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无忧一惊,去观风海阁?那怎么可能!别说俞靖不会收留她这个祸胎,就算他肯,天谪暗也未必肯吧?她向旁边看去:天镝暗唇角微弯,带着魅入骨髓的微笑;帅孤裂看着她的眼神意味深长;而俞靖容颜端冷,目光深邃难明。

此时此刻,他们三人这种表情,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凤无忧长长叹了口气:“不愿!”

“为什么?”

凤无忧看了看俞靖,苦笑:“你的哥哥,太讨厌了。”

她不是怕俞靖会打断她的腿,只是不想连累观风海阁和俞家兄弟而已!

中州财神府和江南碧落殿,一个富甲天下,一个权动朝野,当初不论争斗得多么厉害,都只是两家的恩怨,但如果江湖上其他家族和势力掺入进来,那么牵连便广了,甚至有可能引起江湖混乱。更严重的是,江湖一动,天下也会动…

财神府败亡之后,碧落殿的势头极盛,天镝暗又诡计多端、不择手段。俞家兄弟虽然武功超众、才能卓越,但比起中州财神府,且尚有不及。如果她去了观风海阁,岂不等于祸水东移,说不定俞家便会成为下一个凤家。

那俞靖与她相见两厌,害害他倒是很解气的事情,可俞宁,却是她认识了一辈子的朋友,她已经落魄如斯,又怎么忍心连累于他?

俞宁看看自己老哥那张阴沉欲雨的脸,伸手摸了摸凤无忧的头:“我哥也就是唠叨了一些,不会欺负你的!”

凤无忧没有理会俞宁,只是对俞靖笑了一下——她不会去观风海阁,他可以放心了吧?!

俞靖凝视着她,半晌,终于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好!”

竺元之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丫头总算还没有笨到家!

俞宁恨铁不成钢,伸手在她的脸上重重捏了一把:“你真要当个低三下四的丫头?丢不丢人啊?”

凤无忧的脸都被他扯变形了,却仍然镇定得很:“习惯就好了!”丢脸,也要有脸可丢。什么尊严啊,面子啊,脸啊,都是累赘!这些东西,没用的凤七要不起,也早就不应该要了!与其让别人作践,还不如扯下来自己先糟蹋糟蹋!

天镝暗凤眸在她面上轻轻一转,再看看正捏着她脸的俞宁,慢慢地啜了一口酒,浅笑道:“距秦王爷的寿辰日近,只怕这几天,去仙游宫的路上,会碰到不少江湖同道呢。”

帅孤裂道:“九龙潭的戚少庄主、华山派的乔少爷、周鹿庄的纪先生带着三女儿,也在快马加鞭,只怕不日便会赶上我们,大家一同出发,倒也热闹。”

天镝暗微笑道:“据说,那位纪家的三小姐性情温婉,又美貌如花,是武林中出了名的美人儿,不知道俞阁主可见过她?”

俞靖摇头道:“我与其父铁佛陀纪先生倒是会过几次,这位三姑娘,却未曾识得!”

帅孤裂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地道:“我却听说,俞二弟曾经在川西悍匪手中,救过那位三姑娘的性命,从此甚得美人青睐…”

竺元之笑道:“没错没错!我上次在扬州,还看到二公子和纪三小姐品酒赏芍,两个年轻人非常…那个,非常友好,呵呵,当时,我还以为,观风海阁,近期会有喜事临门了。”

俞宁在听到大家说“周鹿庄纪三小姐”这几个字的时候,便开始脸色发青,此时被帅孤裂和竺元之调侃,强笑道:“哪里哪里!我跟她…不熟,一点儿都不熟!”

天镝暗微笑着,声音慢条斯理:“人不风流枉少年,与至爱红颜携手江湖,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俞二弟真是好福气!”

帅孤裂含笑道:“天公子此言甚是。俞阁主,二弟既然对那位三小姐有情,不如待纪先生来了,央人去保媒,说不定便能成就一段美事!”

