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祖母请安,”瞧着子言进来,笑着的众人却不知为何陆续收住的笑容,子言却只做不见,径直来到陈老太君面前,施礼如旧。

“你伤还没好,祖母不是让你多休息几天吗?”陈老太君拉过子言,上下打量一番,见她神色一如平时,不见丝毫异样,才露出笑容,“你这小猴,就该在屋里闷些日子,大伙瞧瞧,可是白回来些?”

“竟真是白了不少,不过这脸上的保养,可不是在屋里闷着就行的。”四太太最会凑趣,闻言过来也拉住子言仔细端详了一番,还捏捏她的小脸袋才说,“四婶子这里新得了几盒子香粉,回头拿给你,等用完了包管比子默还白嫩几分。”

“她小孩子家家的,皮肤正是嫩得出水的时候,哪用什么粉,没得伤着皮儿。”陈老太君将子言拉回来,搂在怀中,对四太太说,“你快还是自己留着用吧,我们不要。”

“瞧老太太心偏的,不是最好的东西,儿媳哪敢当着您的面拿出来,您放心吧,不是我们日常用的铅粉,原是这是前朝宫里的方子,我娘家一个嫂子无意间得了,照着制的。用上好的珍珠研磨成细粉,兑入了紫茉莉花种和十几种名贵香料再一并研磨,反正做法麻烦着呢,不过涂在脸上,最是轻白薄透,也就是三姑娘,换是别人,我还舍不得呢。”四太太一口气说完,只做不舍状,又将一屋子人都逗笑了。

这一天,子默却是最晚赶到上房的,小小的脸上,竟敷了厚厚的白粉,整个人也没精打采的,众人诧异的目光于是都转到了她的身上,子言这才悄悄的松了口气,她一贯不喜这个妹妹,但在这一刻,却徒然生出了一种了然与同病相怜来。

请安过后,陈老太君照旧留了子言姐妹几个早饭,各色米粥、点心、小菜一道道摆上桌,“许久没吃老祖宗屋里的枣泥馅点心了,先说好了,今儿这些都是我的。”坐在陈老太君身边,子言如以往一样,毫不客气的就要“霸占”自己最爱吃的东西。

“三妹妹病了这些日子,没想到刚能出院子,就有这么好的胃口。”子柔最看不惯子言什么时候都理直气壮的样子,她明明是姐姐,虽然是没福气托生在大太太肚子里,可也是从小养在大太太身边的,怎么无论什么事,子言做得的,到她这里却连想想也是犯忌讳的?家里从上到下,有了好事最先想到的也都是子言,好比刚刚说的香粉,四太太一张嘴就要送几盒子给子言,对她却视而不见。前几天听说老太太要给子言议亲了,她无人处不知撕碎了几条手帕,不过天可怜见,慕家不知是不是听到了风声,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求来了一道圣旨,子言从小就同慕定南出双入对,洛北城无人不知,子柔想,这赐婚的圣旨,无异于一个响亮的巴掌抽在子言的脸上。这次慕定南子言是嫁不成了,关键是,洛北城还有谁家肯要子言?想想这些,她昨天晚上睡觉都笑醒了好几回,今天一心一意想来看笑话,没想到,子言居然全无反应,难道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满血状态复活,嘿嘿!

这个文可能和我以前写的风格上略有出入,最近沉迷种田文的直接体现吧,可能有点琐碎了,后面尽量调整一下。

第三章风起处(四)

“二姐姐也说我病了许多日子,不正该多吃点补补?”子言素来知道子柔永远不会错过对她落井下石的机会,只可惜每每高估自己的实力,时间久了她也懒得理会,只反问,“何况老祖宗还没不舍得……或是二姐姐也喜欢老祖宗这里的枣泥馅点心?那我让一半给你好了。”

