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有?”慕定南看着她,用有些失望的口吻说,“哎,我就知道,不过好在子柔、子莹她们都有礼物,不然这回可就亏大了!”

“二姐姐和五妹妹都有礼物,你怎么不说,你四妹妹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呢?”子言冷笑,“她们可都是心灵手巧,不像我又不会说,又不会做的,你有她们的礼物就够了,还要我的做什么?”

“二爷别听我们姑娘说,您过生日,我们姑娘也准备了礼物的。”这边子言屋里的另一个大丫头绿柚已经让人煮好了茶水,又端了几样点心过来,正听见后面两句,连忙插口说,“姑娘自己弄了好些天,也不让我们帮手,这会就收在那边盒子里呢。”

“赶出去个大方的,又来个多嘴的。”子言一边说,一边身如电转,去抢着要收起那只盒子,只是她快,奈何要绕过桌子,却是无论如何也快不过慕定南,只能眼睁睁看他连盒子带东西的拿到手里。盒子是精致的紫檀木雕刻的,抽开盖子,一只雨过天青色的荷包安安静静的躺在盒底,图案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丛竹子,绣工不精致,荷包的针脚也是密而不整齐,称得上慕定南从小到大,用过的最丑和粗糙的一只荷包了,他端详了片刻,在萧子言觉得窘又要发火之前塞进怀里,漫不经心的说,“还算你有点良心,也算对得起我留在洛北城再玩上几年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少年时(六)

子言不知道慕定南为什么放着出去见世面的机会不要,仍旧选择留在洛北城,不过她和自家的姐姐妹妹从小就玩不到一起去,也看不惯洛北城其他官宦人家同龄的女伴矫揉造作,慕定南不走,于她无论如何都算是个好消息。

是以,慕定南的生日过后,他们又恢复到过去的生活,除了上午各自跟着先生念书练武之外,剩下的空闲时间里要么呼朋引伴到几十里外的山上打猎,要么到各家城外的庄子里跑马,冬日里踏雪寻梅,夏日里水上纳凉,日子过得非常惬意。

若说美中不足,就是以慕定南为首的一众少年渐渐长大,有了些新的去处,而这个去处,他们去过一次就乐此不疲,恨不能天天时时的去,而萧子言除了好奇,女扮男装去过一次之后,对那里就再无好感。

那些新的去处就是倚竹苑和它周围的其他秦楼楚馆,萧子言不知道为什么男人都喜欢去那里,不过她总记得第一次偷偷换了男装跟在慕定南身后的情形。当时已经是夜幕低垂,洛北城很多巷子都是漆黑一片,只有倚竹苑所在的那条长长的巷子里,所有人好像忽然自沉睡中醒来一般,家家户户门前都亮着一排又一排的灯笼,打扮妖娆的年轻女人们挤在门口,挥舞着散发出浓得呛人的香味的手帕,以媚得让人后背发冷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招呼着来来往往的男人,也不管那些男人是老、是胖、还是丑得让人作呕。

慕定南去的地方就是倚竹苑,整条巷子里最大的院落,听欧海平说,倚竹苑里有一位很了不得的美人,是江南来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更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而这位美人眼界自然也是高的,寻常官宦人家的子弟或是惯于千金一掷的大商贾,她都不大看上眼,唯独对慕定南青眼有加。

“若真有这样的美人,又对他情根深种的,怎么慕狐狸不干脆娶回家去,也省得天天惦记着。”当时她正被慕定南放鸽子,说好一起去欧家的庄子骑马,结果所有人都来了,只有他到了傍晚也不见人影,欧海平于是说慕定南必然去会美人了,招呼大家赶紧趁城门没关回家去,她自然一肚子没好气。

“别开玩笑了,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别说他还没定亲,就是成了亲有了嫡子,这种出身的女人,也进不了慕家大门。”欧海平瞧着萧子言的面色不善,也后悔自己嘴快,怎么这样一句话想都没想就当着这位姑奶奶的面说了出来。如今谁不知道,萧家和慕家本来就是姻亲,这一代还有亲上加亲的打算,要不这几年上门给慕定南提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踩断了,他何以至今没有说定亲事?而萧家几个姑娘也都没有许人家,说不得两家大人是想等他们年纪大些,性子定了再提。而萧家几个姑娘,二姑娘、五姑娘是庶出,嫁个普通的官宦人家倒也当得嫡妻,但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却是不会聘个庶出的姑娘为妻的,而六姑娘和下面几个姑娘年纪还小,若是和慕家结亲,自然只能是三姑娘和四姑娘中选。慕定南虽然没有表示,但谁都看得出,他到底中意哪一个。于是只能又说,“你是女人不懂,这男人嘛,逢场作戏而已,当不得真的。”

