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钦沉默了半晌,长吐出一口气,低声说:“梓悦,我不会。”

慕梓悦愕然,她就事论事想要点拨一下帝王之术,可好像听者不怎么捧场是怎么回事?

“不会什么?我只是拿这件事来做个比喻。”慕梓悦解释说。

“就算是比喻,我也不爱听,”夏云钦抿起了嘴,一脸的倔强,“我永远都不会对付你,就算你犯了天大的错,你也永远都是我的梓悦哥哥。”

慕梓悦心里感动,却有些无可奈何,重情是夏云钦让她动容的地方,也是让她甘愿隐瞒性别留下来为他巩固朝堂的原因之一,可是,重情却不是一个帝王应有的东西,或许,只有经历过背叛和伤害,才能让夏云钦将那颗柔软的心变得冷硬起来。

侍卫去而复返,迟疑了片刻道:“启禀大人,那些人是忠和堂的,户部衙门下的一个负责盐运押运兼作杂事的地方。”

“什么?”夏云钦大吃一惊,“我怎么不知道户部衙门有这么一个地方?”

慕梓悦的脸色凝重:“难道是未登记在册的?”

各个衙门部门和人员由吏部定编,扩充和缩减都要报批吏部,程序十分繁杂,有时候事情临时多起来,便会有衙门临时招募一些人员,不登记在册,一旦事情结束便遣散了。

“小人不知,小人只探听到,那主事的是右相秦大人的外甥。”侍卫有些尴尬。

右相秦冲,掌管户部多年,根深叶茂,秦家更是大夏首富,只怕他们跺一跺脚,大夏的国库便要抖上一抖,前些年边关连年战事,都是靠秦家捐助的银两才让捉襟见肘的军饷如期发放。

慕梓悦微笑着看着夏云钦骤然铁青的脸,心想:陛下,这下你该明白,什么叫做打蛇打七寸了吧?

“秦冲那又怎样?”夏云钦眼中精光一闪,“不如我们敲山震虎,先把那个什么堂的撤了,看看那秦冲会有何反应。”

慕梓悦笑了笑,压低声音在他耳旁说:“小五,我已经留意他很长时间了,养虎而杀之,这老虎养得愈大愈壮,那虎皮就愈浓密愈暖和,臣愿做那把杀虎刀,陛下只管披虎皮就是了,必然威风八面、温暖舒适。”

被这事情一弄,夏云钦顿时没了再逛的兴趣,直接便领着人往贡院而去。不一会儿,贡院便在眼前,只见那围墙比一般的民宅要高上一丈有余,上面还装满了荆棘,看起来十分威严。

贡院中有数千间号舍,更有主考、监临、监视等人的官方百余间,岗楼、花园临立,加上膳食、杂役等用房,占地之大,足见当今朝廷对春闱、秋试的重视。

沈若晨早就接到禀告,领着几个监临在门口侯着,把夏云钦往里引了进去。

前些年的科考都是鲁齐胜主考,慕梓悦从来没有踏足过贡院,今年主考换了人,她这才以鼓舞考生士气、让天下文人沐浴圣恩为名,撺掇夏云钦来探望考生。

沈若晨引着夏云钦走在前面,从试卷的封存、号舍的管理,到考生的衣食住行,一件件一桩桩地介绍过来,夏云钦听得十分认真。

号舍里的考生已经考了第六天了,好些个都脸色青白,神情呆滞,慕梓悦看着看着,不免心生怜悯,再看看前面那个飘然出尘的身影,顿时有种一个是天上白云,一个是地下尘泥的感觉。

可能是看得太入神了,慕梓悦没顾着脚下,被台阶绊了一下,打了个趔趄,一旁有个人扶了她一把,又迅速地松开了手。

慕梓悦一看,正是方于正。“多谢方大人,这几日这些考生吃喝拉撒都在这号舍里?这岂不是太可怜了。”

方于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慕王爷此话有些不妥,能入贡院参加春闱,是读书人无上的荣耀,怎么会可怜呢?”