“什么好东西,也值得你们姐妹让来让去的,二丫头最是体贴,你三妹妹身体刚好,她难得喜欢吃,今天就都让她拿去,回头厨房里再做,让他们送一份去你那里。”陈老太君喝了大半碗梗米粥,又吃了一只水晶饺子,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我这里还有庄上新送上来的野鸡野兔子,早晨吃了不免油腻,所以嘱咐了他们晚饭再弄来吃,言儿既然好了,今儿晚上就来,默儿这丫头今天瞧着也苍白了点,这个时节虽然也不是补身子的时候,但吃点新鲜的野味倒也罢了。”

子柔没想到,她费了半天功夫想出能够刺痛子言的话,不仅没起作用,反而惹了陈老太君不喜欢,顿时后悔不迭,正想说些什么来挽回,不想屋外忽然有人接道,“姨祖母又留了什么好吃的给表妹们,我可是都听见了!”

话声未落,丫鬟们已经挑起了帘子,一边忙着回道,“慕二爷来了!”

屋子里顿时一静,子言正咬着一块点心,枣泥的馅子甜中不知怎么就带出些腥味来,她后知后觉的疼得微微眯起眼,不必照镜子,也知道舌头上这时必然多出一个冒着血的小洞;子柔则是先惊后喜,几乎把一句说曹操曹操就到直接念出声来,只不留神,坐直身子的同时手肘撞上了一旁子默的胳膊,而子默正端了茶要漱口,茶盅顿时翻了,小半杯茶水洒在子默的裙上,幸好漱口茶水并不太热,只有服侍在旁的蕊儿轻轻的低呼了一声,连忙用帕子去擦。

陈老太君目光有些复杂的看向那翩然而入的少年,屋里这会光线正好,他又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衫,越发显得眉目清朗,俊秀非常,这样出众的少年,她忍不住再度在心里叹息,而叹息过后,也为他真心高兴起来,这样俊朗不凡,若是从军满手血腥的不免美玉蒙尘,如今这样的安排,对他是最好的。

“给姨祖母请安!”思索的瞬间,慕定南已经走近,端端正正的行了礼。

“快起来,今日怎么这般多礼起来?”陈老太君笑说,“这么早就过来了,可吃了早饭,我这里正和你妹妹们吃着,让人再添副碗筷。”

“出门之前吃过了,就不叨扰姨祖母和诸位妹妹了。”慕定南微笑着推拒,说道,“家里南边的庄子早起新送来了几篓甜瓜还有些时新的水果,祖母说这个季节,也算是个稀罕物,命我早早送来,给姨祖母并诸位伯母婶娘还有姊妹们尝尝鲜。”

“这几天热,正不爱吃东西,就想着这些新鲜的瓜果呢,只是你这傻孩子,大热的天,打发人送来就是了,何必自己跑这一趟。”一边早有丫鬟凑趣的将瓜果抬了上来,陈老太君一看果然喜欢,这边催促人快倒了茶来,给慕定南去去暑气。

“原是早该来给姨祖母请安的,这些日子,让您老人家挂心了。”扶了陈老太君回到日常起居的室内坐下,慕定南才说,“如今我都好了,改日再侍奉您老人家和我祖母一起到郊外的庄子上去避暑。”

“好孩子。”陈老太君轻轻拍了拍慕定南的手臂,感叹道,“前些日子还听姐姐抱怨,说你调皮,如今果然是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了,以后再不可那么莽撞。”见慕定南面露愧色,却又说,“不过以后应该不会了,订了亲就是大人了,你祖父、父亲可有信回来,让你何时进京?”

“祖父说了,这一两年匈奴人又蠢蠢欲动,恐怕北边战事随时会起,原想一旦父兄出征也带上我的,只是……如今怕我进京也无人管教,嘱咐我暂时不必去了,仍旧跟着师傅,读书习武。”慕定南说到这里,正赶上子言姐妹也吃过早饭,结伴过来。两厢再次见礼,他方才问出一早就想问的话,“三妹妹今天气色好了很多,可大好了?”