萧子言懒得理他,打马进城,心里却把这件事记下了。

筹划去倚竹苑见一次世面也花不了她多少时间,男装一换,头发一束,镜子前面一个翩翩少年郎就出现了,她几乎没费任何力气,就跟在慕定南身后,走进了倚竹苑中。当然,夜色浓重,再多的灯笼也不可能把一切照得亮如白昼,何况这院里的灯笼,发出的光线都昏黄一片。

倚竹苑里人很多,慕定南在前面转了几个弯就不见了,她懊恼了片刻,也就坦然的开始四下边看边找起来。

那天她到底是怎么走进了那个幽静的小院落,她自己也记不得了,只是与前面的欢声笑语处处不同,这里显得格外的阴暗且幽静,幽静到她清楚的听到有人在发出很奇怪的声音。

少年人总是好奇的,没找到院门,于是她干脆翻墙而入,院落里有一排小屋,其中一间亮着灯火,那奇怪的声音就来自那里。

甚至不用捅破窗纸,因为小屋的窗户正大喇喇的开着,透过窗户,子言看到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正仰面躺在一张木头桌子上,几个半裸的男人围在她身边,粗糙的手都落在女人的身上,用力的揉着,嘴里还发出奇怪的声音,而那个女人满头的长发萎顿垂地,眼睛几乎没有焦距的看向窗外,在与萧子言的视线相触后,却忽然蓬发出了令人惊恐的光彩。

“三小姐,救我,救我!”那个女人忽然翻身坐起,猛力的推开周围的男人,连滚带爬的扑向窗口,男人们一时没料到还会遭到反抗,都愣了下,竟让女人脱了身,手指几乎伸出窗外。电光火石的一瞬,子言忽然认出,那个女人是四房的大丫鬟红玉,有一手好女工,打的绦子、绣的花,在府里丫鬟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前些年,她好些的荷包都还是老祖宗特意命红玉给她绣的,就是去年过年,四太太娘家送来了年礼,红玉还曾经替四太太往她屋里送过几样时新的点心。她恍惚记得,过完年,红玉就跟着四叔到任上去了,怎么这会人却忽然出现在这里?

“臭婊子,进了这里,谁也救不了你!”红玉很快被反应过来的男人们拖回到屋里,有人大力的挥手抽在红玉的脸上,她的嘴角迅速涌出了鲜红的颜色,半边脸也红肿起来,可是她还是撕心裂肺的喊着,“救我!求您救救我!”

一边,屋里的男人也有推门而出的,上下打量了萧子言,那目光让人浑身好像被蛇爬过一样,说不出的恶心难受,“不管你是公子哥还是个娘们,我可告诉你,这不关你的事,大爷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计较,怎么来的怎么滚出去,不然吃不了兜着走!”

从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和她说话,萧子言几乎来不及愤怒,手中的鞭子已经自行挥出,男人猝不及防,一鞭抽落在脸上,顿时血肉翻飞,他发出了杀猪一样的嚎叫,摔倒在地。接着,屋里的几个男人纷纷冲出,只是他们都在接下来的一瞬,牢牢的吃了几鞭。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了四叔任上伺候?”打翻了所有的男人,子言皱着眉头站在窗外,隔着窗户问道,“你真是红玉吗?”

红玉惨笑,爬着上前两步,手指堪堪碰到窗口,看到子言嫌恶的后退,才哑着嗓子说,“我跟四老爷去了任上?四太太是这么说的?哈哈……”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忽然笑出声来,好一会才说,“这么腌臜的事情,她那么要面子的人,又怎么会说?三小姐,我冤枉呀,我的冤枉,怕只有做了鬼,到阎罗殿上,才洗的清!”

