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别太担心了,大哥哥吉人自有天相。”子言用力的在脑海中搜罗词汇,想要安慰慕定南,只是却发现自己真是读书太少,竟然想不出说些什么,才能让他不再流露出这么痛苦的神情。

“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大哥不到十岁已经到军中去历练了,家里庶出的几个弟弟也都是十来岁就出入军营,只有我到了如今,还只能在这锦绣堆里消磨时光,危急时刻,居然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在这么远的地方干着急。”慕定南说,“子言,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文不能安邦,我不能定国,是不是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在家族需要的时候,用来联姻就可以了?”

“你别这样,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你留在家中,不是因为你没用,而是慕家过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王爷王妃希望——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你能给慕家留下一条血脉。”子言磕磕绊绊的说,“你和大哥哥一样,对王爷王妃来说,同样的重要。”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慕定南忽然站起身来,看着子言说,“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顶天立地,有所为,有所不为,退一万步来说,也该能够一手掌握自己的命运,过去,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所以呢?”子言定定的看着慕定南,好像一错眼他就会消失不见一般,“你有什么打算,也去从军吗?”

慕定南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低头沉思许久,才说,“从军的事暂时不急,对了,你还记得端午之前,救过咱们的那个陆公子了吗?”

话题变换的这么快,子言一时有些不适应,今天的慕定南给她的感觉有些怪,只是她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不过他不去从军就好,这样一想,她也就放下了心里那一点疑惑,说道,“我醒来的时候,只见过那个叫云霜的姑娘,并未见过什么陆公子,再说他们不是匆忙的去了定安州做生意吗?”

“定安州现在兵荒马乱,还有什么生意好做?”慕定南一指敲在子言的额上,“我适才看到,外面有个女子路过,好像就是那个叫云霜的丫头。

“想来是做完生意回来了,到底救过咱么,要真是他们,应该准备一份礼物去道声谢的。”听慕定南说看到了云霜,子言也趴在窗口向下张望,外面人来人往,却哪有熟悉的面孔?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少年心(五)

“以后走在外面,别说你认识我。”见子言东张西望,恨不能把楼下的每个行人都看个一清二楚,慕定南扶额,他心里纵然有万般的难受,看到她,心情也总会莫名的变好,想到这里,他的目光柔和了许多,过去拖了子言回来坐好,“吃你的点心吧,要是如你这样,每天呆在楼上张望便能找到想找的人,这世上的事情不知好办了多少。我早叫多荣和多贵跟上了,等找到他们的落脚处,咱们再去道谢不迟。

不到半个时辰,多荣果然回来报讯,说是跟着云霜到了城中的云来客栈,也同客栈掌柜打听过了,云霜主仆几人确实住在店中。“已备了公子的名帖,多贵已经送过去了。”多荣禀道,“适才小人顺便回了趟府里,请管家把公子早吩咐准备好的谢礼一并带去客栈了。”

“你把谢礼都准备好了,那我还没有准备。”子言一听就急了,她于这些人情世故并不大懂,自然也不会提前准备这个,闻言就要回家也去准备。

“不用麻烦,当初就知道你不会在这事上留心,已经替你准备了一份,你要是愿意,与我一同去当面道个谢就是了。”慕定南手快,捉住了子言的胳膊,“一个姑娘家,整天风风火火的,老祖宗和二伯母竟也不为你发愁。”

子言回给他的,是一个大大的鬼脸。

云来客栈是洛北城内数一数二的大客栈,前前后后几重院落,慕定南和子言到时,店掌柜早候在门前,也不敢寒暄,忙着毕恭毕敬的将众人请至一个独立的院落门前。

拜帖之前已经送到,陆公子这里自然也得了消息,多贵还没来得及叩门,院门已然是缓慢打开,有人含笑说,“这次来去匆匆,本不想惊扰,没想到慕二公子的消息这般灵通。”子言定睛看时,却是个与慕定南年纪相仿的少年,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长衫,正漫步走出。这少年长了一双极美的眼,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便如宝石一般,熠熠生辉。

