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刀一下子从他身后冒了出来,从怀里取出银票放在了托盘上。

掌眼一叠声地说:“王爷客气了,这银子太多了,小人去换了开来。”

主人也忙不迭地掸了掸椅子上莫须有的灰尘:“王爷快请坐,今儿个两位王爷一起光临我们德起轩,真是蓬荜生辉。小人昨日刚得了一罐雪山白菊茶,珍品中的珍品,王爷且稍候片刻,小人这就去取来共饮。”

雅室里只剩下了主仆四人,有了片刻的静谧,慕十八瞪着夏刀,让瑞王府抢着付了帐,就好像广安王府被占了上风,他满心别扭。而夏刀却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夏亦轩的身后默不作声。

“多谢瑞王爷解囊相助,”慕梓悦客气地说,“瑞王爷今日怎么这么得闲?”

“以后得闲的日子多了,陛下刚刚解了我巡边的军务,即将交由兵部,今后说不得还要多多叨扰慕王爷呢。”夏亦轩漫不经心地说。

慕梓悦心中不由得咯登了一下,她刚和夏云钦提及此事,照理说夏亦轩必要推诿,需要她一步步地慢慢谋划,怎么这几日功夫就成了?不过,既然他应承了此事,对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虽然他在定北征西两军中的小动作不能动摇慕家在两军中的根本,但总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王爷辛苦了,以后如有驱驰,尽管吩咐便是。”慕梓悦不动声色地说。

夏亦轩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神色有些古怪,半晌,他的嘴角微微一翘,带上了几分笑意,那股冷厉的气息顿时被冲淡了许多,居然让人有种冰雪初融的感觉。“我们两个人王爷来王爷去,只怕听的人都糊涂了,以后直呼名字便是,梓悦你看如何?”

慕梓悦的脸上一僵,笑着说:“恭敬不如从命,亦轩兄客气了。”

帘子一挑,一个伙计走了进来,手中捧着锦盒,递给了夏亦轩:“王爷,您的东西好了。”

夏亦轩接了过来,随手递给了慕梓悦:“听说梓悦最喜爱吹笛,不如帮我鉴赏一下这支玉笛。”

慕梓悦心痒难耐,打开来一瞧,一支玉笛通身翠绿,色泽柔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她取了出来端详了片刻,赞叹道:“不错,亦轩兄真是好眼光。”

一旁的伙计凑了过来:“这是王爷特意定制的,请了特级的师傅,一整块的玉就雕了这么一支玉笛,价值连城啊。”

“不过,拿着一座城池在嘴边吹,原来轻昂灵秀的笛声只怕会被这城池压死,失了本性,”慕梓悦笑嘻嘻地说,“亦轩兄你说呢?”

夏亦轩愣了一下,缓缓地说:“相由心生,只要心中没有城池,它便是一支普通的笛子。”

慕梓悦耸了耸肩:“看来,这玉笛只有亦轩兄能用,我等俗人,没有这种气度啊。咦,我记得亦轩兄不会吹笛,怎么忽然也对这个有兴趣了?”

一旁的夏刀上前一步,刚想说话,夏亦轩摆了摆手,制止了他。“梓悦说的也对,何日有幸,可以听听梓悦的笛声?”

这是慕梓悦心中永远的痛——她喜爱吹笛,却吹出来五音不全!她岔开话题道:“竹笛吹得好实属不易,这么多年来,我见到的吹笛好手实在不多。”

夏亦轩饶有兴趣地问:“梓悦都听过哪些人的?”

“东城乐馆的馆主、潇湘楼的风玉、宫中的乐师、费小侯爷…听过的人多了,不过,吹得最好的那个人,我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慕梓悦想起木齐山下那笛声,不由得悠然神往。

夏亦轩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能让梓悦如此挂念,必然犹若仙音。”

“我在木齐山麓下听了四年,只觉得一年比一年精进,这辈子要是能见上此人一面,此生无憾矣。”慕梓悦怅然说。

作者有话要说:本王又出来溜达了,潜水的亲们,你们还好吗?!