“说的也是,这满朝文武,有几个不是科考出身?这若是一朝金榜题名,名利可全都有了,这几日的狼狈又算得了什么。”慕梓悦感慨说。

“王爷此言差矣,”方于正忍耐地看着她,“入朝为官,自然是为了这大夏子民,为了陛下的基业,难道王爷是为了这名利二字而来?”

慕梓悦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于正,我记得你是乾元三十年的探花,对不对?”

“难得你还记得,”方于正沉默了片刻,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迷惘,“你不也是那年参加了秋试,虽然没有高中,但排名也很靠前。”

慕梓悦自然记得,当时她的孪生兄长考了第五十二名,老广安王十分高兴,说是自己的儿子文武双全,一定能成为国之栋梁。而她,凑热闹来了贡院一天,便受不了这整天吃喝拉撒在一个破屋子里,装病逃之夭夭。

“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心中还一片赤诚,实在让我刮目相看。”慕梓悦的语意真诚,只是嘴角旁的一丝笑意却让这份真诚打了个折扣。

“你是在嘲笑我迂腐吗?”方于正定定地看着她,眼中的迷惘越来越深,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世界。

慕梓悦心中一凛,都这么多年了,这个书呆子怎么有越陷越深的趋势?她刚想再嘲讽方于正几句,夏云钦在前面高声叫了他们俩的名字。

方于正立刻清醒过来,迷惘的目光一冷,顿时夹杂了几分厌弃,迅速地拉开了和她的距离,来到了夏云钦身旁。

“几位爱卿都辛苦了,科考乃重中之重,外有天下文人,内有寒窗学子,朕等你你们为大夏选出真正的栋梁之才。”夏云钦看起来很满意。

“臣等虽然是首次主持春闱,但蒙鲁大人不弃,将多年来的心得一一传授,必不负陛下的重托。”方于正恭谨地答道。

这话听得慕梓悦心里一阵感慨:这个鲁齐胜真够阴险!主考的位置这样被抢走了,还不忘来拉拢人心,真是能屈能伸啊。

夏云钦笑了起来:“方爱卿办事,朕自然放心,连朕的广安王都敢得罪,可不是常人啊,今天朕要替你和梓悦做个和事佬,不知道方爱卿给不给朕这个面子?”

慕梓悦没想到夏云钦在大庭广众之下会这样说,见方于正眉头一挑,顿时明白要糟糕,她立刻上前,在方于正没开口前摆出一脸的嘲讽:“陛下还是免了吧,臣可高攀不上方大人,别污了方大人的清名才好。”

方于正抿紧双唇,盯着她看了片刻道:“陛下,只要慕王爷自身持正,臣自然无从得罪。”

夏云钦讨了个没趣,只好尴尬地笑笑:“好了好了,瑕不掩瑜,朕心里明白,明白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大热天还在认真更新的作者,难道不应该被鲜花和留言簇拥一下吗?!!!

13第 13 章

一行人在号舍转了一圈,往主考的官房而去,夏云钦一路兴致勃勃地询问着贡院中的设施,中庭的老槐树,高耸的岗楼,角落里的水缸…这些都有典故,几个随从的官员讲得眉飞色舞。

慕梓悦一个人落在后面,看着眼前那个身影,不一会儿,只见那个身影缓了几步,回头冲着她招呼了一声:“慕王爷。”

慕梓悦紧走了两步,和他并肩而行,客气地应了一句:“沈大人。”

“上次多谢王爷提点,这是春闱的最后一日,下官身上的担子总算轻了一些。”沈若晨淡淡地说。

慕梓悦见他神色疲惫,眼底稍有发青,看来这两天的确是累坏了,想要安慰几句,却觉得自己委实太过厚脸皮,只好不痛不痒地来了一句:“沈大人忧劳春闱,可也要小心自己的身体。”