“陆公子?我们之间见过吧?”慕定南也在打量来人,上次获救,他醒来时,也并未看到这位陆公子其人,只是如今看来,不知怎的,竟有几分眼熟。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位请进。”陆公子微笑,请了二人到了房中分宾主坐下,才说,“也有数年没有回洛北城了,这次虽然来去匆匆,倒也觉得城中一切如故。”

“草民见过六皇子!”慕定南心中惊诧,但面上却不露声色,拉着子言起身见礼。

子言幼年时,皇帝尚未迁都,因着姑姑入宫为妃的关系,她也是时常出入内宫的,眼前的陆公子怎么就成了六皇子,她忍不住惊讶的想再看看他的脸。

“不得无礼!”不想,她刚抬头想去看个真切,慕定南明明站前前面,却仿佛看到了她一般,低喝道,“还不快给六皇子见礼。”

“两位无须多礼了,我们还是坐下说话吧。”子言还是抬头看了过去,六皇子的目光对上她的,露出浅浅的微笑,“这次我是微服而来,两位莫要说出去才好。”

“不敢!”慕定南应了一声,果然回到座位上坐好。他的姑姑慕氏也在宫中为妃,又育有三皇子,所以他和子言不同,小时候也和宫中诸位皇子一起玩耍过,如今虽然有数年不见,但六皇子容貌变化不大,他第一眼便认了出来。由此推测,怕是六皇子当初救下他们时,也已经认出了他来,当日匆匆离去,只留随从照顾他们,大概也是怕泄露了行踪。只是六皇子为什么要来洛北城,为什么又要去定安州呢?和如今的战事有关吗?慕定南一时理不出头绪来。

这边,六皇子却已经和子言聊了起来,“我出京之前,还见过令尊萧大人,如今京中一切齐备,你们可有搬去京中居住的打算?”

“京城什么样子,比洛北城大很多吗?”子言对是否搬入京中居住并不关心,住在哪里还不都是一样,祖母常说京中如今规矩大,一言一行都不能错,还常吓唬她再淘气惹事便送她到京中去,她顽劣懒散惯了,一听规矩两个字,便只觉得头疼,因此也不回答,反而问,“有好玩的地方可去吗?”

“有呀,京城比洛北城大很多呢,因为是前朝旧都的缘故,城内城外,可去的地方极多。”六皇子也不以为杵,告诉子言说,“如今这个时节,如果不是西北开战,父皇就会搬去城外几十里外的山上小住,那里有一处避暑行宫,还是前朝修建的,仿照的是江南园林的风格,移步换景,精美绝伦。”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少年心(六)

见子言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六皇子又说,“除了行宫之外,京中其实还有很多值得去的地方,像是大相国寺,千年禅院,不仅香火极旺而且古木苍天,还有许多株极为难得品种的牡丹,花开时节,赏花的人络绎不绝,如果赶上庙会,那大相国寺门前可是能买到各式各样想都想不到的小玩意。哦,还有城外的南山,山势清幽,秋日登高远眺,最是颐神养性。市集其实也不错,有很多西域来的杂耍艺人,”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看了眼慕定南,微笑道,“过阵子你们要是来京城的话,一定来找我,到时候带你们玩遍京城。”

“好呀!”子言并没打算去京城,不过听六皇子说得热闹,于是随口应了。

“怎么好为这些许小事麻烦殿下,我们要是去的话,自己慢慢赏玩也就是了。”慕定南瞥了子言一眼,慢条斯理的说,“原本不知道是殿下来,如今,在下倒想做个东道,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西北战事胶着,小王在这里也只是短暂停留,这个东道暂且记下吧,待到战事结束,想来咱们把酒言欢的机会还有很多,如何?”六皇子推拒。慕定南原也没有心情做这样的应酬,当下也不再提,又说了两句道谢的话,就拉着子言告辞出来。

“以前去看姑姑的时候,似乎从来不曾碰到过这位陆公子,怎么你倒认得他?”回家的路上,慕定南沉默不语,子言有心逗他说话,“也不知他生母是哪位娘娘?”