7第 7 章

从德起轩出来,已经将近申时,慕十八默不作声地跟着慕梓悦走了好长一段路,这才不解地问:“公子,你怎么和这厮好言好语了起来,以前的事情你都忘了吗?”

“什么事?我怎么不记得了?”慕梓悦逗他,这个亲卫并不是她手下最得力的,却是她最喜欢的,可能是因为曾经撞坏脑袋的关系,有些直来直往,不懂得迂回。

“管事都和我说了,以前瑞王府曾经和郡主定过婚约,后来因为郡主执意要跟去征西军,瑞王府便说郡主桀骜不驯,不守妇道,居然便要退婚,郡主死的时候,他们连个人影都不见,据说那夏亦轩还去了南边风流快活,这还算是人吗?”慕十八忿忿地说,“老王爷故去的时候,事出突然,先帝还派人开棺验尸…这十有八九也是他们在捣的鬼,公子你承袭了王位之后,那人和你作对的事情还少吗?他简直就是我们广安王府的克星!”

慕梓悦的思绪飘忽了起来,其实,年少的时候,夏亦轩在她脑中的印象实在不深,他身为瑞王世子,自幼早熟,很少和他们这群官宦子弟玩在一起,瑞王府来提亲的时候,她当然不乐意,后来执意要去征西军中,有一半原因便是因为这亲事。

现在想来,这亲事必然是因为瑞王府想要拉拢广安王府,后来因为她的一力拒绝,她的父亲也有些犹豫不定,自此便彻底得罪了瑞王府,现在慕梓悦和夏云钦君臣情深,便被瑞王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十八,你太天真了。”慕梓悦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往前走去。

慕十八有些似懂非懂,不过他很快就不想了,跟在她后面喜滋滋地说:“明白了,公子做什么都是对的,小人只要照着做就对了。”

刚过一个转角,怡青茶馆又在眼前,馆里有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而出,想来是里面的聚会已经结束。慕梓悦情不自禁地往三楼一瞟,不由得呆了一呆,只见沈若晨站在栏杆处,衣袂飘飘,手中拈了一支长笛,笛声呜咽,正吹奏着一首不知名的小曲。

慕梓悦的心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整个人都发热了起来:祭奠那天沈若晨从木齐山而来,他又会吹笛子,难道说,在木齐山下那个吹笛人就是他?他为什么会每年这个时候都在那里?又为什么从来不出来见她?难道说…

沈若晨看到了她的身影,笛声戛然而止,旋即他便收起了长笛,走入了厢房。

“公子!公子,你中了邪了?”慕十八叫了她两声,暧昧地笑了。

“人不风流枉少年。”慕梓悦心痒难耐,却又怕被沈若晨轻看了,踌躇了片刻,刚想派慕十八去探探口风,茶馆里的小二登登蹬地跑了出来。

“王爷,雅室里的沈公子请您上去说话。”

雅室里居然坐着三四个人,茶香阵阵,言笑晏晏,只是一见到她进来,便都静了下来,一个个上来见礼。

几个人也都是城中的名人,谈吐斯文,只有一个她也认识,就是上次上门来教训她的御史中丞方于正。

慕梓悦原本以为能和沈若晨单独说上几句话,这下也只好端起王爷的架子,寒暄了几句。

方于正却只是在椅子上微一欠身,一付不愿敷衍的模样。

沈若晨斟了一杯茶,递到慕梓悦的面前:“今日多谢王爷,以茶代酒,聊表敬意。”

慕梓悦第一次和沈若晨离得那么近,不由得有些心摇神驰,半晌才接过来呷了一口:“沈大人客气了,今日未有公务在身,王爷大人什么的,太过生分,不如我唐突地唤一声若晨如何?”

这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厚颜无耻,两个人从未深交,清流和权臣,向来都是泾渭分明,沈若晨更是避她如蛇蝎。

沈若晨垂下眼眸,片刻之后便神色自如地道:“王爷喜欢就好。”

慕梓悦心中欢喜,温言道:“若晨也不必多礼,叫我梓悦便可。”

一旁的方于正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冷冷地说:“王爷自重,我等怎敢直呼王爷名讳。”

慕梓悦见他那副板正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调戏几句:“方大人此言差矣,你不去弹劾别人便是万幸,难道还有人敢去陛下面前弹劾你不成?”

