

竺元之好不容易营造出一个和谐用餐的环境,实在怕这一对娇生惯养个性十足的公子小姐再吵起来,影响食欲,急忙抢先开口道:“我依稀记得,七小姐与骷髅先生、鬼血幽冥、不死鸟和大侠木英白这几位都是旧识,当年均曾因为某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大打出手,七小姐被打得满地跑…”

凤无忧脸上一红,筷子一甩,怒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被打得满地跑了?我那是…是策略转移,在移动中取敌首级,只有像你这样的粗鄙蠢人,才专门跟人硬碰硬的。”

竺元之笑眯眯地道:“七小姐在‘移动中取敌首级’当真是天下一绝,那骷髅先生、鬼血幽冥、不死鸟和木英白可不就是在移动着追杀七小姐的过程中,被拿走首级了么!”

“那当然——”凤无忧得意洋洋,忽然一怔,“——啥?”

竺元之慢条斯理地道:“七小姐是在岳阳楼和骷髅先生发生口角的吧?原因好像是骷髅先生相貌不佳,吓哭了几个小孩子,七小姐便上前指责骷髅先生长得丑为什么还出来吓人,要他以后将脸遮起来再出门,结果惹怒了骷髅先生,双方动手,七小姐不敌,被打了一个巴掌,然后落荒而逃。

“与鬼血幽冥的冲突,是因为七小姐听说幽冥洞有一种奇花叫做‘血月荧光’,不但形状妖冶美丽,而且是黑香奇痒毒的主要成分,于是跑去跟幽冥先生讨要。幽冥先生不肯给,七小姐就趁月黑风高潜入幽冥洞去偷,被发现后遭到追杀,七小姐不敌,中了黑香奇痒毒以致全身奇痒无比还起了大包,不得不再次落荒而逃。

“与小寒山不死鸟的争斗,是因为朔州知府宋晖的二女儿宋果果,对不死鸟苦苦追求而不得,便跳河自尽,被七小姐所救。七小姐问明原因后,去找不死鸟挑战,声言如果人家输了,便乖乖地三媒六聘去娶了宋姑娘。动手之后,七小姐不敌,反而差点被不死鸟掳去嫁给朔州卖猪肉的吴三跛子为妾,后来总算找到机会脱身,又一次落荒而逃。

“而与大侠木英白的恩怨,则是因为七小姐在白云川,与当地富户李三的长女李玉兰姑娘,在集市上抢一对泥人,因在争抢过程中,泥人被摔碎了,七小姐大怒之下,将李姑娘捉住暴打,被木大侠看到仗义出手相救,七小姐不敌,被木大侠削去了一缕头发,于是仍然只好落荒而逃。”

凤无忧听得眼都直了。这些事情,有的连她自己都忘了,至于那些什么月黑风高、富户父女的名字李三李玉兰之类,这些她根本没有在意过的细节,居然都被碧落殿搜集到了。他们也太关心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