沈若晨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有些疏离:“只要下次慕王爷不要再将此等重担放在下官身上就可,权臣倾轧,下官实在不是那块料。”

慕梓悦呆了呆,本能地想要解释:“沈大人何出此言?本王素来仰慕你的文采,这才向…”

话说到一半,看着沈若晨清澈的眼神,她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想必她怎么解释,沈若晨也不会相信,更何况,她原本就抱着打压鲁齐胜的心思,只不过临阵换将了而已。

“王爷就不要再羞辱下官了,”沈若晨的眉间带了几分鄙夷,“下官差点要酿成一场春闱闹剧,身败名裂,还提什么文采。”

慕梓悦沉默了半晌,轻佻地笑了笑:“沈大人做事真是事半功倍,那泄题之人可找到了没有?可不能枉纵了啊。”

“明日下官便会密报陛下,王爷手段高超,真是令人惊叹。”沈若晨冷冷地一笑。

“承蒙夸奖,不过,沈大人芝兰玉树,本王的确仰慕已久,这句话没有半分虚言。”慕梓悦破罐子破摔地说了一句。

沈若晨没有答话,只是大步跟上了前面的夏云钦,只留下慕梓悦在原地,心头一阵发闷。

春闱结束后没几日,泄题案便爆了出来,翰林院大学士之子、江州郡刺史之子等高管都牵扯了进来,事情的由来被京城的百姓传得沸沸扬扬。

其实事情败露得很简单,春闱结束后,那几个高官之子气势汹汹地杀向一个学馆,把那学馆砸得稀巴烂,激动之下口不择言,被尾随而来的贡院监临等抓了个现行。

审查后,众人供认不讳,曾经在此学堂重金购买过春闱试题,可拿到题目才发现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故此前来砸场子。

几名主考核对那几个人买的试题,发现居然和备用试题一模一样,幸而沈若晨特意在此次春闱前密封了三套考题,正式启用的是另一套。

此事一出,整个朝堂哗然,左右相都被紧急召见,罢黜了翰林院、吏部、户部等十余名高官和地方官员,数名都是左相鲁齐胜的门生,和他过从甚密。

传言鲁齐胜三次进宫面圣,所谈何时不得而知,不过到了最后,左相还是左相,只是看沈若晨和慕梓悦的眼中多了几分阴狠。

幸而春闱没有受到影响,保全了朝廷的颜面。沈若晨等三位主持春闱的主考和一干官员受到嘉奖。沈若晨官升一级为吏部尚书,身兼翰林院学士,一时之间,名声大盛。

慕梓悦这一手几乎说是大获全胜,可她不知道自己是赢了,还是输了,那日沈若晨鄙夷的眼神一直在她眼前浮现,让她有点郁郁寡欢。

听风和听雨见了有些忧心忡忡,私下里问慕十八,王爷这是有什么心事,慕十八只是眼神忧郁地望着天空,叹气道:“王爷的心思,我们做下人的怎么猜的出来,尽力服侍就是。”

听风便有些恼了:“呸,你这个贴身亲卫真是吃干饭的,王爷要是闷出病来,你吃不了兜着走。”

听雨出主意说:“这府里的八位公子一直养着,也该出些力,不如问问王爷,要不要让公子们陪着去游湖散散心?”

“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错,外面春景正好,花团锦簇的,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我去和王爷说。”听风喜滋滋地便跑到书房找慕梓悦去了。

慕梓悦闲来无事,也就可有可无地同意了,点了凌然作陪,一行人坐着马车边往霖安河而去。

霖安河是南流江的支流,发源自内陆高山,流经十余个郡县,横贯京城城北。霖安河沿岸风景秀丽,堤岸边酒楼林立,街市云集,堪称京城一景。

慕梓悦定了一只画舫,几个人吆喝着把家什都抬到了画舫上,顿时那空旷的甲板便拥挤了起来。

“哎,软榻放这里,王爷喜欢背阳,还有,小茶几放这边,我要泡茶,瓜果呢,哎呀你怎么这么笨,瓜果放到盒子里,不新鲜了怎么办…”听风在船头一阵吆喝。

慕十八神采奕奕地陪在慕梓悦身旁:“王爷,要不要小人再去叫几个姑娘或是公子来?唱曲的唱曲,吹笛的吹笛…”