说着,她走到方于正身旁的椅子上大咧咧地坐了下来,正色道:“对了,其实我很早以前便想唤你一声于正,不知道方大人肯是不肯呢?”

慕梓悦说完,便又呷了一口茶,等着方于正义正词严地拒绝她,没想到等了半天,却只看见方于正的眼神闪烁,端起茶盅饮了一口。

雅室里有些安静,慕梓悦心中纳闷,这方于正难道是哪里抽风了不成?不是恨她恨得牙痒痒的吗?

“于正你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其实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这情份可没人比得上,你说呢?”慕梓悦眼珠一转,顺势便叫道。

“王爷和于正从小一起长大?怎么我从来没听于正提起过?”沈若晨饶有兴趣地问。

“都是些陈年旧事,不值一提。”方于正有些尴尬。

“于正你也太无情了,我记得有次我们去偷夫子的试卷,你一个劲儿地拽着我不让我去,可一等我翻过墙,你便屁颠屁颠地追了过来,说是有难同当,绝不会抛下我一个人。”慕梓悦戏谑着说。

“于正也做过这样的糗事?这可要吓我等一跳啊。”沈若晨微笑了起来。

方于正倏然盯着慕梓悦,神色复杂,半晌才说:“王爷只怕记错了,当时偷卷子的是小安,不是王爷。”

慕梓悦若无其事地说:“谁说那是小安?要糊弄你们还不简单,事情后来败露了不是我被夫子打了板子?打了整整五大板,最后一板我还假作晕过去掉下板凳逃掉了,于正,你老实说,当时是不是你守不得秘密被夫子诈了?”

方于正的脸色铁青,半晌才说:“一派胡言。”

慕梓悦盯着他,忽尔大笑了起来:“于正你还不承认你自小恋慕小安!要不是为了小安,你这堂堂正正的御史中丞也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放心,小安已经不在,你以后的夫人想吃醋也吃不到了。”

方于正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显然勉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王爷,死者已矣,还望你留些清誉给小安,告辞了!”

说着,他大步走出了雅室,屋里的几个人一看情形不妙,慌忙招呼了一声,追着方于正出去了。

慕梓悦脸上笑容未变,只是心中有些酸涩,回头一看,只见沈若晨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由得笑道:“怎么,难道我真的说错话了?”

“王爷真情真性,在下佩服。”沈若晨疏离而有礼地道。

“其实人在的时候藏着掖着,人走了再念着又有何用?人生在世,自然应该快意情仇,想做什么就去做,管这么许多劳什子的清誉做什么?”

慕梓悦背光而立,天边的晚霞将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浅金色,这位大夏炙手可热的权臣语声飞扬、神采奕奕,令人侧目,沈若晨看着看着不禁有些怔忪,半晌才敛了心神淡淡地说:“于正为人刚正,和王爷心中所想完全不一样,王爷还是不要拿他开玩笑了。”

慕梓悦看着他的神情,忽然心里一阵冲动,叹息着道:“若晨你误会我了,其实我那福薄的妹子一直是于正心里面的一块毒瘤,不挖出来,只怕他这辈子都要念在心里。”

沈若晨终于微微有些动容,思忖了片刻,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王爷的确高见,是下官愚钝了。”

“非也非也,若晨若是愚钝,我们可只有愚蠢二字可以形容了。”慕梓悦微笑着说,“不知道春闱主持得怎样了?若晨你第一次主持春闱,万事皆需小心。”

“幸得诸位同仁支持,万事顺遂。”沈若晨显然不愿多说,这几日上门拜访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烦得他避到了别院。

“以往春闱都是鲁相主持大局,若晨何不多向鲁相请教?尤其是严查舞弊一事,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慕梓悦缓缓地说,那舞弊二字说得又重又慢,仿佛在暗示些什么。

沈若晨不由得愣了一下,眼神有些狐疑:“梓悦的意思是…”

慕梓悦若无其事地呷了一口茶,叹息道:“其实慕王府别的能耐没有,就是好打听些八卦,太祖帝在位时曾经出过一次舞弊案,牵扯无数,若晨应该听说过了吧?”