“今儿,三妹妹可是端午节之后头一回来给老祖宗请安,想来,身上的伤是大好了。”不等子言开口,子柔忍不住先说道,“还没恭喜二哥哥,今儿一早我们府里可都传遍了,听说圣上的这位六公主甚是受宠爱,最是金尊玉贵了,二哥哥得此良缘,我们姐妹都提你欢喜呢。”

“都替我欢喜?”慕定南眉头似是微蹙,视线从子柔几人身上划过,子柔果然笑意盈盈,仿佛要娶公主的人是她一般;子默面色苍白,嘴唇颤抖,眼睛通红,倒像是要哭了的样子,他的视线微微一顿,最后却落在子言身上,“有什么可欢喜的?”像是问话,只是语气和眼神中,又仿佛有说不出的落寞与自嘲。

“为什么不欢喜,成了驸马爷,就不用等恩萌才能入朝了,咱们洛北城,哪个勋贵子弟不想求来这样的恩典?你欢喜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咱们这么熟,又何必不承认?如今只盼将来六驸马朝堂显贵之时,别忘了我们才好。”子言将慕定南的所有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自小一起长大,虽然很多时候她不懂他在想什么,但这一刻,她却觉得自己是懂的,他并不高兴,也并不想成为驸马,可是这能改变什么吗?什么都改变不了,除了增加痛苦的感觉,什么都改变不了。昨天,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以为已经痛到了极点,却不曾想,真的再见面的时候,看到他还如平时一样近在咫尺,却再无法靠近,那种痛苦的感觉,就仿若钝刀压在心口,一下一下,撕开皮肉却不能干脆的给人一个痛快,这种绵密的痛要比昨天更甚上十倍,她痛,痛得喘不过气来,痛得头昏眼花,竟冒出这样的念头,这一刻她痛,就要让他和她一样痛,仿佛,现在,也只有让他痛,才能冲淡她心里的不甘与怨怼,只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是吗?”子言的话没说完,慕定南的脸色已然变了,他牢牢的盯住子言,一字一句的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在三妹妹的心里,我就是这样人云亦云的人,而且还是个心口不一的小人!”说道这里,他冷笑一声,“如此,真是白认识了一场。”

“瞧瞧这两个,好的时候一起闯祸气得人头昏眼花,一时恼了,就说这么重的话,可见还都是孩子。”却说这边早饭还没吃完,四太太已然听说慕定南来的消息,平时两家常来常往到也罢了,只是如今情势却有些微妙,三太太那一句有心无心的话,恐怕早长了翅膀飞出了这大宅子,飞到了慕家人的耳朵里,不然赐婚的旨意也不会这么不早不晚的来,只是这刚刚被赐了婚,准驸马就巴巴的跑来,她越想心里越觉得不踏实,饭也不吃了,转身又回到陈老太君的上房,没想到郎情妾意没看到,看到的倒是剑拔弩张。不知怎的,原来想看热闹的心就淡了几分,隐隐的,还觉得有些唏嘘之感涌上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少年心(一)

慕定南的婚事,在洛北城里掀起了一波风浪后,又很快归于平静,因为今天后的五月二十五,匈奴人忽然大规模南侵,几乎是一夜间,数以万计的匈奴兵同时出现在定安州、武进州、雁门关一线,攻城略地,一时间北部边境狼烟四起,皇上震怒,朝堂点将,以镇远王慕远寒为帅,镇远王世子慕定平为先锋,发兵二十万,即刻北上抗击匈奴。

“才过了几年太平日子,这匈奴人怎么就这么见不得咱们好呢?”尽管已经成为战场的定安州离洛北城不远,但所有人都坚信,有镇远王,有慕家军,匈奴人是不可能越过定安州的,于是醉仙楼里,仍旧是宾客如云,欧海平啜了口十年陈酿梨花白,郁郁的说,“真他娘的想就这么冲到定安州投军去,好每天砍他匈奴人几个狗头下来就酒。”

“噗嗤——”一句话说完,另一边同样喝着闷酒的子言已经撑不住笑出声来,“就你?还想冲到定安州去投军?还砍几个匈奴人头下酒?”她一点不客气的笑出声来,“你敢有这个念头,我怕你连洛北城还没出去,就被你娘抓住绑起来了。”