慕梓悦懒洋洋地说:“十八,我看你很有老鸨的潜质。”

慕十八嘿嘿一笑,不吭声了。

凌然坐在他的旁边,他到底也是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以前整日里关在王府中,今天终于可以出来,便有些兴奋的模样。

“你原来在哪个馆子?想不想回去看看?”慕梓悦笑着问。

凌然摇了摇头:“回去干什么,也不是什么光彩的地方。”

慕梓悦瞥了他一眼,心里不免觉得这人有点绝情。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凌然苦笑了一声说:“那时候我每日被逼着练功,还要背诗词歌赋,学琴棋书画,若不是老板要来讨好你,只怕我早就被老板卖了日日接客,你若是这样,你还想回去吗?”

慕梓悦心里一软,安慰说:“现在好了,你不是在我府里了吗,没人迫你做事了。”

凌然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流水,喃喃地说:“谁知道哪一天会不会被赶出去呢。”

慕梓悦失笑道:“你想得太多了,广安王府再怎么落魄,也不会容不下你的一口饭吃。”

“多谢王爷。”凌然回首笑了笑,“王爷喜欢吹笛?小人以前也学过,不如为王爷献上一曲?”

慕梓悦可有可无地同意了。

家什里没有笛子,慕十八立刻自告奋勇地去岸上买了一支,这才让船家开锚,画舫慢慢地朝河心荡去。

凌然将竹笛横在嘴边,试着吹了几下,不一会儿,悠扬的曲调由低及高、由远及近而来,正是一首笛子名曲梅花引。

慕梓悦听得有些入神,她虽然不善吹奏,但听得多了,好歹也能分辨出技艺的好坏,凌然虽然比不上那木齐山下的吹笛人,但也还算得上高超,笛声悠扬悦耳,时而清亮激烈,时而柔美温和,慕梓悦不由得入了神。

不一会儿,河面上响起了另一支笛声,在凌然吹奏的间歇应和,两支笛声遥相呼应,原来略显单薄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更加饱满。

一曲终了,慕梓悦忍不住击掌叫好:“好!吹的好!”说着,她回头扬声叫道:“不知是何方高人,请过来一叙。”

她话音没落,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只见对面画舫的船头上站着一个白衣人,衣袂飘飘,不正是她心里念之惦之的沈若晨吗?

她怔了一下,骤然回头看了看凌然,心里仿佛有一万头马奔腾而过:她第一次兴之所至带着男宠外出游玩,居然会碰到自己的心上人!这世界上还有人比她更倒霉吗!

凌然站在她的身旁,脸上也带着几分倾慕的神情,情不自禁地去拉慕梓悦的手臂:“王爷,此人的笛技不在我之下,不如请他前来切磋一番。”

慕梓悦浑身一僵,想甩开觉得太突兀,不甩开又实在太狼狈,只好勉强笑了笑:“这是新任的吏部尚书沈大人,你不要太唐突了。”

凌然一怔,黯然垂下了头:“是,我的身份,自然不配和他切磋。”

慕梓悦瞪了他一眼:“胡说,你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有什么配不配的,只是他瞧不上本王,自然不会过来这里。”

凌然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半晌才说:“大人没有瞧不起我吗?”

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慕梓悦都忍不住想好好教训凌然一顿,广安王府的人,一个个都被他惯得眼高于顶,都觉着自己是最好的,哪有他那副小媳妇模样。

“王爷,王爷,”慕十八忽然叫了起来,“你瞧,那边又来了一艘船,船上站的那个人好像是夏刀。”

慕梓悦一看,那船还在远处,船头上的人还有些看不清楚。她奇道:“你怎么知道是夏刀?”