这件事是太祖帝在位时的一个大丑闻,当时一个高官子弟参加科考,春闱考官联通泄题,高官府中的仆役又将考题外泄,春闱结束后好几个月才爆出此事,可木已成舟,牵扯太广,为了不损害朝廷颜面,枉杀了好些人,才将此事压下,所有涉事官员花了将近一年才彻底铲除干净。

沈若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半晌才浅笑着道:“多谢梓悦提点。”

慕梓悦放下心来,见他神色稍霁,一直盘旋在心头的事情终于忍不住了,问道:“适才若晨可在吹笛?不知我能否有幸听上一曲?”

沈若晨婉言谢绝:“刚才我只不过试试这支新笛的音色而已,我平生只喜在幽静处吹笛,还望王爷见谅。”

“若晨此言甚是,长笛取材于竹,本性必然喜静,在这闹市之中,必然不能得其精髓,”慕梓悦顺着他的话说,“不知在若晨眼中,何处算得上幽静?能配得上这笛声?”

沈若晨沉吟片刻道:“沈家在木齐山下有座别庄,在下若是心烦了,常常会去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前几日便刚从别庄回来。”

慕梓悦的手忍不住颤了颤,心下再无怀疑,她盯着沈若晨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些什么来,可是,那双眸子幽深,所有的情绪仿佛被掩藏在那深不见底的双瞳之中。

“若晨,不知何时能再到木齐山下,听你吹一曲《冲天调》?”慕梓悦试探着问。

沈若晨端起了茶盅,却迟迟没有喝。茶水微微泛起浅纹,他垂下双眸,语声平稳:“王爷若是想去,下官自然随时扫榻相迎。”

作者有话要说:沈大人,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8第 8 章

一连几日,慕梓悦都心情甚好,早朝的时候也都面带微笑,她原本就生得隽秀,这一来,颇有几分面带桃花的味儿,惹得夏云钦不时地往她这里瞧。

夏亦轩上朝将巡边军印上缴,夏云钦将此印交由兵部尚书,此举一出,顿时满朝文武都有些惊疑不定,谁都知道,兵部尚书傅广庆,虽然是左相鲁齐胜所辖,但却是实打实的慕党,从征西军的都尉一直到将军,最后被老广安王推举到这个位置。

鲁齐胜捋着胡子一脸的惋惜:“瑞王爷正值壮年,陛下三思而行。”

夏云钦笑着说:“左相多虑了,皇兄这么多年为朕劳碌奔波,到了现在,连个正经的王妃都没有,朕于心不安,况且此事交由兵部,傅大人做事,朕也放心得很。”

鲁齐胜恍然大悟:“陛下所言甚是,不知道瑞王的王妃可有人选了?”

众人一下子都竖起了耳朵,心里把自己能扯得上关系的待嫁女子都盘算了个遍,要是能和瑞王府攀上亲事,这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朕需和皇婶、太妃们好好合计合计,皇兄若是心里有什么人选,可不要藏着掖着,直说便是。”夏云钦能逮着机会调侃夏亦轩,不由得心生得意。

“臣知道瑞王爷喜欢怎样的女子。”慕梓悦微微一笑道。

众人的目光都朝着她看了过来,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夏亦轩都有些惊讶。

“梓悦你说说看,昨日皇婶在丽太妃那里足足坐了半日,还让朕过去陪了一会儿,朕的耳朵听得都快生茧了。”夏云钦饶有兴趣地问。

一直沉默不语的夏亦轩冷冷地打断了他们的话:“陛下,臣愚钝,此乃议政的朝堂,不是家长里短的茶馆。”

夏云钦不由得有些尴尬,刚想打个哈哈岔开话题,只听见慕梓悦哼了一声:“陛下想要谈的事情都是政事,方大人,你说呢?”