“就是,欧二爷,您可别去定安州,听说匈奴人红头发绿眼睛,好像地狱的恶鬼那么吓人,奴婢怕您到了,看见再吓坏了。”一旁小竹正留神听说书先生讲太祖皇帝平定北疆的段子,这时抽冷子插了一句。

“去去去,胡说八道,匈奴人和咱们一样是人,什么红头发绿眼睛,别听那些说书的胡诌八扯。”欧海平被子言主仆俩奚落,倒并不恼怒,只是感叹,“我祖父在我这个年纪,已经跟着太祖皇帝东征西讨了,我父亲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已经入朝为官,就是我大哥,也没比我大上几岁,如今在京城也能独当一面了,怎么到了我这儿,昨儿不过提了从军两个字,我娘就哭得好像我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一样?”

“这有什么好想不明白的,”扔了粒花生米在口中,子言说,“你文不成武不就呗。战场是什么地方?是你会吹大话喝花酒就行的吗?别的不说,你连我也打不过,拿什么去打匈奴人?“

“我那是好男不跟女斗好不好?“欧海平的脸涨得红了又红,磕磕绊绊的说,“平时我是让着你,你以为只有慕老二能打赢你,就是只有他身手不凡?他那是争强好胜惯了,不肯让你,我可不一样。”

“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子言眉头一蹙,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自从那次她和慕定南再度吵翻之后,这些日子尽管她仍旧出现在过去他们常常一起去的地方,但慕定南却一直没有露过面,这让她不免有些怅然,又暗自埋怨慕定南小气记仇。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少年心(二)

“其实早想跟你说了,六公主她,”说到这里,欧海平压低了声音,凑到子言面前说,“六公主今年只有十岁,按说是根本不到指婚的年龄的,我们都听说了,这次匆匆指婚,其实是六公主春天的时候又大病了一场,一直拖到初夏也不见好转,皇后娘娘爱女心切,请了玄天观的道士来批命,说是六公主需早早许了人家才能好转。不过京中人人皆知,六公主三天一场小病,十天一场大病的,自打出生就不曾断了药,恐怕根本熬不到出嫁那一天。”

“那慕定南要怎么办?”子言这几天也听到了不少坊间传闻,说是六公主身体不好,不过到底洛北城离京城还有那么远的距离,公主身体不好到什么程度自然不是庶民百姓所能说清的,没想到竟糟糕到这种地步。那假如六公主没有熬到及笄就死了,慕定南要怎么办?是再选一门婚事?还是要给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公主守节一辈子?

“慕定南要怎么办,就不是今上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了。”欧海平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喝了口酒,忽而笑道,“为人父母,自然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长命百岁的活着,实在不行,到时候自然还有七公主、八公主的,再不行,适龄的女子总是有的,端看到时候他的造化罢了。”

“慕家战功赫赫,没想到连家中子弟的婚姻,竟也不能自主。”已经喝了小半坛子的梨花白,子言已然微醺,这时不假思索的说了出来。

“嘘——这话是乱说的吗?”欧海平也有些醉了,嘘了一声之后,却再度拖着凳子挪到子言身边,小声说,“别看咱们现在日子过得风风光光的,纵然没有功名,往外面一站,大家伙还得恭敬着叫声小姐,叫声爷,其实咱们是什么?我算想明白了,咱们他妈的就是一棋子,对家族来说,咱们不是长子,光宗耀祖这种事,能做固然好,不能也就算了,只要不太给祖宗抹黑就好。平时好生供养着咱们长大,为了就是将来有一天需要的时候,咱们要毫不迟疑的去牺牲,联姻算什么,今天是慕老二,明天就可能是你我,娶什么人,嫁什么人,谁又能真的自主呢?”