“你在胡说什么,谁又冤枉你了?”子言疑惑的看着红玉,她家一贯惜老怜弱,并不像一些官宦人家那样,仗着家里有人做官,就对奴婢恣意打骂,家中的丫鬟,到了一定的年纪,如果不是家生子,多半会放出去,让她们的父母给找上一户好人家嫁了,如果在主子面前有脸面,不仅身价银子不要,还会给些钱做嫁妆。而像红玉这样的家生子,一般也会配了年龄相当的管事或是小厮,怎么就冤枉了她,让她不死都难以说得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少年时(七)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红玉有些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哑着嗓子喊出来的,却只是不能说这几个字。子言不知道红玉心里藏了什么秘密,只看着她痛苦的闭着眼,额头重重的磕在窗棂上,一下,又一下,好一会,她才想到了什么一般的猛然扬起已经流出血来的额头,目光灼热又哀求的压低了声音对子言说,“三小姐,求您救救我吧,我不想死在这里,我答应您,只要能从这里出去,我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每个少年人的心底都有行侠仗义的梦想,萧子言也不例外,只是红玉披头散发血流满面的样子实在吓人,看着她伸出来的枯瘦如鸡爪一般的手,子言却还是忍不住退了一步。

也就是这片刻的迟疑,小院的大门已经被人自外面打开,一手打着灯笼一手提着棍子的男人们一拥而入,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儿于妈妈,则被簇拥在最中间。

“呦!瞧瞧,这是哪儿来的小姑娘,怎么闯到我家后院来了!”用手帕虚虚的拭了拭两颊,于妈妈的视线从趴在窗口的红玉身上又转回到萧子言的身上,“这里可不是好人家的姑娘该来的地方,我看姑娘这身打扮也不俗,本来打伤我这么多人,是该送你去见官的,不过我们打开门做生意,图的是和气生财,不如姑娘留下些银子给伤了的人买点药,然后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我就全当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可好?”

平心而论,子言对救红玉出去这件事并不执着,红玉原本就不是她的奴婢,虽然往日是常见的,可到底没什么感情;而萧家虽然宽厚,可是对犯了大错的奴婢,打一顿卖出去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她就还记得内院管事刘大娘有一次在管教一批刚进府来的小丫头子的时候曾经顺嘴说过,犯了规矩就把她们卖到窑子里去。结果四太太正好也经过,见她站在院外,还拉着她说,这些个粗话,不是她一个当主子的人该听的。

只是她很不喜欢眼前这个脸上敷着厚厚白粉,浑身穿得花里胡哨的妇人的这种说话语气,看看大家的距离,眼珠一转,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当下伸手入怀,抽出几张银票,迎风一抖说,“今天出来得匆忙,也没带多少钱,一百两银子真的够给你的人治伤了?”

“这位小姑娘真是爽快人,妈妈最喜欢和爽快人办事,一百两虽然不多,但节省些也够用了。”瞧见子言这么痛快的掏钱出来,于妈妈眼中有微光闪过,心中不无得意,正要让左右的人去接,已被子言喝住,“让你那些腌臜东西离我远些,要钱你自己来拿!”

只当自己摆出的阵势已经把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彻底唬住了,于妈妈扭着腰身就凑了过来,手指还没摸到银票的边,鞭影夹着风声,已经抡到了眼前。

那天晚上倚竹苑里乱成一锅粥,于妈妈和一众打手措手不及的被子言抡鞭痛抽,直被打得鬼哭狼嚎,后来也有回过神来的,丢了棍子要去找刀,只是子言哪里容空给他们,一时间长鞭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十分的挥洒自如,心中甚至得意的想,师父见她这套鞭法使得如此精妙绝伦,大约会非常满意吧。

结果师傅是没欣赏到她的这套鞭法,反而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慕定南猛的握住了她执鞭的右手。那是子言第一次看见慕定南的脸色那么难看,不仅黑,简直黑得发青,她抬头看看周遭,这倚竹苑里打手甚多,追追打打中,他们已经从偏僻的院落不知不觉冲到了前头,刚刚还笙歌一片的厅堂里兵荒马乱,很多女人在尖叫,也有男人衣衫不整的往外跑,混乱中有人在喊“杀人了!”也有人在喊“有强盗!”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闹出这么大的响动,实在是超出了子言的预期,她本来只是想来偷偷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能吸引住慕定南。所以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紧张,只是慕定南这么大力的握住她的手,说话的时候这么声色俱厉,她心里那种委屈和不服气又占了上风。