“瞧他那怂样就知道了。”慕十八鄙夷地说。

奇怪的是,那船和别的画舫不一样,来得气势汹汹,就好像那夏亦轩的人一样,带着一股杀气,不到片刻就到了他们跟前,船头上站的果然是夏刀,一抱拳说:“慕王爷,沈大人,远远地就看到你们了,我家王爷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不如——”

话音未落,只听得“砰”的一声,那船来不及收势,一下子撞在了沈若晨的船舷上,“扑”的一声,船头上的沈若晨一个站立不稳,朝着河面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英雄救美的时候到了!王爷你稳住啊!!

14第 14 章

这个季节的霖安河河流并不湍急,但水量丰沛,中间水深约有数十米,沈若晨这一掉下去,双手在河面上挣扎挥舞了几下,眼看着就要向下沉去,船上的仆从一下子都惊呆了,好半天才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水去,只是一个个水性看来都不咋样,船老大也跑了出来,拿了一根长长的竹篙去捞。

慕梓悦脑袋一热,在船头一个鱼跃,在众人的一片惊呼中一头扎进了水中。河水带着几分刺骨的凉意,冻得她打了一个哆嗦。

她的水性很好,边游边四下张望,只见有个仆役已经游到了沈若晨的身旁,却被沈若晨拼命挣扎的双手抓住,眼看着要一起往下沉。

她划了两下到了沈若晨的身后,一掌劈在他的后颈,他的头一歪,顿时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慕梓悦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奋力将他往船上拖去,不到片刻就游到了船边。

慕十八和几个侍卫七手八脚地把他们俩拽上了船,慕梓悦半跪着将沈若晨放在地上,见他虽然脸色惨白,双目紧闭,但呼吸还算正常,便放下心来。

听风十分机灵,立刻将一件外袍披在她的身上,一叠声地喊了起来:“快,快,去煮碗姜汤给王爷驱驱寒。”

慕梓悦拉紧外袍站了起来,往后一看,顿时心中一顿:只见夏亦轩正站在船头,双眼如鹫落在她的身上。

慕梓悦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自己,里面湿漉漉的衣服紧紧地包裹着她的身体,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幸好早春的衣衫还是比较厚实,她的胸又是先天贫瘠,应该看不出破绽。

几个侍卫手忙脚乱地开始帮沈若晨清理,慕十八在一旁大喝一声:“住手,你们毛手毛脚的,弄坏了沈大人怎么办?这等事情,自然要王爷亲自动手才显得尊重有加。”

慕梓悦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接过听雨递过来的帕子,犹豫了一下,终于半跪了下来,眼前的人依然在昏迷之中,没有了平日里那种清高,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带着几分柔弱,令人心生怜惜。

慕梓悦的心扑通扑通乱跳,趁着擦水的功夫,趁机在他脸上摸了两把,心里暗生妒意:这一个大男人,皮肤怎么滑不留手的,比她一个女人家还好。

只不过好一会沈若晨还没醒过来,她心里不免有些担忧:刚才的这下手刀,对一个文人来说,会不会太重了?

想到这里,她半扶起沈若晨的身子,用手在他的人中掐了掐,又用双指分按在他的下颚两旁一使劲,迫开了他的唇,另一手在他的后背猛击了几下,一口污水从他的口中喷出。

沈若晨的指尖动了动,终于睁开眼来,迷茫地看着她,好像从来都不认识她一样。

慕梓悦摆出了一个自认为十足温柔的表情,刚想说话安慰几句,慕十八便插嘴说:“沈大人,我家王爷一见你落水,便魂都没有了,飞一样地跳了下去,我家大人对沈公子那是…”

“咳咳,”慕梓悦咳嗽了起来,怒道,“十八,你怎的这么多嘴!”