见子言不出声,他抬手在她的肩上重重拍了两下,说道,“所以我从来不想明天的事,明天发生了再说,今天高兴最重要。你也别和慕老二闹了,这件事,他心里只有更难受,趁着咱们如今还能在一处,就有一天且乐一天吧,到了各奔东西的日子,才能不留遗憾。”

“我发现你不傻呀!”子言侧头看着欧海平,好像第一天认识他一样,看了一会,忽然哈哈大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那么好笑,直笑得把碗碟都撞到一边,趴在桌子上一时起不来。

“谁说我傻,二爷那是大智若愚!”欧海平一拍桌子,把一旁的小竹吓得蹦了起来,引得隔间外的客人也频频看过来,似乎想透过屏风,看看是哪家的二爷在耍酒疯。

“说你胖就喘起来了,”子言捂脸,拉着小竹就走,“出去千万别说认识我!我丢不起这面子!”

“诶,你真走呀?”欧海平还以为子言是开玩笑,没想到她们主仆转过屏风,竟真的下楼扬长而去,看着她们转过街角不见了,他才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吼道,“又上当了,不是说找我喝酒吗?难道不是该你请客?什么丢不去面子,我就知道,你和慕老二是一路人,白吃白喝我一顿,趁我不注意又跑了!”

却说子言主仆,脚下如飞,冲出两条街才停下来,子言扶着墙笑弯了腰,小竹则频频向身后张望,半晌才说,“姑娘,不是说好您请客的吗?这么走好吗?”

“我请客,可没说我付账呀!”想到欧海平被气得跳脚,子言就觉得心情大好,好像这几天说不出道不明的憋闷也挥散开了,“放心吧,几两银子的事,还吃不跨他。”

“那姑娘接下来要去那里?回家吗?”小竹也知道,几两银子于欧海平来说确实不值什么,倒是这些天,难得见到姑娘这么开心,让她的心情也一下轻松起来,觉得就这样回府去,有些可惜了。只是姑娘平常出去玩,身边总有慕定南等人的陪伴,如今,就只有她们主仆两个,很多地方倒是不好去了。

“倒有一个地方想去,”子言也不想太早回家去,这几天子默病倒了,大热的天,暑气所侵用药一时也不见效果,老祖宗怕她们也都感染上,嘱咐大夫开了药来,每天都得喝。子柔又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想想都觉得反胃,这样热,她倒想去慕家在山上的别院去看看。

小竹在前面街上雇了马车,出城上山,一路都十分顺利。这个季节,正是山上最美的时候,远看层峦叠嶂,近看碧绿苍翠,清脆的鸟叫声环绕四周,而鼻端嗅到的,则是草香和不知名的野花香。

“今儿是吹了什么好风?”马车在慕家的小山庄前挺稳,小竹前去敲门,半晌管事的媳妇沈大娘迎了出来,一眼瞧见子言,立刻笑得眉眼弯弯,过来请了安才说,“正念叨怎么三小姐许久不来我们这里了,可巧今儿就来了,只是怎么不和二爷一起过来?”

“不过是临时起兴,想这山上的野菜野果子了。”子言笑了笑,说,“只是来得仓促,可不知道大娘有没有什么可给我们吃的。”

“有有有,新摘的野果子,还有山野菜,还有自家园子种的菜也都新鲜着,小姐来得巧,我们当家的和二爷今儿一早就一起上山里打猎去了,这会也快回来了,想来晚上必然还有新鲜的山鸡、野兔子来吃。”

“慕定南在这里?”子言一愣,这几日不见慕定南出现,还以为他呆在家里生气呢,没想到竟跑到这山里来避暑乘凉了。

“三小姐不知道二爷在这儿?”这回轮到沈大娘吃惊了,这两个小主子,从小到哪里去都是结伴而行,这次慕定南突然自己来了,他们还很不适应。倒是跟着二爷一起来的多荣悄悄说起,原来西北又开战了,老爷和大爷都上了战场。沈大娘还私下推测,多半是二爷惦记父兄,又为自己不能上阵而懊恼,才来这里静静的,可是这样,也没有瞒着萧家三小姐的道理,难道还为了别的事?想到这里,她悄眼看了看子言,却见子言神色如常,既然无从揣测,便忙着请她们主仆进去休息。