“这个么——”俞靖望向自己的弟弟,沉吟片刻,忽然一笑,道,“帅公子说的在理。”

俞宁瞪着那三人,惨然变色。

凤无忧对他万分同情。

俞宁和纪家三小姐纪子美的事情,她知道的最清楚。当年俞宁救下了纪子美之后,纪子美就对他一见钟情,数年来死缠烂打苦追不舍。不论俞宁如何拒绝、逃避甚至打骂,都不能令她稍有退缩,照样如影随形痴缠不休。对于俞宁来说,纪三小姐不屈不挠的围追堵截,已成为他的噩梦,甚至听到她的名字,都要吐出来。如今,天镝暗和帅孤裂一搭一唱,听那意思,似乎要替俞宁保媒牵线…

她碰碰俞宁,低声道:“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这傻小子被那两个奸贼算计了还不知道!趁现在来得及,还不快逃!真等着纪子美来了,俞靖被这两人撺掇着向纪庄主提亲啊!

俞宁也知此地不宜久留,立刻抱着肚子呻吟一声:“哥、天公子、帅公子,我有点不舒服,先退席了!各位慢用!”

凤无忧立刻站起来扶住他,刚要说“我送你下去”,便听天镝暗似笑非笑地道:“小七子,来给俞阁主和帅公子满酒!”

“小七子”三个字是在提醒她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呢!凤无忧只得缩回手:“是!”

俞宁望着她的目光无限凄苦,用力地握握她的手,用沉痛的眼神传达了自己意思:“七啊,纪疯子交给你了!你千万要替哥哥顶住!”

凤无忧无声地点头。她替俞宁收拾纪子美,不是一次两次了,对付起来轻车熟路,倒不费什么事…

帅孤裂望望那互握的手,又道:“听说明天纪庄主和纪三姑娘便到了…”

天镝暗笑容艳丽,曼声接道:“是啊!择日不如撞日,俞阁主,这事,明天就张罗着替二弟办了吧!”

俞靖微笑不语。

俞宁额头渗汗,愤然瞪了那两个煽风点火的奸贼一眼,手指迅速在凤无忧的手心里划了几个符号,然后转身,后退,身形闪动,去势迅如流星,如飞般走了。

凤无忧轻握了一下手掌,眨眨眼睛,望着若无其事的天镝暗、神情漠然的帅孤裂和木无表情的俞靖,摇头叹息。

*** *** ***

缺月疏桐,已是漏断人静时。

凤无忧却因为白天睡多了,现在一点儿睡意都没有,所以睁着大眼睛,望着帐顶发呆。

晚间俞宁走掉之后,天镝暗居然大发慈悲,让她与大家同坐而食。只是在帅孤裂面前,她怎么也不能做到泰然自若,根本不好意思吃喝。所以,现在,她很饿。

而饿着肚子,是没办法做事的。

凤无忧叹了口气,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因为晚间侍候酒席招待贵客的时候,“表现不好”、“丢了碧落殿的面子”,她已经被天镝暗从他的大帐里赶出来了,现在住的是扎在营地边缘的一顶小小的帐篷。条件虽然简陋,不过却让她容易行事。

她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地面上,伏首而听。

据说内功高深的人,用“伏地听声”的功夫,可以听到十几里外行人走过的声音,有的高手甚至可以分清那走路的人是男是女。

凤无忧虽然做不到这点,但方圆数十丈的动静却也瞒不过她。

正是夜深时刻,山风寥落,却愈显得静谧。

她凝神倾听片刻,听到有风吹叶动声、马刨蹄子声、夜鸟惊啼声、秋虫呢哝声、河水滔滔声、野蛙鸣叫声…却没有听到人的声响,但她仍然不敢大意。因为她知道,碧落殿的随行侍卫,一向训练有素,这种时候,即使看不见人、听不到声音,也都在周围隐伏守卫着,这片旷野在他们监护之下,只怕连老鼠都跑不出一只。

好在她不是老鼠。

她的功夫,虽然算不上绝顶,但避开侍卫,去找点吃的,却不是什么难事。那么,偷吃之后,到处走走溜达溜达,消化消化,顺便再办一点儿别的事,也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凤无忧穿好外衣,掀开帐门,无声无息地翻出去,身子就地一滚,隐在了帐篷的阴影下。借着阴影,弯身疾行,蓦地看见前方树下,有星光映着刀刃闪过,知道此处必有暗桩,急忙身体向前一扑,躲到一丛灌木后面,伸手在地上一划,摸到一粒石子,运指弹出,击在远处的一棵树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声东击西”,是江湖中夜行人用滥了的招数,通常情况下,不但起不到调虎离山的作用,反而会打草惊蛇,所以近年来,已经很少会有人再用这种蠢招了。