“对人家一无所知,也敢随便答应邀请?”慕定南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将来真去了京城,我看你转眼就会被人卖掉。”

“你半天不说话,是为这个在生气了?”子言微微蹲下身,仰头去看慕定南的脸色,嘻嘻笑道,“都说你最小气不过了,你还总不服气,什么事都要放在心里头反复想几个过,陆公子是什么人,我纵不了解,也知道他必然没那样的空闲来应酬咱们,不过是大家彼此不熟,坐在一处不找点话题来说相对未免尴尬,于是他那么一说,我就随便应一声,左右我也没打算去京城,自然也不会用到他来带路了。”

慕定南骤然被子言道破心事,不免有些不自在,板着脸丢下一句:“懒得理你!”便绕过她,加快脚步往前走。

“恼羞成怒就想跑吗?”子言追上来继续逗他。

“恼羞成怒的话,我从来不会跑。”冷不防慕定南忽然站住了,子言几乎一头撞在他身上,正想抱怨,冷不防他忽然伸手,竟直奔她的咽喉而来,嘴中说,“恼羞成怒的时候,不该直接杀人灭口吗?”

“真动手呀!”子言飘身后退,单掌格出,两人转瞬间就过了几招,这样的游戏他们从小就常玩,已是熟练非常,但在外人看来,拳脚生风,身姿飘逸,却打得分外好看。

总过了几十招,慕定南才捉住子言的手腕叫停,“不闹了,陆公子来洛北城的事情,你回去还是和老祖宗说一声。”将子言拖到身前,他小声嘱咐道,“至于要不要去正式拜见,就全听她老人家的意思好了。”

本来子言对见到六皇子这件事并不十分放在心上,不过见慕定南说得郑重,还是点点头,回到家就去见了陈老太君,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

陈老太君沉思了半晌,萧家与慕家的情况又有不同,慕妃入宫时间稍早,如今虽然不及萧妃受宠,但却诞育了三皇子,而萧妃入宫这些年,纵是圣宠,却是膝下犹虚,如今皇帝已过盛年,无论是萧妃也好,还是萧家也好,却是到了不得不为将来考虑的时候。不过六皇子嘛,陈老太君皱着眉头思量了许久,皇帝到如今共有皇子十位,年纪最小的十皇子今年六岁,年纪最长的大皇子则已经二十出头,六皇子夹在中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倒不知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出京跑到西北来,是为了什么。

不过这些事,她纵是需要有人一起推敲,这个人也不会是还未成年的孙女儿,于是她点点头,就让子言回去休息,到子言将走到门口时,她却又想起了些事情,“三丫头回来!”她叫了一声,等子言重新跑回她的身边,才说,“本来祖母也不想说,只是今时不同与往日了,你也少出去玩吧,一则你年纪不小了,成天这样和一群男孩子一处玩看着总是不好;二则,你慕家二哥哥也订了亲,又是尚主,这男女有别,你们总一处玩,知道的是你们原是一起长大,一起玩不过是图个人多热闹罢了,但保不住有那些个看不得别人好的去胡乱说些什么,万一传到京里去,皇上或许不在意,但皇后娘娘那里……对你,对定南,甚至对咱们家和慕家,总是不好。祖母这话或许重了,但你要明白,你长大了,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不仅仅是你,也是咱们整个萧家,萧家如今,不能行差踏错,你也不能,你明白祖母的意思吗?”见子言怔了下慢慢点头,她也叹了口气,安抚道,“祖母知道你是乖孩子,今后若闲来无事,就好好跟着你师傅习武,或是跟着姐妹们一处学学女红和管家吧。”