“小姐,二爷在这里,我们留下妥当吗?”倒是小竹有些不安,上一次子言和慕家二爷闹得凶,两人也有些日子没见了,何况慕家二爷还定了亲,尽管洛北城并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可是定了亲就是定了亲,二爷再好,和小姐也是不可能的了,那么小姐也该有个避讳才是。

“来都来了,听说他在这里才走,反而让人觉得我小气。”子言心里也有些不自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慕定南,可是这时候转身就走,也是一件想想就让人觉得尴尬的事情,迟疑间,沈大娘已经端了山上特有的一种青草炮制的茶水,并一盒子几种野果子口味的点心过来,“不知道小姐过了,这几种都是二爷喜欢的,早晨才做好的,小姐先将就着吃吃。”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少年心(三)

野果做的点心别具风味,子言每样尝了点,日头便已经过午,山庄外有人敲门,沈大娘迎出去的脚步声和几个人的说话声很快就传了过来。

午后的阳光炽烈,虽然山庄里处处树木遮挡,但也把门前的一块照得亮得晃人眼,慕定南走进来的时候,身上月白色的箭袖袍上,银线织成的暗花便在这耀眼的阳光下闪亮成一团,子言下意识的眯起眼,等到那团亮光不见了,慕定南人已经站在了她眼前。

“跟你的人呢?怎么就你们两个人?”慕定南蹙着眉,瞥了眼小竹问道,“你们是怎么上山来的?”

“回二爷的话,姑娘上午偶然起兴来的山庄,我们——是雇车过来的,”子言没有说话的意思,小竹只能硬着头皮回话。

“胡闹!”慕定南果然露出恼火来,“她要发疯,你做奴才的就不知道拦着,现在是什么时候,兵荒马乱的,你们两个人就敢雇车出城来?”

“哪有兵荒马乱的,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打仗的定安州离这儿远着呢,”子言让小竹退开,仰着头看着慕定南说,“是我要玩的,你吼她做什么,何况,我来这里原也是不知道你在,知道你在,我才不来呢。”

“好,那你现在知道我在了,为什么不走?”慕定南气急反笑,“你就走,我保证不拦着。”

“你——”子言没想到时隔好几天,慕定南的火气还这么大,顿时也生气了,“是,我知道,慕二爷要尚主了,眼里哪儿还有我们这些人站脚的地方,走就走,稀罕吗?”

说罢真的就要往外走,急得一旁拿着一堆野味的多荣赶紧丢开东西来拦,嘴里说,“三姑娘,你别气,我们二爷不是这个意思,您过来,二爷高兴还来不及呢,哪能让您走呢!”一边又说,“我的二爷,您倒是好好说句话呀!刚才追了那大兔子半个山头,才掏到一窝小兔子,你还叫杨大叔好好拿着,说回来编了笼子好给三姑娘送去,如今人就在这儿,您这又是何苦呢?”

“多嘴!”慕定南顿时不自在起来,脸上也不知是晒的还是怎样,隐隐泛出淡淡的粉红来。

“真的?”停住脚步,迟疑的回头看向他。

“假的!”慕定南刚说完,偏偏院内脚步匆匆,却是此间的管事杨正明手捧一个精致的柳编小筐走了进来,筐子里几团雪白挨挨挤挤的团在一处。

“真的一窝小白兔!”小竹惊喜的叫出声来,赶在子言之前过去,自杨管事手中接过了柳编小筐,赶紧举着过来给子言看,“姑娘,你看,它们好小好可爱。”

子言一直很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这时也忍不住伸手捉了一直托在掌心,小家伙立刻睁着圆溜溜的红眼睛打量起子言,并且非常不认生的很快舔起了子言的手指。

“它的舌头好小呀!”子言被舔得痒痒的,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小兔子毛茸茸的头,视线则再度落到慕定南身上。

“咳——”慕定南咳了一声,去拿桌子上的茶杯,连喝了几口水才说,“你喜欢就拿去玩吧。”