凤无忧当然不蠢,她本来也没指望碧落殿的侍卫会上当,她要的,不是调开暗桩,而是那一声轻响,会吸引暗桩的注意力,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好。

而这,是她极有把握的。

所以,在石子击出的一刹那,她的身形已向前掠出,只一闪便已窜到对面沙丘下,动作迅捷如电光石火。再借势潜行,人已然翻到沙丘后面。

本来,晚上吃点宵夜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曾经”的凤七小姐落魄到半夜不睡偷东西吃,说起来实在难听的很,所以,她不得不避开人行事。

此时夜色深沉,野草瑟瑟,冷风袭人,天地间空旷如水。

那堆篝火,将熄未熄。有闪烁的火光,从柴枝间透出来。

火堆旁已没有人,但那一团跳动的火,却令夜色温暖而明亮。

精铁烤架,仍然搁在火堆上,先前烤的野味,也仍然有残骸挂在上面。

凤无忧跑过去,扯下一块骨头,看到上面倒是还挂着一些肉,撕下一小条,尝了尝,又吐了出来,烤得太焦已经不能吃了。

她皱起眉,叹息。这年头,当人家奴仆真不容易,想找点东西吃都这么难。

其实,天镝暗饮食很讲究,在碧落殿的随行队伍中,有专门的马车负责运送他的食水及日常用品。可是想也知道,这么重要的车,必然会有专人看守。她现在运气不好,如果去那儿找吃的,万一被发现,就太丢人了…

凤无忧背着手,想着怎样才能接近那辆运食物的马车,又可以不被发现。

正在思考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嘶之声,她心中一动,拔腿向马嘶处奔去。

大约奔出二三里,前面已是一处河弯,苇丛茂密,水流舒缓。

河近岸,一匹骏马正在戏水。

星光下,那马儿长鬃翻飞,身形矫健,毛色光润,体壮腿长,动时如风,不动时如龙,端的一匹绝世名驹。

这是…是…赤电?

凤无忧忽然呆住。她揉揉眼睛,用力看去——没错!就是它!赤电!

那匹当年她从帅孤裂处偷走的汗血马王。后来为了躲他,跑到漠北草原,却将马输给了土曼部落的阿尔捷公主,无奈之下,只得灰溜溜地跑回中原。当时打定主意,过两个月就去把赤电偷回来,只是突然有了别的事,就耽误下来。

却想不到,时隔几年,她竟然又见到了赤电…

她又惊又喜,倏然跳起,向着赤电扑了过去。

那马性子甚烈,长嘶一声,双蹄高高扬起,便向她的头上踏来。

凤无忧闪身避过,身子一翻,已然跃上马背,双手揽上马颈,一边不住地拍抚安慰,一边笑道:“赤电赤电,真的是你!几年不见,怎么脾气还是这么坏啊!”

那马本来极为不忿,但在她厮磨安抚之下,扬蹄奋蹶地挣扎了几次,打了两个喷鼻,慢慢地平静下来。

“赤电赤电,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凤无忧抱着马脖子,心花怒放地将脸颊贴在它的颈上蹭来蹭去。

赤电似是听懂了她的话,回头也在她身上蹭了蹭,神态甚是亲昵。

“赤电赤电,快跟我走。”凤无忧兴奋地拉起马缰,双腿一挟马腹,便要催马而驰。

忽然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微喟道:“几年了,赤电居然还记得你!”

啊哟不好!被逮到了。

凤无忧脸一僵,循声望去,但见苇丛边缘,一块江石上,帅孤裂正负手而立,眉色微寒,神情淡远,一身黑衣猎猎作响,似有风雪满怀。

见到他,她初见赤电带来的喜悦,突然消弭不见。

这个人,她躲了数年,还是没有躲开。也许,这笔债,也该到了结的时候了…

凤无忧慢慢地从马背上爬下来,磨磨蹭蹭地走到他的身边,抿抿嘴唇,乌黑的大眼低垂,一副“愿打愿罚随便你”的模样。

帅孤裂望着她,目光深沉。

夜色里那一张澄澈的容颜,青丝如水,漆眸如月,神姿风骨,溶着花的纯粹、剑的俏煞与酒的缠绵,一如记忆里的恣意飞扬、明净柔艳…

凤无忧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头越来越低,小小声道:“帅…帅大哥,我这次只是…只是借…赤电去跑一跑…不是要偷它走…”抬眼偷瞄着帅孤裂镌冰雕雪的容颜,硬着头皮强调一次,“真的,这次真的是借。”

帅孤裂淡淡地道:“怎么?不叫帅公子了?”