“不就是妓院,还叫什么倚竹苑,你都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她辩道,“何况我也不想这样,是他们仗着人多,骂了我还先动了手。”

“你——”慕定南被气得一口气几乎没上来,他发誓,今天如果换一个人,在给他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还振振有词一副我没错的样子站在他面前的话,他一定想也不想的劈手夺下鞭子,先抽她一顿出气,只是如今他也只能狠狠的瞪着她,好一会才对跟在他身后、这会正看热闹的欧海平等一众少年说,“先送她回家去!”

“咱们三姑娘这鞭法真不错,惊天地泣鬼神呀!”欧海平从来看热闹不怕事大,又因为慕定南背对他,喜怒看不到,这时走上前来,忍不住先调侃道,“那鸨儿平日里拦着我们不让见绿袖姑娘的时候多八面玲珑,没想到这会也只剩哭的份儿了!”

“送她回去,别让我说第三遍!”慕定南更怒,猛的转身,一字一句的说,“回头再找你们算账!”

“我的祖宗,不待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她惹了祸,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欧海平这才发现慕定南脸色不对,他们这群人,若论道身手,谁也比不过慕定南,小时候一处玩闹不知深浅,还道这个漂亮得女孩似的男孩好欺负,结果也不知被狠揍了几顿,这也是他们都唯慕定南马首是瞻的原因之一,这会看到他脸色不好,顿时胆怯起来。

“不是你们撺掇,她无缘无故会闯到这儿来?”一看欧海平几个的神色,慕定南心里已经有数,子言虽然自小男孩性格,也爱和他们一处玩耍,但是萧家家规也是森严,这么晚了,不会无缘无故出门。想到这里,他反而收了怒色,视线从欧海平几人身上略过,改了主意说,“算了,还是我送她回去,你们善后。我不想这事传到咱们各人家里去,该怎么办,你们自己想法子!不然这一顿家法,谁也跑不了。”

欧海平等人顿时哀声一片,慕定南理也不理,只拖了子言快走。两个人刚跑出倚竹苑所在的巷子,一队官差已经举着火把冲了过来。

“你放手!”看着官差的背影,子言猛的想起了红玉,只是她刚要停住,慕定南已经用更大的力气拉扯她,“我还不能走,我答应了要救红玉。”

“什么红玉?”慕定南停住,转头蹙眉道,“还嫌你惹的麻烦不够大?”

“红玉是四太太身边的丫头,不知怎么在这里,还……”想到红玉的情形,子言有些难以启齿,只能含糊的说,“还被人欺负……”

“收起你那些行侠仗义的念头。”只是还不等她说完,慕定南已经劈头盖脸的训斥道,“既到了那里,就是那里的人,生死父母都管不了,何况是你!”又警告她说,“今天的事儿可大可小,你回去什么也不许说,更不许再提什么红玉!”

作者有话要说:妹妹带着外甥回来又走了,困扰我很久的工作也调动了,病也病过了,天也暖和了,废话这么多,我要说的是,恢复更新了,为了督促一个懒人努力干活,我决定一周四更—五更,希望能今早找回当年可以日更的状态!欢迎监督!

第一章少年时(八)

“要我不提也容易,但你得保证,以后再不来这倚竹苑,也不去见那个叫绿袖的。”子言的眼睛转了转,和平时一样,提出交换条件。

“你还是回去和老祖宗说吧,说你入夜之后不睡觉还溜出门,不仅出了门还去逛了妓院,不仅去了妓院还在里面大闹了一场,打伤了不少人。老祖宗或许不会打死你,最多打你一顿,再罚你在祠堂跪几天,但是我保证,你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的下场,绝对不会比那个什么红玉好。”慕定南一口气说完,转身就走,边走边说,“我现在回去了,你爱去救人就去救人,爱去打人就去打人,只别攀扯上我!”

子言气得直跺脚,赌气说道,“你尽管去吧,我以后再不理你!”