“本来就是这样嘛,”慕十八有些不服气,嘟囔了几声,“那个救命之恩,要…要…沈大人,以后可不要再冷冰冰地不理我家王爷了。”

饶是慕梓悦脸皮再厚,脸上也烧了起来,她腾出手来要去敲慕十八的脑袋,沈若晨晃了几晃,眼看着就要一头栽倒,她只好又伸手揽住了他。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沈若晨轻声道,挣扎了两下,从慕梓悦的手中挣脱出来,用手撑在了地上。

船身一阵摇晃,不一会儿,三条船便靠在了一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沈家的家仆冲上来扶起了沈若晨。

夏亦轩也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一脸的歉意:“沈大人,对不住,都是我家的船夫出了岔子,害的沈大人受了惊吓。”

沈若晨被灌下两口姜汤,披上了家仆送过来的外袍,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强撑着说:“瑞王这么早就请下官泡汤,下官受宠若惊。”

“沈大人说笑了,快回府去好好歇息,本王已经找人去请御医了,千万莫要感染了风寒,本王这罪过就大了,”夏亦轩自责地说,“改日本王再带人亲来赔罪。”

沈若晨也不客气,冲着他们点了点头,便被家仆扶着打道回府了。

这场变故,硬生生地把一场游湖弄成了一场闹剧,虽然有惊无险,慕梓悦再也没心情享乐了,便吩咐船家把船往回开。忙乱了一阵子,慕梓悦回头一瞧,却看见夏亦轩还站在船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沈大人已经走远了,梓悦你再看也看不回来了。”夏亦轩冷冷地说着。

要不是这语气冰冷,慕梓悦几乎以为他的话中带着几分醋意,她甩了甩头,把这种奇怪的感觉抛到脑后。

“笑话,我看他回来做什么。”慕梓悦瞟了他一眼:“亦轩兄还不走,莫不是也想请我泡个澡?”

夏亦轩的神情和缓了些,几步走到她身旁:“你若是想泡澡还不简单?我在城西的别庄有个温泉,不如何时一起去?”

慕梓悦下意识地把外袍又揽紧了些,笑容暧昧:“亦轩兄说笑了,两个大男人一起泡温泉,可是半分情趣都没有啊。”

夏亦轩看了看一旁的凌然,意味深长地说:“这可不见得啊,这位公子,你说呢?”

凌然脸一红,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我这不是为了亦轩兄考虑嘛。”慕梓悦见他还没有去意,便忍不住暗中下逐客令,“听雨,我的姜汤呢,怎么觉着身上冷得慌?”

“王爷,刚才那一碗都给沈大人喝了,第二碗马上来了。”听雨应道,“亏得船家都在上面备了生姜。”

夏亦轩见状,立刻解下身上的外袍,一扬手,便披在了慕梓悦的身上,一股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笼在她的鼻尖,她微微有些失神。

夏亦轩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凑到了她的耳边,低声说:“梓悦,你该如何谢我?”

“谢你?”慕梓悦愕然,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人会比她更厚脸皮,合着她刚才到河里游了一圈,受了凉、喝了水,还得谢谢这始作俑者者?

“若不是我,梓悦你哪里可以大显身手,在心上人面前展示你的英姿呢?”夏亦轩嘴角的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讥诮。

慕梓悦心头一跳,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咦,亦轩兄此话何解?我的心上人可多得很,府上八位公子就一个比一个胜似我的心肝,我的英姿自然是无处不在,还用得着在这里展示吗?”

夏亦轩低沉地笑了:“梓悦,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刚才抱着那沈若晨心里乐开了花吧,何必再遮遮掩掩,失了你的气度。”

听雨刚把一碗姜汤放到慕梓悦嘴旁,慕梓悦喝了一口,一听此言,“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夏亦轩的内袍上顿时一片斑斑点点的黄渍。

“亦轩兄,你可就饶了我吧,”慕梓悦拱了拱手,一脸的无奈,“这玩笑可不能开,开了我以后就没脸再见沈大人了。”

夏亦轩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便哼了一声:“我看不见得,这位沈大人的心思可重着呢,梓悦你还是收收心,别在沟里翻了船。”

说着,他大步往船帮子走去,没等船停稳便一个纵身跃了下去,稳稳地落在岸上,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慕梓悦一阵莫名其妙,这说的好端端的,她什么地方得罪了他,怎么一下子就翻了脸了?