凤无忧抿抿嘴,无话可说。

帅孤裂叹了口气:“天镝暗对你可好?”

“我反正都这个样子了,好不好的,也没所谓了。”凤无忧抬起头,鼓起勇气,道,“帅大哥,那年你救了我,我却没良心,偷走了赤电,对不起。”

帅孤裂的表情非常平静:“这几年,你一直躲着我,就因为这个?”

凤无忧很羞愧,低声道:“我没脸见你。”

其实,当年她带走赤电之后,很快就后悔了,可是一来没脸还回去,二来也想带赤电向俞宁等狐朋狗友们显摆显摆,所以就一路跑回中原。谁料到她前脚到家,后脚帅孤裂就来到财神府,吓得她逃到漠北,还把赤电输了,便是想还马也没得还。

从那以后,这件事就成了她的心病,以至于听到帅孤裂的名字就逃。

帅孤裂凝视着她,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怒:“你喜欢赤电,又何必用偷的?难道我会不给你么?”

凤无忧有些怔忡:“你不是说,赤电要送人的么?”她用重金买,他却不肯卖,因为他说要把赤电送给最心爱的人。

帅孤裂沉默了一下:“七七,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一直待在碧落殿么?”

凤无忧茫然:“我没想过。”她的打算是替父兄报仇、恢复凤家昔日荣耀。但这个目标太遥远了,击败天镝暗对于她来说基本等于不可能。

“如果你想离开,我可以带你走。”帅孤裂道。

凤无忧涩然一笑:“我没地方可去。”

离开?去哪里?母亲还在天镝暗的手里,自己又被他喂了毒,身上一个钱没有倒有一屁股债,以前得罪过的人纷纷落井下石,还有许多心怀叵测的人在追杀她…细想来,反倒是窝在天镝暗的羽翼下,还安全一些。

帅孤裂目光深邃,问道:“想不想去我家逛逛?”

凤无忧一怔:“去你家?”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还是不了!我不能连累你!”

帅孤裂笑了笑,道:“你不用怕天镝暗的。在我家里,谁也不敢拿你怎么样。”他虽然一直闲云野鹤、游侠天下,很少理会峻极阁的事务,但父亲日渐老迈,自己迟早要回去接掌首位,对上天镝暗,是早晚的事。

凤无忧低头不语,心里却是一动。

“中州财神府,东南碧落殿,西楚峻极阁,君山水云坞”的四大世家,虽然以财神府为首,但四家各有所长,彼此势力差距并不很大,多年来大家各据一方,互相维护,又互相制约,倒也保持着武林的平衡。

从碧落天家对财神凤家下手蚕食之始,到凤家完全败亡,峻极帅家和君山云家,一直袖手旁观,采取不干涉不相帮的态度。现在想来,这种态度是比较奇怪的。

就算帅、云两家私心嫉恨凤家财势,想要削弱凤家,但是为了维持彼此间的势力平衡,他们也不应该眼看着凤家被天家所灭。嗯,也许根本就是三大世家私下有协议,由天家出手,换得帅、云两家置身事外,最后三家瓜分凤氏…

只是天镝暗虽然年轻,但深谋远虑,思维缜密,做事滴水不漏,吞并财神府之后,碧落殿在他率领之下,更加权势滔天,隐隐成为武林领袖。这样的一家独大的局面,想来云、帅两家是没料到的吧?说不定他们已经在提防天家了…

想到此,凤无忧心中颇有幸灾乐祸之感。心中暗道,如果挑拨帅、云两家和天家对敌厮杀,自己说不定可以浑水摸鱼…然而琢磨了半天,根本想不到什么挑拨离间的好主意,发现自己本质上还是那个“没用的凤七”,根本没有想象中的惊才绝艳,甚是气馁,不得不遗憾地暂时放弃这个主意。