“那最好不过,”一言既出,慕定南脚步微微停顿,转身看住萧子言,“你自己说过的话自己可记清楚,以后有事没事都别理我,咱们都乐得清闲。”

……

自从和慕定南闹翻之后,子言的日子顿时无聊起来,上午师傅照旧是讲一个时辰的功课,再指点她练功,可是午后的时间就不知如何打发了,她既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也没耐心和姐妹们一处做针线,洛北城中权贵家的女眷偶有小聚,可她一贯不去,久而久之,也就没人下帖子给她。大把的时间,她只能在庭院里练习鞭法,直抽得所到之处树木凋零,花草萎地,把管着整个宅子花草树木的宋大媳妇愁得长出不少白发。

正是四月天,烈日当空,半个月下来,子言白皙的皮肤就黑了一层。这一天,陈老太君傍晚无事,和媳妇、孙女商量着过端阳节的事,正说到要请什么戏班来唱戏热闹一天,四太太冷不丁转头看了看子言笑道,“我看老太太不用请什么戏班了,我们家现成就有一个,伴上那黑脸的曹操或是包公,连脸都不用涂了!”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子言,顿时都笑了起来,陈老太君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直搂了子言在怀里说,“怎么就晒成这样,这几天天热,出入也不叫你那些丫头给撑把伞,准时丫头们懒散!”

“可不怪丫头们!”四太太笑说,“连我都听说了,我们四姑娘要考武状元呢,每天都在院子里顶着大日头练一两个时辰的鞭子,您是没瞧见,为了拾掇那些东倒西歪的花花草草,杨大家的这几天腰都直不起来了,也不知愁白了多少头发。”

“又胡说,女孩子家家,考什么武状元,”陈老太君怜惜的轻抚着子言的发顶说道,“以前见天的往外跑,这几天都不出门,我还道是姑娘大了自然转了性,没想到又在家里折腾起来了,这要是个小子也就罢了,叫你老子带去,天大地大凭你去闯,总能有一翻天地。可偏偏又是个姑娘家,如今怎么闹都随你,这要许了人家可怎么办?”

“谁要许人家,我是姑娘又怎么样,一样闯出一翻天地去。”子言不依,在祖母怀里扭得麻花似的,许人家这样的话题总是让人觉得尴尬,她又怕被四太太他们笑,赶紧辩说,“我要一直陪着老祖宗。”

“孩子话!”陈老太君用手指点了点子言的头顶,岔开话题说,“孩子们这些天必然是闷坏了,要我说端阳节咱们不如出去乐乐,叫人把河边那处庄子收拾一下,请一班小戏去,到时候咱们去了又能纳凉,又能瞧他们赛龙舟,岂不热闹。”

“正是呢,今年洛北河赛龙舟听说要比往年热闹呢,很多世家都派了人参加,我原想着要找机会和老太太说,咱们也去凑个热闹,可没想到老太太就是老太太,凡事都能想到、说到我们前头去,”四太太立刻凑趣说,“只是我们一家子都去,姑娘们各自为伴倒也热闹,何况她们小孩子,玩起来不管不顾的,到时候老太太身边不免就孤单些,要我说,不如请了镇远王府的老王妃一块去,一来人多更热闹,二来两位老人家又是亲戚,又是个伴。”

“别说的好听,分明是自己惦记着玩去,懒得陪我这个老人家。”一屋子人除了子言没有反应外,都点头说极好,陈老太君也有这个意思,这边就吩咐人去下帖子。

作者有话要说:单位同事忽然离职,参加了一个持续到十点半的饭局,先写这些吧,今晚继续!

第二章情初定(一)

到了五月初三这一天,萧家上上下下都起了个大早,萧府门前更是车辆纷纷,人马簇簇,陈老太君并几位太太都坐了轿子,各房的小姐则各带着服侍的丫头乘车跟在后头,长长的车队中,只子言与众不同,因为马车旁还跟着个小厮,手里牵着她那匹大红马。

车队浩浩荡荡,行进速度自然不快,子言只坐了一会就觉得不耐烦,喝了凉茶才觉得畅快些,偏偏前前后后的马车里,许多跟着各自主子出来的丫头都在说笑吵闹,这个抱怨旁边的人挡了视线看不到外面的风景,那个抱怨车里太挤裙角都皱了,偏偏子言耳力又好,一时只觉得身边好像有上万只苍蝇在同时飞舞,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痛得要裂开一般,心里不免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说身上不痛快,干脆不出来了。