方于正正在后面不知道想着什么事情,一听慕梓悦叫他,不由得有些茫然。

“方大人,你前几日不是还弹劾本王无后不忠不孝,愧对大夏吗?怎么今天就不说话了?厚此薄彼,非御史本色也。”慕梓悦正色道。

方于正的耳根有些泛红,半晌才生硬地说:“瑞王时常不在京城,是下官疏忽了。”

“方大人你这就不对了,瑞王爷如此为国为民操劳,你怎可以视而不见呢?岂不是让瑞王爷寒心吗?”慕梓悦盯着他说。

方于正整张脸都憋红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夏云钦在上面看得有些不忍,打圆场说:“方大人必然是对梓悦期望很高,爱之深,责之切,方大人你说对不对…”

话音未落,满堂文武都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夏云钦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句话放在这断袖传得沸沸扬扬的广安王身上,实在有些不妥啊!

散朝的时候慕梓悦照例慢吞吞地走在最后,她都有些不忍心去看方于正,深怕他一时失控,拿着手中的象笏朝她砸过来,虽然她不怵这文质彬彬的御史中丞,但在金銮殿上打架,总有些说不过去。

不知为何,那夏亦轩也慢吞吞地走在后面,没走几步,两个人便并肩而行。

“梓悦倒是说说,我到底喜欢怎样的女子?”夏亦轩问道,他的声音低沉且略带磁性,仿佛在她耳边低语。

慕梓悦不着痕迹地往侧边让了一步,瞟了他一眼:“瑞王喜欢的,自然是那些个知书达理、温柔娴淑、国色天香的女子,要不然,当初怎么会来广安王府退亲呢?”

夏亦轩良久没有吭声,快走到宫门口了,才吐出两个字:“梓悦。”

这一声梓悦,低沉柔和,仿佛带着几许说不出的情谊,让慕梓悦愣了一下,她和夏亦轩,可能命中注定就是对头,这样在两人之间覆上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有必要吗?

她停下脚步,不解地迎向夏亦轩的目光,那目光犀利,令她她不自觉地含了含胸。

眨眼之间,夏亦轩身上那股萧杀之气倏然而至:“还有,当时,我并没有想退亲,难道你父王没有和你说吗?”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步离开了宫门。

慕梓悦有些莫名其妙,这退不退亲又不是他说了算,再说了,现在慕梓安死了,就算有一百门亲事,也随着那一抔黄土消失了。

她耸了耸肩,往自己的马车走去。她的马车在左边,刚好和夏亦轩分道扬镳。回到府里,管事便通禀说,慕大已经在书房候着了。

慕大是亲卫队长,专门负责广安王府和征西、定北军的联络,也负责广安王府在各个王公重臣、各地府尹薄王之间眼线的信息传递。

一见慕梓悦进来,他便迅速地关上了门,将几封密信递了过去。

“傅将军和应将军多次传讯,边境并不太平。”

“平南军中有几次调动,听人说,还有一次小型的骚动,不知道所为何事。”

“瑞王此次巡边,和梁州府尹在花街风流了一晚,想必其中有奥秘,原本此事无人知晓,偏生那府尹夫人循着去了,闹了一场大笑话。”

“右相秦冲在老家又置办了一所大宅院,据说花费万金。”

“最近不知为何,左相鲁齐胜府上的一个幕僚出现在齐地,入了齐王府中。”

慕梓悦看着手中的密信,心里有些发凉,秦冲贪腐,这她早就知道,可秦家经商多年,盘根错节,又掌管着大夏的盐运、矿业、赋税等各项国库重要来源,前些年夏云钦根基未稳,动他不得。

而鲁齐胜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匹夫,果然不出他所料,他蛰伏了这两年,终于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那齐王是夏云钦的兄长,当初更是夏云钦继承帝位的竞争对手,先帝为了掩人耳目,把齐王当成储君养了好几年,到了最后才把他踢到北方的边陲小郡封了一个齐王。

还有这夏亦轩,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那梁州府尹,曾是广安王府力荐,她曾经叫过一声世叔,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这些朝堂上看起来忠心耿耿的臣子,一个个都各怀鬼胎,这看起来一片和睦的大夏朝堂,里面是什么样的波谲云诡?