心中思虑千转,口中低声道:“我娘身受重伤,在碧落殿治疗,我现在哪里也不能去!”她对西楚峻极阁和君山水云坞心怀芥蒂,便也不肯托庇于彼。只是话不能说死,乃是为自己多留条后路。以备万一哪天天镝暗真逼得她走投无路了,也有个投奔嫁祸的地儿…

帅孤裂把她这点小心眼全瞧在眼里,却也不点破,只是微笑了一下:“好!你只需记着,不论什么时候,不论我在哪里,只要你想离开,我都会来带你走。”

凤无忧点头称谢,心中颇为感慨。

早知道帅孤裂这样好说话,她就不躲他了,当年厚着脸皮,把话说开多好,省得这么多年一听到他的名字心里就犯堵。

他说要帮她,应该不是骗她的吧?可惜西楚峻极阁是帅孤裂的父亲当家,和君山水云坞是一样的情况。那两只当家老狐狸,才不会要收留她呢。不然她早一路逃到君山找云非澈哥哥去了,也不至于落到天镝暗手里,被他欺负打压…

帅孤裂凝视着她,眼神十分复杂,最终只叹息一声:“天不早了,明天还要上路,你回去休息吧。”

“哦!”凤无忧转身走了两步。

帅孤裂忽然又叫住她:“等下!”将赤电牵过来,把缰绳交到她的手里,“给你。”顿了一顿,又道,“不许再输出去了。”摆摆手,转身去了。

凤无忧愕然握着马缰,望着他的飒飒背影,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滋味,她呆立片刻,却理不清想不明,不禁有些烦恼,忽然一跃上马,双腿一挟,赤电长嘶一声,去势如风。

星空下,旷野中,她纵马狂奔,惊动了碧落殿的巡逻侍卫,一人刚要拦截,赤电四蹄腾空,已然从他的头顶跃了过去。凤无忧哈哈大笑,那郁结满腔的愁绪,终于随着披风疾奔的骏马,四散而去,一时心中舒畅至极。

赤电驰得发性,愈发的势如奔雷,转瞬就出去十数里,眼看前面就是山林,凤无忧却根本没有勒马减速,心中想到,若是和赤电就这样一路跑下去,永远不回头多好…

赤电从林中驰过,前方大树有横枝斜出,她纤腰一折,向后贴在马背上,堪堪避开了,赤电陡然一震,发出一声哀鸣,前腿一弯,打了个趔趄。

凤无忧出其不意,身子一歪,向前栽去,她急忙含胸抱臂,身子当空翻了两翻,安全落在地上。然而,落足之处甚软,她一脚踏下,只听“噗哧”一声,鞋子陷了进去,一股腥臭的味道扑鼻而来,宛如死了十七八年的死尸,被踩暴了的感觉。

她心里一寒,一下子跳开,低头看去。此处已是林中,虽然林木稀疏,但在枝叶遮挡下,淡淡的星光根本透不下来,所以,她也看不清,刚才踩的到底是什么。

林中,突然起了雾。

即使光线极暗,但那雾她却仍看得清楚。

只因那雾,实在是比夜还黑。

只见无数缕的黑雾,从林缝草隙间渗了出来,大团大团地涌动着,烟云滚滚,若胶若凝,竟然什么都看不见。四周一片寂静,浓雾之中,仿佛除了自己,便什么都没有了。

这情景甚为诡异,凤无忧全身都浸入到雾中,身上只觉潮湿凝重,便连呼吸,都有些凝窒起来。雾色浓滞,聚而不散,流动间如条条黑蛇。有几缕几乎碰到她的脸上,她信手一挥,那黑雾如活的一般,缠上她的手背,她方觉皮肤一热,那黑雾便仿佛钻进她的皮肤里面一样,一粘就不见了。那腥臭的味道越来越浓,就仿佛无数腐烂的尸体,正对着她的脸喷云吐雾一般。

凤无忧眉毛皱成一团。

她虽然年纪尚轻,但却是“老江湖”了,以前在江湖上混的时候,古怪危险的事情见过、经历过的也不少,此情此景虽然诡异,但她的心中并不慌乱,只是这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不管有毒没毒,照这样臭下去,她不被毒死,也要被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