正闹心得抓狂,耳边的噪声却好像被什么硬生生的卡住,忽然消失不见了,子言诧异的睁开眼睛看向一旁给她摇着扇子的小竹,那丫头也是一脸莫名,忙小小的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怎么回事,她们怎么忽然不嚷嚷了?”半天等不到小竹回话,子言有些不耐烦的问。

“呦!这么好的天气,我们三小姐怎么还是这么大的火气!”小竹回头,还不及说什么,车外,欧海平的声音已经到了近前。

子言没好气的翻身坐起,“唰”的掀开帘子,正想刺他句“哪有事哪到”,不想车队旁不知何时多了许多骑马的锦衣少年,都正放缓速度不远不近的跟着,而就在欧海平斜前方十几步远的地方,玉冠束发、一身水蓝色衣袍的俊美少年正侧头看着这里,似是没料到子言忽然露面,脸上神色微微一僵,对上她的视线后,就急急的转回头去目视前方,却是许久未见的慕定南。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子言怔了一下,适才,或者是这些日子积聚的火气好像瞬间被什么浇熄了一般,使得她说话的声音都格外和缓。

“哦,端阳节不是要赛舟吗?我们正准备提前去看看船准备的怎么样了。”欧海平说,“这马车太慢了,你不如和我们一起吧,先去看了船,再回庄子保证也比她们到得早。”

视线若有若无的瞥了眼前面人的背影,子言的心情重又跌了回去,摆摆手说,“你们去吧,我没兴趣。”

“有的玩都不去,这也不像你呀!”瓯海平也侧头看了眼前面,那人虽然没再回头,可是手里的缰绳握得紧紧的,后背挺得笔直,虽然看不真切,但他也能想到,这一刻慕定南必然耳朵向后竖着,在听这边的答复。想到这里,他顿时苦了脸,瞅着子言就要放下帘子,忙压低了声音说,“我说三小姐,三祖宗,咱不闹了行不行?这大过节的,求您给兄弟们一条活路行不行?”

本来听了前半句,子言立时就要发火,可瞧着欧海平的脸仿佛吃了黄连一般苦得纠结到了一起,又听他后面说得可怜,倒把她气乐了,叱道,“胡说八道些什么,谁闹了?谁不给你们活路了?”

欧海平看向子言的视线里,于是充满了指控,可是嘴上却说,“还能有谁,咱们慕家二少呗,你是不知道呀,这些天你总不出来,他可把兄弟们折腾惨了。一时说要去跑马,大日头地下,没遮没挡的就逼着我们跟他跑两三个时辰,你看,苏景平今儿没来吧,就是那天中了暑气,都病倒好几天了;又说要射箭,叫大家去他家的庄子,每人两百支箭,射不完不让走,准头不好还要重来,你看大家伙是不是都黑了不少,骑马的时候手臂都打颤吧,都是射箭累的……”

“我看你即没晒黑,手臂也不打颤,说话精神气十足,想来即没中暑,也没累着。”子言打断欧海平的喋喋不休,“劝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吵我!”

“别的,你是不知道。”欧海平一看子言不信,急了猛的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几块好得差不多的淤青痕迹,“我是没晒黑也没累着,因为最开始他非拉着我练拳脚,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就我这两下子在他面前哪儿够看呀,你是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惨,这都个把月了,还没好利索。三小姐,三祖宗,求求您了,可别见死不救呀!”

“你们是周瑜打黄盖,可别拉扯上别人。”子言啐了一句,手指轻轻敲在车窗上,隔了会才说,“到时候你们都去看竞渡吗?”

“今年各家出的赏钱多,竞渡会格外好看,不过我们既不为那点子钱,又懒得和那些人挤来挤去,自然就不去了。只是定南早说了,明日咱们都不带人,就自己划船去提前竞渡一回,你看怎么样?”