她沉吟了片刻说:“看来鲁家也需多派人看着些,秦冲那里你就不用再盯了,我自有打算。”

慕大应了一声,面上略显忧色:“王爷不要太过劳神,有些事情不能一蹴而就,需徐徐图之。”

慕梓悦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良久,才轻飘飘地说:“只怕时间不多了。”

慕大有些困惑,刚想再细问几句,敲门声急促地响了起来:“王爷,陛下来了,在前厅等着你呢!”

慕梓悦刚踏进前厅,便看见夏云钦身着便服端坐在上首,正喝着听风、听雨特意为她准备的酸梅茶,小庆子跟在他的身后。

“这茶酸酸甜甜的很好喝,”夏云钦满意地点了点头,“听雨姐姐,这是你做的吗?”

听雨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奴婢可不敢当这姐姐两个字。”

夏云钦的神色黯然:“你看你们一个个都这样,朕以前不就是这样叫你的吗?”

“这…这以前不一样啊。”听雨战战兢兢地回答。

“有什么不一样?是朕变丑还是变狠了?难道朕不是那个在广安王府长大的小殿下吗?难道朕不是追着你们后面要放纸鸢的小殿下吗?”夏云钦恼火地把茶盅往桌上重重地一放,发出匡当一声。

慕梓悦在门口清咳了一声,上前见礼:“陛下,好端端地怎么发起火来。”

听雨终于松了一口气,垂首站到了慕梓悦的身旁。

夏云钦盯着慕梓悦看了好一会儿,抿着嘴,一声不吭,只是把玩着手中的茶盅盖子。

“陛下以前在广安王府住过几载,这是我们的福分,可现如今陛下已经登基,万民景仰,自然不能再和以前一样,要不然还成何体统?陛下莫不是还看我被御史台弹劾得太少?”慕梓悦叹了一口气。

夏云钦的脸色稍缓:“你是不是烦方于正?朕明日找个茬把他弄到别的地方去,省得在这里你看着心烦。”

“不用,陛下要相信臣,只要臣愿意,就算他今日对我吹胡子瞪眼,明日也能对我服服帖帖。”慕梓悦昂起头来,脸庞微微一侧,带着几分傲然,那神情,有种说不出的风流蕴借。

夏云钦的眼神有些迷离,忽然便低下头来,掩饰着饮了一口茶,再抬起头来,眼底已经清明,只是微笑着说:“梓悦的魅力无人能敌,想当初,朕刚到这里,看谁都好像要害朕一样,只有梓悦,能让朕放下戒心。”

慕梓悦的嘴角也露出了微笑:“陛下那时候才这么点大,一听到动静就会吓得跳起来,可是唇红齿白,长得真隽秀,我和…小安真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里,出去玩都惦记着你,有次看你可怜巴巴地抱住木柱不舍得我们走,就偷偷把你拐出门去,结果回来被父王狠狠地揍了一顿。”

夏云钦有些怅然:“真想回到那时候,朕每日都可以和你在一起。”

“现在不也是每天都可以看见吗?陛下在臣的心中,和以前一模一样,没有区别。”慕梓悦听着这话,有些纳闷。

“真的?”夏云钦盯着她,脸上露出了几分孩子气的恼意,“那为什么梓悦你平日里都不进宫陪朕了?非得朕三请四请才会进宫,还一定要到御书房谈论公事?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们,这么柔嫩的新文,乃们忍心霸王嘛,来嘛来嘛,冒泡透气喽!!!