出了陈老太君的上房,子言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路上只觉得脚下仿佛踩不到实地,整个人竟有一种飘着的感觉,慕定南被赐婚,她愤怒过,失望过,但愤怒和失望过后,更多的可能还是心怀侥幸,或许那个病歪歪的小公主熬不到及笄,或许会有其他的转机,可是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过,无论六公主在还是不在,和慕定南的婚事成还是不成,她和慕定南,都注定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欧海平说得确实对,无忧无虑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如果不珍惜,早晚难免要后悔,她现在,不是已经开始后悔了?她不怕皇后娘娘的想法,因为觉得那对她来说遥不可及的,可是她也不敢拿慕定南来冒险,更不敢拿整个萧家来冒险,和他们的安危来比较,她的心从来不算什么,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难两全(一)

十三岁到十五岁,子言总觉得,这两年的时光仿佛长了脚一般,匆匆的就从她身边溜走了。而这两年也注定了并不平静,首先慕家军耗时近一年,终于再度击败匈奴兵,收复了失地,只是这一年的鏖战,也让慕家军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死伤超过了三分之一,据说大军回到驻地那一天,阵亡将士的家眷全身缟素的守在路边,哭声震天动地。

因为战功彪炳,慕定平被封为平西侯,慕家的几个庶出之子,也按军功封了官,与他的其他兄弟比较,慕家原本最出色的孩子慕定南,反而显得籍籍无名了,皇帝仿佛为了安慰他,在慕家军得胜还朝时,特意将他招入京中,据说也有意让他入朝,但不知为何,慕定南却推拒了,在京中逗留不过一个月,便又回到了洛北城,仍旧每日呼朋引伴,斗鸡走马,甚至流连青楼楚馆。

子言也仍旧常常出去,不过不再跟在慕定南的身后,更多的时候,她选择独来独往。而在对事对人的态度上,她也不再唯慕定南马首是瞻,反而常常同他针锋相对,甚至几次因为一些小事翻脸。欧海平等人开始时还以为他们仍旧是和前些年一样,拿吵架当一种乐趣,今天吵完明天就会和好,但是后来品品却觉得他们不像是闹着玩,而是当真渐行渐远,只是事出有因,他们既没有办法也没有理由劝和。

夜深人静的时候,子言总会想起她最后一次好好和慕定南说话时的情形。六皇子被他们发现之后,只又在洛北城逗留了一天便匆匆回京,慕定南约她出去爬山散心,城外的这座山,从小到大他们已经不知爬过多少次了,那一次,她却觉得山路格外难走,好几次都踩偏了,几乎滑倒。

“让你陪我出来散心,你怎么比我还心事重重的?”站到山顶的开阔处,慕定南才松开他一直扶着她的手,“说吧,你想什么呢?”

“在想,以后我得自己来爬这座山了。”子言像从前一样,坐在山崖边,脚下就是百多丈高的悬崖,风嗖嗖的吹过,纵然她自负武功不错,估计滑下去也得摔个粉身碎骨,过去慕定南一直不许她坐在这里,只要看见必然会拖她到一边安全的地方,然后狠狠训她几句,这一次,他却和她肩并肩一起坐了下来。

“你猜我在想什么?”谁也不开口的时候,山顶除了风声,再没有别的任何声响,慕定南忽然说,“我忽然觉得,如果从山顶一跃而下,那种御风飞翔的感觉应该很舒服。”

“这真不像是你说的话。”子言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她的话,可是慕定南一贯比她聪明的,她心里既有悲伤,也有期待。却只是不敢看他的脸。

“我也没说想自己体会这话御风的感觉,”慕定南笑了,整个人向后躺倒下来,看着子言的背影说,“其实刚刚那一瞬间,我想的是,只要轻轻那么一推,这个世界从此就太平了,再不会有烦恼,也不会那么心有不甘了,就这么一下,多简单。”

“那你推吧,我不躲开。”心好像被什么锋锐的东西悄悄刺了一下,子言只觉得一阵疼从胸口开始,快速的沿着经络和血脉扩散到全身,她坐着一动也不动,闭上了眼睛,说道,“推吧!”