“难得萧小姐能来我们这庄上,原该好好招待才是。”杨管事也是悄悄松了口气,忙说,“我家那口子正带着人在灶上准备,一会让她做几道拿手的菜来。”

“也好,不用太多,拣新鲜好吃的做几道就是了,不过要快些,吃完我们就回城去。”慕定南点头,吩咐下去。

新鲜的野鸡肉炖山里特有的一种蘑菇,十分的喷香,加上凉拌的几道山野菜,子言足足吃了一碗米饭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这边杨管事也将慕定南的马匹喂好牵出,又亲自套了车,送子言主仆回去。

“车里闷,你要骑马走走吗?”马车辘辘的行出不远,慕定南就用马鞭挑开车上纱帘问道。

知道两人有话要说,多荣赶紧翻身下马,把缰绳举到了子言面前。

山路算不上平坦,加上太阳西下,光线变暗,两人并不敢纵马疾行,只是慢跑了一阵,便控住了缰绳。

“你不该一个人跑出来,这几天城外已经有了流民,越往西北,民风越是彪悍,万一出事怎么办?”慕定南沉吟良久,才说,“下次别这么任性了,要出城来,至少多带些人手。”

“你那天去我家,是要说什么?”子言随手揪了一片树叶在手中摆弄,这时却忽然说,“总不会起早跑一趟,就是为了找我吵架的吧?”

“呵——”慕定南轻笑出声,也同子言一样,抬手揪了树叶下来,摆弄了两下便丢在马下,引得马儿去衔,好一会才说,“被你一起,早不记得想去说什么了,或者,现在想来,再说什么还有用吗?”

子言一时沉默无语,半晌才说,“今天上午和欧海平喝酒,觉得他说的一句话是对的,他说,‘趁着咱们如今还能在一处,就有一天且乐一天吧,到了各奔东西的日子,才能不留遗憾。’”

“这小子——”慕定南说,“倒是他能说出的话,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只是,这世上的事,不是你不去想它,它就不存在的,逃避根本不是办法。”

“那要怎么办呢?”子言一时也觉得他的话同样有道理,可是,除了逃避,又还能有什么办法可以让皇帝收回成命呢?

“或者我也去西北,等立下了军功,再去殿前请求,他是皇帝,总不会硬把女儿塞给我吧?”慕定南说,“不过是几个道人的蛊惑之词罢了,也许等到那个时候,那什么公主的病也已经好了,就不需要拿我来冲喜了。”

冲喜这个词自慕定南口中说出来,子言一时只觉得说不出的好笑,只是嘴角牵动,那笑最后却带出了几分苦涩,军前立功,哪里像他说得那样容易,慕家几代人的功勋,是如何换来的,慕定南一定比她清楚,如今他的大哥还没有子嗣,慕定南是慕家惟二的嫡子,镇远王宁愿将他养在洛北城,宁愿他尚公主,也不愿他去军中,所为的是什么,她都明白,又何况他。

“你父王不让你去从军,自然有他的用意,你也说眼下兵荒马乱的,你若这么去从军,老王妃和王妃怕都要承受不住,你不能这样自私。”子言说,“或者往好的地方想,六公主一病不起,或者很快就走了,等她人不在了,自然婚约也就作废了。你答应我,不去军中好不好?”

慕定南长久的看着子言,似乎想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什么,久到后面车轮轧地的声音再度传来,才说,“几日不见,倒长大了些,也会和我讲道理了,时候不早了,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你还没答应我。”见他转身催马欲行,子言猛的拉住了他的衣袖,“你答应我呀,你不去军中,你不会离开洛北城!”