9第 9 章(捉虫)

慕梓悦一时有些语塞,可能是性格使然,她从小跳脱飞扬,和同胞兄长南辕北辙,夏云钦自幼生长在深宫,性格敏感内敛,她见不得一个好好的小孩子便成这副阴暗胆小的模样,也不管老广安王整日耳提面命,总是逮着机会就伙同兄长把夏云钦往外带,一段日子下来,夏云钦的性子总算有些随了她,日益开朗了起来。

自从夏云钦登基以后,慕梓悦更是殚精竭虑,才十四岁大的孩子,便要在那深不见底的皇宫中独自生存,要分辨什么是谗言忠语,要提防冷枪暗箭,要学习处理政务…更何况,除了两名自小服侍他的嬷嬷和先帝暗藏在心的宠爱,夏云钦在后宫之中几乎没有助力。

后宫禁卫军是夏亦轩所辖,她只能慢慢地派入自己的心腹,平日里一有空便进宫去陪伴夏云钦,宫女们也时常禀告:广安王一陪着陛下用膳,陛下便能多吃一碗饭;广安王不如留下来陪宿,陛下晚上便不会做噩梦了…

朝堂上传出她独揽大权、裹挟天子,便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听了也只是哂然一笑,夏云钦在他们眼里,只是九五之尊,可在她的眼里,那还是她的弟弟,她的亲人。

可如今,夏云钦已经长大了,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后宫也已在他的掌控之下,她若是在整日里陪在身边还成何体统?自然要日渐远离才是。

“陛下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小孩子了,处理完朝政,自然要多点空闲的时间去陪陪后妃,读读喜欢的诗书,做些爱做的事情,臣再陪在身边算什么?”慕梓悦呵呵一笑,“更何况,臣也偶然有私事要处理。”

夏云钦的脸色一沉,旋即又笑了笑:“梓悦是说你的那几个男宠吗?正好,朕今日来就是想瞧瞧他们长得什么模样。”

慕梓悦有些尴尬,可夏云钦盯着她,没有半分放弃的意思,只好招手让听雨去把凌然叫上来,凌然曾是官奴,想必也知道些进退礼仪;而且身上也没什么风尘味儿,也不算是有辱圣上的眼睛。

凌然的确进退得宜,跪在地上,没有吓得魂不附体,也没有胡言乱语,只是不知怎地,夏云钦说话间总带着几分淡淡的讽意。

“你平日里服侍王爷,可知道他的喜好?”

凌然迅速的瞥了一眼慕梓,一脸的仰慕:“小人知道,王爷嗜甜,也嗜咸,平日里喜欢吃红烧的菜,王爷不喜欢喝浓茶,清淡雅致的花果茶最佳,这些小人都会弄;还有王爷喜欢吹笛,小人也会几下…”

慕梓悦听着都有些飘飘然了起来,一脸的动容:“难得小然你记得那么清楚。”

夏云钦的脸色一僵,半晌才看着慕梓悦说:“他说的这些,朕记得可比他清楚多了。”

慕梓悦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可一下子又想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朕还知道,梓悦入眠很浅,睡前喜欢用安神香,梓悦从小就喜欢漂亮的东西,还有,梓悦喜欢的宝刀都是朕替他收集的。”说着,夏云钦傲然地抬了抬下巴。

慕梓悦终于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劲了,这样的夏云钦,好像在…在和凌然…争宠…

她清咳了两声,正想上前岔开话题,却听见夏云钦冷厉地说:“不过,你也算是对梓悦有心,怪不得梓悦如此宠爱你,纵然如此,朕也还需提点你几句。”

“多谢陛下夸奖。”

“谈天说地无妨,但还需顾着广安王的名声,不许整日里缠着梓悦,更不许让梓悦辛劳。”夏云钦脸一沉,训斥道。

慕梓悦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盛气凌人的大房在训斥通房丫头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个颤,飞快地把这个画面从脑中赶了出去。

凌然愕然,忽然便想起前几日慕梓悦的训话,便磕头道:“陛下明鉴,小人自知此事有违伦常,他日必然会受因果报应,也无颜见父母祖宗于地下,日日哀思,恨不能以身求去,可王爷封神俊朗,小人一见倾心,又蒙王爷厚爱,情不能自己,往陛下海涵。”

这番话听起来至情至性,让慕梓悦在心里忍不住赞了一声好,终于拿正眼打量了一下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