慕定南却再没有出声,许久后,身旁才有簌簌的响声,再然后,有人重重的握住了她的胳膊,像过去很多次一样,凶悍的将她向后拖,直到她手忙脚乱的后退、站稳,那手才轻轻松开。

“你以后自己来爬山,不可以再坐在这里了,我不推你,可不代表别人也不会推你。”慕定南慢慢的转身,向着山下的方向,边走边说,“现在我什么都没有,除了如你所愿之外,我什么也做不了,所以,这次如你所愿,不过你可别自己后悔了偷偷躲起来哭,因为哭也没有用!”

“谁会偷偷躲起来哭,我从来不哭的!”子言睁开眼,眼前却模糊一片,慕定南的背影离她明明没有几步远,可是看起来,却模糊得好像传说中的海市蜃楼一般,眨眼就会消失不见。

“那最好,不许哭哦!”慕定南似乎停了停,但到底还是一步步,从她的视线中消失了。

从那天开始,他们的相处就变得即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又仿佛在大家的意料之中。慕定南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二哥哥,他对洛北城的名门闺秀们都很好,谦和有礼,听她们絮絮的说一些琐事也从来不会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答应她们的事情绝对会做到,于是越来越多的闺秀们嫉妒起远在京城的六公主,感叹慕定南这样的翩翩公子,却要陪着一个病秧子度日;只是他对子言却不耐烦起来,偶尔在一处说话,也是两三句过后嫌烦转身就走,他更很少再答应子言什么事,很多话同她说过之后仿佛转身就忘了。就像现在一样,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倚竹苑一个妓女而爽约,到萧家来,也只为了老祖宗的一顿烤鹿肉,在他眼里,她好像什么都比不上了,开始的一年多里,她还能安慰自己,这都是为了彼此好,这都是她要求的,他不顾照做罢了,但时间一天又一天的过去,她却渐渐不那么肯定了。好几次,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她甚至想说,不演下去了好吗?因为很痛,因为时间再久一点,她也要当真了,她也要忍不住了,只是在看到他漠然的眼神时,这些话,她就都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

“姑娘还没起吗?”天不知不觉大亮,子言哭了半宿才昏昏睡去,这时正觉得头昏眼花,绿柚已经过来轻轻掀开了纱帐,却在看到子言时惊讶的低呼了一声,“姑娘这是怎么了?小竹,你昨天跟着出门时怎么伺候的?”

“怎么了?”小竹正端了一盆热水进来,闻言几步走到子言床边,却在看到子言的时候,也惊得“啊!”了一声。

“大惊小怪些什么?”子言抬手摸了摸脸颊,并未觉得不妥,便用手撑床,准备起来,没想到刚一用力,喉头就是一阵腥甜,一口血竟然噗的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难两全(二)

“这是怎么了!”绿柚更是大惊失色,小竹跳起来就要去找大夫,走出两步,绿柚才慌忙叫她,“先别嚷!”

“小姐吐血了,不请大夫怎么行?”小竹急了,跺脚道,“得先去回老太太和太太们,然后马上请个好大夫来看看。”

“小姐昨天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怎么好好的就吐血了呢?”绿柚握住子言的手,却转身严厉的对小竹说,“这些事,到了老太太面前,是必然要问的,到时候你怎么回?”

“我——”小竹一愣,想到子言昨天发生的事情,遇到的人,一时也没了主意。

“都别大惊小怪的,可能是昨天和人动手,不小心受了点伤,先别嚷嚷得人都知道了,”一口血吐出来,子言却觉得心里松快了很多,深吸了口气,觉得胸口隐隐的疼着,心里到底也有些忐忑,却只对小竹说,“去悄悄请我师父来,先不要惊动别人。”一边,又适宜绿柚赶紧把地上收拾一下,“这会觉得好多了,收拾了这里,别让人闯进来看见。”

“三姑娘起了吗?”没想到,小竹还没等出门,院子里已经有人说话,三个人脸色齐齐变了,子言重新躺回去,小竹拿起自己的帕子就朝地上擦去,绿柚则理了理头发,深吸口气带着笑迎了出去,压低声音说,“三姑娘还睡着呢,这个时辰,白玉姐姐怎么来了,可是老太太那边有什么吩咐?”