第二日早朝,沈若晨便告假了,说是昨日感染了风寒,下不了床,群臣们一阵窃窃私语,慕梓悦也不以为意,等罢朝了一到马车上,便看见慕十八一脸的气愤。

慕十八憋足了一股气,等着慕梓悦问他,等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了:“王爷,你可知那些宵小之徒怎么说你吗?”

“能让你气成这样,还能有什么好事,我不听也罢。”慕梓悦浑不在意地说。

慕十八磨了磨牙齿:“王爷,人家都在传,那沈大人昨日是被你侮辱,被逼无奈,跳水逃生,却最后还逃不了你的魔爪…”

慕梓悦被口水呛了一下,连声咳嗽了起来,半晌才说:“古人说三人成虎,诚不欺我也!”

“王爷,等小人去查一查到底是谁在造谣生事,必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当我广安王府是好欺负的不成!”慕十八咬牙切齿地说。

慕梓悦不由得失笑:“我知道是谁在传这谣言,你不必多事,谣言这东西,你若是拼了老命要去说是假的,只怕人家就算面上应承,心里指不定怎么编排你呢,不去理它,没几日便会淡了。”

慕十八虽然有些不服,不过他向来听话,便忿忿地坐在马车头上不吭声了。

原本慕梓悦打算着去探望探望沈若晨,这下倒省了,还是避避嫌让人送些补品罢了。

的确就像慕梓悦说的那样,谣言没几日便没人惦记了,因为春闱的放榜下来了,满京城都谈论著前二十名参加殿试的人选,猜测着谁是今年的三甲,哪个会高中状元。

慕梓悦却是半点兴趣皆无,今年参加殿试的人,要么是年近三十,要么是相貌普通,和沈若晨简直没有可以比拟之处;反倒是赏春宴的名单,让她兴致勃勃。

好些个人家都把府上的未婚的子女像送了上来,女的都是环肥燕瘦,男的都是玉树临风,这让素来喜欢漂亮东西的慕梓悦赏心悦目,手上的请柬一张张地落到了礼部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人家见义勇为的一个有为青年硬生生地被逼成了一个欺男霸男的恶霸!瑞王你还好意思让人谢你!

15第 15 章

赏春宴在全京城百姓期盼中越来越近,各式八卦也层出不穷,什么宁国公家和定远侯家的小姐在绸缎铺为了几匹最新的云锦绸抓花了脸;什么胭脂铺的胭脂水粉一下子断了货;什么云鼎商行的掌柜出千金求购一张请柬…

在几番热炒之后,慕梓悦忽然发现,这已经不是瑞王夏亦轩的相亲宴,而变成了全城俊男靓女、富男贵女的相亲宴,而那些携子女而来的达官贵人,一个个都成了挑选女婿、媳妇的准公婆、准丈人丈母。

沈若晨假后第二日就上朝了,脸色还有些青白,瘦削的身形在那一袭厚重的朝服之中,看起来居然有一种梅经风霜的残缺美,让慕梓悦的心跳又加速了几分。

散朝之后,不知为何,沈若晨走得很慢,好像在等人一样,慕梓悦看看后面的夏亦轩,琢磨着他是不是要找瑞王算账。

一个三品文人,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不会是一个一品武将的对手,慕梓悦觉得自己如果不献点殷勤、不煽风点火,好像有点对不起老天爷给她的大好机会。

“沈大人,身子好些了吗?若是还有不适,不如再歇息几日,政事怎么做都做不完。”慕梓悦关切地问。

“有劳王爷挂牵,前日有些打摆子,忽冷忽热的,多亏了王爷送来的汤剂,没服几贴就好了。”沈若晨彬彬有礼地答道。