“傻瓜!”慕定南微微一笑,眼中一抹宠溺划过,“暂时答应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少年心(四)

匈奴人这一次南侵的攻势之猛烈,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六月十五日,星夜兼程赶到西北边境的慕家军还未来得及休整,定安州的北门便一度被匈奴人攻破,镇远王世子慕定平率先锋营自南门飞马入城迎敌,与杀入城中的匈奴人在安定州城内短兵相接。

“镇远王世子虽然年方弱冠,但不愧是将门虎子,当日他一马当先冲到了定安州北城门之下,这时匈奴人已经顺着云梯翻跃了高高的城墙,这要打开城门。

须知这定安州乃是咱们大兴西北重镇,一旦城门被攻破,依着匈奴人的残暴,那必然是血流成河,总之一句话,老百姓又要遭殃了,诸位猜,接下来如何?”醉仙楼里,说书先生最近换了新段子,讲的就是定安州的最新战况,枯燥的几句话战况,到了他的口中就变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子言、欧海平等人每日必然来听上一回,只是慕定南这些日子心事重重,只是呆在家中,无论怎么叫也不出门。

“后来怎么样?”

“别卖关子,快说呀!”

见说书先生停在最关键的所在,客人们纷纷询问,生怕他忽然来一句,预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出来。

“后来,镇远王世子横刀立马,大吼一声保家卫国就在此时,便一马当先冲了上去,刀锋所到之处,匈奴兵那是死的死,伤的伤,没死没伤的也被世子爷的气势所摄,忙着夺路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呀!”说书先生一席话一气呵成,立刻引来一片叫好声。

“你们每天在这里,就为听这个?”子言和欧海平等人也跟着叫好,慕定平是慕家长子,比他们这一群人都大了五七八岁不等,慕家对他要求极为严格,自小就放在军中历练,是以他们对他都没什么印象,只是慕定南对自家大哥极为尊重,所以听了他英勇杀敌,阵前立功的故事,众人都有与有荣焉的感觉,格外兴奋。

“这几天三催四请你都不来,这会都讲完了,怎么又突然跑来?”听见有人说话,众人看去,却是多日不曾露面的慕定南,忙给他让座,又招呼小二上新茶,再添些点心来。欧海平则感叹他错过了精彩,“你是没听到,慕家大哥哥这回可威风了!将来匈奴人一准对他闻风丧胆的。”

“有什么好听的,他不过拣了世人爱听的话来说,真正打起来,又哪有那么简单?”慕定南一晒,在子言身边坐了下来。

“可是有什么新消息?”众人知道慕家必然时时有书信捎回,闻言连忙问,“这一仗到底打得如何?”

“现在打得如何并不知道,只知道我大哥带兵进入定安州的时候,匈奴人却是一度冲入了北门,几乎就要被他们把城门打开了。”慕定南想了会才说,“我大哥什么都顾不上了,带着他的先锋营就冲过去迎敌,事后清点战场,这一仗,他们斩杀了匈奴兵八百九十人。”

“好厉害!”

“真想去投军!”

一众少年惊叹不已,纷纷露出艳羡的神情,子言却忍不住侧头看向慕定南,适才就觉得他神情不对,如今这种感觉更强烈,她悄悄踹了欧海平一脚,后者愣了一下,便找了个借口,邀了众家少年去他家射箭。

“那我们这边的情况如何,大哥哥没事吧?”待到所有人都走了,雅间里恢复了平静,子言才轻声问道。

“也只有你,还记得问问慕家军的情况,这一战,大哥的先锋营也死伤了三百多人,”说到这里,慕定南的声音哽住了,好一会才说,“先锋营是慕家军的精锐之一,所有的战士都是和大哥年龄相仿的少年,他们大都——还没有成家。”

子言一时怔住了,她知道这一仗必然不会如说书先生说得那般的轻松,但也没想到双方伤亡竟如此之大,慕家治军严谨,但真正让慕家军无坚不摧的,还是慕家上上下下都把军中的战士当成家人一般的看待,慕定南虽然没有长在军中,但受到的教育也是如此,看他这样伤心,她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安慰他。

“打仗都是这样的,大哥哥怎么样?”子言只能轻轻拍了拍他放在桌上的右手,却不防被他紧紧握住。

“今天早晨刚收到消息,大哥左肩中箭受伤了,伤口离心脏只有一寸远。”慕定南说,“父亲在家书里嘱咐我,祖母年迈,这件事不能让她知道,母亲身体也不好,让我也尽力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