“我也不清楚,只是今儿早寅时刚过,就有客人来,”听说子言还没起身,白玉也压低了声音说,“这大清早也不是会客的时候,门前的管事原想回绝的,可是客人拿了一只锦盒,说送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必然是见的,又说一旦耽误了管事吃罪不起的话,那管事的没办法只好回到了二门上。”

“这么大早?老太太见了?”绿柚只担心是子言昨日闯了祸,是不是有人找上门来了,可是脸上又不敢露出来,只能说,“是什么客人呢?”

“不知道呢,不过老太太是见了,你是不知道,当时老太太刚起身,还说门上的管事越来越不中用了,结果打开盒子看了两眼,脸色都变了,忙叫人去请了客人到正厅稍坐,这边又急着洗漱,还打发人去看看客人的衣着,自从老太爷和几位老爷去京城之后,还是老太太头一次穿得这么正式呢。”白玉说着,也觉得奇怪。

“那白玉姐姐过来,是告诉姑娘早晨不必去请安了吗?”绿柚心悬得更高,忙问。

“不是呢,老太太见客人的时候,把我们都打发出去了,一刻钟不到,就叫我来请了三姑娘去呢。”说到这里,才约略有些急,催促道,“只顾和你说话,那边客人和老太太都等着呢,快叫姑娘起来是正事。”

听了这话,绿柚暗自叫苦不迭,可是子言的情况,看起来又起不来,只能硬着头皮说,“这恐怕难了,姑娘昨夜受了凉,今天早晨就病了,要不也不会这个时辰还没有起床,不如我跟姐姐去回老太太的话?”

“三姑娘病了?”白玉很是吃惊,想了想说,“也只能如此,先跟我去回话吧。”

却说绿柚跟着白玉来到正厅,才看到客人竟是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一身月白色衣袍,最是普通不过,只是穿在他的身上,却反而透出一种高雅华贵来,她只瞟了一眼便不敢再看,跪在地上请安过后,只说子言病倒了。

“糊涂,姑娘病了,怎么不赶紧来回禀,然后去请大夫,我若不问,就让姑娘这么病着不成?”陈老太君心中讶异,可是子言病了,也是大事,她不清楚贵客为什么要见子言,但这时也只能说,“公子见谅,我家三丫头病了,恐怕暂时不能来了,不知她可是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您?”

“老夫人多虑了,我清早而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这家人擅长治病,可让他为三姑娘诊治一番。”那青年站起身,见陈老太君要推拒,才说,“其实三姑娘这病,也是因我而起,昨日我们初到洛北城,遇到了几个匪徒,多亏贵府的三姑娘路过,仗义出手才救下我,还累自己病了一场,如果不能尽点心力,我心里甚是不安。”

救人怎么会生病?陈老太君一时有些糊涂,只是这位贵客却怠慢不得,他要家人去给子言诊病,虽然事情透着诡异,但眼下却不能再拒绝了。

子言怎么也没想到,昨天晚上在倚竹苑碰到还动手的人,今天一大早居然找到家里不说,还进了她的屋子。她吃惊的刚想说话,与陈老太君一同进来的那青年已经抢先说道,“昨日蒙姑娘出手相救,不胜感激,连累姑娘受伤,都是我的错,我这家人善治内伤,姑娘放心让他诊治一番吧。”

伤人的内家高手,自然也会治疗内伤,如果不是胸口疼痛,子言几乎想跳起来骂一顿,问这主仆所为何来?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当她是三岁孩子,吃了这么大的亏,替她治伤就算完事吗?只是如今,她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多少,祖母又在眼前,粗话自然是不能说,也只能咬着牙,将手伸到纱帐之外了。

“姑娘经脉有些受损,不过好在情况并不严重。”那青年的家人像模像样的号脉之后说,“我这里有几粒药丸,最是对症,姑娘每日吃一颗,七天一定会恢复如初。”说完,自怀中拿出一只白玉小瓶,稳稳当当放在茶桌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难两全(三)