“自己划船?”子言与诸人平日荡舟玩耍,都有专人撑船,听了倒是心里一动。

“就这么说定了,明日辰初洛北河渡口,不见不散。”欧海平瞧准了时机,生怕子言反悔,放下一句,“不去是小狗!”催马转身就跑,到了慕定南身边,不知说了什么,只见他遥遥转头,向子言的车上看了眼,便一声呼哨,率着一众锦衣少年,瞬间走了个干净。

“阿弥陀佛,满天的云彩总算散了!”待到一众少年身影不见,慕家的车队里才渐渐恢复之前的笑闹声,小竹一直偷偷瞧着子言,这时却念了声佛,引得绿柚会心微笑。

“偏你这蹄子爱自说自话,本小姐也没说一定去!”子言重新躺回去,瞧见绿柚和小竹的神情,窘到,“笑什么笑,还不给我扇扇子!”

“是!”两人齐声答应,车内也渐渐有了笑声。

……

第二日辰正,洛北河渡口前安静得只听见阵阵鸟鸣,子言才骑着马缓缓而来。她是故意迟到了半个时辰,过去这种事也常有,慕定南无论如何总会等她,所以当看到空荡荡的渡口时,她的心忍不住沉了又沉。

“还说不见不散,骗子!”翻身下马,她不死心的探头向河面上张望,触目所及,水天一色,却哪里有船的影子?

“分明是有人小气,迟到了还理直气壮!”子言坐在岸边生闷气,太阳渐渐升高,晒得人头顶冒烟了一般,身前,她已经揪倒了一小片草地,手指辣辣的疼着,慕定南却气定神闲,踱步到她身边,一只白玉般纤长的手伸到了她面前,“起来吧,地上潮湿!”

“谁要你假好心!”子言看了眼自己黄黄绿绿的手指,赌气一巴掌拍向慕定南伸出的手上,却反被他一把握住。

“看我在这儿傻傻的晒着好玩是不是?”几下没有挣脱开,子言的恼怒忽然变成了委屈,也不知怎么了,眼泪竟然夺眶而出,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又转瞬被泥土吸得干干净净。

“说好是辰初,我等了你半个时辰都没抱怨,怎么轮到你等一刻钟,就委屈成这样?”慕定南原本想轻松的开句玩笑,只是话刚说完就吓了一跳,他自小和子言玩闹着长大,没深没浅的话不知说过多少,子言发过火,追在他身后打过他,却从来没在他面前掉过眼泪。这让他一时只觉得手足无措,蹲在她身前,手抬了又抬,才轻轻落在她的脸颊上。她的泪珠微凉,可蹭到指尖的感觉却渐渐成了灼热,他想说些什么来哄她高兴,让她不要再哭了,可所有的花哨的言语到了嘴边却好像都自动消失了,最后他呐呐的说出的,却只是,“我错了,你别哭!”

作者有话要说:计划不如变化快,上周忙着生病,更新先欠着……囧……

第二章情初定(二)

“谁哭了,你看错了,我才没哭呢!”居然在慕定南面前掉了眼泪,子言一时也有些尴尬,何况眼泪一掉,之前积在胸口的委屈的劲儿也就过了,回过神来连忙拍开他的手,胡乱自己在脸上抹了一把就站起来,左右去看,一边说,“不是说要竞舟吗?其他的人呢?”

“哦!他们都想得第一,拿彩头,这会早不知划到哪里去了!”手被拍开,指间上的泪痕犹在,慕定南愣了片刻,也有些尴尬,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在子言面前不知该说什么好,也不知该做点什么才是恰当的,只能咳了咳,才镇定下来说,“其实这么热的天,竞渡多累呀,倒是缓缓放舟才有趣味!”

“那你的舟呢?”子言想想欧海平等人顶着大太阳挥汗如雨划船的样子也觉得好笑,笑过之后才想起自己还该生慕定南的气才对,于是说,“既然没有船了,那我回去了!”

“谁说没有?”才一转身,手腕已经再度被慕定南握住,他的声音含着笑,说道,“你看,那不是船!”

子言顺势望去,方才寂静的芦苇荡里,这时真的慢悠悠的划出一只小船,撑船的正是慕定南身边一个护卫,只见他竹篙轻点数下,小船转眼到了渡口稳稳停住。

“走,带你去放舟!”慕定南兴冲冲的拖着子言上船,又打发走了护卫,自己撑起船来。

“这样行不行?”子言有些担忧,他们夏日里确实常在城郊的小湖中荡舟,不过每次都有下人划船,自己动手可是头一回,“你真的会划船吗?我可只会坐船!”