“老身这孙女从小被宠坏了,很是有些顽劣,如果有什么得罪公子之处,老身这里给您赔礼了!”虽然不明白事情的始末,但陈老太君这会也品出了滋味,自家孙女的脾气她是清楚的,昨天一早带人出去,天黑之后才回来,连最爱的烤鹿肉也没过来吃,她还以为是又和慕定南吵起来了,赌气没来,晚上睡不着还感叹这两个孩子都是不让人省心的小冤家,不过如今想来,怕是子言自知闯了祸躲了起来。一想到这里,陈老太君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整个额头都是一阵阵的抽痛,如今萧贵妃在宫里本就地位微妙,子言这孩子,幸好没呆在京城,不然还不知要捅出多大的篓子。

“老夫人言重了,真的是贵府三姑娘碰巧救了我,说来也是惭愧,许久没有回洛北城来,不想在市集上与护卫走散了,才碰到几个匪人,多亏三姑娘武艺高强,又仗义援手,不然还真不知会怎样。”那青年却笑得温文尔雅,仿佛子言真的是他的救命恩人一般,很是夸赞了一番她的身手,又说清晨冒昧而来,也是担心她的伤势,还请陈老太君见谅。

几句话说得陈老太君连连说了几声“不敢!”而隔着一层纱帐,子言却恨得牙根痒痒,只是人家并未告状,还口口声声夸奖她,把她说得如同说书人嘴里的女侠客一般,倒让她不知该如何还以颜色了。

“不知公子如今下榻何处?”又寒暄了几句之后,陈老太君终于把话题转到了如今她最需要关心的事情上来。洛北城内原来建有皇宫一座,不过当年战火初息,国力有限,宫殿的规模并不大,加上今上早有迁都的打算,这里宫室的营建更是简朴到近乎简单,到了今上迁都之后,昔日皇宫变成了一处行宫,只有为数不多的宫人日常打扫,已经颇有年久失修之象,仓促间恐怕是住不了人,而如果为了迎接哪位贵人的到来而大肆打扫维修她也不可能得不到一点消息。

“暂时住在客栈。”青年说。

“那里三教九流云集,公子纵然有护卫,这么长时间住着,也总有些不妥。”陈老太君微微蹙眉,不过当着子言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请了青年去上房用茶。还是第二天,子言稍稍好些了,小竹才吞吞吐吐的说,陈老太君将那青年公子留在了家里小住,不仅打扫了最大的一处跨院,还特意吩咐下来,让府中上下人等不得打扰了那公子主仆的清净。

“究竟是什么来历,值得老祖宗这样?”不得不说,那白玉小瓶里的药是极有效的,第二颗吃下去,按照师傅指点的方法运功调息了半天,子言已经觉得胸口不再闷闷的作痛了,人既好了起来,便再躺不住,正寻思着想办法去探听探听,不想平时很少过来的二太太却忽然过来了。

“听说你病了,可觉得好些了。”二太太坐在床边,看了看子言的脸色才说,“气色还好,药都吃了吧?”

“好多了,原本也没什么大病。”子言有些不自在,想要坐起来,刚一动,便被二太太止住。说起来子言与二太太并不像一般母女那样亲近,一来是她从小养在陈老太君身前,二来也是她总隐约觉得二太太更偏疼子默,同胞姊妹里明明是她更得祖母和父亲喜爱,却不知为何在母亲面前总差了一层,她心里不舒服,就总忍不住欺负子默,也觉得对母亲亲近不起来。

“那就好。”二太太点头,示意屋子里服侍的丫鬟退下才说,“你跟母亲说实话,外院住着的那位,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如果是陈老太君来问,子言必然要把她去找慕定南,结果在妓院里稀里糊涂的和那个青年公子的护卫动手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一遍,好叫祖母知道那不是个什么好人,最好马上赶出去才好。只是面对二太太,她嘴角动了动,最终说的却是,“就像他说的那样,我去醉仙楼听书,出来的时候遇到几个匪人围着他,我看不过去就动了手,不过那些匪人功夫也不弱,我受了点小伤,幸好他的护卫来了,我们才没事。”

“是吗?”二太太听完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子言的手才说,“救人本是好事,不过以后也要量力而行才是,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你让我们怎么办呢?”

“下次不会了。”二太太的手柔软而温暖,子言有一会觉得有些不知所措,视线不知不觉的看向被她轻轻拍过的手背,保证的话竟也不知不觉说出了口。

“那样就好,对了,你可知道,你救的人是谁?”二太太得了保证微微一笑,有些不经意的问道。

“不知道!”子言摇头,“祖母待若上宾,自然是了不起的人物了。”

“没错,他呀,是今上的二皇子。”二太太放轻了声音说,“母亲只告诉你,切不可传扬出去,二皇子奉旨回洛北城祭祖,大队人马还在后面,他是微服先行,既然住在咱们家,就绝不能有任何闪失。这次说起来,虽然你救他在先,但到底也是他的人赶到你们才没事的,你的病好些之后,一定要去拜谢一番,可记住了?”

什么救人、被救,不过是那二皇子随口编造的戏码,真实情况明明就是二皇子狎妓被她撞个正着,恼羞成怒纵奴行凶打伤了她,还让她去拜谢?呸!简直是在做春秋大梦。送走二太太,子言愤愤了一阵,又想不通,其实那天夜色朦胧,她只听见了二皇子的声音,并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加上当时乍遇强敌,又惊又吓,即便让她再听到他的声音也是分辨不出来的;倒是慕定南可能看见了,但从当时对话的语气来说,如果慕定南认出了二皇子,说话也不该是那种语气。可是如果没有什么身份暴露的可能,二皇子为什么要上门送药,还逗留下来呢?

这么复杂的问题她想了一会就只觉得头痛,下意识的就想找慕定南商量一下,不过等到叫了小竹进来,这个念头却又被她生生的扼住了,她和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彼此,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子言的伤在五天后便好全了,一些问题既然想不出所以然来,对她来说,便不如直接去面对,打着道谢的名义,照旧带了小竹和六福,就大摇大摆的来到待客用的劲松院。

与萧府其他院落相比较,劲松院在外院东路,临街也开了门,原本是萧府的少爷们十来岁从内院挪出之后读书和起居的所在,不过如今萧家这一代的少爷们都在京中读书备考,劲松院也空了好些年了,大太太索性让人彻底收拾了一番,从此只专门供贵客使用。

不过这些年到萧家来做客的人虽多,但几乎都是女眷,于是劲松院一年中大多数日子都是大门紧锁。

子言一路思量,见到二皇子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如果想找回场子,那自然是还需假装不知道他的身份比较好,反正在自己面前,祖母也只称呼他为公子,这些日子也没对府中上下人等言明他的身份,动手是打不过他的护卫的,不过假装不知道,冷嘲热讽一番总是可以的吧?可是母亲又特意来说了他的身份,不知是不是祖母让说的,万一闹起来,会不会又被罚抄家规?

这么思前想后,进了劲松院的大门,子言才发现院子里安安静静的,除了几株树木、一丛丛花草随风摇曳外,视线所及,居然再没半个人影。

六福不必吩咐就小跑着去打探了一番,片刻后苦着脸回来说,“问了服侍的人,说是住在这里的公子今天早起就出门了,虽然没说什么时辰回来,但却吩咐说不必准备晚饭了。”

不吃晚饭自然是入夜之后才会回来,子言准备了一肚子讥讽的话却没有说的对象,这种感觉很像练功的时候,狠狠挥出一拳,满心想把对手打飞出去,结果却落空了,除了带起点风,就什么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俺回来了,本周继续讲故事。

第五章难两全(四)

“姑娘,咱们是等等,还是回去?”瞧着子言面色不虞,六福试探着问道。

“人都不在,要等到什么时候?”子言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明天早晨你机灵点,如果劲松院住的人没出门,就赶紧来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