“坐着你的好了,这有什么难的?”慕定南却兴致颇高,学着那护卫的样子,竹篙轻点,小船顺水缓缓而下。洛北河两岸这时放眼望去,都是青青麦田,更远处,青山苍翠,鸟鸣环绕,隐隐还能看到村落,河水在这一段流得极缓,慕定南撑了一会,就将竹篙系在船后,干脆坐在子言身边,取了桨偶尔划两下,顺便指点两岸风物。

时隔很多年,子言每每回想起那年的五月初四,脑海总浮现的就总是湛蓝的天空,苍翠的青山和身边俊逸的少年,还有她自己的笑声,清脆得无忧无虑。

不过那天他们顺水行舟,到了后来却不似开始时那般美好了,洛北河越往前河道越宽,河水也渐渐变急,待到两人发现不对时,竹篙早被水冲得不见了踪影,而小船却如一片竹叶般开始在水里左突右冲,还不时的打转,并且越走越急。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情,因为天空中不知何时来了大片浓黑的云,风也骤然紧了起来,在河水中掀起层层浪花。

“你害怕吗?”慕定南几次试图以内力操纵小船向岸边靠拢不果,忍不住问身边紧紧抓着船舷、脸色发白的子言。

“害怕有用吗?”子言脸色都吓变了,是真有心想说自己不会游水,不仅害怕,而且怕得要死,可是在慕定南面前,她真说不出这么肉麻又示弱的话,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问句。

“害怕当然没用,大不了咱们今天死在一起!”慕定南被噎了一下,非但不觉得恼火,反而大笑出声,父亲从小教育他,慕家男儿,哪怕到了最后关头,也不轻言生死,可这时他不知怎么就冒出了这样的念头,似乎和子言能够这样死在一起,也是这世间一件让人快意的事情。

“疯子,谁要和你死在一起了?”子言不知道慕定南到了这个时候了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只是他这样笑,让她的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她忍不住伸手想打他一下,可是手刚抬起来,前方河中心的一块突起的巨石就让她吃惊得几乎尖叫出声,而手也不自知的死死握住了他的。

骤起的狂风,划过长空的闪电,还有紧随其后震耳欲聋的雷声和豆大的雨点,好像都在同时迎头扑向他们的小船,天旋地转和木舟撞向巨石发出的可怕“咔嚓”声也都发生在一瞬间,子言恍惚的记得慕定南反握住她的手,让她跟着他的口令向上跳,不过她不记得自己最后有没有跳了,意识和记忆好像在同一时间出现了空白,而在那段空白里,发生了什么,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清醒的时候,子言发现自己正在一片半人高的田地里穿行,哦,确切的说,是她趴在一个人的肩上,被动的向前,再向前。

“我们死了吗?”雨还在下,天地间到处是湿漉漉的,子言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哑极了,只说了几个字,就忍不住咳了起来。

“醒了就好,赶紧自己走,再背你一会,估计我真要死了,被你压死的。”回答她的不是什么柔声安慰,也没有什么劫后余生的喜悦拥抱,而是屁股和地面重重的一吻,摔得狠了,子言半躺在地上,疼得恨不能打滚。

只是她来不及抱怨,缓过这波疼痛,慕定南早已经不管不顾的坐在她前的泥地里喘气,一阵雨噼里啪啦的砸在他们的脸上,子言眯着眼躲避时,却不经意间看到一条细细的蜿蜒的淡红色水流,正在慕定南的身边汇聚。

“你怎么了?”她吃了一惊,挣扎了两下才勉强坐起来,伸手就去拉慕定南的衣袖。

“别拉拉扯扯的,有力气了就走,这雨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只是子言的手刚碰到他的衣袖,已经被他不耐烦般的拨开了。

“你的脸受伤了?”看着慕定南慢悠悠的站起来,子言仰头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说,“你转过来给我看看!”

“胡说什么,什么时候了还有力气胡思乱想,我再告诉你一边,快点跟上我!”慕定南不理她,更不转身,而是摇晃着迈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